《我当王母那些年》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1节 《我当王母那些年》作者:若然晴空 文案 我叫王二妮,村里一枝花,经人说合嫁与有钱光棍老张。 老张是个老实人,每天早出晚归挣钱给我花。 老张还是个勤快人,夜里也很勤快,我们生了好多娃。 直到有一天天庭来人,说老张三千二百万劫功德圆满,要回天上当玉皇。 我抱着刚断奶的小七坐门槛上傻了。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仙侠修真 甜文 东方玄幻 正剧 主角视角:王二妮(王母)老张(玉皇) 一句话简介:一步登天阙。 立意:平平淡淡才是真 第1章 王二妮有些拘谨地坐在张家的客堂里,媒婆周姑子拉着她絮叨,也免得她等得尴尬。 按理大姑娘相看人家不应当直接上门来,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王二妮没有父母亲戚张罗婚事,而这相看的男方也是个孤寡的,上头父母故去,家里只有个没出阁的小妹。都没个主事的,也就只能自己相看。 从这方面来说,两人倒是般配,周姑子发福的脸上堆着笑,心里却在暗暗嘀咕,不过这门户可就差得有点远。 男方原先是做生意的人家,不幸父母先后去世,留下这偌大的家业。在县城里不算独一份的富贵,也是不多见的有钱人家。 这王二妮是下县村户人家的女儿,刚生下来没了娘,后来死了一奶同胞的哥哥,长到五六岁时,她爹娶了新妇,又生一双儿女。 原本这一家子也就好好地过着了,前两年王二妮十六岁,后娘见她生得美貌,不想给她说婆家,说服了她爹,两口子合计着把王二妮卖进窑子里得个比彩礼更好的价钱。 村户人家多良善,左邻右舍都不落忍,这个去劝,那个也去劝,劝到后来也没劝住。亲爹后娘合计在一起要挣这份黑心钱,把老鸨子带到家里来相看人,嚯,路上下大雨冲塌山路,三个人齐齐整整被泥沙埋死。 这是现世报,当时城里不少人议论,周姑子也听过几耳朵。 后来王二妮带着一双弟妹哭着办了丧事,她的婚事也就耽搁了下来,到底是天公要作美,几天前她来城里卖菜,张老爷坐在沿街酒家二楼往下看,这一眼就相中了。 周姑子笑眯眯地拉着王二妮说:“这张老爷啊,单名一个仁义的仁字,相貌堂堂的大丈夫,咱们县里数得着的人家……当初多少姑娘都没说上。” 王二妮看着有些内向,只是低头不说话,没注意媒婆的话有些描补的意思。 “当初多少姑娘都没说上”,这话的重点是当初,这位张仁老爷今年已经是而立之年,三十岁在这年头已经可以算是老光棍了,周姑子倒也没骗人,十几年前张仁少年时,确实是这县里数得着的俏郎君。 倒不是因为守孝,张仁父母去世的时候他已经二十多了,那些年多少媒婆说破了嘴皮子,也没能打动当时的张少爷,人家张少爷就是单纯不想找老婆,周姑子没想到熬到张少爷成了张老爷,倒轮到她来说亲事了。 到底是先相中的,张仁并没让王二妮久等,几乎是等媒婆说完夸他的话,他就轻咳一声从外间走进了客堂。 张家的客堂中门大开,光线也充足,张仁一进门就看清了王二妮的模样,比起前几天惊鸿一瞥,这么近的距离让他感觉越发清晰。 那天心血来潮……这是道家的说法,心血如潮水上涌,乃是一种实质上的感觉。他低头看了一眼街景,见到这女子,立时心血来潮,久久无法平复,回到家中,辗转难眠许久,才咬牙下定决心请人去说合。 事情已经办下,最怕就是一时心血来潮,平复下来后又没了那种感觉,这会儿见到王二妮,张仁感受到自己与平时不同的心跳,这种感觉很陌生,但滋味极美。 张仁认真地看着王二妮,把她的相貌轮廓都记在心里,但王二妮只是胡乱看了他一眼,就一直低着头。 王二妮几乎没看清张仁什么样,只是大致和媒婆说的话对了对,确实不是什么麻子瘸子驼背,反倒是浓眉俊眼……好吧,她只胡乱看了一下眉眼。 周姑子拉紧王二妮的手,在她边上不停地说着好话,王二妮也不知道该问什么,只知道点头。 张仁听着周姑子喋喋不休,一时竟然不大插得上话,手指在茶盏上摩挲几下,忽然开口:“家里养了几只猫狗,有只黄猫很灵性,会翻跟头,看吗?” 他这话没头没尾,但周姑子当然知道不是说给她听的,顿时眉开眼笑拉了拉王二妮,“王家姐儿,快回话呀!” 王二妮原本羞答答的,听见猫会翻跟头愣了一下,又被周姑子拉了胳膊,只知道懵懵点头。只是她没片刻工夫就后悔了,因为周姑子留在了客堂喝茶,张家这样的大户可不会轻易让外头人进内院的。 张仁走在前面,王二妮小步小步跟在后面,不敢靠得太近,又不想离得过远。她手缩在袖子里,忽然看见袖子上一圈磨秃了的白色毛边,连忙又放下手。 路上见到几个丫鬟行礼,王二妮更不知道怎么是好,只觉得丫鬟身上的料子都很新很鲜艳,那礼节她也不会行。 张仁是个不怎么多话的人,背影高高大大,回过头看王二妮的时候是先侧过头,再往下瞥的,一眼就看见她红着耳朵。 他喉结滚动一下,开口:“在那边——” 王二妮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见到一处花树底下放着个似模似样的木头小屋,几只猫正在树下猫窝里乘凉,猫一只叠着一只打着呼噜,看上去十分惬意。 她本来只想点点头,但张仁盯着她看,仿佛要等个回应,她也只好干巴巴地说:“猫在睡觉,不好打搅它们吧。” 张仁眼里的笑意都要化开了,“没事,猫白天睡觉大多是假寐。” 王二妮没养过猫,村户人家一般是为了捉老鼠才养猫,猫也是可以外借的,老鼠不多的话借借猫就够用了,张仁一边带她去看猫,一边说起养猫的事来。 到了树下,王二妮才看清几只叠在一起花色不同的猫最底下,有一只胖乎乎的大黄猫正在打盹。 张仁直接拨开假寐的几只猫,拍了拍大黄猫的脑袋,“阿黄,翻几个跟头。” 大黄猫似乎是真的刚刚睡醒,努起毛乎乎的嘴巴,猫胡须都在往前伸展,然后张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猫舌头都卷起来了。王二妮很新奇地蹲下来看,问张仁,“你这样说,猫能听得懂吗?” 张仁笑眼如同一对明亮星辰,殷勤点头,“可以的。” 话音刚落,大黄猫慢吞吞地爬起来,然后熟练地向后翻滚了一下,接着又是一下,连续后空翻了五六下,然后伸了个懒腰。 王二妮从没见过这样灵性的猫,何况张仁一直温温和和的,她这会儿也不那么拘谨了,抿着唇,很矜持地笑了。 张仁盯着王二妮的笑,再次对大黄猫下命令:“多翻几下,前翻后翻都来几下。” 大黄猫苦兮兮地开始翻跟头,其他几只没那么灵性的猫三三两两分布在周围,像看傻猫一样围观着大黄猫,还有一只小小的黑猫蹲坐在不远处看着。 阿黄一边翻跟头,一边对其他猫凶狠哈气,很有猫中之王的风范。 可惜两个人类并不懂这种风范,阿黄轻轻摆动着尾巴,略有一丝得意地看着被自己吸引过来,蹲在张仁身边的王二妮。 按照它多年走街串巷的经验,今天晚上这对眼神拉丝的人类就会叠在一起。 经验丰富的阿黄努力翻着跟头,然而并没有等到张仁和王二妮叠在一起,蹲着看了会儿猫,王二妮羞答答地起身告辞了。 张仁没有挽留,初次相看,能把人往家里带已经是成功了,总不能留到天黑。 张仁送了王二妮和周姑子出门,回来就看到花园凉亭里一只小胖手朝着他招,笑了笑走过去,一个圆脸少女紧张兮兮地问:“哥,今天相看感觉怎么样?” 张仁端庄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红晕,“含羞带怯,楚楚可怜……我原本并不觉得这样的女子吸引人,可我见到她压根移不开眼。云华,哥哥可能真的要成婚了。” 少女云华惊喜至极地跳了起来,“真的啊!可惜我没看到人呢,未来嫂嫂长得一定很漂亮吧?” 张仁先是瞪了一眼妹妹,接着又矜持地道:“虽然你话说得太满了,不过王姑娘对我应当是满意的,过几日再请她上门来,再几日我提礼上门,然后……” “然后新婚大喜,红烛一对,孩子取什么名我都在想了!” 少女云华抢答道。 张仁这次没有瞪妹妹,落地三十年余,他第一次遇到了钟情之人,此时犹如身在云端。 他……其实也已经在想孩子的名字。 王二妮走在回村的路上,在县城,她一直低眉顺眼。出了城门,她的脊背就挺直了。走在路上,脸上的温柔神色也下去了。一直到了村口,她已经撸起了袖子,露出气势汹汹的嘴脸。 一脚踹开篱笆,王二妮揪着王小弟的耳朵,把人提起来,怒吼一声:“一天不看着你,就去泥坑里打滚是吧?这么喜欢滚烂泥,从明天起自己洗衣服!” 七八岁的小男孩正是皮实的时候,对儿时的记忆也清晰,蛮横惯了的小男孩在王二妮手底下踢打挣扎,尖叫大喊:“你欺负我!你一回来就欺负我!我娘死了你就欺负我!你这个扫把星,都是你害死我娘!” 王二妮最初听见这样的话还会委屈哭泣,但这两年耗下来,她已经左耳进右耳出,提着王小弟的耳朵,一手抄起扫把开始打小孩。 打了几下,王小弟开始告饶,王二妮理都不理继续打,又打了十几下,王小弟开始嚎哭。左邻右舍没人来管,还有两三个好事的端着饭碗过来看打小孩下饭。 晚上村里家家户户关起门来说话,提到王二妮难免唏嘘。 从前多温顺娇怯的一个孩子,自打那黑心肝的爹娘死了,咋就活成了母老虎。 姑娘家家还待嫁闺中呢,战力已经直逼村里最凶的泼妇。 第2章 第二天早上,王二妮起来挑水浇菜,绝大多数的村户人家,并不存在女人干活少的问题。 王二妮从四岁开始干活,最开始是扫地喂鸡。稍微大一点能背得动筐了,每天早起就要上山打猪草,这其实是她最喜欢的活计。不用待在家里,和几个同村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孩一起背着筐,说说笑笑去干活,是她幼时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 等再大一点,家里除了烧饭下田之外所有的活计都是她做,还要带弟弟妹妹,带孩子是件苦活,王二妮其实很不明白小弟为什么那么能喊能叫,直到她有一次摔伤了腿,本能哭叫了几声却没人搭理,才忽然明白过来。 能喊能叫的,从来都是一叫就有人回应的宝贝心肝。 不用做烧饭的活计,不是因为后娘良心发现,而是怕她掌勺时偷吃,贫家破户最大的权柄就在于掌勺,今年王二妮长到十八岁,两年前父母死后第一次吃上鸡蛋。 日子总是人过出来的,王二妮算是桃源村里过得最苦的姑娘。尤其她现在自己种不了田,只能把家里的田租赁出去,一家子也就是勉强糊口,不少人觉得她可怜死了,但王二妮感觉自己越活越有奔头了。 喂完猪,王二妮坐在门槛上理菜,到这会儿才有些空闲想起昨天相看的事。 从前对婚事,她向来是恐惧中带着一丝期盼的,恐惧当然是因为不知道会被亲爹后娘嫁给什么样的人家,她大致属于家中的人形财产,只等到年纪卖出去换取一笔彩礼。 而只论彩礼的话,愿意花费大价钱娶妻的,基本上没有正常人家,三四十岁的老光棍只要足够吃苦耐劳,能掏出来的家底自然远远大于本就能正常娶妻的年轻小伙子。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家境富裕的瘫子瘸子,甚至傻子疯子一类,这些人家也很愿意掏一大笔钱娶个年轻漂亮的乡下姑娘。 但终究还是有期盼的,毕竟王二妮长得很好看,哪怕她被饿得最狠的时候,脸上都带着菜色,瘦得一伸手犹如骷髅,她也是村里最漂亮的女孩子。 那会儿不止一个同龄少年悄悄躲着人向她表示过好感,说过一些让她以后过上好日子之类的话。 其中还有桃源村最出息的李秀才的独子李文昌,读过书的年轻人是很厉害的,说得跟真的一样,承诺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在王二妮办完丧事,身心俱疲的时候,说了一通她已经坏了名声之类的话,然后问她愿不愿意给自己做妾。 温顺了一辈子的王二妮在那天抄起了扫帚,把李文昌从村头打到村尾,又从村尾打到村头。 那之后,她的名声真正坏了,连问她要不要做妾的也没了,毕竟有家底能纳一房小妾的人家,谁也不想纳一个能把男人追着打的悍妇。 何况她要真和李文昌没什么不清不楚,那人家秀才公的儿子平白无故问她要不要做妾?村里多数人家对王二妮同情自然是同情的,可自家儿子要娶王二妮?腿不给他打折! 这两年王二妮索性就没想过婚事,可谁知道前几天进城卖了一趟菜回来,没两天就有县城里的媒婆上门,说有一位大老爷看中了她,想娶她过门。 要不是当时媒婆说了一个娶字,王二妮差点又抄起了扫帚,光听前面的话术,她还以为又是想纳她做妾的。 接下来的一天犹如做梦,到了一处富贵人家,见了一位浓眉俊眼的富家老爷,谈吐比李文昌他爹李秀才还要斯文……他甚至不缺胳膊少腿。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2节 王二妮最初只是抱着去看看不会少块肉的心思,可这会儿心里头已经惦记上了,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情不情爱不爱的她不懂,就是本能知道,那是一户极好的人家,相中了她就正儿八经请了媒人上门,这是以礼相待,至少比问她要不要做妾的李文昌好一百倍。 那张仁……会不会找人来打听她?要是他知道了她的那些事,会不会也变了嘴脸? 等菜择完了,王二妮也想通了,想那么多没意思,能嫁就嫁,嫁不了就算,婚事是两个人的事,她总不能把张仁绑上婚床。 接下来的几天,王二妮没有表露出一点异常,每天干活吃饭打小孩,顺带攒了些鸡蛋准备进城卖,偶尔夜里睡觉时琢磨琢磨,张仁是不是打听清楚了她的事,咋就没消息了呢? 殊不知张仁不是没消息,他是掐着数了日子,打从月初相看,总不能没过两天就再次请人上门,三四天略显急迫,五六天又似乎有些不把姑娘家放在心上,他整整挨了四天,第五天一大早,张仁在马车前严肃地看着自家妹妹。 张云华犹如一个即将出征的战士,肃穆开口:“去了不要瞎打听,给什么吃什么,不要端着架子,最重要的是,问王姐姐要不要再来看看猫,哥我都记住了。” 张仁点点头,“去吧。” 等张云华跳上马车,张仁忽然琢磨了一下,按住了车夫,“换一辆素些的马车,云华上门是为了交朋友的,不是迎亲,用这么大的车驾太招摇了。” 张云华从帘子后面露出脑袋,满脸写着无语,“哥,你昨天亲手擦的马车,说这辆气派,适合接人。” 张仁从容不迫地道:“我本来想自己去的,但想了想,一声不吭就上门,未免不够尊重。” 张云华赖在马车上不下来,“我就要坐这架车去,哥,我这可是为你去接王姐姐啊!我怎么去都行,可这是接王姐姐啊!” 这话说得很对,亲妹妹怎么都行,接姑娘还是要坐大马车。 只是,张仁看着喜气洋洋坐在马车上的张云华,看她一副去迎亲的新郎官的做派,眉头皱起。 龙兴县不大,出了县城往桃源村大约二十多里路,王二妮一般十来天进城一趟,卖些新鲜的菜和攒下来的鸡蛋,都是自己背着筐走着去,再走回来,光是花在路上的时间就要大半天。 张云华是坐着两匹马拉的车去的,一早出门,到了桃源村口也没花多少时间,车夫问了过路的村人,一直到了王二妮家门口才停下马车。 圆脸蛋少女从马车上跳下来,她本想敲门的,可王二妮家没门,只有一圈低矮的篱笆圈着院子,王二妮正在猪圈边上喂猪,一回头就看到和低矮农家格格不入的富贵女孩。 上次去张家相看,王二妮并没有见到张云华,只是听媒婆和张仁都说起张家有一位未出阁的姑娘,可王二妮一眼看到张云华,就下意识地知道,这是张仁的妹妹。 大约……除了张仁之外,她和这些富贵人家是完全扯不上一点关系的。 不过张云华也确实和张仁长得很像,在男人脸上显得雍容俊美的五官脸盘,到了女孩的身上就富态了些,但不难看,王二妮甚至觉得这样大脸盘子圆嘟嘟的非常可爱,她自己是很瘦的,就觉得富态的女孩子很美。 猪食的气味不大好,王二妮有些尴尬地端着猪食盆,“客人进来吧。” 张云华坚强地凑过来,为了显得不那么嫌弃,还努力呼吸了几口,夸赞道:“这猪养得真好。” 王二妮连忙把她拉到远处,看她深呼吸了些新鲜空气,才无奈地道:“我们喂猪也不会在猪圈边上这么闻的。” 张云华尴尬一笑,这会儿和王二妮离得近了,也闻见她身上沾了些气味,但不知怎么的感觉不臭。 她凑近了,声音欢喜地道:“王姐姐,我叫云华,我哥有没有提过我?对了,我哥是张仁,那天和你相看的。他真的可喜欢你了,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一直在训练阿黄跳舞,就想着让你看。” 少女的话如同连珠炮一样,王二妮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直到听见训练猫跳舞,一下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张云华笑嘻嘻地道:“他以为我会给他保密的,我才不会呢,喜欢就是喜欢,躲躲藏藏的不好,王姐姐要是也喜欢他,知道这些一定会开心吧?” 要是对着张仁,王二妮肯定就板起脸了,哪有这样探话的?可对着满脸真诚的少女云华,她还是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嗯。” 张云华几乎欢喜得要跳起来了,她拉住王二妮的手,刚想再说几句,就见到一个小女孩带着个年轻男子走过来,隔着篱笆门叫了一声姐姐。 王二妮的脸冷了下来,小女孩怯生生地开口道:“姐姐,李大哥知道了你的事,想劝劝你,我不是故意告诉他的。” 李文昌去年已经娶妻,娶的是一个老童生的女儿,今年又过了试,成了新秀才,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 自从被王二妮打了一顿,在村里也丢了一阵脸,他其实已经对王二妮没什么心思了,可近来王二妮的小妹三姐儿经常去找他,总说王二妮如何如何后悔,说得多了他也开始慢慢心软了。他想着妻子和顺,再纳一房泼辣些的美妾也不错。何况王二妮后悔了这么久,以后肯定对他百依百顺。 李文昌这么想着,也是这么说出来的,只是不知前情的人听起来难免云里雾里。 张云华正满头雾水,就见王二妮慢慢放下猪食盆,抄起了劈柴的斧子,一步步朝篱笆门外走去。 虽然还没理解前因后果,但张云华看着瘦弱的少女提斧出门,早晨的阳光洒在她背影上,忽然不合时宜地想。 王姐姐好有气势,好像一位准备出征的女将军哦。 第3章 三姐儿在王二妮提着斧子走过来的时候就吓得转头跑了,李文昌反应慢了一拍,而且他脑子里还没转过弯来,眼里只看得见王二妮紧紧盯着他走过来的身姿。 他是读过书的,一霎就想到了很多词汇来描述这样的美色,佳人步步生风朝他走来,不正如月投怀,如嫦娥下凡,如……还没如完,人已经被一脚踹倒在地,斧子和他的脸颊险险擦过劈在泥地上,随后拳如雨落。 李文昌不是没挨过打,他读书时常挨打,最怕的就是先生的板子。不过除此之外,他是很细皮嫩肉的,比村里养得最仔细的丫头都要娇生惯养,虽然个头不矮,但从来没和人动过手,被打了第一反应是懵,第二反应就是抱头撅屁股。 等到发现王二妮没有打几下就停下来的意思,迟钝的脑子里终于别过了弯,双手抱头从地上爬起来,然后逃跑。 时隔两年,王二妮再次把李文昌从村东头打到村西头,这次甚至连围观说闲话的都打,直到李文昌哭着趴在地上告饶,供出了三姐儿的事,并不断作揖表示自己错了,再也不敢纠缠,才放下了手里的斧头。 李老秀才其实算是个讲理的人,当初李文昌第一次被打,事后他还上门来致歉,请了乡老为王二妮澄清,只不过信的人不多罢了。今天听说儿子又挨打了,看着儿媳妇过来哭闹,老秀才只是拧着眉头问了句是从哪开始打的,得知是在王二妮家门口,就哼了一声不再管。 李文昌的妻子求不动公公,只能自己过去,她是想好了要先和那泼妇讲理,实在讲不过就和丈夫一起动手的,结果到了地方看到李文昌不断交代他想要纳妾的前因后果,摸了摸怀了五个多月的肚皮,不知怎么的盯着王二妮打人的动作看了起来。 温顺贤良留不住男人的话,她也准备学习一些拳脚。 提起斧子的时候,王二妮已经准备放弃张仁这门婚事了,要是因为张云华在场而不敢动手,和李文昌掰扯还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何况就是不动手,这么一段“过往”摆在眼前,谁还敢要她? 不如动手! 打到身心舒畅,打到心态稳定,最后再抓住混在人群中的三姐儿,王二妮原本不想理会张云华的,想了想还是对她点了点头,亲事做不成就翻脸吗?没必要的事。 张云华看着王二妮一只手提着至少有七八岁大的小女孩,也是咽了咽口水,并没有像王二妮想的那样坐上马车赶紧走,而是凑过来跟着她一起回了家。 路上张云华不知道该怎么说,也就沉默,直到进了王家的篱笆门,看着王二妮折了柳枝开始打小孩,才缩手缩脚探了探头,压低声音道:“王姐姐,刚才那人……” 王二妮其实不想解释的,这两年她已经解释过很多次,有几个人信她呢?大多数都是听着听着开始质疑,总之就是想得出她和李文昌早就私通的结果罢了,可张云华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就很可爱。 她一边打小孩,一边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 张云华时而露出怒容,时而解气叹息,最后她一把拉住了王二妮的手,真诚道:“王姐姐,不如我们再去打那李文昌一顿吧?” 王二妮几乎噎住,看着哭哭啼啼的三姐儿,也提不起劲打了,实际上她打小孩的力度都是收敛了的,何况在这之前她还暴锤了李文昌,本就累得够呛。 三姐儿哭主要是觉得丢人,在那么多人面前被李文昌揭了事实,好多人对她指指点点,她感觉自己天都塌了。 王二妮扔下柳枝,让她自己反省。 张云华很少见人打小孩,看三姐儿哭得惨兮兮的,摸摸鼻子就假装不看她,毕竟这事吧……好吧,张云华见过父母卖女儿去做妾的,实在没见过妹妹想方设法把姐姐送去做妾的。很明显她的出发点在于王二妮当了李文昌的妾,日子就会好过。 王二妮看着张云华,轻声道:“天不早了,你……该回去了吧?” 张云华惊讶地道:“回去?我一个人回去吗?我是来接姐姐去家里玩的呀。” 王二妮一时都语塞了,看过了我把男人从村东打村西的模样,你还准备带我回去?这不是那个什么,叫什么来着……引狼入室? 换成从前,王二妮是不会答应的,可张仁这事她已经想了好几天了,今天又打了李文昌,事情再坏能有她的名声坏吗?要是不去,以后想到这事她又会不会后悔?日子已经够难的了,就不要再给自己加一件遗憾。 她去煮了一锅饭,狠狠心又炒了一盘鸡蛋,配上一碟咸菜,这已经是村户人家不错的招待了,要是再上升一些规格,就得杀一只鸡。王二妮舍不得杀鸡,她家一共就三只鸡,除了糊口的粮米,一家子的柴米油盐的开销就指望着一块菜地和这三个鸡屁股。 张云华吃了很拘谨的一顿饭,看着两个小孩狼吞虎咽扒拉鸡蛋的样子,她就只朝着咸菜下筷子,王二妮给她夹了好几大块炒鸡蛋,自己一口都没动。 吃完午饭,王二妮跟着张云华上了马车,她特意换了身衣服,可到底有很久没做新衣裳了,料子洗得很白,而且穿在身上紧巴巴的。 张云华完全没在意这个,凑过去拉住了王二妮的手,认真地道:“王姐姐,你不要觉得自己不好,我觉得那个李文昌才是害了你的人,别说你们之间没有什么,就是有,也是他的错。我哥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不会说你半点不好的。” 王二妮微微呼出一口气,看着眼前少女误会了,却也没说什么。 清清白白活在人世间,她从来不怪责自己。 张仁从一大早就在等消息,先是让家丁去城门口等马车,派了几轮后,府里的家丁全都出去了,总不能把丫鬟打发去城门口做探子,等来等去最后索性自己也到了城门口。 他还挺懂得照顾自己,带了一把太师椅,坐在城门口不多久,渐渐有进城的村民把进城费交到了他这边。 张仁起初没反应过来,收进城费的县城衙役都快笑死了,领头的班头徐虎和他玩笑道:“张老爷,您这派头比咱们周文吏更像收进城费的。” 对面不远坐着的周文吏笑着和张仁拱拱手。 张仁反应过来了,也笑着拱手。 徐虎过来拿了进城费放过去,可过了不多久,还是有人过来给张仁交钱,张仁无奈,只能带着他的椅子往边上坐了坐,这下视角就不那么好了。 中午过去不久,张家那辆格外招摇的马车就到了城门口,张仁还没看见,徐虎先看见了,过去拍了拍张仁的肩膀,笑道:“张老爷,是您家的车驾吧?” 张仁一眼看见张云华从帘后探出头,里面若隐若现还有一道身影,顿时精神起来,点了点头,道了声有劳。 张云华也看见了他,兴高采烈地挥手,“哥,一起回家啊!” 车驾很大,张仁坐在马车外头,和两个马车夫坐一排,时不时回头看看帘子,只可惜他只能听见妹妹叽叽喳喳的声音。 王二妮隔了几天再见到张仁,其实上次见面的印象已经模糊了些,但再看到他时,还是微微怔神。这男子高高大大,俊得一眼分明,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只看他一眼,就觉得心头踏实了下来。 去张府的路上,王二妮很沉默,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隔着一层帘子,她时不时看上一眼,虽然帘子很厚实,看不见什么。 可要是有人在帘子中间看两人,就会惊奇地发现两人如同心有灵犀一样,张仁回头,王二妮就恰好抬头去望。 很快就到了地方,张仁先下了马车,张云华也从马车里跳下来,然后她就很殷勤地伸手拉住王二妮的手,高高兴兴的,“王姐姐,我扶着你腰了,你安心跳。” 张仁盯着张云华,看她一只手托着王二妮的手,另一只手贴在她的腰间,看起来很体贴。 嗯……为兄会了。 张府上下打扫一新,这次少了话多的媒婆,却多了张云华这个能说的。张仁几次眼神示意她往后稍稍,但张云华一路假装看不见:开什么玩笑,我往后稍稍,你要是情不自禁稍有逾越,咱们家后院也不是没有斧头。 这妹妹是真的没有眼色,张仁轻叹,好在他有阿黄。 大胖黄猫这几天活活瘦了半两,张仁每天盯着猫训练,已经卓有成效。喝了会儿茶,张仁就急迫中不失风度地道:“阿黄这几日很努力,已经学会跳舞了,王姑娘想不想看看它?” 张云华忙要说她也去,被张仁一个眼风扫过去,犹犹豫豫只好说她累了,没有跟上。 王二妮仍旧像第一次来张府那样,跟在张仁身后去看猫,只是比起上次的羞怯,今天明显有些不装了的意思,张仁完全没注意这一点,紧张地举起了毛茸茸的黄猫。 阿黄啊阿黄,你可要争点气啊! 第4章 阿黄是很争气的。 猫猫跳舞自然不会像人那样优美标准,无非是摇头摆尾,挥挥爪子,动作有些像是舞狮,很简单的步伐。王二妮看得十分惊奇,因为她实在没见过这样灵性的猫。 大户人家养猫多是为了捉鼠,张府从祖辈开始家里就有一窝传代猫,倒是那边走廊下卧着的两只猎犬,是张仁自己喜欢,托了走商的朋友从南边带的小狗崽。真正把工作的传代猫当成宠物来养,还是阿黄来了之后。 阿黄是自己跑来的,而且很亲人,和张仁熟悉之后就开始登堂入室,自带许多讨好人的技能,比如翻跟头,握爪爪这些。 一边看阿黄表演,张仁一边略带紧张地说道:“猫不如狗亲人,但是阿黄很乖,你喜欢阿黄吗?”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3节 王二妮点点头,这时阿黄停下步子凑了过来,甚至把猫脑袋都凑到了她手边。 张仁连忙道:“你可以摸摸它,轻点重点都可以。” 王二妮有些犹豫地蹲下来摸摸猫头,阿黄的毛很干净顺滑,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响动,眼睛眯起来,一副很*受用的样子。 张仁也蹲下来,手摸在阿黄的肚皮上,试探地道:“姑娘怕不怕狗?” 他说这话时,王二妮就看见了不远处趴着的两条猎犬,她是不怕狗的,但这时偏就停顿了一下,故意道:“怕怎么样,不怕又怎么样?” 张仁犹豫了一下,“姑娘怕狗,我就只能把狗养在别处了。” 他是很喜欢狗的,此时语气低落下来,但看着没有怪责的意思,王二妮稍稍怔愣,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这种被人迁就的感觉还是第一次,她下意识地想要索取更多,试探更多,但本能地抿着唇没说话。 她神思不属地摸猫,张仁也紧张于她接下来的回答,两人的手都在阿黄身上摸着。 气氛正凝滞的时候,阿黄忽然抖了抖身子站起来。 猫头顺滑,往下一低,王二妮的手也顺着向下滑,猫肚皮一翻,张仁的手还在原地,一下子,两人的手直接在它猫背上交叠一处。 张仁的手掌覆盖在王二妮手上,说实话,他第一反应是从软软的猫肚皮一下子过渡到了粗粝的树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是王二妮的手。 他有些慢一拍地想要收手,但王二妮忽然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掌,两人凑在一起摸猫,距离本就近,这下手都牵在一起,王二妮还转过了脸来。张仁脑子里顿时嗡嗡的,只剩下一个念头。 阿黄啊阿黄,你可真争气啊。 王二妮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张仁的手,开口道:“云华是个好姑娘,我喜欢阿黄,也不怕狗,你这个人我也很满意,你们家是富贵人家,没有人不愿意住这么漂亮的大宅子对不对?” 张仁定定地看着她,想要说话,但王二妮又说话了:“可我这个人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一点都不温顺,我就是个没什么见识的村姑,不认得字,会的也不多。也许你还打听到我的事,村里人除了说我勤快,大概也没什么好话。” “可是,就连勤快也是没办法的事,我要是嫁进你家来,过上好日子,可能连勤快都勤快不起来。还有,你这样高高在上的人,也许只是一时的兴头。” 她这么冷静地说着,眼睛看着张仁,似乎连自己也不知道想要他给出什么样的答复。 张仁却觉得自己的心血不断上涌,上涌,如同潮水一般难以平息。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另一只手也覆盖上来,握紧了王二妮的手,认真地道:“身家父母所给,财富天生天赐,张仁活在这世上的不过是这一具身体,何谈高高在上?” 张仁看着眼前故作冷静的少女,忽然笑了,“只看我这个人,姑娘也是很满意的吧?” 这话是不错的,哪怕张仁没那么多的身家,只是村里普通的农夫,他这样高大英武的一个人,就算只是提着两只鸡上门,王二妮九成也会答应下来。 可真说出去,又有些可笑,仿佛是什么攀龙附凤的遮羞布,所以王二妮也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后来两人又说了很多,王二妮都不大记得清了,原因大约是她嫌羞耻,张仁是教养很好的人,姑娘家主动,他就要更主动一些。 话说到后来,明显已经超出了未婚男女的范畴,王二妮甚至因为觉得张仁好得不太真实,犹豫了很久,问他有没有什么隐疾在身,只要不是脏病,她也是可以接受的。 张仁一时哑然,不知如何回答。 嗯……这些话王二妮全都假装记不得了,只记得最后张仁送她回去时,说了下订的日子。 本月十七。 还有十二天,他就要来下聘了。 整个桃源村最凶的未嫁泼妇开始期待起婚事来。 张仁斗志昂扬,家里给他预备的聘礼最早可以追溯到十几年前,包括早已离世的父母都没想过他还有开库房筹备聘礼的那天。许多当年时兴的物件已经泛了旧,要重新买办。也有些珠宝玩件越久越贵重的,要分门别类。聘书也要请人来写,张仁特意带了礼物去请了县衙的老县丞来写。 忙忙碌碌十来天,下订的前一天也是专门请了老县丞来送聘书,桃源村的人或许认不得县令老爷,老县丞却是在龙兴县干了一辈子的,年年劝课农桑都是他亲自下乡来,十里八乡哪个认不得他?一下子桃源村就炸开了锅。 那王家的妮子嫁了县城的富家老爷?不是做妾,是正儿八经去做正头夫人的?前些天还看见她把李文昌按在地上打呢!富家老爷皮这么痒的吗? 村里人压根不在乎那张老爷长得是圆是扁,富家老爷再磕碜能有村里老光棍磕碜?要知道就在几个月前,还有老光棍打王二妮主意被她举着火把打到眉毛都烧秃了。那会儿还有不少人觉得王二妮也太挑了,她长得是好看没错,可那穷家破户还带两张嘴吃饭的,名声也不好,能有人要就不错了。 何况村姑能好看几年呢?嫁了人生了娃娃,没两年就会像离了枝头的干果子,变得皱皱巴巴。 能叫县丞老爷做媒的,那得是什么样的人家哟! 老县丞挑的时辰也好,中午刚过,天不黑就要走,并没有混一顿饭的意思。王二妮是真松了一口气,村户人家招待贵客的最高规格是杀猪,其次是杀鸡,她没想过杀猪,可家里一共三只鸡,每天都下蛋的,杀哪只她都舍不得。 晚上老县丞回到城中,张仁招待他晚饭,在县城最大的酒楼请的一桌席面,到底是小县城,没什么山珍海味,最好的席面也就是些时令蔬果,鸡鸭鱼肉。老县丞也没见过太多世面,吃得直捋胡须,看着温雅待客的张仁,想到白日里见的那个提刀犹豫半天要不要杀鸡的漂亮村姑。 老县丞由衷感叹道:“你们之间,实在缘分不浅。” 张仁不明所以,老县丞也没有多说,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竟也能成上一对,这不是缘分不浅是什么?有时候婚事真不是看门当户对,而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出入锦绣楼台之间。你乡野村夫,山里丫头,是挤破了脑袋也见不着啊。 这酒楼窗台向下一眼看见个卖菜姑娘,就成了一桩婚,写到话本子里都显得离奇。 隔日下订,张仁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十多车聘礼浩浩荡荡下乡。一行到村口,立刻有不少人过来围观,还有机灵的连忙朝大老爷贺喜,说些吉祥话。 张仁也晓得规矩,专门备了一箱铜钱来散喜气,他不往人头上身上撒,而是让两个家丁一把一把抓了散出去。 先前张仁请的媒婆周姑子带着自家几个儿媳来帮衬,又留了几个说话好听的大姑娘小媳妇在屋里陪着王二妮,有些说话酸不溜秋的,甚至明里暗里提李文昌的,都被周姑子指使膀大腰圆的儿媳妇给撵出去了。 媒婆这行当什么没见过?别说大户人家聘正头娘子,哪怕花楼里的姑娘从良,她也能办得漂漂亮亮,这点子事算什么。 里里外外操持着,周姑子叉着腰,心里舒坦极了,十几年了,从她开始干媒婆这行,还没几件说不成的事,到今天终于连张仁都说成了,不容易啊!张仁的父母要是在天有灵,大概能给她磕一个! 三姐儿和王小弟从在村口看到张仁的聘礼车队就跟着一路疯跑,和小弟就差爬到喜钱箱里不一样,三姐儿是一路追着张仁的马,想看清他的模样,她真没想到王二妮还能嫁出去,不光嫁出去了,还是这么一位有钱老爷。 虽然没看到正脸,可一看就不是老头,他甚至不缺胳膊少腿儿? 王二妮在屋里探头探脑,到底家里没什么长辈看着,周姑子哪管这些,还特意把她带到门边让她瞧,张仁翻身下马,一眼就看到王二妮站在门边,顿时心头一动。 应是瑶台曾相逢。 第5章 酒席宴全是周姑子一家在操持,张仁给的谢媒钱足够她一家开张吃三年,周姑子甚至狠了狠心杀了一头大肥猪,摆了十几桌丰盛的农家大宴。 按理新娘子是要躲着不见人的,但一开始面都见了,这点规矩也就不算什么了。王二妮倒也不觉得羞,一直盯着张仁那边,她是村里生村里长,自然知道这种婚事会让不少人看不过。她眯着眼睛看着,但凡有人拉着张仁想说些有的没的,或者开他玩笑,就狠狠地瞪过去。 她是完全不管什么规矩的,要是有人敢在今天让她不痛快,她就敢举斧子! 张仁第一次见她如同护崽母鸡一样凶悍,只觉得可爱。他活了三十岁,并不是那等面上光鲜的富家子弟,他虽然不走商,却交结了许多走商的朋友,也是一些武师镖师口中的遮奢人,三教九流都见过不少,哪里会被一群心眼都不会遮掩的乡民挤兑到。 可是……真的很可爱啊! 张仁假装说不过,看着王二妮一个个瞪过去,直到看她真的像要发火了,这才遗憾地呼出一口气,按住话说得最难听的桃源村老光棍“周歪嘴”,和煦一笑:“兄台,屋里是不是太热了,不如出去凉快凉快。” 话音一落,钳制着周歪嘴的肩膀把他往外一扔,这不是巧劲,而是实打实的内家底子,直接把周歪嘴从屋里扔到了半个院子远的猪圈里。 先前还把这富家老爷当成傻子的几个村人都吓住了,王二妮也呆了呆,看了一眼扑在猪圈里沾了一身泥,半天爬不起来的周歪嘴,这就是之前打过她主意的老光棍。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没打坏他吧?” 张仁失笑摇头,他要是真想打坏人,还能把他往猪圈扔?院子里虽然也是泥土地面,但被踩多了也很扎实,猪圈里的烂泥到底软和许多,摔不坏人。 王二妮略松一口气,“今天是好日子,可不能叫这种人给坏了。” 因为周歪嘴被扔出去的事,那些说话难听的村人们都收敛了起来,平时桃源村可见不着这样好的大宴,偶尔有些富户做亲的,那也要交份子钱,讲究些的富户更是内外不同席,招待贵客用上好席面,招待村人用次席,难得见好油水。 张仁却十分大方,他不收份子钱,也不排个三六九等,这样白吃白喝的好事谁不愿意干?这下不少村人都盯着先前的那些人了,生怕吃不着席被撵出去。 酒席宴罢,村人散去,只剩下王二妮自家人和周姑子留下的两个儿媳妇收拾残席,是真的残席。村人吃席非常捧场,肉菜基本连汤都吃净了,素的也都折巴折巴往家里带,这可是荤油炒的,带回家也能吃个满嘴流油了。周家的两个儿媳妇收拾着碗筷,王二妮还是第一次知道,盛过荤菜的碗盘要用热水洗。 张仁没走,不是他拉着,王二妮真不好意思让外人来干活自己歇着,张仁拉着王二妮坐在堂屋里,看着这个王二妮生活了十八年的家。 标准的农家土屋,一间堂屋,两侧卧房,外头篱笆围了个院子,烧水做饭都在院子里的灶台上,上头搭着棚子,一个猪圈,一个鸡窝。 原先父母还在的时候,王二妮和三姐儿睡小一点的卧房,夫妇两个带着小弟睡,现在王二妮还是和三姐儿睡,不过换到了大卧房里,小弟一个睡在小卧房,王小弟为了小卧房的事吵闹了很久,那也是王二妮第一次下手打小孩。 她是完全不能理解一个没长成,不干活的男丁凭什么要全家最好待遇的。 张仁不在意王家有多老旧,他四处看了看,只觉得上上下下收拾得非常干净整洁。 三姐儿躲在里屋悄悄伸着脑袋看他,王小弟在院子里看聘礼,这个箱子摸摸,那个箱子看看,一副很兴奋的样子,脸都红了。 王二妮给张仁端了杯水,在他边上坐下,一条长板凳两人各自坐了一边,王二妮几次想说话又咽了回去,她想问聘礼已经下了,那你什么时候来娶我呢? 可未嫁的姑娘问这话是不是有些太放荡了? 王二妮不在乎别的,但怕张仁看轻她,对她有不好的感觉,犹豫半晌也没开口。 倒是张仁捧着杯水,轻咳一声,“我请人算了日子,今年最好的日子是八月二十,最适合成婚的,不过最近的日子……” 王二妮紧张地道:“要最近的,不要最好的。” 离八月二十,还有快两个月,王二妮不想等这么久,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出来的,说完就有些后悔,这也显得她太急了。 张仁却不在意,他眼前一亮,要是能等两个月,他就不问算日子的人最近的日子了,看着王二妮脸红的样子,三十岁的大男人了,这会儿也不由老脸一红,压低声音道:“最近的是下个月初六,诸事皆宜。” 本月已经十七了,到下月初六就近得多,王二妮低着头不说话,但手抓紧了,显然是同意这个日子的。 张仁想了想,又问:“姑娘家里没有长辈在,那两个孩子年纪还小,不如都带过去养吧,聘个好先生,教他们读书识字,这会儿也不算晚。” 王二妮愣了一下,读书识字,她几乎没觉得这是能和她们家扯上关系的事,她犹豫了一下,说道:“读不出什么的。” 张仁笑道:“读书明理义,并不是专为了考学而读书,认得些字,读得懂圣贤书就足够了。” 他看了一眼在院子里聘礼间跑来跑去的王小弟,微微摇头,道:“不教而诛谓之虐,旁人家的孩子也就罢了,这世上浑浑噩噩的孩童多的是,我只是想让你少操些心。” 王二妮今天发愣的次数够多了,这会儿脸颊已经红得像要烧起来,好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 忽然张仁又笑道:“要是先生教不动,我还有些武师朋友,把小舅弟送去学些武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想必也能掰好性子,只是到时候还要姑娘能狠得下心来。” 王二妮自然是狠得下心的,她连犹豫都没犹豫就点点头,并且一点不准备告诉王小弟,读书不成就让他去跟着武师吃苦。 两人只觉得还没聊上一会儿,外头天都快黑了,张仁想到白天那些说酸话的人,不止将聘礼留下,还把带来的家丁都留下来了,请了村长租住了一处不远的院子,这些天留他们在村里给王二妮看家护院。 一连多日,待嫁的日子风平浪静,期间张云华还来了两次,一次是来送嫁衣首饰,一次就是迎亲的前天晚上,特意过来陪着王二妮的。 张云华不止自己来,还带着两个梳妆的丫鬟,一个负责上妆,一个负责梳头,两人忙忙碌碌给王二妮绞了脸,上了妆,梳了新妇的发髻,换上漂亮的红色嫁衣。 王二妮的心里难得有些忐忑起来,现在是早上,桃源村的清晨很安静,等这一天过去,到了晚上,她就是成了婚的妇人,有一个高高大大的夫君了。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让人有一种如在梦中的虚浮感,她脑子里不断冒出张仁的模样,回忆起和他的几次交谈。 就这样,要和一个男人共度余生了。 王二妮觉得耳边吵吵嚷嚷的,有云华的笑声,有周姑子的奉承声,村人大着嗓子乱哄哄说话,偶尔有几声小孩子尖叫吵闹的声音,她像提线木偶一样进了轿子,晕晕乎乎摇摇晃晃不知过了多久,轿帘忽然被人掀开了。 张仁没有来牵她的手,反倒是将她抱了出来,大步进了张红挂彩的张府大门。 贴着张仁宽阔的胸膛,王二妮忽然抓紧了他胸口的布料,深深吸了一口气,主动伸手环上了张仁的脖子,紧紧地抱住了他。 这是她的男人,她活到现在遇到过的最好的男人,抓住他,抱住他,让他再也跑不掉。 今日喜宴,张仁请了很多朋友,除了在外头走商走镖实在回不来的,他几乎把自己认识的人都请了一遍,三教九流共聚一堂,一派喜气洋洋。众人都等着张仁拜完堂来宴客,想着非把这铁树开花的老光棍灌醉,让他入不了洞房,明日在新娘面前跪搓衣板。 几个武师还在议论张仁的童子身,老张练的内家功夫可不一般啊,这就破了童子身很可惜的,以后练武可能受影响。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4节 结果……诶诶诶,老张,你怎么拜完堂送入洞房就不出来了啊!新郎得在外头宴客的啊! 张仁是真的出不来了,他刚把怀里的姑娘放下,就被抱住了腰,然后他就被摁到床上去了,一身的内家底子是用不上一点,高高大大的身板柔弱地缩在床上,任由王二妮很凶很凶地对他动手动脚。 至于外头等着他去宴客的兄弟?什么,他还有兄弟? 张仁只觉得自己今日分明滴酒未沾,却醉得云里雾里,梦见巫山。 第6章 两条一黑一白的猎犬趴在新房不远处的廊檐下,张云华一手摸一只狗头,看着洞房里的烛光,欣喜的同时有些酸涩,她一把抱住白狗的脑袋,呜呜咽咽。 “太白,以后大哥就有嫂嫂了,他这么多年光棍打下来,能娶到王姐姐是很不错了,可是我为什么感觉有一点点难过?” 张云华抱着狗头,嘴都笑歪的同时还像模像样掉了两滴眼泪,把狗头都打湿了一块。 边上的黑狗静静地看着太白,虽然狗脑子里不大理解,但是它向来知道自己这同窝的狗兄弟是不同的。太白从生下来就是一窝黑猎里唯一的白狗,等到长大一些更是奇怪,它甚至不吃屎,屎多香啊。 除此之外,黑狗经常见到太白和一些看不见的东西沟通,在没有人的时候,它的狗嘴里会说出人话,甚至还是低沉的成年男音。 可太白明明是母犬啊! 太白当然不会理解黑狗的想法,这种灵智未开的兽类几乎无法正常沟通,但凡有灵性的都算作妖精,兽为妖,植为精。凡人几乎一辈子都见不到妖精,而在这小小的张府里,就盘踞着他太白这一只大妖。 被抱着狗头的太白冷静地想着,他虽然投胎为雌狗,但这是不走天庭投胎程序的一点点小疏漏,虽为母妖身,本质上还是个男仙,是不可以和女子这样亲近的。 可云华小姐虽然嘴都笑歪了,但毕竟人都哭了,如果连一条狗都不让她抱,她会不会更难过? 太白的视线忽然落在了同窝兄弟的身上。 黑狗狗躯一震。 下一秒,黑狗硬着头皮挤开了太白,摇头摆尾钻进了张云华的怀里,真的,虽然它还是一只灵智未开的狗子,但也隐隐约约觉得太白这条狗,是真的很狗啊。 脱离了凡人女子的怀抱,太白放松了些许,摇摇潮湿的狗头朝着花园走去,在花园有一株很高大的桃树精,树精可以在夜晚用花粉传递消息,是他和天庭联络的纽带。 桃树精今天晚上和以往不同,身上挂着许多绸带,树梢上还挂了两个喜庆的红灯笼,看着简直像它自己要成婚一样。 太白凑了过去,盘在树下,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大昊天今世怎么会有情劫?他都光棍三千二百万劫了,天庭那边确认没有问题吗?” 桃树精顶着满头喜庆的红绸,树梢摇摆,发出讯号:“上面回复了,此世是关键节点,三千二百万劫的意识体重归太一,这是返璞归真的一世,代表大昊天真正成为凡人之身,这不是情劫,而是凡躯的正缘。” 太白张大了狗嘴,一时还无法消化这么大的信息量。 他和桃树精口中的大昊天乃是多维宇宙的统治级文明,天庭的下一任主人,文明内部称之为天帝。凡文明之力所及,便归天庭统治。最初天庭无主,三千神魔以大法力分割世界,随心所欲治世或灭世,后来神魔之中有大毅力者诞生,其名太一。 他立志一统文明,辖制神魔,建立天庭,以秩序统治诸天世界,然而诸神魔奋起反抗,最终湮没太一,将文明重归混乱。 但太一虽死,其身躯却太过伟岸强大,神魔们无法毁坏,最终在太一身躯上诞生了新的意识,自名昊天,按照天庭尊者为大的习惯,被人称为大昊天。 大昊天诞生以来就拥有太一的全部能力,意识却如同新生稚儿,他成为了比太一更令神魔恐惧的存在……因为太一讲理,大昊天全看心情决定是弑神还是屠魔。 长期这么下来,每天都有神魔被宰,每天都提心吊胆自己会不会被杀,幸存的神魔们再也受不了了,决心让大昊天继承太一未竟的事业,共尊他为天庭之主,玉皇大帝……总之不管叫天帝还是玉帝,反正您是大哥。 我们都认您当大哥了,总不能再今日杀一个,明日杀两个了吧? 大昊天虽然意识稚嫩,但也不是傻子,太一是成熟的神魔,大毅力者,才有一统天庭的决心,他是个初生的真灵,这么登上天庭之主的位置,相当于一群神魔陪他玩过家家,天天哄着他玩就可以了。 到底是太一残躯诞生的真灵,大昊天抹去自身意识,将真灵投入多维宇宙,决心历劫再来。他将自己由一个蒙昧真灵转化成为智慧意识,他同时化身一万,一万真灵共历三千二百万劫,最后再将三千二百万个意识体炼化归一,真正成为一个超越太一的大昊天。 身为大昊天的头号狗腿子,原本为三千神魔之一的太白,从来没想过自己最操心的不是大昊天历三千二百万劫这样艰难的大事,而是大昊天这重炼太一的最后一世,他娶老婆啦! 情劫是一时缘法,短暂的一段情而已,这就已经很可怕了。对于神魔来讲,最恶毒的摧毁敌人的法子莫过于催化对方的情劫。重则一命呜呼,轻也元气大伤,再成熟睿智的神魔,遇到情劫也会失去理智。 而正缘……说实话,太白都不清楚这玩意儿,因为正缘往往代表一生一世到死为止,而神魔寿元无尽,所以除非神魔内部互相看上,否则基本上是没有正缘的。 大昊天这样宇内无敌的大能者,他怎么就冒出了个正缘啊! 桃树精顶着一脑袋红绸,冷静地问太白,“大昊天非要此世重归天庭吗?能不能等他和正缘过完这辈子……” 太白狗爪一摊,“三千二百万劫,正正好好,这是大昊天投身多维宇宙前自己设定的,要是天庭不来接他,他就会自己暴力飞升上去,然后挑几个幸运的神魔撕了。” 这是为了防止有神魔阻挠他回归。 一妖一精面面相觑,最后都摆烂了,算啦,让圣明烛照的大昊天自己头疼去吧。 红烛燃到天明,张仁从床上坐起身来,家中没有父母长辈,张家一脉单传很久了,也不需要见亲戚,他也没叫醒王二妮,自己穿了衣裳出去洗漱。 张仁是习惯早起练练兵器的,练出一身汗再洗个澡,精神的富家老爷一天的清晨就这么开始。可今天不一样,他才把一杆长槊练了十来招,就感觉身上冒虚汗,腰酸背痛,勉强练完百十招,喘着粗气把长槊扎回兵器架。 不远处卧着的阿黄正在刨泥坑,它只是一只猫,该怎么提醒人类不要在剧烈运动后再剧烈运动呢? 太白也摇摇狗头,到底是三千二百万劫的老光棍了,乍破元阳,很是贪欢,昨天晚上他和桃树精交换完情报回来,都四更天了,还听见新房里老光棍哄夫人再来一次呢,要知道大昊天可是从傍晚那会儿开始的啊。 就这个洞房强度,你还想早起练兵器?啧啧啧。 太白发出几声啧啧,没注意边上的黑狗不知什么时候凑到阿黄猫屁股边上等屎吃了。 等闻着味儿了,看见黑狗美滋滋地凑过去伸舌头,太白顿时发出一声凶狠的狗叫,汪汪地追咬着自家黑狗兄弟,你竟敢当着本仙的面吃屎!老子今天要把你打出屎! 阿黄悠闲地看着两条狗追逐打闹,它这样初具灵性的猫妖是压根看不出太白道行的,在它眼里就是两条凡狗在争屎,它很自然地舔了舔爪子。 新房里,王二妮一觉醒来,感觉身上很清爽,只有头发微微有些潮湿,立刻明白是睡着的时候清理过了,刚掀开被褥下床,就听见外间有小丫鬟的声音,“夫人要起了吗?老爷说让我问问夫人,要不要人伺候更衣的。” 王二妮愣了一下,大着嗓子回:“不用。” 她一下床就看见一套衣服挂在床边的衣架上了,手脚麻利地穿好了衣服,小丫鬟在外间备好了温水给她洗漱,就这王二妮都觉得很不习惯了,要是真来个帮她穿衣裳的,她都不知道怎么办。 出了外间,正看见一黑一白两只猎犬在院子里追逐,王二妮还没近距离看过这两只狗,站着看了一会儿,笑着和丫鬟说:“那小白狗看着活泼,黑狗长得有些委屈相。” 小丫鬟连忙点头,“这黑狗叫有墨,白狗叫太白,都是老爷起的。” 王二妮摸摸鼻子,要是她,这两条可爱的狗起的大约就是阿黑小白这样的名字了。 这会儿都快中午了,吃的已经是午食,张仁让厨房备了些清淡的饮食,一回来就看到王二妮坐在花园亭子里,正和妹妹坐一块儿说话。 两个女孩子头碰头凑在一起说话的样子,看上去真是美好啊,一个是他的亲人,一个是他的爱人。 张仁满脸含笑地走过去,忽然听清楚了两人在说什么。 张云华又气又心疼地拉着王二妮的手,“我哥看着道貌岸然的,他怎么咬你呢?不是疼在他自己身上是吧?咬人!这是什么狗毛病。” 王二妮抿了抿嘴巴,也低声说道:“他会不会打人啊?他打没打过你?” 张云华连忙点头,“我哥他经常打人的,很多武师轮着和他打,听说他下手很黑的,只是我没想到他连嫂嫂都会欺负!” 张仁看了看妹妹,看了看夫人,脸都黑了。 第7章 张仁把脚步声放重,假装自己刚刚到,他实在不想听亲妹子谈论咬媳妇的话题……那也不算是咬。 “云华,你嫂嫂昨晚吃得少,这会儿该饿了,有话饭后再说。” 张云华一见他来,就很不服气地想和他说说咬嫂嫂的事,但听见这话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了,连忙一拍脑袋,“是哦,王姐姐,你饿不饿?” 王二妮看了张仁一眼,她什么时候吃得少了?昨晚压根就没有吃。 张家一向是兄妹俩吃饭,平时差不多都是四菜一汤,今天丰盛许多。虽然是张仁吩咐过的清淡饮食,也还是上满了七个菜三道汤,外加两道面点,三姐儿局促地坐在边上,王小弟几次想提前动筷子,都被边上服侍的人按住了胳膊。 直到张仁在主位坐下,才算是开饭,王二妮夹了两筷子菜,忽然想到什么,问:“我家还有一头猪,昨天带了吗?” 张云华愣了一下,看看张仁,他们家一贯是食不言寝不语的,张云华小时候不爱讲规矩,总是被张仁敲脑门,有了刚刚和嫂嫂的交谈,她很怕大哥会去敲嫂嫂。 张仁很自然地吹了吹勺子里的汤,“都带上了,猪在马棚边上安置好了。” 王二妮点点头,又不放心地道:“还有三只下蛋鸡呢。” “都带上了,鸡养在厨房后院。”说完,他喝了口汤,仿佛家里那么多年的规矩不存在一样。 王二妮松了口气,咬了一口甜糕,腮帮子鼓鼓的,伸手给张仁也拿了一个,放在他碗里,“这个好吃,你多吃点。” 张仁面不改色拿起甜糕,一口接着一口吃下去了。 张云华有些好奇,她哥很少吃甜食,有时候不小心吃了一口就会放下,少有吃完的时候,难道是今天家里的甜糕做得比较好吃的原因? 想着,她也拿起一块甜糕咬了一口。 嗯……还是很噎人的那种甜。 张云华吃了一口就放下了,不一会儿,甜糕盘子就见了底,王二妮吃了两块,给了张仁一块,剩下的两块三姐儿和王小弟两人抢着吃,最后三姐儿没抢过,悄悄看了一眼张云华,把她放在边上咬了一口的甜糕拿走吃掉了。 她以为没人注意的,可一桌子拢共这么几个人吃饭,谁还看不见呢? 张云华假装没看见,心里有些叹气,她本来有些讨厌这个小丫头的,可看到她小心翼翼拿走甜糕的样子,又觉得可怜。仓廪实而知礼节,七八岁大的小丫头罢了,好好教还是能教出来的。 可是王小弟就很坏,两块甜糕一点都不肯分给妹妹诶!要好好教才行。 饭后,张云华让后厨做了一大盆甜糕,斗志满满地端着盆准备去教小孩子了。 就这么点饭桌上的小机锋,王二妮完全没注意到,放在以往,她这个点就要开始挑水浇菜了,要是弟弟妹妹们身上衣服脏,还得洗衣服。歇不到多久,就又要劈柴烧火做晚饭。一下子没事做了,她一点都不像婚前和张仁说得那样勤快不起来,反而转来转去的。 张仁是习惯清闲的人,饭后泡了壶茶,在小厅里喝茶看话本,没多大一会儿工夫,就看见王二妮路过三趟了,不由笑道:“夫人有什么事忙?” 王二妮去了两趟花园,还浇了两遍水,给张仁也添过半壶热水,把泡得正好的茶水稀释了一遍。 她这会儿又端着水壶过来,犹犹豫豫地问:“你们家平日里都做什么?就是闲着,也不能就这么干坐着啊!” 张仁想了想,说道:“云华喜欢听戏,她有几个小姐妹,经常结伴去戏园子里玩,偶尔也去茶楼听人说书,要是雨天出不去,她就待在家里和小丫鬟们做游*戏。” 王二妮听得入神,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又问:“那你呢?” “常去县里几家武馆找人练练手,闲着就看看话本……听上去倒是很无聊的。”张仁有些头疼起来,“我也不知道你们小姑娘家喜欢玩什么,总不能带着你去武馆吧。” 新婚燕尔,要说把自家可爱的小姑娘扔给云华那个疯丫头带着玩,那完蛋了,三五天不着家也是有可能的。戏园子里可不止有听戏一样消遣,有摸骨牌的,有斗鸡的,有耍猴的,勾人的把戏多的是。 王二妮对张仁口中的戏园子兴致不大,村里也有办宴请人来唱大戏的,咿咿呀呀完全听不懂,听见张仁说不好带她去武馆,想了想,问:“武馆里好玩吗?” 张仁有些精神起来,笑道:“无非是教武艺的地方,十八般兵器使起来像个样子就行,想要更精进就得对练,也就是我去,换了旁人那些武师都不愿意动手,或者一出手就来狠的……” 他说得很兴奋,王二妮也不觉得厌烦,静静听着,张仁喜欢的东西,她至少要了解一下大概,不然两口子连个聊的都没有,那日子过得多无趣呢。 张仁说了一会儿,忽然不说了,拉了拉王二妮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腿上坐着。 王二妮的脸一下子红了,朝外看了几眼,锤了一把张仁胸口,“大白天的,有人进来看见怎么办?” 张仁压低声音,笑道:“不会的,这会儿是他们吃饭的时候。” 张府的仆役不算多,至少比起张家二老在世那会儿少了很多,原先有个老管家也去世几年了,府里只有张仁和张云华兄妹两个主子。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5节 兄妹两个都是不爱折腾的性格,所以偌大一个宅子里上下只有十几个仆婢,听上去十几个不少了,可光是张云华身边就有内外四个丫鬟和两个粗使婆子,再加上厨房里的人手,张府里走动的人是真不多。 大户人家有大户人家的规矩,主子用过饭后才是仆从吃饭的时间,要是遇上挑剔的主人家,连吃饭的时间都要排班错开,防止主子身边缺人使唤,张仁倒是不挑剔这个。 新婚夫妇抱在一块儿,哪有别的事能想,张仁的手很快就不规矩起来。他是个蔫坏的人,一面不规矩着,一面嘴上还正正经经地说着事:“小舅弟开蒙算晚了些,我请了一位年纪不大的西席,规矩也少,愿意让三姐儿一起读书,嗯……夫人想不想学识字?” 王二妮只是象征性地推推张仁,见推不开,就任他去了,顺着张仁的话想了想,说道:“先生一个人教我们三个吗?我都十八了,脑子肯定跟不上小孩子。” 但也没说不学,相反,王二妮是下定决心一定要认字的,她发现读过书的人脑子是会聪明很多,就像李文昌,骗人都比别人会骗一些。 张仁咬开了肚兜带子,有些含糊地道:“那种年轻的西席没什么经验,教小孩子就可以了,我想自己教你……别怕,云华也是我教出来的学生。” 王二妮愣了一下。 但她很快就想不了事情了,张仁埋头进去,其实埋不了什么,十八的大姑娘了,胸口平得可以跑马,身上也瘦得见肋骨。但三十年了,张仁从未和另一个人如此亲近,肌肤摩擦的触感让他迷恋得快发疯。 屋外,太白仍旧在追着自家黑狗兄弟,他快要被这只狗折磨疯了,早上试图吃猫屎,这会儿大昊天在屋里那个……那个、在干活,它居然想摇着尾巴去围观!本仙看这只狗是不想要命了! 黑狗夹着尾巴逃跑,阿黄悠悠哉哉趴在屋顶晒太阳,偶尔屋里动静稍微大了一些,它就懒散地动动猫耳。 快傍晚的时候,张仁洗了个澡,给王二妮擦洗了一遍,他这会儿和早上不同,身体已经适应了,不仅不疲惫,反而十分精神。王二妮也不怎么累,她虽然瘦弱,但村里姑娘天天干活,就这么一个下午的体力活还真算不上事。 张仁抱着自家夫人,看了看天色,忽然问道:“夫人想不想出去逛逛街,裁些时兴的料子,再买些钗环首饰?” 张仁送来的聘礼里就有不少,王二妮都没看全,她摇摇头,“要那么多衣裳首饰做什么?穿还是穿一身,戴头上也重。” 这倒不是想讨好张仁才说的话,王二妮从前都是用灰蓝的发带发绳来扎束头发,也就是昨天出嫁才戴了一头的首饰。感觉不是很好,那些首饰个个都很贵,她总担心掉了哪个,头都不敢动,简直是折磨。 她这个不要,那个不要,张仁反而不知怎么是好了,他平时看别人讨好妻女,或是漂亮的钗环,或是时兴的布料,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可以讨姑娘家欢心的呢? 至于云华?疯丫头想要什么自己就去买了。 张仁盘算了一会儿,王二妮都快睡着了,忽然听见男人在她耳边悄悄地问:“夫人,你喜欢养猪吗?” 王二妮浓浓的睡意一下子就惊散了,瞪大眼睛看着张仁。 张仁犹豫着说道:“我记得你很惦记家里的猪,要不然我给你多买一些猪,你养着玩?” 王二妮拉上了被子。 她明白了,她家老张不缺胳膊少腿,但脑里异于常人,猪是养来卖钱的,到底谁会喜欢养猪啊。 第8章 新婚过后十几日,王二妮渐渐适应了在张家的日子,和她最开始想的处处规矩不一样,大户人家的日子反倒清净极了。 张家二老去世已经快十年,家里除了阴寿祭日这些时候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提,上无公公婆母,下没有要操心的晚辈,甚至她带过来的弟弟妹妹也因为要上课的缘故,很少再闹腾。 三姐儿很爱表现,她在桃源村丢了很大的颜面……至少对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来说,想撮合姐姐去做妾被当面揭穿,真的是足够她去跳河的丑事。 为了能够留在张家,三姐儿表现得非常乖,每天都拼命认字,不止是为了不再回到桃源村,也是因为发现在张家能够过得很舒服。 她那会儿经常厚着脸皮在饭点去找李文昌说话,李文昌被哄得高兴了,有时候会让她也上桌吃饭。李家在桃源村可算得上富户了,照样十天半个月才吃一回肉。可在张家,只要她愿意,一天吃三顿饭,顿顿都可以有肉。 这才叫神仙日子啊! 相比之下,王小弟就过得不那么如意了。他本就是从小被惯坏的,王二妮和他也不亲近,除了在他犯错的时候打他,几乎不会去教他什么。这并不能怪王二妮,她每天睁开眼就要干活,面对一个整天满嘴脏话的孩子,哪有什么耐心可言。 和三姐儿一样,王小弟也觉得在张家过得很舒服,只除了面对张仁的时候很不自在。在他看来,张家只要没了张仁,也就剩下三个女人罢了,最后这家底还不都是他的?可张仁怎么能没呢?他这么一个高大的成年男子,还会武,存在感极强,反倒是王小弟,偶尔对上张仁沉静的视线,心里就发毛。 他想着张仁死了就好了,那张仁呢?会不会觉得少了他也会很好? 阴暗的心思最怕人窥探,王小弟总是下意识地避开张仁,也同样消失在了王二妮视线里,可有一个人是避不开的,张家请的西席先生伏林。 伏林确实是个年轻人,他去年刚考上秀才。因为考举人还没到火候,家里又没有其他生计,原本是开了个私塾教书的,但他偏偏是县城人,城里开私塾的举人都有三个,有条件送孩子读书的大户就那么多,生源少,这私塾也渐渐开不下去了。 那会儿差不多是张仁和王二妮定下婚事的时候,下聘回来,张仁就托人请西席,正好看中了伏林。 张仁看中这么一位西席先生自然不是因为伏林比其他秀才拉得下颜面,愿意教女学生,而是这一位秀才……他少年时就因为和同窗打架斗殴被两家私塾开除过,后来考上秀才,县城里就有不少人笑伏林是“读书秀才,打架状元”,不过张仁就看中这个。 要是圣贤书无法教导小舅弟成人,有这样一位先生,倒是可以先预习上拳脚。 张仁把前院的东西厢房都空了出来,东厢给三姐儿单住,西厢让伏林偶尔休息之用,平时就是王小弟住在里面。这一点也让王小弟很不满,在他看来,虽然伏林很少在张家过夜,可一个屋子都不是独属于他的,不是说西厢房比不上他在桃源村的泥巴屋,而是三姐儿一个赔钱货的待遇比他更好,这就很难接受了。 可他不敢说,只能自己生闷气,自从进了城,三姐儿也不像以前那样听话了,为了好好表现留在张家,三姐儿现在只听伏林的话,就算一天认十个大字,她夜里点灯熬油都要认会,学习已经如此拼命,哪里还有时间听兄长那些屁话。 她是真的匪夷所思,现在日子多好啊,有肉吃有绸穿还堵不上你的嘴巴吗? 如此一个月教导下来,伏林找了个时间委婉地和张仁表示:“张老爷,您家的小姐天资虽然钝了些,但勤能补拙,进度还是不错的,可小公子嘛……他的心思不在读书上。” 张仁不意外这个,想了想,道:“伏先生能教就教,主要是为三姐儿开个蒙学,等三姐儿认全了字,要是还这样,我就考虑送他去练武。” 伏林有些惊讶,不过还是点了点头,这话倒也有理,要是现在就把小公子拉去练武的话,他一个男子是不好天天出入大户人家,为女学生开蒙的。 送走伏林,张仁压根没为王小弟的事发愁,成婚一个多月了,王二妮也不忌讳从前的事,能说的都告诉他了。异母之弟,心思又不好,看在年纪还小的份上给衣给食,最多为他谋个生计也就罢了。 比起这点小麻烦,成婚给他带来的快乐远远大于这点付出,张仁有时候都奇怪,为什么他前三十年从来没想过娶老婆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要是少年娶妻,就遇不到现在的夫人了,张仁想想也无法接受。 如今是七月尾,盛夏刚过,尚有余热。张仁这段时日也不爱去武馆了,不是因为新婚燕尔离不开夫人,他每年这两三个月都会少去武馆。一帮男人聚在一起练武,院子里烈阳高照,屋里臭气熏天,他毕竟不是武师,是个还有些讲究的富家老爷。 他本也没多少消遣,武馆去得少了,待在家里时间就长了,先前答应好教王二妮读书的事也就提上了日程。 王二妮学字很慢。 她毕竟从小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事,连名字都不会写……哦,王二两个字是会的,妮就不认得了,张仁有心给她取个好听的小名叫着,这也是闺房之乐。 未嫁的姑娘家之所以叫“待字闺中”,就是说女子名姓父母所给,小字却是夫君才能取,闺阁里的未嫁女才有“待字”一说。 不过王二妮听了这事之后却不像张仁想得那样羞涩或喜悦,反倒犹豫一会儿,问他,“等我认全了字,能不能自己取一个?我怕你取得不合我意。” 张仁记得自己那会儿是真的愣了好久,他交结广泛,有不少风流好友,在婚前给他恶补了一番闺房乐事。尤其是取小字,他打从听说这事起就浮想联翩,为自家夫人想过许多美好的小字,也想过夫人会有的反应,直到那日开口,却得了个完全出乎他意料的回复。 怕你……取得不合我意? 做丈夫的要给妻子取字,虽然有些不恰当,但就像是长辈给晚辈,上官对下级,取字乃是自上而下的赐予,竟然会有人拒绝,原因是不合我意。 但对上那双清澈倔强的眼睛,张仁发现自己不仅没有一丝一毫怒意,反倒是心头砰砰直跳。 我不是她的天,不是她的主人,张仁心想。 这是一株长在幽谷里的兰花,有缘被他采了带回家,她不是离了他就活不下去的娇女。倘若分离,回到幽谷里,她或许会蔫巴一阵子,但只要风雨过去,仍是一株肆意生长的野兰花。 这是一种多奇妙的感觉?张仁按了按心口,都不大记得自己那时如何回答的,但应当是……合她心意的话,因为他记得自己说完后,那双陡然明亮的眸子,那个眉眼弯弯的笑容。 坏了,是他一天比一天更离不得她。 张仁歪倒在椅子上,脸上是这些天来熟悉的美滋滋的笑容,张云华兴冲冲地推门进来,一眼看见他这幅狗样子,捂着眼睛跳脚,“哥,收敛点,我感觉你身上散发着一种很酸很臭的气味。” 张仁坐直了身子,收敛笑容,“你有什么事?” “什么叫你有什么事?”张云华不乐意地嚷嚷,“哥,你有良心吗?嫂嫂在的时候,你三句话就带一声笑,嫂嫂不在,你就瘫着脸问我有什么事?” 张仁瘫着一张脸,笑多了脸疼,对着妹妹有什么可笑的? 张云华只是抱怨几句,很快就抛到脑后,很兴奋地凑过来说道:“哥,你知道吗?外面都说城东绸缎庄来了一位仙人道长,抓了一只好大的狐妖,有足足八条尾巴,仙妖斗法把整个绸缎庄都给打烂了,最后仙人提着妖狐招摇过市……” 张仁拧起眉头。 “从前只是听说有仙人,我还从来没见过捉妖呢,听说狐妖都是美艳无比,我好想去看看啊!”张云华兴奋极了。 张仁的脸很快沉了下来,张云华见状哀声求道:“哥,你别黑脸啊,我真的就是去看看,仙人还在呢,不会有事的,就是看看狐妖长什么样子嘛。” 她这么哀求着,张仁的脸色却越来越黑。 张仁深吸一口气,一巴掌拍在红木的桌案上,把桌案都拍得震了震,“张云华!” 张云华吓得一颤,张仁又气又笑道:“你还是二东家呢,不记得城东绸缎庄是咱们家的产业吗?他们打就打好了,把咱家铺子打烂了!” 张云华愣了一下,看张仁怒气冲冲的样子,咽了咽口水,“哥,你总不能去找仙人麻烦吧?” 张仁原本气势汹汹的,一下子泄了气。 但他忽然站起来就往外走,张云华连忙去拉他胳膊,张仁拖着她往外走,急忙道:“别闹,你嫂嫂早上刚去了那边,她可能会让仙人赔钱的!” 张云华差点绊了个跟头。 第9章 龙兴县不大,城东绸缎庄已经算是大买卖了,张仁每年定期从走商的朋友那儿收购南边的绸缎,再由绸缎庄经手卖给城中各家裁缝铺子,这不是张家唯一的买卖,只能算是唯一对外开张的生意。 除此之外,张家还有城中十几家店面的房地契,每年收租也是一大笔进账。因为血脉单传了好几代,原本的张家族田也成了张仁的私产,这些族田原本可是预计要养活一个宗族的,光是田庄就好几处了。 倘若是在府城都城,这自然算不上什么,寻常富户罢了。但在地方小县里,张仁实在算得上有数的乡绅老爷。 王二妮从前进城的次数也多,一般是卖了辛苦挑来的几筐菜和鸡蛋,再买些盐回家,她倒是经过绸缎庄很多次,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进去的一天。 婚后一个多月了,王二妮的衣裳还是那几身,张仁就想给她多备些衣裳穿。 从前家里做衣裳就是让绸缎庄上的人带些样品料子来挑挑,带让他们量好尺码带回去,王二妮却很想去绸缎庄看看,头天张仁说了这事,她记在心上了,第二天趁着早起太阳不怎么烈的时候就出了门。 张仁一觉睡醒她就已经出去了,绸缎庄的老掌柜也认得她,很快让人上了茶水,把库房里最好的料子都拿出来过眼。 王二妮其实不懂料子,她就看个颜色,穷人的衣裳颜色很单调,最多的是粗布麻衣本身的灰白色,稍微好些是染了最便宜的靛蓝,还比较怕入水,下水一次颜色淡一次,当初和张仁相看时她穿的就是靛蓝的衣裳,洗得只剩下一点点浅蓝色。 但绸缎庄的料子不一样,五颜六色的料子大多自带织造纹路,有的里面还缂了金银丝线,看着亮闪闪的,也有半成品的满绣裙裳,稍微改一改尺寸就可以上身,看得王二妮都不知道挑哪件是好。 老掌柜拿着料子往她身上比对,见她挑来挑去都下不定决心,不由笑道:“夫人很适合大红的料子,虽然有些客人嫌红的俗气,可这也看人,越是气色好的人就越适合穿红的。夫人手边这件裙子也好看,上面的刺绣是苏绣名家的手笔,光是绣就绣了大半年哪,原本是想当成店里的镇店之宝供客人参考的……” 王二妮连忙摇摇头,“我看料子就行,这么漂亮的绣工穿身上浪费了,怕是洗都不敢洗,穿着多难受。” 进绸缎庄的客人少有这么朴实的观念,老掌柜劝道:“给夫人穿怎么叫浪费,我看老爷肯定很高兴,而且这衣裳已经算半成品了,根据夫人的尺码稍微收紧一些就能穿,夫人喝口茶的工夫,就能穿回府里去了,多好。” 王二妮还是摇头,指了指两块大红的料子,“这个还有这个,一个做下裙,一个做广袖的外袍,我再看看内衬的料子做两件,足够了。” 老掌柜还待再劝,忽然听见楼下传来女子尖叫声和喝骂声,连忙向王二妮拱手算是赔罪,急急忙忙下楼去查看。 王二妮也不是怕事的性子,就跟在老掌柜后头下楼,人还在楼梯上,就看到一个道士打扮的持剑少年从女眷更衣的小间里冲出来,追着一个慌乱的少女到处挥砍。 底下到处破破烂烂的,也不知是怎么打出来的窟窿,下一刻少年一剑砍烂一堵墙,只差几步就要砍到少女的后脖颈了 绸缎庄里大多是女客,有慌张躲避的,有大喊大叫的,也有些冷静的,指挥家丁出去报官,到处乱哄哄的。 绸缎庄里有不少间隔的架子,挂着各式各样布料的,架子被推倒,贵重的绸缎被满地践踏,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小道士要干什么?杀人吗? 王二妮这会儿刚跑下楼,顺手抄起一根用来晾晒布料的叉杆,就朝着持剑的少年道士打去。 小道士双手结印打在少女后背,少女顿时一声凄惨狐鸣被打回原形,与此同时王二妮一根叉杆已经敲在小道士后脑勺上,顿时把人打得一个踉跄向前扑倒。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6节 “怎么可能?我怎么会被凡人打中?”少年道士痛苦地一只手捂住后脑勺,另一只手里的狐狸吱吱乱叫着,像是挣扎不过的嘲讽,总之看上去灵性到诡异。 在场的人都被少女大变狐狸的一幕吓得不轻,王二妮更是握着叉杆不知如何是好。 捉、捉妖的,不是杀人? 少年道士嘶嘶几声,捂着后脑勺看了王二妮一眼,他的眼睛原本是黑白分明的,看过来的一眼却瞬间泛起金光,金光一闪而逝,少年嘟囔了句什么,没有算账的意思,像是自认倒霉一样提着狐狸往外走。 王二妮握着叉杆,看了看到处破破烂烂的绸缎庄,壮着胆子跟了上去,少年走两步,她就追一步。 就算是仙人捉妖,绸缎庄被打成这个样子,最起码……要赔钱的吧? 王二妮一路追着,少年道士孤阳子就算最开始没察觉,渐渐地也回过味来了,后头那女子不是顺路跟着他,也不是那些听说了捉妖的事来远远看他一眼的凡人,他停住步子回头又看了一眼。 还是那身浓厚的包裹着霉运的红气,红气就是鸿运,鸿运当头之人按理不会被霉运缠身,可这一身的霉运摆在这里,几乎要把鸿运完全遮盖住了。 他实在不想和这样奇怪的人扯上关系,但是被人一直跟着也不是个事,孤阳子慢慢后退几步,隔着半条街的距离开口道:“你就站在那儿别动,说,你跟着我有什么事?” 王二妮愣了一下,犹犹豫豫地道:“你把我家的铺子都打烂了,多少赔点吧?” 孤阳子也愣了,随后摸了摸身上,除了一串五帝钱,他兜里压根没一个铜板,更值钱的东西也有,可不管是丹丸还是法器,都不是该出现在凡间市面上的物件。 正踌躇着,忽然身后有人迟疑道:“周阳?是你回来了?” 张仁大步走过来,一把掰起孤阳子的脑袋,仔细看了看,惊道:“真的是你回来了!周阳,你这些年去哪了?你娘想你想得把眼睛都哭坏了!” 孤阳子也迟疑了,“张仁大哥?” 张云华跑在后头,这会儿扶着墙在喘气,她不敢置信地喘着气,“阿阳?你不是被那个老人贩子拐走了吗?你找回家来了啊!” 孤阳子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停顿片刻,只道:“我这些年,跟师父在山上修炼。” 又忙问张仁他母亲的事,张仁揽着他肩膀就要带他去见周大娘,见到王二妮提着个叉杆站在不远处,连忙招手,“夫人快来,这是周阳,云华小时候的玩伴,你叫他阿阳就行。” 孤阳子被张仁揽着肩膀带着走,又想到母亲的事,一时脑子里乱哄哄的,看着王二妮一身霉运的走过来,也只是略微避了避,像是寻常少年和已婚妇人避嫌那样。 张云华拉着孤阳子的胳膊,上看下看,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不胖不瘦还很白,看来你这些年没怎么吃苦,阿阳,你会捉妖了?这是妖吗?狐妖?” 孤阳子干巴巴地点点头。 一行人说着,朝张家走去。周家其实是张府里的世仆,周阳父亲就是张仁父亲的管家。十多年前周阳丢失,老管家四处寻找无果,只知道那天周阳在街上玩,有不少人看见一个老道士给周阳摸骨,之后老道士不见了,周阳也丢了。 周管家本就是年近五十才得这一子,周阳丢失后就渐渐颓废,前几年过世了,只剩下老妻一个人。张仁就把这位老管家的遗孀接到府里生活,周大娘前两年精神好的时候还能出来走动走动,这两年眼睛渐渐哭坏了,也不爱出门,张仁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在吃穿上多照顾些。 孤阳子和母亲两人抱头哭了一场,体型圆润的老太太哭得睡着了,孤阳子肿着一双眼睛出了房门。 短短十多年,他见过太多世情冷暖,张仁能把一个甚至和他没什么关系的老太太照顾得这么好,实在是位仁善君子。 张云华隔着笼子正在看狐狸,见孤阳子走出房门,压低声音问:“周大娘是不是歇了?她最近精神一直这样,咱们去外面说话。” 孤阳子点点头,一到外间,就向张仁结结实实磕了几个头。 张仁叹了一声,等他磕完,把他从地上扶起来,这才问道:“你这些年去了哪儿?怎么会做了道士?就算人回不来,能带些消息回来也好啊!” 他是看周阳通身气质实在不像遭人拐卖受尽苦楚的,他还能捉妖呢,怎么就一点信也不传回来? 孤阳子犹豫片刻,开口道:“张仁大哥,当年我是被带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如今筑基,才有能力通行传送阵法,这些实在不好解释,现在……不如先解决了嫂嫂的事。” 他清透的眸子闪过一抹金光,看向王二妮身上的浓厚霉运,低沉道:“她有死劫,就在近日。” 第10章 几人说话时都站在桃树底下,桃树精苍老的树干上睁开一条细缝,和太白对了个眼神。 太白卧在狗窝里,翻了个白眼,看上去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桃树精也就放心了许多,继续听着孤阳子说话。 “嫂嫂印堂发黑,眉生凶煞,是横死之兆,不出一个月内就会遭遇死劫,我从前没有看过这样奇怪的相,不过隐约算出和嫂嫂的血亲有极大关联。” 孤阳子一边说一边算,甚至还在掐指,这在凡人看来高深莫测,太白却懒洋洋打着哈欠。不提三千神魔的超然境界,只算这诸天万界的小天道规则,算命也只是最初级的规则运用,拿公式套结果而已,他看这毛头少年基本和看字都没认全的半文盲一个水平。 更何况这半文盲只能算个最浅层的表面,相当于一加一算成了三,因为这小小的张府还杵着一个变量张仁。 诸天世界之中,稍微上流的强者就能够遮掩天机,将自身一切化为天地万物,令对手不可捉摸,不可预料,实力弱小的人测算其天命,会被反噬,此为超脱境,也就是陆地神仙。 再上流一些的强者,将自身融入天道规则之中,所在之世直接屏蔽一切不利于他的信息,此为融道境,也是三千神魔之下的最强境界,统称为大罗金仙。 至于三千神魔,其实大昊天本身也算作神魔一类,只是他太过强大,一位可以力战其他所有神魔,而被神魔们自动排除在外了。三千神魔自身乃是寰宇之中天生的星灵,神魔的幼年期都是吞星巨兽,吞噬了不知道多少没有诞生灵智的同类,诸如小天道这些规则产物也吃了不知道多少。 三千神魔没有命运之说,因果不沾其身,作恶不受天罚,行善不得天赏,因为他们本就与天并齐,处在同一种大道等级。在神魔的附近,天机也会紊乱,因为神魔一念,就能改变一界的命运。 孤阳子在算的压根不是天机,张仁在哪里,哪里就天机紊乱,孤阳子只是在套用固定的小天道运转公式。 但此时整个张府最大的变量,张仁脸已经吓白了,很快镇定心神,问道:“阿阳,你既然说了出来,应该是有破解死劫之法吧?和血亲有关,是不是避开就能躲过去?” 孤阳子点了点头,慎重地道:“确实如此,张仁大哥待我恩重如山,我会留下来帮助嫂嫂渡过死劫。” 张仁忧心忡忡地握紧了王二妮的手,又问道:“你嫂嫂有一对弟妹,除此之外无血亲在世,既然和他们有关,是不是把他们迁出去暂时避一避?” 孤阳子又点点头,“最好如此。” 张仁一点都不拖延,很快让人清出一处别居,二话不说就把三姐儿和王小弟送走,一应读书用具全都搬过去,还不忘通知伏夫子换地方上课。 作为死劫将近的当事者,王二妮却淡定极了,她倒不是不怕死,可当看到张仁急得满头是汗,为了她忙前忙后的样子,就觉得她要是再慌里慌张哭哭啼啼的,不是添乱吗? 晚上张仁专门把周大娘请来吃饭,先前为了王二妮的事,大家都没顾得上问他这些年去了哪儿,又是怎么学的仙法,这会儿众人聚在一起,张云华终于忍不住问道:“阿阳,你当初就是被一个老道士带走的,那个老道士就是你现在的师父吗?” 为了照顾孤阳子的心情,她甚至把挂在口中许多年的“老人贩子”改口成了老道士,可不妨碍她还是过不去这个坎。 仙人就可以随便拐走小孩子当徒弟吗?就是抱走一只小猫还要和母猫说一声呢!呸呸呸,人和猫又不一样。张云华气鼓鼓地想着。 孤阳子愣了一下,才摇摇头,“那不是我现在的师父,那是……贩仙人。” “什么?”张仁听错了,疑惑道:“姓范的仙人还是什么?” 孤阳子握着老母亲的手,闭了闭眼睛,满脸复杂地道:“贩仙人,是游走在上界和小世界之间的筑基修士。他们往往正经修炼无望,往来于小世界之间,掠走一些有资质的孩童,带去上界贩卖,赚取修炼资源。” “至于我们这一界灵气十分稀薄,原本没几个贩仙人来往,不过十五年前出了一位不世天骄,被贩仙人带去上界后拜入上等仙宗,一年筑基,十年结丹,我过传送阵时,听闻那位已经准备碎丹成婴了。” 他说的这些众人都听不懂,也就张仁看的闲书多,勉强能理解一些,这说的大约是仙人之间的事。 孤阳子只道:“自打出了王追月之后,来往我们这个小世界的贩仙人多了起来,我就是被掠走的其中之一,抓我的贩仙人是专为那些邪修提供炉鼎的。不过我运气不错,师父当时带着几位师兄师姐游历,他救了我,那之后我一直努力修炼,想要修成筑基,回家见父母一面。” “不成筑基,无法承受传送阵的压力,只有修炼到筑基境界,才能来往两界,而且出入传送阵会影响一部分修行,师兄师姐……和我没到那个情分上。” 周大娘听着儿子这些年的经历,已经哭得不成样子,孤阳子用灵气给她疏通了经脉,可坏死的眼睛想要修复好,还需要一些时日。 张云华听得握紧了拳头,气恼道:“这些贩仙人实在可恶,和人贩子没什么区别,那阿阳,你之后还要回去吗?” 孤阳子顿了顿,道:“我如今寿元二百载。” 剩下的话他就没有多说了,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周大娘最多再活十几二十年,甚至更短,他完全可以尽孝到母亲寿终再回去,至于留在这个灵气稀薄的小世界……他毕竟资质还不错,有望结丹的。 周大娘自己都清楚这点,她拉紧了儿子的手,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只是张云华还是有些气愤,想说些什么。 张仁拉住了张云华,往事已矣,周阳虽是被拐入上界的,但他如今已经走了出来,也准备尽完孝再走,他想要追求更高的境界并不算错。 张云华对那个什么上界没有一丝一毫好感,也不希望周阳回去,可张仁严厉地看了她一眼*,她只好扁扁嘴巴没有再说。 天色已晚,张仁特意让人收拾了府里最好的客院,让孤阳子带着周大娘入住,先前他虽然很照顾周大娘,但毕竟只是家中世仆的遗孀,有个小院安置就已经不错。如今周阳本事了,待遇自然也不同,这不是趋炎附势,只是人之常情。 路上,孤阳子看到太白卧在树下睡觉,还伸手过去摸了摸狗头,对周大娘笑道:“张仁大哥还是这么喜欢养狗,这狗身姿矫健,眼神灵动,比我们山上的灵兽也不差多少。” 太白眯着眼睛看他,懒洋洋地任摸,灵兽?老子吃零食都不吃这么次的。 周大娘笑得合不拢嘴,也摸了摸太白的狗头。 母子十年未见了,这一夜有许多话讲。那边张仁躺在床上,也有很多话,却翻来覆去不知该如何说起,他一只胳膊撑在王二妮脑后,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心口,反复地道:“放心,不会有事的,我守着你,一切都会过去的。” 王二妮靠在张仁怀里,轻声道:“其实,我一点都不害怕。” 张仁有些惊讶。 王二妮反而嘴角微微上翘,脑袋拱了拱他胸膛,撞了他一下,“我以前经常害怕的,小时候我爹怪我,说是为了生我害死了娘,他每次说起这个,就会打我,后来我看到他就害怕。” “哥哥活着的时候会拦一拦,而且打得不算重,后来哥哥没了。我一直怀疑爹卖了哥哥,把他卖去给人当儿子什么的,因为哥哥死后,他忽然就有了钱,后来还娶了后娘回来。” “我后娘……她其实不打人,就是会让我一直饿着肚子干活,我最饿的时候,看到小弟脸上嘟嘟的两块肉,差点咬上去……老张,我真的想过吃人的。” 张仁抱紧了她,他甚至都有些喘不上气,这么一个惹人疼的姑娘,到底得多狠心的人才舍得这样虐待她?他光是听着,就觉得心口疼得抽抽。 王二妮靠着他,“后来他们都死了嘛,我就慢慢什么都不怕了。” 她垂下眸子,语气低低地再次强调:“自从他们死了,我就什么都不怕。” 张仁的怀抱是非常温暖的,像一个足以避风的港湾,王二妮闭上眼睛,轻轻地道:“老张,如果我真的死了,死之前你一定要抱紧我,我想死在你怀里面。” 张仁哽咽一声,亲吻着她的脸,三十岁的大男人了,哭得稀里哗啦不成样子。 王二妮却安心地睡着了,能有这么一个为她心疼为她哭泣的人,就算真死了,那有什么不知足的呢?嗯……她现在很坏的,不管死了之后的事。 入夜的龙兴县,上空有数道流光掠过,其中一道落了下来,很快隐入夜色里。 第11章 临近中秋,天气逐渐凉爽起来,张云华每年最盼着秋天,龙兴县附近有大湖,一到秋日就有新鲜的螃蟹上市。 王二妮从前只见过农人挑蟹筐进城贩卖,她只见过生螃蟹,没见过熟的。听着张云华形容秋蟹滋味,就算有死劫悬在心头,她也还是期待起了吃蟹的事。 张府每年中秋都会吃全蟹宴,因为张云华爱吃蟹,所以哪怕张父张母过世之后,府里一切从简,这一条也保留了下来。 张仁哭了半夜,听到这两个姑娘一早讨论起吃喝,差点没跳脚,只是到底心疼王二妮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尝过的滋味不多。哪怕还没到中秋,也吩咐厨房采买一批肥美的秋蟹,按每年常例办,晚上就吃全蟹宴。 张云华嘟嘟囔囔的,“嫂子你看,大哥好偏心的,每年我说要吃,他总说等中秋吃,你说想吃,他立马让人办了。” 张仁没好气,张云华不缺吃不缺穿,她想吃的也不是螃蟹,而是折腾又费工夫的全蟹宴。要从外头请做蟹的师傅,动辄十几二十道,两个人吃也吃不了那么多,最后都是家仆扫尾。光是想吃螃蟹,一天啃十只八只的,只要不吃坏肚子,谁管她? 王二妮是真的和张云华关系好,不是表面上的姑嫂,听了这话,笑眯眯地道:“今年我刚来,算是半个客人,待客总要周到些。” 张云华抱着她蹭,“就是偏心,大哥现在越来越偏心,所以嫂子要多多偏心云华才对,不然这个家我真是待不下去了。” 十六七的少女了,说话黏黏糊糊的像小孩子,又比小孩子可爱多了。王二妮嘴角翘翘的,抱着张云华轻声细语地哄,甚至不像姐姐哄妹妹,温柔得像母亲哄女儿……她也就比张云华大个快两岁。 张仁盯着夫人怀里那颗讨厌的脑袋,很想插一句,既然这个家你待不下去就不要待了。 晚上,张府就吃上了全蟹宴。 孤阳子已经辟谷,对吃食不感兴趣,和张仁坐在一块儿喝酒,偶尔就两颗炒花生下酒,阿黄猫倒是不挑食,溜溜达达凑过来要吃这个要吃那个。 张仁夹了一个鱼肉的饺子喂猫,孤阳子一边喝酒一边道:“张仁大哥,你家这老猫看着不凡,应该有些灵智了。”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7节 他看得出来阿黄的底细,却把趴在边上的太白当成普通家犬,对花园里那么大一棵树妖也视而不见。反倒靠近了端详阿黄,最后肯定道:“大约有十岁孩童的智力,在凡间真是难得。” 孤阳子回来,张云华原本是很高兴的,他们两个小时候是很亲昵的玩伴,他被拐走后,张云华结结实实伤心了好几年。 然而,张云华渐渐发现回来的孤阳子和小时候那个活泼开朗的小哥哥不一样了,他满嘴是上界,一口一个凡人凡间的,很明显地和人疏离着,她试了几次都没能和他靠近,也就不爱和他待一块儿了。孤阳子没发现这点异样,他还以为是女孩子大了,不像小时候亲近是正常的。 或者说,也不怎么在意吧。 踏入仙道的人,和凡人已经有了本质上的差别,像孤阳子这样还能客客气气相处的都已经是少数,这还是因为有张仁替他照顾老母的恩情在。 张仁喜欢交结朋友,朋友也很多,自然看得出来孤阳子是有些自傲的,但他本心不坏,又是有求于人,傲就傲些吧。 也许上界仙人之间就是这么相处的呢? 张仁顺手摸了摸猫头,也不介意孤阳子的态度,他生活富足,少有低头的时候,但真的要放低身段,那也不会不情不愿,闹得两头难堪。 隔着几道街巷的大宅院里,伏林收拾了一下笔墨纸砚,叹息了一声,他教学生的经验不足,但自己是从学生时候过来的。王小弟是真的又笨又会自作聪明,还心思不定,前天刚认的字今天就忘了,还觉得是伏林偏心三姐儿没好好教他,对上这样的学生,能有多大耐心? 相比之下,三姐儿还占个勤奋,但自打被从张府迁了出来,三姐儿的那点勤奋也熄火了,整天想着打探消息,她为什么被赶出来?赶出来之后还能回去吗?不能回去的话,这处大宅归谁? 伏林感觉自己头都大了,哪怕解释很多遍了,暂时的搬出来而已,两个学生的心思还是定不下来。最后伏林也累了,懒得再解释,每天来教几个字就走,他又不是家仆,要天天考虑公子小姐的心情。 今晚王小弟一沾枕头就陷入了熟睡,三姐儿悄悄地爬了起来,朝着院子里走去。 一道风姿绰约的身影站在院中,看上去似乎是年过三十的成熟美妇人,只是脸上带了些细纹,用脂粉细心地掩盖住了。三姐儿从前没见过这样打扮精致的女人,对脂粉也是一知半解,只觉得像神仙一样美。 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燕姐姐,我已经让他喝了水,他睡过去了。” 红燕笑眼弯弯地道:“这就好,这样走的时候不会太痛苦。” 三姐儿握紧了手里的匕首,小心地问:“一定要亲手杀吗?燕姐姐,你能不能帮我……” 红燕靠近了她,蛊惑道:“连亲手杀人都做不到,还想要踏入仙道?小丫头,你资质很好,要是能把血脉气运都归入一身,你的仙途会更顺的。” 三姐儿的脸都红了,鼻翼张大,手中的匕首微微出鞘,泛现寒光。 红燕低哑着嗓子道:“你想想,青春永驻,长生不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所到之处人人都尊你为仙子,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踏上仙途的第一步,杀亲证道,你听燕姐姐的,很多人都是这样过来的。” 三姐儿听得心驰神往,“我……我这就去。” 看着小女孩握着匕首走向屋里的背影,红燕按了按有些皱纹的眼角,露出一丝微笑。 又是个傻肥羊。 她做贩仙人快一百多年了,骗人的话术早就说了不知道多少遍,杀亲证道?不过是掠卖一些有资质的孩童罢了,这些孩童最后还不知道落到什么地方,真当人人都是王追月啊! 灭门只是为了避免麻烦,因为孤儿贩卖出去对她来说风险很低,偌大的上界,不是没有掠了孩童去卖,最后被修炼有成的孩童血亲打死的例子。 什么杀亲证道,一万个修仙人里都出不了一个走到证道地步的大能者,而且证道就证道,基本是杀邪修证道,杀亲做什么?给自己渡劫时添一层心魔? 伴随着一声匕首入肉的声响,三姐儿溅了满脸的血,步子虚浮地走出来。红燕满意地笑了,杀亲之人身带孽债,霉运缠身,这小丫头从此只配被卖去当炉鼎,再也翻不了身,也报复不了她的。 红燕走上前去,正要带三姐儿走,忽然听见她咬牙说道:“燕姐姐,我还有一个血亲,你带我去杀了她吧!” 红燕有些嫌麻烦,准备把三姐儿打晕了带走,又听她喃喃道:“我姐姐……她对我不坏,我想让她走得没有痛苦。” 姐姐……红燕心思顿时动了动,一家血脉出了个有资质的,说明血脉不错,其实屋里那个死的也有资质,只是小男孩资质太低卖不出价,不像女人资质再差,当炉鼎也有人买。一对姐妹花炉鼎,这可比单卖一个值钱多了。 她顿时笑道:“真是个狠心的,这样踏入仙道才能走得长远,燕姐姐这就带你过去,好孩子,你来带路。” 张府的后花园里灯火通明,王二妮正和张云华学着剥蟹,弄得一手都是蟹油,张仁正好来拿酒,王二妮不小心蹭了他一袖子油。 这会儿孤阳子在边上喝酒,张仁心里也安定,笑着伸手看了看袖子,像模像样地道:“这位夫人,我衣裳被你弄脏了,这可是绸的,你得赔我。” 张云华也喝了些果酒,笑嘻嘻地把王二妮往张仁怀里推,大声嚷嚷:“本老爷做主了,把这位夫人赔给你,张仁,快谢谢大老爷恩典。” 王二妮被推到张仁怀里,伸手捏了张云华的脸颊,不服气地道:“你这老爷,是收了钱的贪官老爷吧!” 一家子正笑闹着,孤阳子忽然坐直了身子,抬眼看向天际掠来的一抹流光。 红燕踏在飞剑上,也是一眼看到了孤阳子,她也不怕,笑眯眯地看着怀里的三姐儿,问道:“你姐姐是哪个?” 孤阳子站了起来,皱眉看天上的红燕,张仁也愣住了,下意识地把王二妮护在怀里。 三姐儿沾血的手指抬起来,指了指王二妮,却是低着脑袋不敢看她。 孤阳子拔出身后的佩剑,挡在所有人身前,喝道:“你也是上界修士?不,你是贩仙人!” 红燕笑道:“别说得这么难听嘛,我是引人踏仙途呀。这位道友,你不过筑基初期,难道真想为了几个凡人和我动手?不怕身死道消?” 她身上气息陡然展露,正是筑基巅峰的威势,孤阳子咬牙,手中的剑已经凛然出鞘。 筑基大战仿佛一触即发。 太白蹲在地上,边上,他的黑狗兄弟趴着正在啃骨头,不远处桃树妖传讯,问:“咱就搁这看他们表演?” 太白张开狗嘴,打了个哈欠。 第12章 修仙境界之中,同阶的差距不大,孤阳子刚筑基不久,和红燕这种筑基巅峰的差距在于灵气积累,但红燕真想杀了他也并非易事,而且两人又不是争夺什么天材地宝。 吓唬了几句后,发现孤阳子没有后退的意思,红燕看了一眼被张仁护着的王二妮,倒也不是什么天姿国色,还是已婚妇人,虽然没有摸过骨,看不出什么资质,但想来哪有那么轻易遇到高价货。 她犹豫片刻,说:“罢了,今日就当给道友一个面子了。” 孤阳子略松一口气,看向被红燕抓在手里的三姐儿,正要开口,就听红燕笑道:“道友,咱们已经各退一步,你可不要太过分。” 张云华还不清楚怎么回事,半醉着叫嚷道:“你抓着三姐儿做什么?什么各退一步?到底发生什么事……” 话没说完,孤阳子已经打过去一个封口诀,定定看了三姐儿几眼,开口道:“好,各退一步。” 红燕满意一笑,飞剑转向,也懒得理会抓紧她衣袖的三姐儿,直接把她打晕过去。 直到流光消失在夜空里,孤阳子才如释重负,解开了张云华的封口诀,好半晌才艰难道:“抱歉,我打不过她。” 王二妮愣神片刻,问道:“她把三姐儿带走,是去上界做仙人了吗?” 孤阳子干巴巴地啊了一声,一时不知如何解释,他当初提贩仙人时只举了两个例子,一个是他自己,一个是拜入上等仙宗的王追月,这很容易让人产生去上界是件好事的错觉。可他是运气好,王追月是资质逆天,大部分被掠去上界的孩童……结果大多是凋零如尘泥。 只是他还是没说出口,含糊地应了一声,其实他模模糊糊明白,什么样的贩仙人会提前让孩童染上血亲的孽债?不言而喻。 张云华醉着,前因后果都不清楚,张仁倒是猜到一二,可孤阳子都说了打不过,先前三姐儿那副为贩仙人带路的样子他也记得,到底是叹了一声没开口。 入夜,太白一脚踹开压在他身上睡觉的黑狗,溜溜达达到了后花园里。 老桃树精正在吸收月华,偌大一棵树吞云吐雾的样子,就跟抽烟似的,太白呛了一口月华,挑剔道:“这小界的月华只是上界投影,吸着一点都不带劲。” 桃树精没理他,过了会儿,一边修炼一边问道:“那筑基小修的事,就这么不理会了?” 太白用后腿蹬了蹬耳朵,“小辈没见过套路,你这老树精也不懂?那女子不想和小道士正面交手,可她就是靠掠卖为生的,暂时退却罢了。” 太白在树下刨了个大小合适的坑,狗卧在里面,吩咐桃树精道:“看好我的肉身,别让人乱摸,不然死而复生不好交代。” 桃树精树梢微微点了点,下一刻白狗眼神涣散,瞳孔都放大了,一个金光湛湛的神魂从狗身上冒了出来,瞬间消失在原地,桃树精则继续吸收月华。 就这么会儿的工夫,红燕已经把三姐儿卖给一个筑基不久的邪修,资质太低的货压根不至于浪费护符,再通过传送阵带去上界,就地卖了最合适,红燕手里掂着灵石往龙兴县的方向折返。 她是答应了孤阳子各退一步,可此一时彼一时嘛,趁他放松戒备,杀个回马枪,把那女子偷了就跑,一个筑基初阶的小毛头能有多少灵气储备能追得上她? 至于已婚妇人,那也没关系,有的是人好这一口。 太白往县外飞,红燕往县内赶,很快就相逢在夜空,神魂状态的太白比全盛时期的神魔状态差了不知几万倍,然而他大口一张,直接吞掉了红燕,过了一会儿,吐出一个茫然的灰色神魂。 “魂都发黑了,这是作孽无数啊。”太白抬手在红燕神魂背后写了几笔加急律令,然后一巴掌把神魂拍进另一层虚空维度,俗称地府。 太白打着饱嗝回来了,桃树精看了看他,问:“三姐儿没带回来?” 金魂逐渐融入狗身,太白低沉地汪呜一声,一看就是树妖,木头脑袋,体察上意都不会。 三姐儿狼心狗……狼心狼肺,刚杀了她亲哥,现在带她回来,是去报官杀她头啊,还是继续养她啊?不管怎么说都是麻烦,既然如此,让上面操心的事就不要干。 不然你以为,就大昊天那个杀神魔当消遣的性格,我是怎么活到现在这么滋润的? 太白狗头抬起,深沉地看向夜空万千星辰,其中不知多少星辰早已湮灭无声,而他亘古长存,至今不灭,这当狗啊,学问大着呢! 隔日,王小弟的死讯就传来了,因为有孤阳子解释,龙兴县的县令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很快草草结案。由于惧怕三姐儿可能修炼有成来报复,县令都没敢把案子审清楚,最后判了个盗贼入室杀人,从牢里拉出个死囚砍了头。 深秋渐寒,三姐儿的事也算过去了,孤阳子没有一直留在张府的意思,他现在是筑基修士,而不再是家仆之子了。等周大娘养好了眼睛,他就向张仁提出辞行,他打算带着母亲四处游历走走。 王二妮的死劫已经化解,孤阳子觉得这已经足以抵去恩情,张仁虽然还有些担心那日的女修再来,可孤阳子要走也不好强留,只好客客气气把人送走。 不过说实话,孤阳子带着周大娘离开之后,府里的气氛都好了不少,张云华也比先前开心多了,她悄悄和王二妮说:“我真的受够了周阳那个鬼样子,不就是修炼有了些本事嘛,整天用鼻孔看人,就连周大娘也……” 张云华以前很同情周大娘,因为她小时候和周阳玩得好,所以她经常去关心周大娘,怕府里有人对她不好,周大娘也一直很感谢她,总说麻烦小姐了。 结果自从孤阳子回来之后,原本人很好的周大娘也变了,最开始是话里话外把她和周阳扯在一起,一副很满意她来做儿媳的态度。后来不知道周阳说了什么,周大娘忽然又开始严防死守了,生怕她看上周阳,好像她多配不上似的。 人有亲疏远近,孤阳子为王二妮化解了死劫,王二妮确实很感谢他的,但张云华和她更亲近,她还是偏心小姑子的,小声地安慰道:“现在人走了,你不要气了嘛。” 张云华还是气嘟嘟的,“就是人走了才要说,他要是在,大哥都不让说。” 王二妮能理解张仁,家里守着这么一尊大神,当然要小心对待,万一惹怒了,就孤阳子那个为了捉妖,几剑打烂一家绸缎庄的本事,岂不是一剑一条命。 姑嫂两个一边说着小话,一边撸着太白的狗头,张云华还把吃剩下的糕点扔给太白。 太白深沉地看着地上沾灰的糕点,忽然听见后面传来脚步声,他狗耳朵顿时一竖,摇头摆尾地去吃糕点,眼角余光看到张仁笑着走过来,顺手摸了摸他脑袋。 太白低着脑袋舔地上的糕点,尾巴摇来摇去,心里却在为自己悲哀。 狗生不易,捡食在地啊! 张仁这些日子又恢复了武馆的行程,晚上王二妮摸着他身上的肉都感觉紧实了许多。经历了死劫的事,两人感情也深了一些,太白现在晚上都不敢路过他们的卧房,生怕知道得太多。 一个是龙精虎猛的练武之人,一个是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成婚也有三四个月了,有些事当然是水到渠成的。 初九重阳,王二妮一大早洗漱的时候就吐了一地,大夫一摸就是满嘴恭喜,张仁起初还一头雾水,我媳妇儿生病了恭喜什么?还是张云华掐了他一把,他才怔怔反应过来。 王二妮这几个月在张家吃得好喝得好,也不用整天干活,本就是十八岁长身体的时候,被滋补得整个人白里透红,胎也很稳当。张仁几乎是拿银子把大夫砸出门的,一回来就带着笑给府里所有仆从都加了一个月的月钱。 待了一会儿又坐不住,让人去请县里最好的稳婆来伺候吃食,隔了片刻,他又看了一眼王二妮。 王二妮也被怀孕的消息惊得神思不属,张仁那边还在脚不沾地吩咐那个指挥这个的,看得人心烦意乱,她实在不想让张仁再往外跑了,拉住他的手,抱怨道:“你别走来走去的,好好陪我一会儿不成吗?” 张仁犹豫地又看了她一眼,说:“奶娘也该去预订两个了,得找差不多时间怀胎的妇人,这事很重要,宜早不宜迟的。” 王二妮疑惑道:“要什么奶娘?我们乡下都是自己奶娃的,这是什么规矩,好好的孩子为什么要吃别人的奶?” 张仁很委婉地道:“你想自己奶,肯定让你奶,找奶娘只是给孩子多备一口吃的……” 张仁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胸口,山峦起伏,又看了一眼王二妮并不富裕的平地。他略有一丝担忧地想,夫人这里都不如他鼓啊,真的不会把孩子饿哭吗?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8节 王二妮压根没注意他这点心思,她摸着自己的肚皮,想着里头现在多了个孩子,还是有些飘乎乎的,像在梦里一样不真实。 她和张仁,要有娃了? 第13章 王二妮对生孩子这事几乎没什么实感,她对小孩子的印象大多来源于三姐儿和小弟,小孩是多吃多占的,是满地打滚的,也是尖叫吵闹的,不止她家这样,村里的小孩基本都是讨嫌鬼。 日子过得不好的人家也少有让男孩儿挨饿的,所以他们精力旺盛,到处搞破坏,还爱偷抢。几年前办完丧事没多久,家里只有王二妮一个女子顶门立户,也是被村里小孩儿欺负得最厉害的对象。 她被偷过喂鸡的麦麸,鸡窝里的蛋,房上的茅草,甚至灶上的盐罐子。直到她鼓起勇气提着斧子追打了几个为首的小孩儿,这些小混蛋才远离了她。 比小孩儿更小的是婴儿,桃源村不大,年轻小夫妻也不多,但基本年年都有孩子出生,因为大多数的村里女人都是一年生一年怀,年纪到四五十岁的时候,家里七八个孩子是常态。 生女不举也是常态,村户人家偶尔会留下和男胎年纪相近的女孩儿,这是为了长大之后换亲用,除此之外出生的女孩就会被扔进山里头。有的口碑好的稳婆更是会做人,生产之前问清楚要不要女胎,生下来一声不吭直接扔便盆里溺死,这样狠手段的稳婆也是一般人家愿意多花几个钱来请的。 王二妮见过稳婆溺死婴儿,那会儿她年纪还小,大哥还在世,听见隔壁家生孩子,好奇极了跑过去看。 大约是怕污了家里的床,那新媳妇儿是用两片帘子挡着,在草垛子里生的,她刚凑过去就听见一声婴儿啼哭,还没看清婴儿的样子,那接生的稳婆就顺手把婴儿扔到一个装满水的大桶里,婴儿上下扑腾,稳婆就拿手按着婴儿的头。 因为边上人的反应都太自然了,王二妮还以为这是正常生孩子的过程之一,凑过去看了一会儿,直到稳婆把一动不动的婴儿从桶里拎出来,交待找个人烟稀少的地方浅埋下去。 王二妮那天回到家里,整个人都呆呆的,后来病了一场,把这事忘了……她以为自己忘了。 半夜里,王二妮满头是汗惊醒过来,她醒过来的时候其实没哭,但看到躺在身边的张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下意识地伸手过来揽她,鼻子忽然一酸,呜呜地哭了起来。 张仁半睡不醒地拍拍她的后背,问:“怎么了,做噩梦了?不怕不怕,梦都是反的。” 王二妮哭起来不好看,是哇哇直哭,嘴巴张得很大的那种,可以喝到流淌下来的眼泪,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张仁揉了揉眼睛坐起来的时候,还是莫名想到了哇哇大叫的雏鸟。 王二妮一边哭一边含混地说着什么,张仁没听清,又安抚道:“先别哭,别哭,梦到什么了你跟我说。” 梦是回忆,是那天王二妮凑过去看到稳婆溺死婴儿的场景,但对上张仁关切的视线,她抽噎了几声,犹犹豫豫地说:“我梦见我生了女孩儿,你要拿去溺死,一个大水桶把婴儿按下去……” 张仁脸都白了,“呸呸呸,梦是反的,我怎么可能溺死自己的孩子?夫人,你这梦是真的吓人。” 他挪了两下,枕头竖起靠着床头,把王二妮抱进怀里,一手给她拍心口,一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肚子,这会儿是真清醒了。 他一边拍哄,一边缓声缓气地道:“我以前连婚事都没想过,眼看着张家要在我这一代绝后的,哦,云华那个疯丫头也不愿意嫁人,她说要吃我一辈子。唉,她愿意吃就吃吧。” “总之,在遇到夫人之前,我就没想过什么传宗接代。人生天地间,倏忽为过客,就算我这一代留下了血脉,可后世又不一定代代传续,就算传到了天崩地裂的那一天,不也还是一场空?” 张仁抚了抚王二妮的肚子,眼神温柔地道:“不过孩子来了,不该说这些不好听的话。” 王二妮吸了吸鼻子,说:“你跟我保证,跟孩子保证,不管是儿是女,你都要对孩子好,更不能杀它。” 张仁向下趴了趴,凑到王二妮肚子边上,王二妮以为他要贴着肚子说话,结果他把头从肚兜里伸了进去,王二妮连哭都忘了,抬手就打了好几下,骂道:“你滚出去,这么大个人羞不羞?哪有这样和孩子说话的!” 张仁头钻在肚兜里就是不出去,挨打也不出去,两人打闹了一会儿,王二妮都气喘吁吁的了,也只好不管他。正上下喘着气,慢慢地就感觉张仁轻轻亲了一下她的肚皮,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张仁亲完,凑在肚皮边上,轻柔地道:“我希望你真的是个小女孩儿,最好长得像你姑姑,性格像你娘亲,你姑姑长得福相,你娘亲性格厉害,这样的女孩儿生下来不吃苦。” 没有按照王二妮说的那样来,张仁没向孩子保证不管是儿是女都会对它好,他直接向胎儿定制上了梦想的女儿。 王二妮拼命憋着笑,可还是没憋住,肚皮一起一伏的,张仁还钻在肚兜里,脸贴着肚皮,也跟着笑。 笑了一会儿,张仁又不放心地道:“唉,算了吧,长得像云华也不好,以后遇到心仪男子都要自卑的,还是都像你娘亲吧。” 王二妮敲了张仁脑袋一下,“胡说,像云华有什么不好?圆嘟嘟的多可爱。” 张仁慢慢把头从肚兜底下退出来,抱着王二妮笑眯眯地道:“那三分像我,七分像你,夫人眼睛好看,这个最好全像了,女孩儿家眼睛要漂亮,鼻子要像我,我的鼻子很高,再配上夫人的眼睛……” 王二妮犹豫道:“眼睛像你也好,你的眼睛很英气,女孩儿有这样一双眼睛很好,看着大气。” 张仁说:“好,眼睛像我,不过嘴巴一定要像你,这种漂亮的菱唇最适合女孩子……” 两人起初有商有量,王二妮困了之后,成了张仁一个人在说,在张仁一声声的描绘中,王二妮渐渐入睡了。噩梦远去,耳边只剩下张仁的声音,和他的心跳声。 一个三分像张仁,七分像她的很漂亮的小女婴,在梦里朝她招手。 第二天一大早,太白照常在院子里追黑狗,昨晚阿黄出去拉夜屎,黑狗趁着太白睡着偷偷跟出去了,等阿黄抬了屁股,它美美地吃了一顿,然后回窝睡觉。 太白睁眼的时候,熟睡黑狗的嘴巴就凑在他嘴边,他意识还没清醒,只觉得一股一股奇异的香气扑鼻而来,太白恍惚间还以为回到了天庭,面前是无数奇珍异果,他下意识地舔了舔黑狗嘴。 后来就是一声尖锐到破音的狗叫,恼羞成怒的太白追着黑狗满地跑。 吃猫屎,吃猫屎!天天就知道偷偷摸摸背着他吃猫屎!这狗子的嗅觉味觉到底是怎么长的,为什么猫屎在狗的感知里是比肉还香的珍馐美味啊! 王二妮稍稍有些显怀的时候,龙兴县下了第一场大雪,白雪皑皑覆盖秋色,天际有一道流光由远及近,落在县城外一处村庄前。 脸色清冷的少女收起飞剑,伸手扶着身边高大英武的青年,轻声询问,“大师兄,是这里吗?” 王追月苍白着一张脸,微微摇头,“我记得……桃源村口有两棵大桃树,背面靠着一座山,这里应该是怀楚村,桃源村在东面。” 少女点头,扶起他上了飞剑,两人凌空飞行,直到两棵大桃树隐约入眼。 王追月从飞剑上走了下来,认真地道谢:“我如今元婴溃散,灵脉尽断,别无其他,多谢静宁师妹一路护持。我的居所之中还有一些杂物,师妹若有看中的可自取了……这次当是永别。” 静宁清冷的神色几乎无法维持,许久才艰难道:“宗门不公,师祖不公,大师兄你……” 王追月微微摇头,笑道:“我并不是外人所传的不世天骄,宗门以无数天材地宝将我拔升境界,一开始就说了是为师祖后裔行移婴之法,挽他道途,师祖没有欺骗过我什么,十五年养育之恩,就此报答了吧。” 静宁眼睛都红了,“大师兄,你以后怎么生活呢?” 王追月笑道:“过本该属于我的生活,好了,师妹早归吧。” 他刚刚被摘取元婴,休养了不到三天,曾经一剑斩同阶的天骄,如今却连走几步路都艰难,静宁强忍眼泪看他走进老旧的下界村庄,不忍再看,转身离去。 王追月进了桃源村,循着记忆找到了家门,然而篱笆门锁着,院子里的猪圈空空如*也,地上还撒着些麦麸,一看就是有段时间没住人了。 王追月怔愣片刻,拦住一个村人,客客气气地问:“大叔,住在这里的王家人去哪儿了?” 村人奇怪道:“王家那妮子嫁到城里去了,俩娃都带走了,你找她吗?” 王追月站在原地,良久才点点头,又问清楚了王二妮的婆家住处,匆匆往县城里赶。 这一别十五年,修仙无年月,当初小小一团的妹妹,如今竟然已经嫁人生娃了,还是带俩娃二婚的吗? 王追月心情复杂,飞剑飞得歪斜。 第14章 张仁今日一早起来照例练武,不过武馆是不去的,大雪封门,外头连走动的人都不多,他便也不去受这个罪。 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张仁从澡房出来就觉得冷飕飕的,快步回了卧房,看到王二妮还在熟睡,顺手给她掖了掖被子,坐在床边拿着布巾擦湿头发。 屋里的炭盆已经熄火了,但还是暖洋洋的,也不像从前只有他一个人的气息。张仁一直觉得王二妮身上有一股味道,说不上的感觉,像是初开的花苞,像是晒过的被褥,是种只要闻见就叫人安心的气味。 有时候张仁抱着自家夫人,看着她日渐圆润的肚子,会忽然生出一种几乎要落泪的幸福感。 他这前头三十年,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啊! 倘若他把这些告诉给太白听,太白大约就懂了,这哪是孤寡了三十年的老光棍找到媳妇,而是三千二百万世的老光棍……哦,要是算上大昊天那手撕神魔的混沌岁月,那几乎无法用时间来计量了。 孕妇嗜睡,王二妮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后厨做了不少菜。张仁一贯主张不浪费,他倒也不节俭,就是见不得一堆剩菜剩饭吃不了倒了泔水,府里人丁本来就少,仆从也不多,何必铺张。 不过如今他默许了,孕妇吃东西少,多做几道花样,王二妮就能多尝几口,何况家里也不缺一口吃食。 正是饭点,王二妮拿了个鸡腿,没精打采地吃着。怀孕是个艰难的过程,胎儿逐渐变大,挤压其他脏腑,首当其冲的就是胃袋,所以很多孕妇食欲不振,因为胃遭受挤压空间变小,孕吐就是这么来的。 一只大鸡腿只吃了几丝肉,又喝了口汤,王二妮就苦着脸朝张仁和张云华摇摇头,她不想吃了。 张云华满脸担忧,“嫂子,你再喝点粥吧?甜甜的牛乳粥,味道很好的!我都喝了两碗了,你尝尝吧。” 王二妮端起粥碗喝了几口,就放下了碗,张仁给她顺了顺背,看她下巴都瘦尖了,也是心中难受得厉害。王二妮怀孕前三个月状态是很好的,几乎没有什么反应,直到肚子里胎儿显怀,迟来的孕期反应一下子齐全了,夜里多梦,动不动孕吐,两三天只吃两三顿饭,荤的素的甜的辣的全都吃不下去。 今天还算好的了,没有一醒来就吐,多少也吃了几口东西,张仁略略放心。 王追月就是这个时候登门来的。 他辟谷多年,几乎是到了仙宗就以丹药为食,早就忘记什么是饭点了,敲开了张府大门,等候门房通传。 王追月此时心中稍有些忐忑,他离家十五年,那时候妹妹还是个小小一团的孩子,大约还没记事,她……知道自己有一个兄长吗? 门房通报得很快,张仁都愣了,夫人说她大哥可能没死,真的没死?还找上门来了? 王二妮也拧起眉毛,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感觉骗子的可能居多,没死那一定是被死鬼爹给卖了,小孩儿不记事,卖给别人家当儿子的话,怎么会让他找回家来?何况早不上门晚不上门,非等她嫁人了才上门,不是另有所图是什么? 但怀疑归怀疑,人都来了总不能不见一见,万一是真的呢? 张仁在衣裳外套了一身亮锦的长袍,看上去气派多了,王家的客堂很大很宽敞,他把王二妮扶坐下,自己则是迎了出去。 初见王追月,张仁就肯定了,这必然不是什么图财的骗子。青年脸色微白,仿佛大病初愈,但气度极佳,腰间佩剑,身上是青白二色的道袍,这大雪寒天的,身上连一件多余御寒的衣物都没有,让张仁莫名想到了孤阳子。 王追月也先客气地拱手,然后打量了一下张仁,跟着他进了客堂。 王二妮坐在椅子上看着王追月,看他一身气度斐然,半晌迟疑道:“你说你是我大哥?” 她咋不知道她爹那么大能耐,能把儿子卖给什么达官显贵? 王追月一看到王二妮,眼睛就红了,什么都没说,先几步上前,抬手按在了王二妮的肚腹上,一道勉勉强强的金光闪动片刻,王二妮愣住,她身上的不舒服完全消失了。 张仁落在后面进的门,他连忙想去阻止,诶,还没确定是大舅哥呢,怎么就上手摸我媳妇儿啊! 王追月收回手,他把胎儿的位置拨正,不再挤压胃部,孕妇只要胃没有被压迫得太厉害,很多难受的反应都会减轻。 做完这些,王追月才轻声道:“我本名王大壮,六岁的时候有个过路道士为我摸骨,说我资质好,花了一百两向我爹买下我,我爹叫王赖子,家里那会儿还有个两岁的妹妹,她还没起名字,只叫二妮。” 王二妮干巴巴地说:“我现在也叫二妮。” 王追月笑了一声,双眼透过表面看透另一层维度,直视她身上乌黑的霉气,片刻,有隐约泪光被他眨去。 他一个字都没问王赖子的事,柔声细语地道:“现在看到你长成个大姑娘了,也有个不错的夫婿,我就能安心了。” 王二妮摸了摸鼻子,有些无措地道:“你、你走之后,爹胡混了几年,后来娶了后娘,又生了两个弟弟妹妹,前段时间三姐儿也遇到什么上界修士了,她肯定也有资质之类……” 王追月微微摇头,只道:“他们与我无关,我在此世唯独你一个亲人。” 其余的,他是真的一个字都不问,看向被冷落多时的张仁,笑道:“你是我的妹婿,二妮嫁人的时候我不在,现在补上贺礼也不迟。” 他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份礼物,用浅绿的盒子包着,张仁接了过去,也笑:“舅兄真是客气,你们多年不见,应该有不少话说,要不就在府中住下,多叙几日。” 王追月愣了一下,摇头道:“不必如此,我这次回来,准备把村里的房屋收拾收拾,再开几亩地,不打算在这里住,你们好好过日子就行。” 他又看了一眼王二妮,轻声道:“二妮,我明日再来看你。” 一别十五年,王追月被买走的时候王二妮还不记事,连他自己都不大记事,有什么旧可叙的?如今王追月归家,看到王二妮过得不差,也安下了心,感情都是走动出来的,他也不觉得多待几天就能立刻成好兄妹,慢慢处之吧。 不提王追月回到桃源村翻修老屋,开辟新田,准备成为一个常来常往送新鲜蔬果的乡下大哥,他从张府离开后,张仁这才打开了礼物盒子,里面整整齐齐摆着三个玉护符。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9节 虽然张云华躲在后面没冒头,但王追月神念一动还是察觉了这府邸里的人口情况,张仁和张仁的血亲,王二妮,除此之外都是住大通铺的家仆,他对此是十分满意的。 即便常年待在仙宗内修炼,他也为了结丹出门炼心过,见识的不少,像张仁这样的富户,娶了个乡下妻子本就有些奇异,他甚至没有通房没有妾室,这就更稀奇。对这样的妹婿,王追月唯一有些挑剔的地方就是他年纪大了些。 妹妹看得上就行,一杯水放在那儿,喝的人觉得舒心就可以,即便是做兄长的也不能拿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太多。 不过……听说男人上了三十岁精力就大不如前了,可妹妹还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呢,老夫少妻也许一开始感情不错,可身体上的不契合也会造成感情的破裂。 王追月脸色凝重,在储物袋里翻翻找找,摸出一些从前他用不上的药材,想着等过段时日和妹妹熟悉起来,和妹婿关系亲近了,他就可以给张仁好好补补了。 他送的护符是保命符,挡一次必死灾劫的那种,在上界卖得都很贵,是高阶修士们才买得起的一次性消耗品。但对凡人来说,致死的灾劫也许只是一把普通的刀,一点凡间的毒,这种护符基本能用一辈子了。 张云华好奇地戴上了护符,拉着张仁问,“这是向王大哥要的吗?不然他怎么知道家里还有我呢?” 张仁摇头,王二妮也戴上了护符,她现在肚子里舒服多了,也能吃得下东西,直喝了两大碗牛乳粥,才打了个饱嗝放下碗筷。 “我感觉,他好像是和阿阳一样的人,也是从上界来的,他们身上的气质很相似。”张仁说着,喜忧参半。 喜的自然是王二妮多了一位厉害的兄长,这一出手她就不难受了,忧心的是,这大舅哥不会是第二个孤阳子吧?上界下来的人都很难相处的。 孤阳子压根不知道自己被和王追月相提并论了,他从前唯一能和王追月扯上关系的地方就是两人来自同一个小界,谁也不知道他们还是同一个县的老乡呢。 在上界,他连王追月的老乡都没混上,勉强算是和王追月来自一个界的那个谁,到了张仁那儿,他怕王追月成为第二个孤阳子。 ……真是承蒙张仁大哥的厚爱。 第15章 虽然多了个兄长,但王二妮奇异地感觉生活没有发生很大的变化,也许是王追月实在太好相处的缘故,不到一个月,他就已经很自然地和他们一家子同桌吃饭了。 王追月的性格很好,除了不大愿意提及自己被买走后的经历,但他态度不算强硬,只是微笑表明自己不想说。张仁也是好教养的富户老爷,问过一次之后就没再提,是王二妮又问了两次,她不是好奇,只是想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而王追月不想说,也并不是有意隐瞒什么,纯粹是觉得说出来只能添堵罢了。 多年前重秋星……哦,太白是这么叫来着,重秋星的人管自己叫重秋大世界。这一颗宜居星上灵气充沛,因此诞生了许多修士。 这些修士又开宗立派,代代传法,粗糙地摸索到了初级修仙法门,后来强大的修士可以短暂肉身横渡宇宙星空,因此发现了重秋大世界周遭有着许多同样宜居的小星球,他们便称这些灵气稀薄的小星球为下界。 重秋星算是与宇宙文明隔绝的穷乡僻壤,若能把宇宙星图拉开,就会知道这方傲然俯视周遭数百下界的大星,其实不过是一片星座之中稍微大点的尘埃。因为距离其他高等文明的控弦范围太远,才得以悠然生存至今。 掌控这片星座的神魔名为太阴,太白和他关系不熟,天庭一亿年一次神魔集会,太白每次集会都在大昊天身边狐假虎威,记得太阴是哪个牌面上的神物? 不提这些遥远过往,只说重秋星。 重秋星上宗门林立,散修遍地,成规模的修仙之所称为仙宗,分上中下三等,上等仙宗只有三家。多年前,蓬玉仙宗的渡劫老祖心血来潮,幸了一名炉鼎,强者的心血来潮往往都预兆了些重要的事,果然过后不久,这炉鼎就生下一位资质极佳的公子。 强大修士想要留下血脉后代是很不容易的,老祖因此十分喜悦,这一支血脉就在蓬玉仙宗里逐渐壮大起来,而十五年前,渡劫老祖的一位后裔与人争夺宝物时落败,金丹碎裂无法修补,只能不死不活地养着,老祖不忍,四处寻找合适的人选来为后裔养金丹。 王追月就是那个时候被卖到上界去的,他天生资质契合伤者,蓬玉仙宗花了大价钱直接给他速成筑基,将破碎的金丹移入他体内蕴养。 原本是说等养好金丹,他就算立下大功,可以重新从筑基开始修,宗门不会吝啬资源,但金丹修补好后出了些意外,王追月和金丹太过契合,直接有了结婴的征兆。 这下老祖也欣喜了,金丹期之前都是可以靠资源灌上去的,结婴却是不看资源只靠天资的,他完全可以等王追月结了婴,直接为后裔移植元婴。因为金丹道基原本就是他后裔之物,不过结婴耗去的天资可就要比修补金丹大得多了,王追月很有可能直接毁了道途。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那位渡劫老祖压根不管这事,他活的年岁太长了,最初的后代已经死得寥寥无几,后裔如果不能结婴,一样不能陪伴他千万载岁月,只是牺牲掉一个资质不错的宗门天骄而已,这可是为了他的血脉后裔。 王追月没有拒绝,事实上鱼在砧板,积极配合摘取元婴,或许还能给他留条命,要是心怀怨怼不情不愿,大约剖开他之后就让他自生自灭了。 为此王追月装出一副贪财的样子,要了很多资源补偿,教养他的师父知道他在装,他也知道师父知道他在装,师徒两人打了好配合,多少暗流涌动之下,王追月才终于从仙宗中脱身,回到了出身的下界。 元婴被摘走之后,王追月的修为跌落到筑基,但肉身还是那副被无数天材地宝蕴养过的元婴肉身,已经走过一遍的道途会更加通顺。 所有人连带师父都以为他结过一次元婴就已经耗尽了天资,可只有王追月自己知道,他刚被摘了元婴就急着回下界不是因为怕被斩草除根,而是再不走的话,他就要当着众人的面重新长出金丹甚至再走一次结婴路了。 这还不赶紧跑路,等死呢! 当然,就算他恢复全盛实力,报仇这事也太遥远了,他是预备在下界苟着,至于苟到什么时候,看师祖啥时候蹬腿或者飞升吧,反正修士飞升之后就没有回来的,和死了一样。 王追月在老屋待了快一个月,金丹已经长好了,而且是属于他自己的金丹,这些年他被灌了很多天材地宝,打个嗝都有灵气外泄,小世界虽然灵气稀薄,对他的影响真不大。 他已经渡过一次金丹劫,天道不会劈第二次,相应的结婴天劫也一样。他开了几亩田,撒了从重秋大世界带来的灵土,种了些蔬果,打从地里开始长菜,他就每隔两三天进城一趟去给王二妮送菜。 凡人多吃点带灵气的东西,不止强身健体,也会延长寿元,他看过了,王二妮的资质不坏,可她……背了血亲孽债,也许连筑基天雷都熬不过,他也不想带她走上注定坎坷的仙途。 至于张仁和张云华,都是没有资质的正常凡人,张仁稍微特殊些,他有鸿运当头,夫妻一体,连带着王二妮都有气运护身,孽债只能附在外层,而无法真正影响她什么。 总之这些天,王追月看张仁是越来越顺眼了。 王二妮怀胎六个多月的时候,她已经把常用的字都认全了,天天拿着张仁平时看的话本子津津有味地看,有时候还琢磨着给自己和女儿起名字……啊,是女儿,王追月看过了,六个月胎儿性别早成了,他一看就知道是个女孩儿。 张仁是很高兴的,还拉着大舅哥问孩子长得像谁,给王追月都听愣了,那个小肉团他能分辨出男女就不错了,骨骼都没长好呢,他怎么看得出来长相。 张仁有些遗憾,他恨不能女儿早些出世,不仅是父爱发作,还因为月份越大,孕妇就越是辛苦。虽然有王追月帮忙,但那么大个肚子总不能凭空消失,王二妮最近已经懒得走动了,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十个时辰都在床上。 张仁是看着肚子一天天变大的,很是心惊胆战,原本平坦的肚子鼓得像个圆球那么大,皮都薄了许多,血管爬在上面,稍微大点动作就得扶着肚子。 他从一开始的欣喜渐渐忧虑起来,王二妮吃好睡好胖了很多,他倒是一天比一天瘦,每天晚上都靠在王二妮的肚子边,一声声姑奶奶叫着,求自家女儿别折腾你娘了,赶紧出来吧。 小丫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反正是安安生生在王二妮肚子里待到了足月,挑了春暖花开时节降生。 月份有些折磨人,但生产过程顺利极了,王二妮从破水到感觉胎儿离体不超过两个时辰,稳婆一声声夸小小姐会心疼人,一边快手快脚给婴儿擦洗干净身上的血污,一边说着吉祥话,直到发现婴儿不哭不闹,稳婆很顺手地打了婴儿屁股几下。 婴儿还是不哭,安安静静闭着眼睛。 稳婆慌了,普通人家生个女娃娃,也许巴不得生下来就是死的,省得费事了,可张老爷不一样,人家请她来的时候就说了,知道肚子里是女胎,要她准备好了吉祥话,不准在夫人面前说一个字不好,连“先来女后来男,姐姐带着弟弟来”这种安慰的话都不许说。 这活该生在蜜罐子里的丫头片子,咋就这么福薄?稳婆摸了鼻息,是活的,可一不动二不哭。接生这么多年,她有经验,这样的孩子活不久的。 张仁和王追月还等在外面呢,张云华有些怕血,但还是进来了,这会儿脸对着脸,慌张地问:“生下来了吗?怎么没听见哭?” 稳婆干巴巴地说:“生下来了,是个小小姐……” 张云华连忙扭过头来看,王二妮也抬起了脑袋,稳婆已经包好了襁褓,两人都是没什么经验的,看到婴儿躺在襁褓里闭着眼轻轻呼吸的样子,都稀奇地看着。 稳婆挺怕挣不到钱的,趁着婴儿还活着没死,她想赶紧拿钱走了,连忙笑道:“我抱孩子出去给老爷舅爷看看,这刚出生的孩子肚里还有食,隔一段时间才能喂奶。” 王二妮点点头,她初次生产,又疼又累,这会儿很想睡一觉了,暂时不用喂的话,她也能踏实睡下。 张云华跟在稳婆后面蹦跶着,一出产房就很喜悦地道:“哥!王大哥,快来看,霞儿她白白的五官好漂亮,嬷嬷先前还说婴儿生下来皱巴巴的不好看呢。” 霞儿是张仁和王二妮一起给女儿取的名字。 稳婆托着襁褓先给张仁看,张仁紧张极了,探头看了一眼,对王追月笑道:“霞儿真的玉雪可爱,云华刚出生的时候我记得,像个猴。” 王追月看着稳婆怀里的漂亮女婴,好半晌才艰难道:“有魄无魂……” 第16章 婴童由父精母血所育,精血合一才能成胎,诞生出三魂七魄,经历胎中之谜诞生人世间,不过,也总会有些少之又少的意外,使得婴童生来没有长齐三魂七魄。 失魄者真灵蒙昧,时常痛苦发狂,俗称疯子,而失魂者犹如一副会呼吸的躯壳,只靠本能生存,俗称傻子。 王追月仔细摸索霞儿的天灵,与其说是三魂没长好,不如说是这幅躯壳里压根没诞生过魂灵,妹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只是一个空壳,她或许长得很漂亮,有一个健康的体魄,可就只是一个壳子而已。 张仁这会儿已经给稳婆打赏过了,一回来就看到王追月拧着眉头抱着霞儿端详,不由也有些慌,问道:“舅兄,可是有什么不妥?” 王追月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张云华倒是听见他先前说的话,张了张口,都快哭出来了,“哥,王大哥刚才说霞儿有魄无魂……” 张仁愣了,连忙接过小女婴,“舅兄,你说的是什么意思?霞儿没有魂?是丢了魂吗?” 他倒是知道一些乡间丢魂喊魂的事。 王追月看他情绪还算镇定,犹豫片刻道:“不是丢魂,是天生没有长魂,霞儿她……应当算不上一个完整的人。” 连这都是往好听了说的,霞儿不仅不算完整的人,她相当于一个没有盛水的容器,万物有灵,她却没有,往后的人生除了吃喝拉撒,不会有其他了。 张仁好悬没有晕过去,王追月的话他差不多听懂了,这是生了个痴儿啊! 他抱着婴儿看了一眼产房,此事瞒着夫人吗?能瞒多久?婴儿到两三岁之前应当可以瞒住,可开始学语之后怕是就瞒不住了,到时候夫人会多伤心? 张仁看着怀中婴儿闭目不动,眉眼五官都生得漂亮可爱,这样一个足月的婴儿躺在他怀里,是他和夫人血脉的传续,他心中如刀绞,可还是开解自己,就算生来是个痴儿又如何?他可以养一辈子。 张云华还是有些难受,问王追月道:“王大哥,就没有什么办法吗?霞儿还这么小,她要是一直痴傻下去,那等我们都不在了,她一个人要怎么活呢?” 王追月深深地叹了口气。 其实不是没有办法的,没有魂的躯壳是可以引魂入壳的,只要有初死不久的魂灵在附近徘徊,见到这样一副躯壳,稍加引导就可以融入,可那样的霞儿只能算是他人借体重活了一世,而不是妹妹的孩子。 或许可以引孩童的魂灵来融入霞儿?孩童没有经历过太多的事,五岁以下的话甚至不记事,只会觉得自己漂浮了一段时间……可越想,王追月越难以接受。 但他还是把选择交给了张仁,详细解释了引魂入体的利弊。 张仁抱着婴儿,摇摇头,反而道:“舅兄能让霞儿不被那些孤魂野鬼占了躯壳吗?她虽然没有灵智,可她是我和二妮的孩子,不是一件可以借出去用的容器。” 王追月脸色复杂,也没有再说什么,抬手给婴儿挂了一道玉符。 张仁谢过了王追月,抱着怀里的霞儿,像是一下子失去了力气,他坐在产房的门槛上,隔着门看向屋里早已睡过去的王二妮。 王二妮这一觉就睡到了晚上,她一睁眼就叫道:“霞儿呢?都这么晚了,我要给孩子喂奶了!” 边上守着的张仁笑道:“等你醒还不知道要多久,奶娘已经喂过一次。” 他侧开身子,给王二妮看木制小摇篮里的霞儿,摇篮里垫着层层柔软的绸缎,怕染料对婴儿不好,绸缎全是没上色的。王二妮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小霞儿的脸颊,惊讶地道:“好像鸡蛋白一样滑嫩嫩的。” 张仁失笑,“婴儿的肌肤当然嫩,不过像我们霞儿这样生下来就白白嫩嫩的还是少。” 王二妮凑过脸去看,又问:“她是睡着了吗?怎么不哭啊。” 她记得刚生下来的时候霞儿就没哭,这会儿也不哭,是不是乖得离谱了? 张仁垂下眸子,“嗯,婴儿嗜睡,喂饱奶就睡了……不说这个了,你要坐月子,这些天一定要好好滋补,稳婆说产妇生完孩子后的一个月很重要,咱们好好的养。” 王二妮听得直点头,要不是怀孕难受,谁会不喜欢大鱼大肉吃香喝辣呢? 厨房一直温着菜,甜的咸的都有,王二妮问过之后,要了一碗燕皮小馄饨,又加了几颗鱼丸,连汤带水吃了个干净。 吃饱睡足,王二妮就盯着孩子看,一会儿摸摸脸颊,一会儿看看屁股,翻来覆去看,找到了一个屁股上的红胎记,除此之外婴儿白白嫩嫩的,没有别的痕迹了。 王二妮现在看霞儿是哪哪都好,把襁褓塞好,“我们霞儿连个痣都没长呢,那个胎记也不难看,我感觉像一只正在飞起来的鸟。” 鸟尾很长,拖出一截来,其实比起飞鸟,更像是另一种东西,不过王二妮没见过,张仁低声道:“像凤凰,红色的凤凰胎记,我们霞儿是个有福的孩子。” 民间禁龙不禁凤,不少乡下姑娘取名字都带个凤,这倒也没什么忌讳的,王二妮没见过凤凰纹样,高兴地直点头,哦,原来像凤凰啊! 她没察觉张仁的情绪不高,因为她实在太高兴了,忽略了很多东西,在摇篮边上看看摸摸,很是稀罕这个自己生下来的小团子。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10节 第二天,王二妮毫不意外地睡到了中午,这次醒来不久,她终于如愿喂上了奶,看着小婴儿乖乖吮吸母乳的样子,先前通奶受的那些罪感觉也好过许多,王二妮想着,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霞儿的小脸。 昨天毕竟太晚了,屋里点着蜡烛的,她也没注意自己的手太粗糙了,今早摸霞儿的时候才发现她手上老茧很多,多摸几下就会把婴儿脸摸红。注意到这点后,想和霞儿亲近的时候,王二妮就用脸颊去蹭,这是她身上最柔软、不,第二柔软的地方了。 张云华已经被张仁交代过,霞儿无魂的事先瞒着王二妮,至少让她安心坐完月子,身体恢复之后,再慢慢提及这事,瞒不了一辈子,瞒个一时还是可以的。 可张云华毕竟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不像张仁那样经过事,也不如王追月瘫着脸看不出什么,她只是看了一会儿王二妮高高兴兴喂奶的样子,就觉得眼睛湿湿的要下雨了。 嫂子那么期待霞儿的降生,明明那么多不喜欢女儿的人家都能生出健全的女婴,为什么他们家这么期待,却生出了痴儿? 中午吃饭的时候,王二妮多看了张云华一眼,没有表露出什么,傍晚的时候,绸缎庄那边进货,请张仁去把关。王二妮就抱着霞儿找到了张云华,她平时很喜欢笑的,自从嫁给张仁之后,她几乎都没怎么不开心过,但这会儿却瘫着张脸,和王追月一模一样。 王二妮语气平平地道:“你也要瞒着我吗?我都知道了。” 张云华惊道:“我哥都说了?他不是说至少瞒到嫂子你坐完月子吗?他怎么就说了?” 王二妮的心一沉,她是在诈话,张仁的表现其实挺正常的,王二妮和他朝夕相处有一年多点了,这两天只是很偶尔在他脸上看出一点不对劲,相比之下张云华的情绪就外露得多,王二妮心里实在怀疑,只是和张云华想的不一样,她是怀疑……张仁在外头有人了。 云华一向和她好,所以知道这事之后总是看着她,露出有些伤心的样子?这很合理。 而且她怀孕这些日子,几乎没有和张仁亲近过,毕竟是头胎,王二妮对这方面很谨慎,生怕对孩子不好,张仁倒也没有要求过,是不是因为这样,张仁忍不住在外头养了人? 越是想着,王二妮越是面沉如水,张云华真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咽了咽口水,小声地道:“嫂子,我不是故意瞒你的,是我哥说你还在坐月子……不过,霞儿虽然是痴儿,可我们好好养着她,家大业大的,大不了养一辈子嘛。” 她劝道:“霞儿生下来就是享福的,我们谁也不让她吃苦,嫂子,我哥哭了几次想通了,你也想开点吧。” 王二妮木木地站着,她感觉耳朵边上的声音都渐渐消失了,只剩下脑海里混沌的声响。 “赔钱货,你不得好死!” “王赖子,老娘跟你来这一趟真是倒了血霉,你家这个疯子砍死人了!” “啊!二妮,把斧子放下来,求求你,我是你亲爹……” “我不买了!我不买了!别杀我!” …… 那日忽起大雨,山上的泥沙冲刷满地血腥,她连滚带爬躲回家,瑟瑟发抖了两天,等来官差上门,说她父母和来看人的老鸨一齐被埋死在泥沙里。 她本以为这一切阴霾都已经远离了自己,她已经过上好日子了。 王二妮惨白着脸看向怀里熟睡的霞儿,好半晌,才颤着唇瓣喃喃道:“……老天爷的报应吗?为什么不报应在我身上?” 她抱着孩子,一下子坐地痛哭起来。 第17章 月朗星稀,哭声远远传来。 花园里,桃树精连月华都难以下咽了,用睁开一线的树缝一直瞄着太白。 这狗子从两天前帝子降世,就开始仰头看天,仿佛他那狗耳朵竖起来能当天线,接收到宇宙里传来的信息。 桃树精虽然是太白和天庭沟通的纽带,但这不是因为它神通厉害,而是因为老树精有一枝本体在天庭,它等于个高等文明的信号收发器,用通俗点能让人理解的形容,老桃树精是太白从天庭带来的电话。 现在电话是真的害怕了,这狗子已经疯了吗?昨晚上大昊天在树下哭了好几回,他都没上去摇尾巴,今天主母也哭了,他都没什么反应的。 一直到半夜,张仁和长随提着灯笼回来了,连哄带劝把王二妮哄回房给霞儿喂奶,太白才像只诈尸的狗子,一下子翻坐起来。 他神情凝重,对老桃树精道:“我沟通上地府维度了,太山说大昊天这一世人是凡人,但没有凡魂,他自己就是炼化太一的壳子,壳子生不出有神魂的后代。” 桃树精这才明白过来,地府维度确实是太难沟通了,本身就是多维宇宙之中的最底层,六道轮回之所,信号也不好,地府之主太山……哦,俗称泰山府君,他又是个极为孤僻的神魔,给他发信号不接的概率很大。 桃树精点点树梢,问道:“那一定有解决之法。” 不然这狗腿子高低找泰山府君打一架,而不是像这样兴致勃勃和它说话。 太白盘膝坐在桃树下,得意一笑,“太山给了两个解决方案,一个是由他这里出个新生魂灵,我引渡过去就行,这个算备用方案,毕竟新魂归新魂,帝子当然得是亲生的,这不是等于收了个血脉相连的养女吗?” 桃树精赞同地点头,太白又道:“第二个方案是最合适的,大昊天历劫三千二百万世,就是为了收集智慧,炼化出超越太一的灵识。三千二百万世之中,一共出了七世神级智慧,如今也只剩下这七世*还没炼化完成。也就是说,这七世智慧是有凡魂的。” 桃树精只差边嗑瓜子边听了,又点点树梢,问:“然后呢?” 太白嫌弃地看了一眼这块木头,话说到这儿还不懂?从这七世神级智慧里挑个最好说话的,让他赋予帝子三魂,不就能造出一个真正的“人”了吗? 桃树精:“……人家再好说话也不至于。” 你都要把人吞噬掉变成你的智慧组成部分了,还要人出力给你治女儿?就是他一根木头听着都觉得太过分了。 太白不觉得有什么毛病,毕竟在他看来,每一世历劫过后都是大昊天的一段经历,是一个神魔的三世身之一,即过去现在未来,之所以这七世还存在于地府维度,也只是因为神级智慧比较难消化,他们本质上已经是一段过去的回忆了。 桃树精能怎么办,毕竟它只是个电话而已啊! 太白执行力很强,昨天大昊天可是在他眼前落泪了啊!要是事情不尽快解决的话,以后飞升天庭,大昊天再想起这事,他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他不会当狗,不如做成狗肉煲? 这不是开玩笑!混沌早期,神魔之间互相吞噬是常态,也就是到了后来,神魔们伟力加身,掌控大量下级文明,有各种资源渠道,娱乐方式,渐渐地惜命了,很少再互相厮杀,这才维持了和平。可大昊天不受这个制约啊,他看心情一天吃几顿,一顿一个神魔。 而且要是等到七世炼化,大昊天就真的没有凡魂了,神魔诞下血脉何等困难?太白活到万古至今,都只见过一个真正不掺水的神魔后裔……还是大昊天的七世之一。 有了方案立马去做,这是太白的秘诀,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化为一个白胡子老道,提着个幡儿站在门口捋胡子。 嗯……没有人理会他,连来赶他的人都没有,主家都没起呢,门房和两个家丁凑了一桌在吃早饭,包子豆浆油条热气腾腾的。 昨晚王二妮哭到半夜里,张仁也就哄她到半夜,王二妮觉得这是自己的报应,她感觉天都塌下来了,张仁听她断断续续说起原委,好半晌,只道了一句:“杀得好,倘若这也会招来报应,那是上天不公。” 王二妮把这事藏了太久,听完张仁的话,就一下子失去力气,靠在他怀里睡去了。 张仁没睡着,张云华也是,她懊恼自己被诈了一下就什么都说出来了,嫂子刚生孩子没两天,也不知道大哥能不能哄好,这孩子生出问题,明明是两个人的事,嫂子为什么一副都是她自己的错的样子? 张云华翻来覆去在床上烙饼,琢磨了一夜,觉得这很有可能是她哥太老了,她听说过有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和小妾生了儿子,那儿子生下来就是痴傻的,她哥三十岁……这不重要,四舍五入也算个一只脚入土的老头了。 张府门口没人出来,太白就在门口摆了个摊儿,让他自己闯进去他是不敢的,一个早上的时间,他靠给人算卦挣了十几两银子。 到中午,终于有人出来赶他,太白松了口气,指了指府内,笑道:“老道今日路过宝地,看到里头红光照耀,想必是有贵人落地,不过贵人降世必有灾,老道是来帮助贵人的。” 张仁其实一个字都不信,他这府里不是什么铜墙铁壁,也许是这老道刚巧打听到了什么,过来骗些钱财,可病急乱投医,尽管希望不大,还是让人把老道请进来。 见过了孤阳子和王追月,张仁对上界之人的气度还是能分辨一二的,眼见这老道白眉白须,脸上满是皱纹,顿时有些失望,真的得道高人难道不该是青春永驻?这老道看着都快入土为安了。 太白压根不怎么抬头看他,客客气气地端茶坐下,很快就把自己打了一夜的腹稿说了出来:“老爷家中新诞一位小姐,她本是九天仙子下凡尘,因凡躯和仙魂不相容,难以化胎,故此有魄无魂……” 张仁想赶人的手顿了顿,有魄无魂,他大舅哥也是这么说的,刚出生的孩子,如果不是因为知道王追月不会说谎,谁家能看得出来只会喝奶的孩子是不是痴儿。 太白又道:“想要使小姐变回常人,老道这里有前世盆一个,只要将其灌满水,人在水面上照一照,很快就会找回魂灵,那个,不灵不要钱。” 他谨慎地说出了摆摊一早上最受客人欢迎的话。 张仁哪在乎什么钱不钱的,就算是骗子他也认了,连忙道:“我这就让人把孩子抱来……” 太白犹豫了一下,说道:“要不,让夫人也来照照吧。” 张仁愣了,太白有些心虚地不敢看他,实话实说,这是个屁的前世盆。 他准备通过水面连接地府维度,把帝子躯壳投入进去,又怕太山说服不了那七世神级智慧,不如搞个诈骗,让主母带娃进去,大昊天的正缘就是三千二百万世转世身的正缘,老婆抱着娃哭求,哪个老光棍受得住? 这不马上就得答应做爹? 王二妮昨天哭累睡着了,过来的时候两眼红肿,神情还有些恍惚,太白给自己十文钱买来的大瓦盆里灌满水,掌中金光涌动,忽然按上王二妮的肩膀,犹如提起一张纸人,将她投入盆中,王二妮还抱着霞儿呢,母女两个一入水中,就像是消融了一样。 张仁立马按住了太白,喝问道:“怎么回事?人呢?” 太白怂得不行,连忙告饶道:“在盆里,在盆里,老爷你看!” 盆中忽然显化出一副画面,一处黑山林中,王二妮抱着孩子左顾右盼,身上的衣裳都是刚才的模样,张仁看着盆里景象,放开了揪着太白的手,急忙道:“她要多久才能回来?有没有危险?这盆里是什么地方?” 太白一一编造。 盆里的画面自然是地府维度,地府的自然景观奇特,奇特就奇特在没有其他颜色,除了黑就是白,这是太山神魔的水墨风审美。 王二妮一到地府,就感觉四处阴森森的,她抱紧了怀里的霞儿,四处张望,只见周遭空无一人,没有犹豫多久,她顺着林中有人踩踏过的痕迹一路向前走,直到远远看到一处溪流,有几个农妇在溪边浣纱。 王二妮转头就跑,她眼神好,一眼就看到那些农妇脚不沾地,脚不沾地的是鬼,这是乡间常识。 但她跑了没几步,面前就有两道身影落下,一人穿黑,一个穿白,都是戴着高帽,面貌俊秀的年轻人,朝她客客气气地笑道:“劳贵客久待了,泰山府君有请。” 王二妮呆住了,盆外张仁看到这对黑白无常,已经怒起动手,快把太白给掐死了。 太白快气死了,他编得好好的,谁想到太山能把辨识度这么高的下属给派出来接人啊!哪怕穿一个色的衣裳,把高帽摘了,也不至于一眼叫人认出来,害他在这里挨揍。 第18章 来接人的黑白无常收拾得够齐整了,黑无常的脸本来是锅底灰色的,特意变白变俊了些,白无常长相本就俊秀,但他惯常笑眯眯吐着鲜红长舌,这会儿也规规矩矩收了起来。 王二妮看着他们,人不到死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潜力有多大。她本来以为自己会哭会喊,或者跪地求饶,可真正见到鬼,见到无常,她竟然感觉到了一丝解脱,并没有什么畏惧的想法。 怀里还抱着小小一团的婴儿,她低声哄了哄,霞儿跟着她一起走也好,不必留着个身子在世上浑浑噩噩受罪。 就是苦了张仁,她家老张实在是个很好的人,如果说她还有什么舍不下的,大约就是他了,王二妮稀里糊涂想着,稀里糊涂跟上了无常的脚步。 因为这几天发生的变故太多,昨晚又哭得晕乎乎的,王二妮都没想太多,比如她是怎么到地府的,好好的怎么嘎嘣就死了的。反正老话说杀人偿命,她背着三条命呢……大约是地府老爷查账把她查出来了吧。 黑白无常在前面走,他们的步伐也和鬼一样,脚不沾地,飘飘忽忽,看着速度不快,但用上了缩地成寸的法诀。王二妮走着走着就觉得周遭风景在飞速后退,只觉得压根没走几步路,就被引进了一处森然高耸的楼宇。 其实是宫殿,但王二妮不认得,不过上面的字还是认识的,在她看来楼宇上方的匾额写的是“黄泉宫”三个大字,而其他不同界的鬼魂看到的就是自己熟知的语言,基本上多维宇宙无数种族语言均有翻译。 王二妮想象中的地府差不多就是戏台子上演的那样,大老爷坐堂上,边上两列鬼差,判官旁坐,就像人间县令审案子。但她踏入黄泉宫大门的一刹那,却只见满眼的……秩序井然。 一条大桥直通殿内,鬼魂如潮水般过桥,下了桥就是六条看不见尽头的路途,所有的鬼魂都在路上行走。有的魂走着走着就不见了,有的魂走到一半跌了下去,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人”,也许是妖精之类,也都是灰灰白白的魂态,不仅路看不见尽头,连排队的魂都看不见尽头。 白无常笑眯眯地道:“这是鬼魂全自动轮回系统,智能审判,自主投胎,我主泰山府君怜鬼差不易,亲手设计而成,除了一些难以评判功过的人物还需要复审,几乎都是一遍过。” 黑无常淡淡地道:“不必理他,贵客这边请,生魂不能经奈何桥。” 他微微抬手引路,将差点跨上奈何桥的王二妮带到一条小径上,王二妮紧了紧怀里的孩子,没有再多看,踏上了那条小径。 泰山府君的居所在黄泉宫正殿,先前经过的那“全自动轮回系统”只是位于前殿,黑白无常在左右带路,远远的就看到正殿前站着一位面白无须的中年长衫男子,黑白无常都是微微躬身,道:“判官大人。” 王二妮低下了脑袋,她没见过官,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跪,要是判官老爷板着脸吓唬她,她大概一个照面就跪了,可这位判官老爷……他是微微笑着的,甚至有一点不明显的点头哈腰的样子。 “府君等待已久,请!” 判官也是一抬手,为王二妮引路进去。 殿内,太山神魔犹如巨山高坐,是真的像一座山,王二妮仰起脸只看到一个庞大的鞋子尖,见到王二妮进来,太山目光在她怀里的女婴身上扫了扫,声音如同万山回响:“七位至尊之中,唯独阎罗答应见你们母女一面,本府做中人,这就接引你去阎罗神国。” 王二妮一直是一头雾水的,她鼓起勇气问道:“府君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杀人有罪应该受罚,为什么要带着孩子去见什么阎罗?” 太山顿了顿,道:“你不知情?”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11节 王二妮点点头,太山低下脑袋,也不知是多好的眼神才能看清脚下这么个小人微微点了点脑袋,停顿片刻才道:“罢了,不必我来解释,你只要知道阎罗是你夫前世身,他可为你怀中孩儿启灵,他也是七位之中唯一一个听闻此事,就决定见你的人。” 王二妮听懂了,抱紧了怀里的霞儿,还想问些什么,就听太山叹道:“希望你能开解他一二吧。” 说完,广袖一挥,王二妮只觉得眼前一亮,周遭场景变幻,一望无际的海面之上,有青年背对着她坐在礁石上钓鱼。 天地之间十分寂静,连海浪声都听不见,只有王二妮走在沙滩上踩出来的簌簌声响,她抱着孩子,试探地问道:“老张?” 青年微微动了动,提着钓竿转过头来,王二妮吓得后退了一步,眼前的青年长得和老张有几分像,可脸颊两侧生着鳞片,眼瞳是青色的,没有耳朵,一看就十分诡异,像个妖物。 而和张仁不相似的部分,全都在往妖里妖气上长,眼眸狭长许多,唇又薄了些,眉宇之间不是张仁常有的温和宽厚,反倒是一派戾气横生的模样。 青年似笑非笑地道:“我名阎罗,在这地狱待了四千年,倘若再有个两三千年,我就能吞了太山,以最卑微的半妖之体成就后天神魔。” 王二妮没听懂,干巴巴地道:“我听说,你是我家老张的前世。” 阎罗戾笑了一声,随手把钓竿折断,扔进海里,几步掠过海面逼近王二妮,伸手似乎想触碰她怀里的霞儿。 王二妮连忙又要后退,阎罗伸出去的手就停在半空,他的手与其说是手,不如说是带蹼的利爪,指甲尖锐闪着寒光,王二妮可不敢让他碰孩子。 “这么怕我?”阎罗收回手,冷冷地道:“最近这三十年,我没有一天不在被吞噬,最多撑七年,我就是第一个被消化的神级智慧,等我死了,那六个疯子谁会愿意帮你?” 王二妮呐呐地道:“怕倒是不怕的……” 这是真话,要是遇到个全然不相干的人长这幅妖样,王二妮肯定吓坏了,可偏偏这人长得和张仁那么像,昨天晚上张仁还抱着她哄呢,她压根怕不起来。 阎罗冷笑一声,这次伸手没去碰霞儿,爪尖轻轻抚了一下王二妮的脸颊,看她确实没有畏惧的样子,才满意了些许。 “我感知到了你的事,连杀几个人都日夜不宁,把这当成是上天的报应?”阎罗看着熟睡的女婴,嗤笑了一声。 王二妮小声地道:“你杀过很多人吗?” 阎罗压根不屑回答这个问题,他活着的时候杀戮无数,死后带着部下再战黄泉,硬生生从真正的神魔太山手里夺去一块地盘,建立地狱神国,手里的血腥不知沾染了多少,地狱的人称他为魔王阎罗。 王二妮靠近了他一点,阎罗半垂着青色的眼眸看她,良久才道:“我不知道本体是怎么看上你的,凭心血来潮,凭你正好是他的姻缘?我活了十万年,从未动过心,我想见你不是因为要帮你,只是想看看你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王二妮察觉到了这话有一点羞辱的意味,她抿了抿唇,抱着霞儿拍了拍,“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阎罗嗤笑:“乏善可陈的女人。” 他只要一触碰就能感知到很多东西,王二妮从出现在这世上发生过的所有事他都很快接收进识海,前十几年任打任骂的经历他看得都心烦意乱。看到她提着斧子杀了那三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才稍稍解气了些。 结果看到这蠢钝的女人还是把日子过得苦巴巴的,阎罗心里又窝起火来,看到张仁出现,本是松了一口气的,慢慢又不忿起来。 像这种普通又愚蠢的女人,他是根本看不上的,他活着的时候,一心想要壮大妖国,带着万妖军团四处争夺灵气充沛的资源星,和好几个神魔都起了冲突,最后被埋伏而死,可他十万年妖生干得轰轰烈烈,死也是战死,他是痛快的。 直到死后,他忽然被告知自己乃是无敌强者的灵识转世,只是一份等待融合的神级智慧,连他十万年没看中一个伴侣,都是因为大能转世,身无正缘。也就是说,并不是他看不上伴侣,而是他压根不被允许有这种关系。 他没有,他光棍十万四千年了,本体凭什么有?虽然他看不上,但凭什么本体可以有老婆?他还生了孩子!要老婆有老婆,要孩子有孩子,现在孩子没长魂,还来找他帮忙! 阎罗妖瞳冷厉,盯着眼前的母女看了会儿,忽然开口道:“地狱七年,人间七日,你们在此陪伴我七年,到我消散为止,我就赋予她魂灵。” 王二妮愣了愣,看了一眼阎罗,“陪、陪你?” 阎罗只傲然道:“你自己答应的,此事成交。” 说完,他迫不及待抬起手指,尖锐的指甲收起,点在霞儿的眉心,只是轻轻一点,霞儿那对原本如同蒙尘珍宝的双眼忽然清亮起来。 盆外……没有什么盆了,太白在阎罗提要求的时候就飞快泼了水,端盆跑路了,再不跑他要被张仁打死了! 陪七年、不,对人间来说只是七天而已嘛! 第19章 作为最低层的生命维度,阎罗口中的地狱,乃是层层叠叠的深渊,太山掌控的地府是六道轮回之所,阎罗夺来的这片深渊则是罚罪之狱,例如世人口中的“上刀山下油锅”,每一层深渊对应几种不同的刑罚。 地狱环境太过恶劣,不是穿骨风就是烧魂火,阎罗便在相对宜居的深海地狱开辟神国,安置跟随他的万妖,他自己平时就居住在大海之底的冰宫中。 王二妮被包裹在一个大气泡里,阎罗带着气泡进了冰宫,冰宫四处都点着鲛人脂制作的油灯,可以在水里燃烧千年不熄。这倒没什么残忍的,阎罗曾经打下一个鲛人聚落,好几万鲛人凑了凑,割下一些油脂上贡,反正这玩意耐烧得很。 唯一的缺陷在于鲛人脂燃烧的亮光是幽幽的蓝绿色,在大海之底本就阴暗的环境下,把阎罗的冰宫衬托得如同森森地狱……虽然本就是深海地狱改造的神国。 王二妮犹豫了半晌,但霞儿已经开始哭了,对上阎罗疑惑的视线,她还是硬着头皮道:“能不能找个地方,让我给娃喂口奶?” 阎罗愣了一下,不过没说什么,稍微抬了抬手,带着王二妮落在冰宫地面上。 冰宫里没什么人,至少王二妮没瞧见人,阎罗四处看了看,指着一处方向道:“顺着灯走,最尽头的房间。” 王二妮只好点点头,看阎罗没跟上来,松了一口气,抱着霞儿匆匆往前走。她的脚步声匆匆的,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十八盏鲛人灯的尽头是一个拐角,一条石板小路弯弯曲曲,通向一个双层小楼。 楼里仍然没人。 王二妮看着饿哭的霞儿,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面朝着墙解开衣裳,连忙给霞儿喂起奶来。 不远处,原本要经过这条路的冰宫妖侍们都低头弯腰缩在墙边面壁,直到王二妮喂完奶,整理好衣服抱着孩子走出来,才看到冰宫里有侍从来来去去的身影。 阎罗此时已经高坐在冰宫王座之上,千娇百媚的女妖正准备给他斟酒,他抬手赶开,瞥了一眼王二妮,开口,“把孩子放下,过来陪我喝酒。” 王二妮摇头,“霞儿这么小,离不得人的,她看不见我就要哭。” 阎罗啧了一声。 片刻后,阴森的地狱冰宫之中多了一只藤编的小摇摇车,一株藤精抹着满头虚汗,控制着小摇摇车上的藤蔓开出了五颜六色的花,霞儿躺在摇摇车里,啊啊地欢叫起来。 小摇摇车就摆在冰宫王座边上,阎罗一边看着王二妮斟酒,一边扫视小摇摇车里的霞儿,终于感觉到了一丝久违的满意。 阎罗端起王二妮斟好的酒,一口饮干,见她很自觉地又斟了一杯,忽然开口道:“我说是陪我喝酒,你也要喝。” 王二妮看了一眼漆黑的酒水,有些犹豫,阎罗冷哼一声,“这是麒麟血酿造的酒,要不是快死了,我都不会拿出来喝,你还嫌弃上了。” 说完,也不顾妖侍们惊惧的目光,捏起王二妮的下巴,灌一半浪费了一半,给她灌了半杯下去。 麒麟血酒的滋味真说不上好,就是那种很辣很辣的酒味,带着些冰冷的血腥气,和阎罗给人的感觉相似,王二妮呛咳几下,眉头都竖起来了,有些恼怒地道:“我不想喝这个!” 阎罗大笑,“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不喝?对,就是这样,你身上勉强让我看得过眼的地方,就是杀人时候的狠劲,藏着掖着做什么?” 王二妮又不吭声了,微微低下脑袋,阎罗伸手过来,又把她脸抬起来了。 王二妮怒瞪着他。 阎罗反而笑得更畅快,“我喜欢凶女人,越凶越好。” 王二妮拍开他的手,眉头还是拧着的,她问道:“我真的要在这里待七年?” 阎罗不笑了,漫不经心地用收起指甲的手指碰了碰小摇摇车里的霞儿脸颊,“也不一定,也可能是一年两年,三年五年,我在地狱待得太久了,抵抗很薄弱。” 真的太久了,他活着的时候从不觉得时间过得漫长,十万年的妖生跌宕起伏又传奇,不知多少智慧种族传下了他的故事,魔王阎罗不是神魔胜似神魔,赫赫凶名在宇宙中传扬。 死了之后,他发现地狱真的太小,也太无趣了。 他待了四千年,第一个千年他率领万妖军团四处征战,第二个千年他抢夺地狱建立神国,第三个千年他和太山坐地喝酒,第四个千年他抱着钓鱼竿,对着一桶鱼讲述他骄傲的过去。 阎罗喝了一口带着血腥气的麒麟血酒,爪子摸了摸霞儿的脸颊,像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回忆过去,说道:“这头麒麟是我三万岁的时候杀的,那时候我和他差了三个大境界,最开始只是随手斩了一头到处吐火的混血凶兽……” 霞儿听着听着就打起瞌睡来,就算已经诞生了魂灵,刚出生没几天的小婴儿还是懵懂无知的。 阎罗有些郁闷,抬手一摆,让藤妖去给霞儿摇摇了。 一回头,就见王二妮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问:“然后呢?” 阎罗又灌了一口血酒,嗤笑地道:“然后一头麒麟出来打老子,老子吃了顿麒麟肉,接着这头吞星级麒麟始祖不知道从哪冒出来,说我杀就杀了,到处宣扬吃它后裔就是不给它面子。” 王二妮听得入神起来,时不时问些细节,阎罗用眼角余光看她,不知怎么生出一种将军解甲,在自家炕上和老婆孩子说过往的感觉。 阎罗看了看旁边的小摇摇车,孩子;瞥一眼王二妮,老婆;再看看自己坐着的冰宫王座,连炕也有了。 啧,从前没人告诉过他,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感觉这么好啊。 阎罗兴致勃勃吹起牛逼来。 他明明是被吞星级麒麟追杀得四处逃亡,被他美化成了遛着麒麟打,长达万年的辛苦反杀史被浓缩成了千年的交锋,最后杀死大麒麟的代价是肉身毁灭大半,神识几乎沉入地府,养了四五百年的伤,也变成了轻轻松松击败。 毕竟这是他美化了很多次的版本了,吹起来通顺的同时又不失爽度,从前只是他不屑讲述罢了。 地狱不见日月,没有白天黑夜,阎罗将自己三万岁时斩杀麒麟的过往讲完的时候,王二妮已经听了睡,睡了听,反复六七次了,有时候要给霞儿喂奶,阎罗都忍不住数着时间,这刚出生不久的娃娃怎么就这么能喝?会喝扁的吧? 趁着王二妮睡熟过去,阎罗提着小摇摇车去了偏殿,慎重地开了隔音结界,召了一大批妖精过来商议,议题是婴儿除了喝奶还能喝点什么别的。有的提议弄点妖血,有花妖说花蜜养人,还有的树精当场准备割开树皮喂树汁,阎罗也没让女儿尝百水的意思,每样弄了几滴让她闻闻看。 霞儿也不怎么哭闹,有东西递到面前就看看,换了十几种液体后,一株变异乳果树拔得头筹——小公主喝了两口它的果实挤出来的汁水。 阎罗总算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又试了试别的,这娃娃很挑嘴,她不喝血,也不喝花蜜露水这些,只挑了两种口味像乳水的果汁,还有一头金角牛妖的牛乳,有了这三种储备,就不用担心奶水不足了。 霞儿吨吨吨喝了个圆肚,阎罗忍不住把她抱了起来,抬手捏捏她的肚皮,“原来你的量这么大,从前你娘真是饿着你了。” 霞儿打了个奶嗝,是的,她的量就是这么大~ 阎罗不是没见过王二妮喂奶……可不是他非要看的,而是有两次霞儿饿得太快,实在赶不及去房间喂奶,王二妮只好背对着他喂霞儿,阎罗又不是什么人间君子,他是半妖,压根不是人,很是随意地盯着王二妮的背影看。 结果就看到她喂了一会儿把孩子换一边,然后又换一边,即便喂完了奶,霞儿也从来没有喂到圆肚肚的时候。 王二妮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阎罗在一边喝酒,一边晃摇摇车,他属于那种快死了看谁都不顺眼的,原本是藤妖在晃霞儿玩,他看了一会儿,不是骂藤妖晃快了,就是嫌它晃慢了,后来索性抢过摇摇车,自己哄着玩。 霞儿难得喝饱肚子,这会儿有些醉奶,躺在垫着很多柔软皮毛的摇摇车里,啊啊地任由阎罗乱晃。 要不是阎罗一身的酒气,王二妮险些以为自己回到了家,张仁在哄孩子呢,她揉了揉眼睛,略有些失望。 阎罗放下酒杯,他压根喝不醉,只是享受那种酒意在身体里四处蔓延的酥麻感,带蹼的利爪轻轻摇晃着霞儿,他忽然慢悠悠开口道:“我准备教你修行,我看得出来,你适合修行,本体迟早会离开你,到时候你要自己活下去,别再把日子过得苦巴巴的了。” 王二妮很快反应过来,下意识没有问什么本体离开的事,而是问道:“我能像你一样强大吗?” 阎罗嗤笑,可笑过之后又理所当然道:“能啊。” 第20章 越是高等的文明,就越是信奉强者为尊的道理。强者为了恒强,会开始垄断修行资源,限制底层上升,底层千辛万苦爬上高位,看着前赴后继的后来人,又会为了恒强重复这个轮回。 阎罗从不信强者恒强,他是半妖,却又不是什么异种之间的爱情结晶,他是一头深海塞壬掳掠了高阶女修生下来的杂种。女修生下他后不久就逃走了,他长到亚成年期时吃了两个常年欺辱他的塞壬兄长,在父族追杀下逃离原生星球,四处混迹。 “星球和星球之间有天道规则束缚,很基础的那一套,赏善罚恶,做好事有好报,做恶事有恶报,有时候来不及,就等到灵魂沉入地府维度再审判,几乎所有的底层智慧种族都是这么过。” “只有强者能脱离规则,自由游走在宇宙之间,宇宙间的规则就很简单了,弱的被强者吃,运气好的强者不想吃你,或是在遇到强者之前找到足够的资源变强,然后去吃比自己弱的,没别的,就是个吃字。” 阎罗咽下一口麒麟血酒,瞥一眼王二妮,“怎么,不习惯?强者一身都是天材地宝浇灌出来的,最值钱的就是本身,谁会在外物上花心思?你辛辛苦苦打败一个强者,放着最丰厚的战利品不要,去摸他身上带着的三瓜两枣?” 王二妮明明看到阎罗只是嘴唇动了几下,压根没说这么多话,可落在耳朵里却成了一长串的语言,眨了眨眼睛,“我听见的,和你说的一样吗?” 阎罗挑眉,“够笨的,我和你说了那么多东西,你到现在才发现?” 王二妮没吭声了,她之前注意力全在阎罗讲的话上,还真没怎么注意到他的唇动了几下。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12节 好在阎罗并不在意,只道:“语言本身只是一种最底层的沟通方式,我说的是宇宙通用语,辅以精神力,可以让语言出口的瞬间化为对方可以理解的语言,很初级的东西,教你两天应该就能学会了。” 王二妮流露出惊叹的神色,“这样岂不是可以和任何活物说话?” 阎罗有些嫌弃她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道:“你养的猪鸡肯定不行,通用语最起码要本身有大量语言词汇的物种才能实现沟通。” 王二妮讪讪,她哪有想和猪说话,和鸡交谈,她明明想到的是家里的猫猫狗狗而已。 阎罗嗤笑了一声,又道:“很多高等文明不使用语言,有的高等种生下来就会使用意识沟通,也有的种族是内部联通生物网络,所有的交流都在脑海里进行,我见过最奇妙的是两个机械种族,他们在头顶上方显示气泡,两人交流同一件事,气泡里就呈现一幅幅画面,还配着音乐。” 这些交流方式他全都会,可他习惯说通用语,习惯这种底层的交流方式,他也会遇到一些不用语言交流的种族,但那要对方来迁就他的习惯了。 比如太山,在阎罗没来之前,太山压根不说一句话。他是天生神魔,在神魔之中也不算弱者,机缘巧合成为地府维度之主,和下属沟通几乎都是以意识驱使。直到阎罗来了,最开始是骂架,后来又常常和他说话,太山硬是长出声带来,学会了通用语。 小摇摇车里的霞儿已经被晃睡着了,阎罗在她耳边勾了个小隔音结界,很随意地把摇摇车推远了,让霞儿在冰宫里到处晃悠。 “别想岔开话题,你觉得无法接受吃智慧种族吗?”阎罗凑近了王二妮,问道,“人形是宇宙中最多的智慧种族形态,不过很多强者也是异种出身,你不想吃人,接不接受吃鱼,吃虾,吃鸡鸭?” 王二妮愣了,“还有……鸡鸭强者?鱼虾强者?” 阎罗笑了,他眼睛狭长,笑起来有些微微眯起,一下子就将妖异的脸庞变得柔和了下来,连语调都是很温柔的,“是啊,我就是鱼的一种。” 王二妮捂着嘴,差点笑出了声。 阎罗任由她笑,带蹼的利爪威胁性地抚了抚她的头发,见她一点都没被吓到的样子,有些无趣地收回手。 “等你到了吞星级,就会知道一切可以入口的东西都是有灵的,兽为妖,植为精,一个果子都能求你不要吃它……无非是弄死了吃和直接吃的区别罢了。” 阎罗微微摇头,只道:“我先教你通用语,再教你基础的修行法,一个人能承受的量有限,我会直接用资源给你灌满上限,能灌到什么地步全看你的天资,过后再慢慢*提升实战能力。” 王二妮清楚地看到他嘴唇一共动了三下,就把这么复杂的一套修行方案说完了,不由期待起学通用语的事。 一年前,她还是大字不识的村姑,要是真的被老鸨拉走,卖身契都只能按手印的那种,是张仁手把手教她认字,教她读书。她本来以为这已经够奇妙了,结果她现在待在地狱里头,和一看就很厉害的魔王老爷学习通用语。 人生际遇,魔幻至此。 王二妮学得很认真,阎罗从前没教过人,他倒是收过徒弟,教了没多久一个生气给吃了,要是说给小村姑听,她大约能吓白脸,可实际上他不是好东西,徒弟难道就是大善人?都是一路吃上来的,拜他为师也不过是那人身段柔软,趁着他刚吃饱心情大好,一个顺手收下了而已。 宇宙间游荡的强者要是受天道赏善罚恶的规矩束缚,那大约一死一大片,直接团灭也不是没可能,毕竟谁没吃过几个智慧种族。 阎罗漫不经心地想着,也漫不经心地教着,他从没感觉自己耐心这么好。小村姑说不上愚蠢,她就是很普通的底层智慧种族,学起东西来很费劲,但她勉勉强强也能做到有错记错,错过一次就不会再错,倒也不会让他起烦躁之心。 阎罗见过的智慧种族太多了,他说教两天就能学会,是预估了王二妮的智力水平的,也确实只教了两天,毕竟通用语不是背词汇,而是掌控精神力的多变性。 他第一天教王二妮探索出了精神力,第二天教会她基础运用,第三天王二妮就磕磕绊绊说起了通用语。 阎罗耐心地听着,偶尔指正一些运用错误,总体来说没什么满意不满意的,你教会一个初学者十以内的加减法,也不会觉得有多大成就感。 王二妮却兴奋极了,她本来是没那么多话说的,但通用语就是要用到很多自身词汇的,她一会儿说起家里的阿黄和两只猎犬,一会儿说云华的脸圆嘟嘟的,她想捏很久了,一会儿又说起张仁的事来。 其他的阎罗都可以面不改色听着,随她怎么东扯西扯,说到张仁,他顿时冒起一肚子鬼火。 比起三千二百万世抽出来的七世神级智慧,已经炼化掉其他普通意识的张仁更接近大昊天的本质了,而大量底层普通的意识充斥着原本就懵懂的心灵,使得张仁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人,偏偏最终的昊天意识是以他为主。 阎罗只要想想就怨愤至极,至今七尊都在,他也不知道被炼化后是什么样子,但最坏不过是死,从前他能接受,现在他想骂娘。 阎罗忍住了没发火,只是打断了王二妮的通用语练习,沉着脸说:“现在多笑笑吧,怕你一会儿笑不出来了。” 王二妮疑惑地挑眉。 挑眉这个动作是她看久了阎罗,从他这儿学来的,惟妙惟肖有八分相似。 阎罗看了一眼,心情不知为何又平和了些,耐心解释道:“正常的高等文明都会在幼崽成年之前给他们灌满资源,达到天资所能承载的极限,你已经成年了,我不知道你能承受多少,反正效果会减少一些。” “你也不必感激我,你拥有的东西太少,我只是指甲缝里漏了一点渣给你而已,算不上什么。” 阎罗说完,抬手一挥,原本空旷的冰宫大殿上浮现出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气泡来,全都是各式各样的天材地宝,有的闪闪发光,有的气味浓烈,阎罗直接提起一株玉枝红果的灵植递到王二妮面前。 王二妮接过,她刚准备摘一只果子吃,阎罗说道:“这是琼枝,果有毒,你啃枝叶就行。” 王二妮噎了一下,硬着头皮啃了一口枝丫,惊奇地发现这看似白玉的树枝咬下去是脆脆的口感,却又入口即化,没啃几下,她手里就只剩下了几颗红果。 阎罗又拿起一颗翠绿的像香瓜一样的果实,“世界树幼崽……算了,这是香瓜。” 王二妮犹豫,“我听得很清楚。” 阎罗盯着手里的果实,沉思道:“我以为你智力很低,可以混过去的。” 王二妮一时无语,阎罗随手扔掉世界树幼崽,递给她一颗蛋,不容拒绝直接给她剥开蛋壳,“凤凰蛋,煮熟很久了,你大概能吃一半吧,吃一半就超脱境了。” 这也是高等种族的起始点,修炼第一步,吨吨吨灌资源,首先超脱自身所在的小天道。不像低等种族的底层修士,历经大浪淘沙,辛辛苦苦千万年飞升上界,基本就等于最普通的高等种族成年期。 王二妮只好低头咬了一口蛋。 第21章 稍微有些超出阎罗预期,王二妮吃完了一整颗凤凰蛋,虽然撑得难受,但还是吃下去了。 超脱境又被称为星游境,超脱星游在很多文明里是单字的词汇,是指修士自身初步开始脱离母星,可以在宇宙之中遨游,也是大部分修真文明俗称的渡劫飞升。 倘若是在星球上,想要超脱星游是要经历天劫的,这种天劫并不算单纯意义上的雷劫,而是先经严寒再历酷热,穿云海,越雷池,离开宜居星球的天然障壁抵达宇宙之中。 至于说大部分修真文明都没见过飞升者回来的事,那就是大部分收拢飞升者的中高等文明制定的规则了。 一是星球内部的小天道并不能承受太多超脱星游的强者,这类强者在一些小星球中打架,打到山河湖海碎裂,造成大陆板块漂移,甚至空间裂缝的情况比比皆是。二是人家高级的文明雇你做事,也希望你能融入他们,而不是时时刻刻惦记老家。 不过阎罗又不雇王二妮做事。 等王二妮消化凤凰蛋的时间,阎罗在自己的须弥空间里翻出了一颗圆润的玉珠,直接拍进她体内,只道:“天道珠,在一个星球刚开始形成的时候取下星核炼制的玩意儿,没什么其他功效,能让飞升者体内自成循环,得以停留在一些小世界中。” 王二妮被凤凰蛋撑得晕晕乎乎,只是难受地点了点头。 阎罗没有再理她,把一地散落的资源都收了回去,坐在王座上百无聊赖,随手抱起霞儿拍哄。 这一消化就是四十六天,王二妮肌骨之中排出大量杂质,原本发黄的肤色变得莹润洁白,干裂粗糙的手掌也如剥壳鸡蛋一样细嫩,周身萦绕大量灵气,直到最后有一丝奇异的碎裂声响,乌黑中带着血色的霉运一下子全部散开。 超脱星游,白日飞升,不过须臾而已。 阎罗在这四十六天里几乎没有离开过大殿,倒也不是专为了守着她,他近些年来就是会长期待在一个地方不言不语也不动弹的,还是太山说,与其装石头,不如带根钓竿,至少发完呆后还有鱼吃。 这话太损,阎罗打了太山一顿,然后就开始长年累月坐在海上钓鱼。 王二妮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阎罗抱着霞儿,手里拿着个形状很奇特的东西在喂霞儿,她松了一口气,连忙开口,“我带霞儿去喂奶吧。” 阎罗嗤笑,“她现在一顿两碗,你喂……” 话没说完,看了一眼王二妮,又看了她一眼,沉默片刻,把霞儿递给王二妮。 他明明什么都没教给这个女人,她超脱星游的时候竟然还知道修缮自己,原本扁得能跑马,现在能绊死马。 王二妮给霞儿喂了一顿饱足的奶,回来之后看到大殿里多了不少玩具,光是各式各样的小摇摇车就十几个,还有摇篮床,连猫窝式样的床都有。她把霞儿放到一个小摇篮床里,阎罗这才恶劣一笑,道:“我说过,你很快就笑不出来了,从今天起,我要教你战法。” “什么战法?”王二妮眼睛亮晶晶地问。 阎罗却没回答,只抬抬手,殿外两个妖武者就押着一个极为美艳的妇人走了进来。 妇人被妖武者扔在地上,连忙爬跪起来瑟瑟发抖,一副惊慌畏惧的姿态,见王二妮朝她看来,连忙讨好地一笑。 阎罗扔给妇人一把长剑,随后将一把匕首飞到王二妮面前,开口道:“这是一只画皮,她杀了你,可以取而代之,你和她境界相当,不存在实力差距,我不会管你们谁生谁死,现在——厮杀吧。” 最后三个字,说得鬼气森森。 王二妮下意识握紧匕首,看向楚楚可怜的妇人,妇人哭泣,“夫人容禀,妾不是什么妖物,只是一个冤死鬼,真正的画皮取代了妾身,将一身罪孽都推给了妾,可怜妾还有四个孩子,夫君也遭画皮蒙骗……” 妇人哭得撕心裂肺,却借着擦泪的间隙一点点向前挪动,长剑已经快到她的手边。 王二妮眉头皱起,匕首握得很紧,怀疑却没有先下手为强,而是等待到妇人在宽袖遮掩下准备拿起剑的一刻,猛然灵气震荡,倒握匕首刺向妇人。 可妇人拿剑也只是个幌子,眼见王二妮移形换影到了自己身前,原本美艳的妇人皮如同撕裂一般,对着王二妮张开了满嘴的利齿,带着腥气的嘴巴竟然足足比她的头大上两三倍! 猛然面对这样一个怪物,王二妮下意识一脚踹去,却把半条腿完全陷入了画皮的大嘴里,“咔嚓”一声,她左腿自膝盖以下被咬断,整个人鲜血淋漓倒在地上。 画皮发出令人牙酸的咀嚼声,血红双眼盯着王二妮,又发出了娇媚可怜的声音:“妾真是冤死的鬼,夫人心善,就让妾吃了吧。” 声音带着极度的魅惑,王二妮眼神都迷糊了起来。 画皮像只围着猎物转圈的猛虎,口中不停发出魅惑的声响,慢慢接近了失去半条腿的王二妮,眼角余光还瞄了阎罗一下,似是试探。 阎罗高居王座之上,满眼漠然地看着。 画皮这才张开了血盆大口,对准了王二妮的脑袋就要咬下。 下一刻,长剑光芒一闪而逝,画皮的头颅掉落,死不瞑目,王二妮一手握着匕首,一手持着长剑,刚才她倒在地上的时候,正倒在长剑上,遮掩了画皮的视线。 王二妮疼得龇牙咧嘴,用剑撑着地面勉强想要站起来,骂阎罗道:“你早知这样!怎么不把霞儿抱走,就让她看着?瞎眼了?” 阎罗眉头都没抬一下,也没言语。 王二妮忽然心血一滞,阎罗平时不是这样的,骂他肯定有回骂,除非……他说的厮杀还没结束。 她的视线看向呼吸全无,身首分离的画皮。是头,还是身子?或者两者都还有生机?她现在动手去斩杀其中之一,只有一次选择机会,要是选错了,画皮就有了防备,她已经半残,死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王二妮心中反复思量着,瘸着腿朝着阎罗王座走去,口中还持续骂骂咧咧,像极了一个蛮横无脑的宠姬。 就在经过画皮身子的时候,王二妮猛然拔剑斩出,因为还不懂得运用灵力,一斩就带上了足足七成,差点把自己耗成人干。 原本倒地装死等待埋伏时机的画皮被剑锋逼近,一下子跳了起来,长出第二个满是利齿的大嘴,刚要朝着王二妮咬下,却被剑气再次斩开。王二妮这一剑吸取了上次的教训,直接把画皮从中间一分两段。 落地却无尸体,只是一张被斩成两半的枯黄人皮。 阎罗这才满是嫌弃地开口道:“这只画皮诞生不久就被人遗落在灵气稀薄的下界,几乎吃空了原住民,也因此没有什么对敌手段,只晓得张嘴吃。你对上她还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要是遇到那种浑身心眼手段的下界飞升者,会死得渣都不剩。” 王二妮满头是疼出来的汗,阎罗的利爪才抬起来一半,忽然看她残缺的半条腿上金光凝实,先长出了膝盖和小腿骨,又有关节足骨一一化虚为实,接着血肉生长,肌肤延展。 他这才有些满意道:“你对灵力的运用倒是一点就通,只是再生的躯体并没有受过天材地宝的滋养,如果不尽快补足资源,这条小腿就是你的薄弱处。” 阎罗看了一眼画皮的尸体,啧了一声,正常的修士这会儿已经把画皮吃干净了,不仅补上了自己的伤势,还能更进一步。 他臭着脸让两个妖武者把画皮尸体带下去,至于带哪去,当然是出去吃掉。 阎罗看着王二妮那截小腿,在他眼里,明显和其他部位有本质上的差别,脆弱至极。他哼了一声,随手扔给王二妮一颗丹药,“吃了。” 王二妮接过丹药吃了下去。 阎罗等她吃完,才慢慢地道:“今天就到这里,明日你要对战的是树精,看你用剑上颇有天赋,这是我昔年杀了一个剑修所得,你拿去看看,不要尽信。” 毕竟写剑谱的剑修已经被他消化不知多少年了。 王二妮接过剑谱,只见第一页写着“蓬玉剑典”,撰写剑典的人自称蓬玉仙人,翻过两页都是他写的序,详细解说了他如何从无数修士中脱颖而出,立下道统,开宗立派,传承无数的事,然后……蓬玉仙人就飞升到高等文明打工了。 打工几千年后,蓬玉仙人攒了些经费,准备去最近的下界突破,至于突破的动静会毁灭大半星球,那有什么的,高等文明最多找他要罚款,比租个有天地结界的地方划算得多。 然后蓬玉仙人就遇上了正在下界睡觉的阎罗,缘,实在妙不可言,蓬玉仙人得到了解脱,而阎罗得到了一顿还算丰盛的夜宵。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13节 这份经历自然不在蓬玉剑典上,王二妮开始翻看剑典,如同吸水海绵一样吸收着知识。 阎罗就在边上懒散坐着,时不时评价几招几式,挑出对王二妮有用的地方讲解。 倒如师徒一般。 第22章 蓬玉剑典很普通,普通的前提是适合大部分底层智慧种族,内容详尽完善,从初阶的灵气运用到剑招搭配,再到后期的以剑入道,直指飞升,乃是一部很适合超脱星游境的……启蒙功法。 王二妮通读剑典后,把一些蓬玉仙人的自吹自擂部分略过不看,剩下的几百页分类归总,然后先看基础剑招。 她是个很有规划的人,哪怕没踏入修行之前,她也是那种前一天想好第二天干哪些活计的人,和阎罗刚好相反。阎罗向来随心所欲,想到什么做什么。 基础剑招看完,她又开始看灵气配合剑招的使用方式,阎罗忽然又不高兴起来,拉扯了她的袖摆一下,差点把她拽倒在王座上。 王二妮疑惑挑眉,“怎么了?” “这种启蒙功法不要研究太深,你会连缺陷也一起学上的。”阎罗不满地道,“我这里还有更多更好的功法,这本只是最浅显的,过渡之用。” 王二妮明白了,认真地点点头。 阎罗还是不高兴,冷着脸问,“我给你什么,你就接什么?养徒弟尚且叫我一声师父,膝下尽孝,你……算了。” 这话说完后,他又发了好几声长短分明的音调出来,却没有精神力连接,让人听不懂,王二妮不由猜测,这是莫非是塞壬一族的母语? 但阎罗没解释,向后靠坐,似是闭目养神。 王二妮看着手中的剑典,翻了两页后又合上,忽然开口道:“阎罗,你给了我很多东西,我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每次我都谢不出口,因为太多太重了。” 大恩不言谢,这话是没有错的,一下子得到了太多的赠予,反倒无法轻飘飘地说一句感谢。 她犹豫道:“你因为这个不高兴吗?” 阎罗睁开了眼睛,看着王二妮,青色的瞳子微微圆润一些,至少比起平日的竖瞳温柔得多,他开口道:“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要你对我坦诚,你要和我说话。” 王二妮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我以前没有想过太多,现在想变得强大,天地太大了,也太新奇了,所以你给什么,我就接什么,我知道你给我的都是很珍贵的东西。明明我没有可以回报的,可还是想要得到更多,我……现在很贪。” 最后几个字,本该说得心虚一些,可话一出口,莫名就像是在强调什么,很贪两个字说得重重的。 阎罗嗤笑一声。 王二妮也觉得自己过于坦诚了些,虽然是阎罗让她坦诚的,可很多话确实好像不应该说得如此直白,她脸上像是要烧起来。 阎罗嗤笑完,脸上稍稍正色,只道:“我没看错,你确实很适合做个强者。” 王二妮愣了一下,连脸上的红晕都悄悄褪去了些,瞪大眼睛看着阎罗。 “修行一道,很多人都有自己的见解,那些扯大道理的全是放屁。在我看来,修行在于争,弱者不争,如何变强?强者不争,如何变得更强?人人不争不抢,世道如何更始?大道就在于一个争字,争取一切可以得到的资源,最终立于众生之巅!” 阎罗说着,妖瞳锐利,“贪欲人人都有,小贪杀人夺宝,大贪吞星噬月,强者敢于直面自己的欲望,只有弱者才会逃避贪欲,谓之'本分'。” “你敢面对自己,所以敢接我的东西,而不敢面对自己的人,连朝我伸手都不敢,又如何得到?等着天上掉宝贝下来砸头上吗?” 话音落下,王二妮探头探脑,伸出双手来,小心翼翼地道:“那……我能看看更好的功法吗?” 阎罗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正感觉自己有了几分做人师父的威风,末了差点让王二妮逗笑了,他板起脸,抬手摆摆,“先学会最基础的东西,循序渐进地来。” 王二妮失望地收回手。 阎罗取出几根竹简放在一边,只道:“明日练完战法再看。” 王二妮的眼睛亮了起来,想到先前答应坦诚的话,她轻咳一声,说道:“我现在很喜悦,有一种快要过年的感觉。” 过年是她最期盼的时候,因为每次过年,就算是她也会沾光吃到一点带油水的东西,而且过年是不兴饿肚子和打人的,不过这个理由说出来难免有些叫人不舒服。 王二妮极少极少和张仁说过去的事,除了那次孤阳子说她有死劫,她觉得可能熬不过去的时候,累得张仁为她哭了几次,现在想想都觉不好。如今对阎罗也是这样,做人要有奔头,总惦念过去受过的苦楚,希望别人同情,那是没什么意思的。 阎罗倒也知道过年是什么,他去过的地方太多了,年兽都吃过两头。 地狱无日月,但有时辰分割,差不多第二天的时候,王二妮和树精战了一场。 比起昨日的画皮,树精的手段更多,树皮本身如同铠甲难以破防也就罢了,树枝可以柔软如藤鞭,也能锋利如剑芒,根系可以像蜘蛛网一样捕敌,也能阻碍视线,能近战也能远攻。 王二妮被打得遍体鳞伤,挣扎厮杀了三天,瞎了一只眼,折了一手一脚,最后一下下用头把树精撞烂的。 阎罗照旧等她打完才给了疗伤丹药,并且评价道:“打得太难看了。” 厮杀的时候是不可能有时间慢慢断肢重生的,王二妮这会儿一边艰难恢复伤势,一边躺地喘气,喘着喘着忽然愤怒起来,“说好了同阶对敌的,这棵树精比我强不少!” 阎罗一口否认,“也是超脱境,不过他差不多超脱两千多年了,对灵力的运用比你深一些。” 王二妮熄火了,她并不知道同境界之间的差距也有可能是天差地别的,尤其树精一类,体型庞大攻守皆备,基本上同阶的话要两三个人形修士互相配合才有可能击败。 阎罗心中稍有感慨,他其实不大相信强者都是天生的说法,可倒也不否认有些人生来就适合做强者。 接下来的几天,王二妮分别见识了好几种不同类型的同阶修士,有的是出手即杀招的暗影刺客,有的是符箓满天飞的飞升者。 最危险的一次,她差点就死了、也可能是死到了一半被救回来了,反正她魂飞体外看到自己和对手的尸体双双倒地,但睁开眼睛人还活着。 她也开始钻研更多的功法,结合自身摸索出来的战法,寻求一个最适合她自己的战斗方式。 修行无日月,王二妮完全沉浸在了这种不断变强的快感之中,直到有一日,小摇摇车里的霞儿在阎罗的逗弄下,磕磕巴巴叫了一声阿爹。 王二妮压根没数过来到地狱后的时间,因为一开始这里就没有日月更替来计时,后来又直接被灌到超脱星游境,除非被人打至失去意识,否则是不需要睡眠的,她努力回想了一下,婴儿开口学语大概是八个月到一岁左右的吧? 她来这里,至少八个月,甚至可能一年了。 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时候,王二妮经常一学习就是十天半个月,意识到霞儿在一天天长大,她忽然有些急躁起来。 阎罗却挺得意的,笑道:“后悔了?你不是答应陪我到死的吗?我现在很不想死,感觉还能活很久,也许你会待在这里不止七年,七十年也有可能。” 他自己也说过,地狱七年,人间七天,倘若七年换成七十年,也不过是人间七十天,可人的感情是会淡薄下来的,倘若她在这里待的时间比她和张仁相处的一年多还要长几倍乃至几十倍…… 王二妮心头一揪,这世上第一个对她那样好的男人,她会渐渐和他感情疏远起来么? 她越是想着,就越是揪心。 然而阎罗说完那话,之后没过几天他就虚弱下来了,一边虚弱,一边成日骂骂咧咧,他明明求生意志越来越强了,可本体那里炼化掉他的意志也越来越强,简直一副恨不得立刻吞掉他的架势。 他毕竟是已经死去的魂,无法逃离生机勃勃的那一面,甚至潜意识都被昊天之躯吸引而去。 王二妮也不修行了,不管阎罗怎么叫骂驱赶,都执意守在他身边,只有偶尔阎罗骂得太脏了,才会让妖仆把霞儿带出去哄哄,怕正在学语的孩子学了那套脏话去。 霞儿又一次被抱走后,阎罗躺在床上叽咕了几句,他最近开始用母语说话了,王二妮起初不懂,但她现在精神力强大,硬生生翻了很多玉书竹简,把塞壬语学了个七七八八,知道他是在骂一个叫昊天的人。 王二妮顺着他的话,也骂道:“对对对,昊天不是个好东西,阎罗大人最厉害。” 阎罗含糊地咕噜了一句什么,忽然把脸埋进枕头里,王二妮虽然知道他不会被闷死,但还是下意识地去掰开他死死捂着枕头的脑袋,然后手就是一滞。 她摸到了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魔王阎罗,满脸的泪水。 阎罗哭了,他一把抱住王二妮,把脸埋进她怀里,哭着开始唱塞壬族的求偶曲,本来就没认真学过,又是一字一哭腔……唱得可难听了。 王二妮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发,微微侧着头,发丝垂下,用衣袖给他擦眼泪。 第23章 阎罗只哭过这么一次,第二天就恢复了原来那阴晴不定的样子,也没有再提他唱的求偶曲,比先前好得多的是,他不再骂脏话了。 霞儿也就在阎罗的居所长待了下来,有时候他意识昏沉,猛然清醒片刻时,会看到小小的女娃娃咿咿呀呀推着小车学走路。王二妮有时候坐在床边,有时候在霞儿不远的地方等她走路,总之他睁开眼睛,总不会看不到人。 他从拼尽一切抵抗到垂死挣扎,再到溃不成军,并没有坚持多久。也许是一个月,也许是两个月。 直到某日清晨,他下了床,拍了拍王二妮的背,抱起了熟睡的霞儿,从阴森森的大海之底慢慢浮到海面上。一年多前,他听说了霞儿需要启灵的事,也怀着些不知什么心思,想看看大昊天能有什么样的正缘,于是在这里见到了一个土里土气的的抱娃妇人。 他那会儿是有些失望的,大昊天啊,你不是寰宇无敌吗?不是威震神魔吗?连给自己长点智慧,都动辄三千二百万劫散落宇宙各处,要炼化七尊神级化身,结果就找了这么个老婆?还是说你只不过是想过一过凡人日子,压根没有想过炼化太一后,回归天庭时,这女人和孩子该如何。 是啊,该如何呢?给些气运傍身,一世安乐,除了这些还能有什么?这对母女享完寿元魂归地府后,再过两三次轮回,和那位宇内至强又能剩下什么关系呢? 阎罗那会儿是偏想给大昊天弄些麻烦的,他一眼就看出王二妮有修行的资质,她若能打破轮回极限,一路长生,岂不是能看见大昊天抛妻弃女的好戏?不比浑浑噩噩做一世凡人,到死也不知自己曾和大昊天做过一世夫妻来得强? 他就是这样恶劣的性子,什么同情怜悯都是假的,他就是想看看所谓要为混沌宇宙定秩序的至强者,会露出什么样的面目。 那时候不曾想过,他活了十万年,死了四千年,魂灭之前,得遇正缘。 阎罗不懂这些,不会这些,他唯一会表露的就是你得陪我,陪我到死的那天,谁能想到他真心实意说完这话,原本不疾不徐慢慢吞噬他的本体,一下子就露出了獠牙。 今日海面之上天清气朗,偶有海风扑面,阎罗和王二妮走在海岸边。原本是他抱着霞儿,但慢慢感觉霞儿很重了,就换成王二妮,霞儿在阎罗怀里还算乖,到了娘亲怀里就扭来扭去的,啊啊叫着要自己下去走路。 其实也没走几步,胖乎乎的小团子就摔了,她也不哭闹,坐在柔软的沙子上开始玩耍。 阎罗失笑道:“我以为至少能看见她跑跑跳跳,阿爹阿爹地叫……” 现在霞儿当然是会叫爹的,可是小孩子不定性,每天话多得很,逗很久才能叫一声爹,阎罗想着,又觉得,他大约也是很贪的。 从前弱小时候,贪婪地想要变强,成为强者之后,想要更多地盘,得到很多很多之后,他开始孤独,有了妻女之后,他又想要更多的时间,只是这一次命不在他了。 王二妮抿了抿唇,轻声道:“你给霞儿启灵,算是她半个父亲,以后,我不会让霞儿忘记你的。” 除了这些,她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嘴拙也许是他们两个共有的毛病。 阎罗有些想问你会不会忘记,又反应过来王二妮已经答过了,她不会让霞儿忘的前提是,她自己肯定会记得。 心头一时柔软下来。 阎罗走累了,坐到他惯常钓鱼的礁石上,忽然开口道:“妖死之后,身归天地万物之间,我的躯体其实早已死去,被杀死我的那些对手分食。如今三魂七魄,昊天要的是我承载智慧记忆阅历的天魂,天魂散后,其他魂魄也会溃散。剩下的是蕴于魂魄间的妖力,倘若无人继承,也会被地狱吸收,化为养料。” 王二妮静静地听着,她不知昊天是谁,但应当是分食阎罗的对手中一员,只不过旁人吃去的是阎罗的躯体,他却要吃掉阎罗的天魂。 阎罗慢慢地道:“我想让你来继承我的妖力,我会凝聚一枚妖珠纳入你体内,你慢慢消化。倘若遇到攻击,只要对手不比我强,妖珠也会为你挡下,倘若落在别人手里,那时你必已死了,妖珠会锁敌自爆,为你复仇。” 他像个唠叨的老婆子说着话,说到最后,又懒懒地道:“还有霞儿,我也会分出一部分妖力引她入修行……” 话罢,自阎罗体内飞出一大一小两枚血红妖珠,一枚飞入王二妮心口,一枚打进霞儿额上,正在玩耍的霞儿摸了摸额头,咿咿呀呀想表达自己被打了,不过阿爹阿娘都没有过来哄哄她。 阎罗的脸色陡然苍白,他现在如同地狱里最单薄的人魂了,连海面的罡风都能让他坐不稳。 王二妮把他抱进怀里,挡住罡风,低声道:“我都记住了。” 阎罗以为她记住的是妖珠的使用方法,但王二妮记住的是阎罗曾经说过的,那些分食他妖躯的神魔名号。除此之外,她也记住了那个名为昊天的强者,旁人吃肉他吃魂,阎罗已经落入地狱,他连死者的安宁都不给! 没有实力她不会往外说出一个字,倘若有了足够的实力,她会一一为阎罗报仇的。 阎罗靠在王二妮的怀里,总觉得姿势不大对……不过他从前也没有抱过女人,这个靠怀的姿势能够让他枕着柔软的部位,嗅到女子的淡香,嗯,好像比他常见那些的姿势舒服很多。 他都快死了,舒服就行,管那么多干嘛。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14节 一生跌宕起伏,死前也枕着跌宕起伏,阎罗心里的那些怨愤不平都渐渐淡去了,不远处有霞儿咿咿呀呀的懵懂婴语传来,靠着佳人怀,阎罗明明没喝酒,却有些微醺。 魔王大笑道:“世间英雄,几人得以死在温柔乡!” 话落,天地异变,原本平静蔚蓝的天空骤然云海翻腾,电闪雷鸣的云层中,一只擎天巨手慢慢探下,遮天蔽日。 阎罗闭目,身上的金光像被吸引了一般朝着巨手飞去,王二妮怎么也阻拦不住,直到最后一道金光落入巨手,怀中的阎罗已经烟消云散。 王二妮坐在礁石上,满眼泪光,瞪着那只遮天巨手不肯移开视线。霞儿年纪太小,还不能理解这一幕,咿咿呀呀地叫着,小婴儿学语都是随机触发词汇,此时不知触发了什么,连着叫了巨手好几声阿爹。 吸收掉阎罗天魂,巨手却没有离去,五根指头微微张合一下,像是非常生疏地弯曲了一根指节,然后慢慢朝着王二妮探去。 巨手从探过来的时候就在不断缩小,到了王二妮面前的时候已经*不足万分之一,虽然还是巨手,却足以用那根弯曲的指头轻轻为她擦去了眼泪。 随后巨手收回,云海之上先是雷光消弭,接着云雾四散,大海之上一切犹如巨手来前的平静,除了……少了阎罗。 王二妮坐在他惯常坐的礁石上,巨手擦泪带了一种不明的法则之力,此时她明明很想坐地痛哭,但这会儿瞪着眼睛完全哭不出来,甚至连悲伤的情绪都被淡化许多。 她呆坐了有一会儿,去抱了霞儿,霞儿断奶有一段时间了,上来海面的时候就喂了一顿,这会儿一点都不饿,在她怀里扭来扭去,又探头去看礁石,像是奇怪阿爹怎么不见了。 王二妮想哭的情绪已经被巨手擦去,干巴巴地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回答。 霞儿也不知该怎么用她一岁多点的婴语告诉娘亲,阿爹坏,和大手手阿爹一起走掉了,所以一直咿咿呀呀说个不停。 远处黑白无常并肩站着,黑爷看向白爷,兄弟,你长得顺眼些,你过去说吧。 白爷目不斜视,意识回复,你适合扮黑脸,你去。 两鬼僵持了一会儿,王二妮都看见他们了,只好一起飘了过去,黑无常犹豫片刻开口道:“夫人,奉我府主之命,请您还阳。” 王二妮愣了愣,平静地道:“可否宽限片刻,我在冰宫还有一些东西要收拾。” 见她愿意离开,黑白无常都松了一口气,连忙齐齐点头答应,就差帮她一起收拾。 阎罗……其实是七尊之中最穷的一个,他被神魔伏杀而战死,一身妖躯都是无数宝物滋养出来的,妖躯被分而食之,他几乎是光着到地府的,只有识海里还散落一些神魔看不上的玩意儿,好在王二妮能用得上的也不多。 王二妮带走了霞儿的玩具和很多式样的小摇摇车,拆了阎罗经常一坐一整天的冰宫王座,带走了他没舍得喝完的三瓶麒麟血酒,除此之外没拿别的。她现在超脱星游之境,也可以在识海开辟空间,存一些东西了。 不像来时那样拘谨畏惧,王二妮轻轻呼出一口气,再看了一眼阴森森的冰宫,对黑白无常道:“请两位带路吧。” 黑白无常一左一右伸出手,脊背微侧,为她引路。 第24章 地府作为最低的生命维度,除了天生能够适应极阴的太山,几乎所有强者来到这里都是被维度压制实力的,地狱就更是镇压穷凶极恶罪魂之地,王二妮一开始就在地狱里修行,没有察觉这点。 伴随着地狱远离,体内的妖力逐渐翻滚起来,王二妮按了按心口,仿佛还能感受到那颗早已入体即化的妖珠,随后跟着黑白无常开始维度上升,她渐渐感觉实力在增长、不,是压制的力量在消减。 原来超脱星游,是如此强大的力量。 维度上升的终点是生身之地,黑白无常告辞离去,王二妮抱着霞儿站在一处开辟大半的荒田里。 她出生不久就死了娘,自然也没人告诉她,她是生在田里的。那时候妇人大着肚子割麦,羊水破了,就坐在田埂上自己生,最后用镰刀割断脐带,稍微休息了一会儿,抱着初生的王二妮回到家。因为生了女娃,活没干完,饭做了一半,被王赖子骂了几天。 王二妮也在田埂上坐下,脑子里乱哄哄的,她想回家,不是桃源村的这个家,是县城里她和张仁的家。哪怕她在桃源村住了十八年,在张府只住了一年多点,她也觉得那里才是家。 不会饿肚子,不会挨打挨骂,男人知冷知热,打个喷嚏他都紧张……即便如今她感觉自己可以一脚踹碎这颗下界星,都觉得这些是她活到现在经历过的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可她又有些踌躇,不敢回去,太山说过阎罗是张仁的前世身,可他和老张有那么多不同的地方,她也并不愿意将阎罗划为一个缥缈的前世而非活生生的存在,这样的话,她心里头就有了两个男人。 阎罗已经彻底死去,这事大约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连一直待在身边的霞儿都还不记事呢,可她自己知道,自己记得,也不会忘记。 那……张仁呢? 他不像前世那样强大,只是一个无法修行的普通人,她心里仍然有他,可这并不公平,他会不会在意阎罗,会不会因为她变得强大而忍气吞声,就像对待孤阳子那样对她?王二妮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所以强者动情,叫做动凡心吗?是有够烦心的。 “二妮?”田地不远处,有迟疑的男声响起,王二妮不用回头都能感知得到,是她大哥。 地狱一年,人间一天,对王追月来说也就是前几天的事,妹妹刚生了孩子,他发现孩子没有魂灵,回来想了很多办法,最后只能无奈叹息一声。 昨日蓬玉仙宗的人又来找他,纠缠了很久才走,虽然很担心妹妹,但毕竟她已经成婚,总不好半夜再去打搅。他今早起来想收割些灵植带去给妹妹补补身体,结果刚到田里,就看到王二妮抱着个孩子坐在田埂上。 王二妮看了看王追月,犹豫片刻,小声地道:“大哥,能陪我坐一会儿吗?” 王追月立刻大步走过来,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仔细地探了一下脉,惊诧极了,不仅霉运消散,连身体都十分健康,一点也不像刚生过孩子的模样。 霞儿咿咿呀呀叫了几声,她不记得出生时就看过她的王追月了,但她本能感受到了血脉之间的牵引,朝着王追月伸出白白的小手,很期待他抱抱自己。 王追月下意识地接过孩子,更加惊讶地道:“这,魂灵诞生了?不是野鬼夺舍,也不是新魂植入,是自体诞灵?不对,霞儿怎么变大了这么多?” 王二妮轻轻揉了揉霞儿的头发,闷闷地道:“我遇到一个人,他帮了我和霞儿。” 剩下的她不愿再多说,王追月却是不管在仙宗,还是在外历练,时常遇到女子表露感情的,语气委婉地道:“是个……男子?” 王二妮点点头,王追月和她分别太久,很生疏地也坐在田埂上,拍了拍她的肩膀,又道:“能够帮无魂的孩子诞灵智,想必是位厉害的人物,动心是人之常情,慢慢就会淡了。” 他只以为妹妹遇到了一位心善的强者,如今妹妹既然孤身带着孩子坐在这里,想必那位已经离去了。困顿在这段不对等的感情里,对妹妹并无好处,何况他觉得张仁是个很不错的人,不好辜负。 王二妮摇摇头,问王追月道:“现在我心里同时有两个男人,我不知道该不该回去。” 王追月迟疑道:“妹妹,你知道的,我去上界时连字都不认得,也不晓礼法,我只想你过得舒心快乐,所以……咱们坏点也行。” 王二妮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愣了一下。 “你心里又不是没有张仁兄,不过是稍稍有些爱慕那位强者罢了,感激和感情不必分得太清,回去和张仁兄好好相处,很快就会想通的。” 王追月说着,有些心虚地轻咳一声,“嗯,就是这样。” 王二妮却是一下子笑了出来,不是为她心里头的两个男人,而是王追月,他当真有些帮亲不帮理的兄长做派。 中午,王追月炒了一桌子菜,又弄了两道汤,他是替人养道基,被各种药材拼命灌,筑基太快,所以辟谷太久太久了,可能正是因为这样,回到桃源村后天天琢磨着弄吃的。 王二妮挺不好意思承认的,她做菜手艺比王追月逊色太多了,虽然也有王追月舍得放料的缘故。 霞儿已经可以吃些软食了,王追月给她蒸了蛋羹,配一小碗南瓜糊糊吃,小丫头一手一个勺左右开弓,吃东西一点都不要人哄。 午饭过后,王追月擎出飞剑来,笑道:“今天大哥送你回去,飞着回去,好不好?” 明明是生过孩子的妇人了,他却像是在哄小霞儿似的,王二妮知道他是想缓解她踌躇的心情,只好点了点头。 金丹御剑飞行是很平稳的,但要到了元婴之后才能更稳当地一边张开御风屏障,一边飞行,王追月只是金丹,还不能一心两用开御风屏障,所以他……物理屏障。 王追月站在剑头,挡着前面的风,让王二妮和霞儿在他身后,为了让母女俩的心情好些,他特意飞得高高的,绕着龙兴县城飞。 王二妮靠着王追月的后背,心情当真好了很多。 飞剑在张府门口停下,王追月送王二妮一路进去,还没进二门,就听见张仁急声道:“夫人回来了?” 王二妮的心狠狠颤了一下,王追月伸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上前一步,对张仁笑道:“昨天师尊下界来探看我,听说了霞儿的事,为霞儿开启灵智,妹妹守了一夜,也怪我忘记来通知妹婿一声,今早霞儿已经好了,我送走师尊才有时间把妹妹和霞儿送来。” 他这一路都在编谎,最后决定推给师尊吧,反正上界下界之间隔着天堑,以师尊的性子又不会主动来辟谣。 可他忘记和王二妮串供了,前天张仁是亲眼看着太白幻化的老者把王二妮扔进地府的,他连阎罗的面都见到了。 王二妮倒是不知道这个,拉了拉王追月的衣摆,示意他不要再编了。 张仁却没有说什么,拉住了王二妮的手,不知是不是光线问题,王二妮看到他的眼睛里瞳仁泛青。 张仁看了看王二妮身上,松了口气,道:“夫人无事就好,无事就好,我昨日幻听,总听见夫人哭声……” 他把王二妮抱进怀里,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这才想起当面编谎的王追月,看了王追月一眼,没拆穿他,至少舅兄是自己编谎,不是和夫人串通的。 王追月只以为自己谎言奏效,虽然耳根通红,但还是继续编道:“师尊神通广大,因此霞儿看着长大许多,昨日还喝奶了,今天就能吃糊糊了,这都是上界的法术。” 张仁还是瞅了他一眼,王二妮轻咳一声,只有云华非常捧场地惊叹道:“王大哥师尊好厉害,真是神仙手段啊,那霞儿以后就是正常孩子了啊!” 霞儿很给面子地哇哇叫了两声,还夹着一句短促的阿爹。 张仁眼里的青瞳更亮几分了,伸手把霞儿抱了起来,喜悦地道:“都会叫爹了!” 王二妮被他拉着手,无措地嗯了一声。 云华也凑过来,急忙道:“我来教霞儿叫姑姑,哥,让我抱抱霞儿,让我抱抱!我是霞儿的亲姑姑呢。” 她飞快地把霞儿从张仁怀里抠走了,像个举着果子的猴儿一样跑了。 王追月其实看出来了,这姑娘是为了叫张仁和二妮单独相处,两人一日未见了,已婚妇人在外头过了一天一夜,就算是亲哥哥家里,也该通个信的,夫妻之间有误会要说清楚。 他也只好告辞,心里有些担忧,妹妹能把谎话编圆吗?不过……他已经编了大半,顺着他的话一定能瞒过去的。 王追月上了飞剑离开,张仁还拉着王二妮的手,王二妮忽然把他抱进怀里。 “老张,我有些话要和你坦白,你不要害怕。” 忽然被抱进怀里的张仁:“……嗯,我不怕,你说。” 第25章 向张仁坦白一切并不困难,他是个平和宽仁的性子,有时候王二妮会悄悄觉得,他实在应该是个好父亲的,她在他身上汲取的感情里,很难说不包括一点点不可告人的父爱。 王二妮从那天消失在盆里的事说起,张仁没能插上话,他其实透过水面看到了她落在阴森森的地府冥界,见到了黑白无常和巨山般的神魔。一直到阎罗说出要她相陪的话时,水被那老头泼了,他追着老头打,结果老头跑了,这一天一夜,他过得心急如焚。 如今王二妮从头开始说,虽然他知道的比王二妮想象的要多许多,但还是安静地听着她讲述来龙去脉。 王二妮几乎没有隐瞒什么,她有自己的理解,那送她去地府的老头必然是一位高人,虽然她不知道高人被张仁打得满地窜,现在还夹着尾巴在花园里睡狗窝。 言归正传,被高人送往地府后,王二妮的理解是,张仁的前世阎罗已经死去,长住地狱之中。阎罗生前被强者打杀分食,死后还有个强敌(她认为是那只巨手的主人)一直在窥伺他的天魂,最终阎罗不敌,彻底消散在巨手之下,至于她和阎罗这一年多来的点滴……她没有说。 只是很婉转地提了一句,“我想以后为他报仇。” 张仁泛青的瞳仁微微闪过一丝亮光,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笑着道:“前世今生,都遇到夫人,是否也很奇妙呢?” 王二妮讲述的时候有自己的观点,她认为阎罗和张仁并不算是一个整体,他们是不同的生命,但张仁只道了一句前世今生。 她一时有些心绪复杂,却也没有坚持反驳,张仁个子高大,想要维持被她抱在怀里的姿势只能大幅度倾斜身体,说了这么多话已经有些不稳当,他笑着拍拍王二妮的胳膊,“夫人爱深,可为夫实在吃不消了。” 王二妮这才反应过来,放开了张仁,就见他犹豫片刻,似乎有什么话想说,“老张,你要说什么?直说吧。” 她以为张仁应该是想问些修行上的事,就如她一开始听说阎罗杀麒麟的惊叹憧憬一样,但张仁只是吞吞吐吐地红着耳根,半晌问道:“夫人那儿……怎么鼓起来了。” 王二妮已经适应身体一年多了,可在人间这边,她不过消失一天一夜,其实不止张仁,连早上王追月都是很快就注意到了的,可做兄长的,尤其还是不熟的兄长,自然不会去问这个。 张仁一开始只记得察看她身上有没有明显的伤势之类,然后被王二妮抱着讲述这一天一夜的事,脸都贴着,稍微侧个脸都埋进去了,发现不到异常就有鬼了,他几次都差点走了神。 什、什么阎罗,哦,他的前世身,什么修行……修行好啊,修行好深啊。 王二妮眨了眨眼睛,忽然道:“哦,你说我路上揣的两个馒头吗?当干粮备着的。”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15节 张仁支支吾吾,又难掩失望,语无伦次地道:“哦哦,是馒头啊,我们北地的馒头做得这么大吗?是、是了,南边的馒头比较小,我们这儿都是大馒头。” 王二妮一下子笑出了声。 她并不介意夫妻之间谈些房里的话题,张仁是个很稳重有风度的男人。即便打了三十年光棍,只开了两三个月的荤,她怀孕时怕伤到胎,不许他做那些,他就真的老老实实等霞儿落地,从未有过逾越。 孕期是很长的,尤其霞儿还是足月生,他也没有像寻常富家老爷那样纳一二妾室,最多憋得狠了,自己躲在房里看话本,王二妮时常觉得,张仁连那点拐弯抹角想和她聊些荤话的模样都很可爱。 她……其实也不是那么正经端庄的女人,难道她发现可以重塑身形时,想都不想马上把胸口填满,只是为了给娃喂奶嘛。 还阳时的那点情怯,都在见到张仁的时候烟消云散了,王二妮心里柔软,不止一次地确认了,眼前的张仁是她爱着的,放在心里头的男人,就算他没有资质,不能修行,那也一样。 张仁还在支支吾吾找补,以表示自己不是那种只会盯着女人胸口看的那种猥琐老光棍,就被王二妮拉着手往后院带。 他有些懵,还道:“我们去哪儿啊?快用晚饭了。” 王二妮看都不用看避开路上所有的丫鬟仆从,声音压成细线传入张仁一个人的耳朵里,“走,跟我进屋。” 房门无风自开,随后砰地关紧,张仁的惊叫声外头已经听不到了。 晚饭时分,云华给霞儿系上了小兜兜,她的近身丫鬟奇怪道:“小姐,老爷夫人一直没见到,晚饭也不回来吃吗?” 云华已经开始吃饭了,咽下一口菜,给霞儿喂了一勺牛乳粥,摆摆手,“不必管他们,今晚想来有一场恶战要发生……咳,对了,让厨房备点补汤,我哥这两天都没怎么吃下饭。” 丫鬟不解,云华却小脸通黄,她是十七岁的大姑娘,在外头人口中都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偷了张仁不知道多少话本看,懂的东西可多了。而这伶俐的小丫鬟是替换了原本和她同岁的贴身丫鬟提拔上来的,原来那个成婚了,这个才十三四岁呢,她懂个啥子哦。 云华啧啧,夹了一个小笼包,给霞儿吃里面鲜美的汤肉馅,自己咽了咽口水。 嫂嫂回来,她可是第一眼就发现了,原本的小笼包!变成了大香瓜!哇,当时要不是有嫂嫂大哥在,她真的好想去揉一揉看看的!嫂嫂到底吃了什么好东西补出来的哦。 她哥到底走了什么好运,可恶,他现在一定已经吃上香瓜了。 云华含恨连吃了四五个小笼包,又给霞儿喂了几勺牛乳粥,霞儿现在特别喜欢给她喂饭的人,啊啊叫了两声姑姑,云华立刻惊喜起来,恨不得把一桌子菜都喂给她吃。 张仁确实吃上香瓜了,他本来以为真是揣了什么大馒头来着。也是因为王二妮孕期怕出事,总是一本正经的样子,从不给他一点暗示,导致他总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猥琐了……结果一趟小别胜新婚,张仁从未感受过如此热烈的情愫。 一场风雨延续到半夜,王二妮施了个清身诀,两人身上很快干净清爽起来,张仁觉得十分新奇,看了一眼地上乱七八糟的衣物,“夫人,衣物可以清洁吗?还是只对人有作用?” 王二妮眼睛水润润的,脸颊红扑扑的,“都能用,这是很简单的入门法诀。” 说完,衣物一件件飞起来自己搭到衣架和屏风上,一眨眼已经干净如新,张仁看着,笑道:“这可真是书生娶仙妻的话本故事了。” 王二妮微微摇头,“我不喜欢那些话本,书生总是什么都不干,只是有些才华或者颜色,就有仙女下凡来配他,又常常有了仙女还要娶公主,最少都是齐人之福……” 她从前是跟着张仁看话本的,那会儿主要是认字,有些不喜欢的情节她也懒得说,现在抱着张仁,抱怨道:“我就是不喜欢这些书生写的破烂东西,你喜欢看的话,不要再拿给我看。” 张仁想了想,道:“可惜话本多是不得志书生所作,心有所思便有所想,天上掉下美娇娘,洗手作羹汤,又温婉贤良,又不嫉妒二房。我看话本也就是个习惯,以后不看就是了。” 王二妮反倒犹豫道:“算了,你喜欢看就看,不过看可以,你要是真敢学书里带个什么美娇娘回来,那就惨了!” 这话是陈述句,她连杀王赖子后娘和老鸨的事都向张仁坦白过,所以她现在是越来越不装了,她是什么样的人就是什么样的人,张仁要是真的辜负了她,她自己都不知道会做什么事。 王二妮想,她真的是很坏的,张仁遇到她,也许是倒了大霉。 张仁微微眯着眼睛,仿佛是要睡去了,也不知他听没听见,王二妮没有用神识探查他,夫妻之间,她还是愿意和从前那样相处,否则那算什么夫妻呢?张仁又不是她豢养的男宠,而是她爱的男人。 王二妮已经不需要入睡了,但闭目养神还是可以的,她闭着双眼靠着张仁,约莫过了几盏茶时间,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她没睁眼,装作睡着。 张仁的眼睛在夜色下眯得狭长,内里原本只是泛青的瞳仁彻底成了青色,和阎罗的妖瞳几乎一模一样,这双妖瞳看了王二妮良久,慢慢翻身下床,朝门口走去。 清晨,张家早饭时分,云华仍旧带着霞儿吃饭,张仁和王二妮都没起。 昨晚张仁以为王二妮睡着了,去厨房喝了一大碗补汤,吃了两碗饭,又蹑手蹑脚回房。早起一副龙精虎猛的样子,凶狠地撕咬着香瓜,又拉开了一场恶战的序幕。 云华一边喝着木瓜炖奶,一边啧啧感叹,小别胜新婚,小别胜新婚啊!这感情是越来越好了。 第26章 张仁连喝了好几天补汤,他身上的变化连两天来一次的王追月都发现了,自觉和妹妹一家的关系已经好了很多,便开始琢磨着怎么接近张仁,找借口给他补一补。 培养他的蓬玉仙宗是上界的剑修宗门,不过王追月本身对剑道没什么执念,他在宗门的时候,其实和经常来给他把脉灌药的炼丹长老有些师徒上的默契,他也更喜欢炼丹做饭这一套要经过炉火的东西。 今日一早,王追月就翻起了储物袋,百年的龙落子,佐以党参黄芪等常见药材,去芜存菁,以灵泉水调和,可以炼成上界最受欢迎的补肾佳品温阳丹。 不是王追月没有更好的药材,但药补这东西得一步步来,上来就直接补过头,并不是好事。 温阳丹还在炉子里炼制,王追月又下了一趟田,摘了两个小南瓜。这是霞儿最喜欢吃的,她现在胃口极好,一天至少吃半个南瓜,王追月两日去一次,每次也刚好带两个南瓜,怕摘多了存着就不新鲜了。 王追月下田,桃源村里的村户遇到他,个个都很恭敬甚至畏惧,如今王家那破屋子里头,可不是王二妮一个孤女带着两个娃苦巴巴过日子的时候了。王追月回来不久就翻修了老屋,建了一院三间房,虽然都是普通的青砖瓦片,村里有钱些的人家也盖得上,可王追月那一身的本事,村户们哪个敢招惹。 尤其是李文昌……他原先看上王二妮长得漂亮哄过她,后来见王赖子死了,又琢磨她名声坏了,想弄家里做个妾也成,被王二妮打得鼻青脸肿,后来又让三姐儿说动,又去挨了顿打。 他自己觉得挺委屈的,一次见到王追月擎飞剑上天,立刻眼神清澈了,脑子也不混了,上哪儿都躲着他走。 王追月摘了南瓜回来,就看到李文昌鬼鬼祟祟藏头不顾腚,也懒得和他计较,冷哼一声,这样的人他还不屑于教训,毕竟妹妹已经动过手了。 李文昌松了口气,等王追月走远了,刚要回自家,迎面就见几个佩剑青年落下,见到他就喝问道:“凡人,王追月住在何处?” 李文昌懵了懵,下意识摇头,“几位、几位仙长,小的不认识什么王追月啊。” 领头的青年眉眼间带着戾气,只道:“这是桃源村,你不认识王追月?那可有近日返家的王姓青年?” 李文昌迟疑道:“仙长是说……王大壮吗?他是刚回村不久。” 几个佩剑青年面面相觑,有个青年对为首的青年邬月犹豫道:“公子,我们是不是找错了地方?” 王追月就算逃往下界来,想避人耳目,也不会改叫王大壮这么没牌面的名字吧?倒像是个多年在外务工的村里青年返家。 邬月冷笑一声,“不会有错,我已经派人打探过,王追月确实回到了这里,应该就是这个王、王大壮没错了。行了,凡人,带路。” 温阳丹至少要炼制一个时辰,王追月正在扇炉火,刚修好不久的家门就被踹碎了,他一贯平和的表情陡然冷了下来,看向走进院子里的几个人。 邬月傲然地道:“王追月,你知道本公子来找你有什么事吧?” 王追月放下蒲扇,把炼丹炉往边上搬了搬,拍拍身上的灰,这才慢慢地道:“我为公子养金丹十五年,临了突破结婴,也将元婴还与公子了,莫非公子是来上门道谢的?” 邬月冷笑,“王追月,不必装傻,你的名字是我老祖取的。追月追月,你十五年就追过了我三百年的道途,真不愧是我蓬玉仙宗的不世天骄啊!” “天骄自古不是成仙作祖,就是成为被人碾压的尘土。老祖不理俗务,被你和你师父蒙蔽,放过了你,我却是要斩草除根的,不杀了你,我如何才能安心?” 王追月轻轻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邬月,道:“真的不能放过我吗?” 邬月不屑回答,已经拔出了剑,他此时元婴修为,带着的几个随从都是内门精英弟子,一个初入元婴带四个金丹大成,要来斩尽杀绝。 剩下四人也跟着邬月拔剑,五道身影转瞬即至。 然后转瞬即逝。 王追月把几具尸体整整齐齐摆在院子里,深深地叹了口气。等温阳丹炼好,又去洗了洗准备带给霞儿的南瓜。 他刚回来不久,没想到邬月会亲自上门来找死,他当初被老祖放过,自然不是因为什么蒙蔽不蒙蔽的,而是他向老祖一下一下磕头磕出来的生机。 这条摇尾乞怜换来的命,他很珍惜,岂能轻易让人夺去。 桃源村不能待了,连这颗下界星都不能待了,邬月是来杀他的,等邬月久久不归,仙宗自然会有人来找,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时间向妹妹一家告个别。 蓬玉仙宗至少是上界的正派大宗,师尊为掌教真人,至少有几分化神大能的颜面,不会牵连到普通凡人,至少老祖不会为了一个死去的后裔再损伤他的名誉。 王追月心绪复杂,然后又多炼了几炉温阳丹,他怕自己跑路之后,一炉二百颗温阳丹不够用。 嗯……龙落子反正就剩下五十斤了,他又用不上,不如给妹婿再炼个十几炉吧。 王追月忙活的时候,太白一瘸一拐地在张府花园里溜达,他的腿是让张仁打瘸的。虽然张仁现在是个凡人,但那天挨打的时候,太白也只是个化身,他一不敢还手,二不敢防御,纯靠肉身挨揍,好不容易才留下一个骨折伤。 他怕以后大昊天想起这事来,觉得他没受够教训,这两天一直夹着尾巴在张仁面前当瘸狗。 张仁其实挺喜欢狗的,太白瘸了两天,一直狗狗祟祟在他边上谄媚。这两天先是王二妮失踪,接着又是几场头晕眼花的恶战,他满香瓜都是脑子,事情还是很多的。 直到刚才,张仁马上就发现狗子瘸了,请了大夫过来看狗。 太白感动极了,是了,是了,他还是那么爱狗。 王二妮正和云华在亭子里吃小食,听说太白的事,连忙过来看,伸手想摸摸狗腿查看伤势,太白惊恐地汪呜汪呜叫了几声,夹着尾巴躲到了张仁身后。 主母娘娘诶,狗头随意,您可千万别摸腿啊! 张仁皱眉道:“可能是被人打断的,太白现在有些怕人,真不知是什么人对一条狗下这样的手。” 云华也心疼坏了,家里她是第二个喜欢狗的,骂道:“太白那么乖,连家门都不出,还被打成这样,下手的人真是畜生不如!” 王二妮试着灵气离体,隔着远远的距离治愈太白的伤势。 ……其实没用,太白的层次高出她太多,但这体面给了,是个当狗的能不接着?太白立刻把自己治好了,汪呜汪呜叫着,也不瘸了,满地撒欢跑。 一家子都松了口气,王二妮有些欣喜地抿唇,她其实连一本杂学的功法都没有,阎罗那儿全是教人对敌的功法,她实战够了,可这些小术法之类都是自己摸索中。 王追月也是这个时候上门来的,他把桃源村的家当都收拾好了,连他在院子里盖的新猪圈都一块板不剩地卸进储物袋里,这会儿提着一个大麻袋站在客堂里,见到张仁和王二妮进门,急匆匆地就道:“来不及解释了,来,妹夫,这是温阳丹,你每日傍晚前后服用一颗,温水送服,丹药避光储存,三十年内不会流失药效。” 大麻袋交到张仁手里,张仁顿时怀里一沉,差点没接稳。王追月又给王二妮套上一枚戒指,急道:“灵泉戒,内置一口灵泉,时常饮用或者浸泡可以改善体质,近日把它藏好,要是有上界的人来问我行踪,就说我们不熟。” 王追月一口气说完,猛然揪起张仁的衣领,厉声喝道:“张兄,我看你是个至诚君子,你今日答应我,要一生一世对二妮好,否则我王大壮若有活下来的一天,必然让你知晓厉害!” 张仁被揪着衣领,看王追月一副疾言厉色的模样,察觉出了什么,连忙问道:“舅兄,可是出了什么事?” 王追月不答,目光灼灼盯着张仁,要他亲口承诺,张仁无奈,只得点点头跟着王追月重复了一遍。 王追月这才松开张仁的衣领,又拉住了王二妮的手,把她带进怀里,沉沉说道:“二妮,虽然我们相处时日不久,但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答应我,一定要过得舒心快乐。倘若妹夫日后真的变心,灵泉*戒中还有一些黄白之物,足够你余生所用,弃了他就是!” 匆匆地来,匆匆地走,王二妮都没拉住他,连忙对张仁道:“老张,我去找大哥,他应该遇到麻烦了。你在家不要出去,我设个结界防护。” 张仁点头应下,下一刻结界落下遮蔽张府,王二妮追了出去。 张仁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听刚才王追月的语气实在不像是小事,他说上界可能有人来问他行踪,莫非是得罪了上界修士?也不知这上界修士的境界如何,夫人口中的超脱星游,又对应那些金丹元婴,化神大乘的哪个层次呢? 第27章 夫人出去追舅兄了,张仁在客堂里来回踱步,踱着踱着,就看到了那个比太师椅还高出一截的大麻袋。 虽然知道这时候情况紧急,似乎不应该想这些,可……这么大个麻袋,装的全是丹药?舅兄难道给他把一辈子的补药都备足了?多实在的一个人啊! 外头王追月一步踏上飞剑,已经飞出一截距离了,一回头就看见王二妮也在,他连忙道:“妹妹,你快回去,这不是你可以掺和的……诶?” 他看了看四周,高空之上,他踏着飞剑,被风呼呼吹着脑门,修士大多束冠整齐,就是因为风吹起来容易像个蓬头的疯子。而王二妮虚空站立拉住他的胳膊,一根头发丝都没有吹动。 御剑是修行之中最基础的行路法门,一般筑基可以御剑低空飞行,金丹则是高空无阻。但不管如何,到大乘之前,修士想要飞行都必须要一个媒介,也可以不是飞剑,飞枪飞刀飞盾牌什么都行,真正御空而行,那是大乘以上的事了。 王追月迟疑道:“也许,我今早并未起床。” 杀邬月是假的,炼温阳丹也是梦里的事,他现在最应该做的不是在梦里跑路,而是躺回桃源村他的木板床上再睡一觉,大概就能醒了。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16节 王二妮掐了掐他,小心地问:“现在还感觉像做梦吗?”她有些怕大哥是在梦游,毕竟今天他确实和以往不同。 王追月:“……有点疼。” 片刻之后,王追月坐回了张家客堂,虽然脑子嗡嗡的,但还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得很清楚,张仁觉得王家人大概就是有一种天赋,经历了什么事情都讲述得清晰明了,不存在任何语言逻辑上的缺陷。 王追月讲完,王二妮拉着他的胳膊安慰道:“只是杀了一个想害你的人,这事不管到哪儿说,都是咱们有理,大哥,你放心,要是那位邬老祖找上门来,我来同他说话。” 王追月还是木木的,他知道超脱境,就是指修士渡劫之后,飞升而走的那个境界,并不知道星游。他从上界到下界都是过传送阵的,普通修士压根无法真正从一个星球飞越宇宙距离来到另一个星球,宇宙真空之下,渡劫以下的修士存活不了太久。 邬月的老祖乃是蓬玉仙宗唯三的渡劫老祖,他这一渡劫就是几千年,现在还没渡成。因为飞升天劫太恐怖,死在飞升一关的修士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邬老祖其实是有些想享尽渡劫万年寿元,然后快死的时候搏一搏的意思,现在他不到二十岁的妹妹……超脱境了? 王二妮对此没什么炫耀得意的心思,阎罗讲述过的那个大千宇宙无数文明的光景太宏大也太奇幻了,还有的种族生下来就可以星游呢,她只是被阎罗灌药灌出来的速成超脱境,又杀了一年的各种地狱恶鬼而已。 不过、王二妮看了一眼王追月,好像她大哥也是被人带去上界灌成元婴的,难道他们家的资质就是比较适合速成吗? 张仁毕竟话本看得很多,又没有真正见识什么渡劫威能,对王二妮的话理解得很快,还帮着安抚道:“是啊,舅兄不过是为了自保,这几人持利器入室意图杀人,岂有怪罪舅兄的道理。” 他还是比较在意法度的事,认为王追月是无罪的,当然,要是那位邬老祖不讲法度也不讲道理,那就只能他媳妇儿讲讲拳脚了。 张仁有些担忧,但看王二妮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安定了下来,拍了拍王追月的肩膀,笑道:“既然舅兄已经拆了老屋,一时半会儿也修不起来,这几日等待上界来人,还是在这里住下吧,我让人给舅兄收拾最好的客院。” 张府最好的客院,就是原先孤阳子带着他老娘住的那一座,关上两侧院门就是个独立的庭堂,有一老一小两个仆从专门洒扫伺候,王追月只好答应先住几天。 感受到结界流转,确实是极大的威能,王追月躺在客院的高床软枕上,思考着是否哪里出了问题。 他听闻上界天骄都是在追杀中成长,本以为自己也要踏上这条路的,也许是昔日同门奉命追杀,也可能是师尊被迫无奈过来抓他,甚至老祖亲自动手。 他若能活下来乃至反杀,必定又是一部波澜壮阔的上界修士话本传奇,可他被妹妹拉住了,妹妹还说要和渡劫老祖讲一讲理。 就……好和平安定的感觉啊。 王追月闭上了眼睛,脑袋一歪就沉沉地睡去了。 那边主院卧房里,夫妻还在夜话哩。 王二妮喜欢和张仁夜话,他们毕竟不是两人单独相处的新婚小夫妻,家里还有仆从丫鬟,还有云华这个经常从各种地方窜出来的妹妹,白天的时候有些话就不好说,晚上待在卧房里是最好说话的地方了。 张仁傍晚就服用了一颗温阳丹,这会儿身上暖洋洋的,提到王追月也很感慨,“舅兄这辈子着实吃了不少苦,他连修行十五年的结果都给出去了,那得利之人竟然还要来杀他,实在狠毒。” 王二妮叹了口气,“不过我看大哥他其实没那么恨,毕竟他是被卖去上界的,要不是正好资质相符,也许和三姐儿……” 她想起被带走的三姐儿了。 先前不懂那些上界和修行的事,现在结合王追月的讲述和在地狱的见闻,她清楚了很多东西,三姐儿怕是不会过得太好。 张仁显然也想到了,低声道:“我们不管她了,她那时杀了人,又带那女修来找你,显然心术不正,别再挂心了。” 王二妮摇摇头,她不是挂心三姐儿,而是心疼王追月。 十五年离别,他虽然说自己幸运,可替人养金丹,说白了只是容器,再幸运能幸运到哪儿去呢? 王二妮靠了靠张仁,轻声说道:“我不喜欢。” 张仁问,“不喜欢什么?” “不喜欢弱肉强食的世界,强者为尊听着很有道理,却真的很可怕,弱者就像草芥一样被随意践踏,我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王二妮说着,微微叹气,又道:“这世上就没有一种秩序,让强者受到制约吗?” 她的想法很稚嫩,也并不知道要怎么完成,张仁微微眯起眼睛,忽然喃喃开口道:“万类霜天竞自由。” 王二妮没听清楚,轻轻拍了拍张仁的肩膀,柔声道:“很晚了,快睡吧。” 第二天早起,云华就看到王追月坐在饭厅里了,她惊喜极了,连忙几步小跑过去,自来熟地坐在王追月边上。 王追月温和地笑了笑,并不在意。 云华很憧憬地道:“王大哥,你每次来了就走,今天好难得一起吃早饭,对了,你的飞剑够不够两个人站?我特别特别想试试飞上天的感觉。” 她对王追月没什么多余感情,就是崇拜,在她看来王追月本事要比孤阳子大多了,还很平易近人呢,多求求他肯定能答应带她飞。 王追月看了一眼云华头上的簪环首饰,和气道:“飞剑风大,不大适合带你。” 他正要说明簪环的问题,忽然想了想,问道:“云华为何不让二妮带你飞?她可以避风御空,比我飞得好多了,也不必卸首饰。” 云华忽然张大了嘴巴。 张仁和王二妮进饭厅的时候就看到云华在那儿给王追月展示她的喉咙管,张仁皱眉道:“当着舅兄的面,成个什么样子,你下巴脱臼了?” 云华自己托回了下巴,比太白还欢实,一下子窜到了王二妮身边,挤开张仁,亲亲热热地道:“嫂子,嫂子!王大哥说你会飞了!真的吗?他说你飞得可好了,我好想试试啊!” 张仁被她一屁股挤退两步,脸都黑了,却见王追月忍俊不禁,王二妮笑眼弯弯地应是,这兄妹两个显然都觉得云华是个挺可爱的小姑娘。 张仁沉思,是他这个做亲哥的太刻薄了吗?他怎么觉得这丫头碍眼得很呢? 事实证明这不是错觉,云华撒娇磨人很有一套,没多久就哄得王二妮答应带她飞,因为没有飞剑可以踩,王二妮也不会用飞剑,只能是抱着她的。 张仁眼神好,看见云华迫不及待钻进王二妮怀里,她个头本就矮一些,比他更适合靠着王二妮,这会儿脑袋完全扎进去了,手还抱着她嫂嫂的腰身。 张仁身上煞气沸腾,飞就飞,抱就抱,你扎什么脑袋啊!我就问你扎什么脑袋! 王追月正在喝豆浆,见王二妮带着云华飞远了,只剩下张仁站在厅堂门口仰头望天,感觉是个和妹夫交流丹药的好机会,连忙拉了拉他,眼神示意,低声询问道:“张兄昨日服用温阳丹了吗?” 张仁收回盯着天空的视线,矜持地道:“确有功效,还没谢过舅兄呢。” 王追月压低声音,继续道:“温阳丹是养肾之用,可一旦有个什么措手不及,就难以建功,我如今时间充足,可以为张兄炼制几枚春阳丹试用。” 嗯……都是给张仁吃的药,自家妹妹不用吃,是药三分毒。 第28章 话说那日邬月下界来,打的旗号是出宗历练,几个随从的师兄弟也是他多年的狗腿子了,各自找了理由离开宗门,一行五人在下界传送阵处汇合。 然后下界不到一天,转瞬即逝了嘛。 像蓬玉仙宗这样的上等宗门,但凡内门精英弟子,都会在宗门里留下一滴心头血,每隔一百年更换一次心血,以心血点魂灯,魂灯碎了就代表人在外头无了。 邬月这样的大能后裔,他的魂灯更高端一点,可以传送回来死前一点记忆,方便被干掉之后迅速找到人报仇,甚至距离如果离得近,在蓬玉仙宗万里范围内,邬月没死的时候都能通过魂灯求援。 但是也有一点小问题,魂灯在一颗星球范围内自然是很好用的,可邬月是自己跑来下界的,这信号可就不好了啊。 也怨不得王追月那日感叹,他实在想不到邬月会追来下界找死。 蓬玉仙宗的魂灯管理员还是很尽职尽责的,每天去检查一次,每天去检查一次,在王追月杀了邬月的半年后,他的魂灯终于感受到了来自遥远星空的信号,卡卡拉拉地发出一段模糊的影像。 魂灯管理员看了半晌,只能分辨出邬月公子带着几个人拔剑朝一个面部高度模糊的青年冲杀过去,被对方一剑横扫,死得齐齐整整。人影模糊,周遭的环境也很模糊,只能隐隐约约看到邬月公子在彻底死亡之前,被拖到了院子里,一个空着的猪圈旁。 魂灯殿的管理人员很快上报,当日邬月公子的那位渡劫老祖就闭目一算、闭目一算……也许是久不算命了,渡劫老祖拿出了辅助算命蓍草。 草(一种算命的植物),算不出来。 张仁正凑在王追月边上看他炼新丹呢。 从宏观的角度来看,一个庞大的灵体覆盖了大半个下界,小世界的天道犹如爷爷面前的孙子,缩得像个球,别说一个渡劫老祖想算命,就是掌控这片亿万宜居星球的神魔太阴,他也算不出个草。 半年时间过去,张仁已经试过不下十种丹药,大部分都是养生之用,王追月实在很怕他死得早,也有一两种保持青春的美颜丹,洗筋伐髓的丹丸不仅张仁一个吃,云华也吃了几回,唯一奇怪的是张仁可能有些丹药不耐受,药效在他身上见得很慢。 王追月疑心是他吃药太多的缘故,但张仁坚称自己只是偶尔养生。 现在炉子里正在炼制的丹丸,其实和张仁没啥关系,是云华央求了好几次的美颜丹。 王追月扇火扇累了,叹了口气,道:“美颜丹所用之药材又贵又杂,而且出丹量不多,这些药材足够炼制好几炉实用丹药。” 上界是有笑谈称,女修的钱好赚,可他炼这些没赚着钱,当然抠抠搜搜嫌贵。 张仁却叹道:“云华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也难为舅兄愿意搭理她,要是能匀些没心没肺给夫人就好了,连多置办几身衣装,她都觉得浪费了。” 王追月这就不乐意了,他也是很习惯俭朴的人,“张兄一年置办四次衣裳,一次十几套,很多都穿不了几回,过水就不要,确实浪费。” 张仁据理力争:“染料过水就不鲜艳了,补染的衣裳会沾到边角不同色的地方,我穿什么随意,夫人总不能这样寒酸。” 王追月砸吧了一下嘴,总觉得自己吃到了啥。他是在认真地辩论衣裳置办几件合适的问题,张仁三句话不离夫人,是在把狗粮往人喉咙里塞。 这会儿外头来了一个小丫鬟,干巴巴地,“小姐让我来看看,舅爷出丹了没有。” 她这已经是被打发过来的第四趟了,从第一趟的小心翼翼到现在的连个借口都不打,也是很心累的。 王追月收了火,看了看炉子里,他平时出些普通丹药都是一炉百颗起步,温阳丹这类更是熟练,二百颗满炉成丹不在话下。 而炼制这美颜丹,一把一把的珍贵药材投下去,炼了三个时辰,结果炉里全是焦褐色的废渣,他在废渣里挑挑拣拣,发现成丹只有三颗。 他把丹药用小瓶装起来,递给丫鬟道:“拿去给她吧,半年服一颗,够她一年半之用了。” 丫鬟双手捧着小瓶,步子都不敢跨大,生怕摔了瓶。 张仁拿着扇炉火的蒲扇给自己扇风,悠闲了一会儿,又矜持地道:“今日夫人要教我练剑,时候不早了,明日再来和舅兄把酒叙谈。” 王追月摆摆手,感觉自己饱得不行,走吧走吧,不就是二妮要教你练剑,一个早上提了五六回了。 张仁出了客院,还把王追月朴素的大蒲扇给顺走了,不知道为什么,王追月的扇火扇子比他常用的折扇扇风凉快得多,待会儿练完剑,他与夫人扇风去。 王二妮一点都没有成了仙人的自觉,大部分人都是在出生的地方活到老死,而她……想陪着张仁老死之后再去探索那片无尽的星空,这个决定是她很早之前就想好的。 在她还是个苦巴巴的村姑时,张仁娶了她,让她过上了好日子,刚开始那会儿她对张仁的感情也许不到爱的地步,就是先觉得这男人哪哪都好,家里富裕,有些喜欢。真正和他过上日子之后,又慢慢感觉到了他温柔至诚,宽仁体贴的一面。 每一天,都比昨天更中意这个男人。 倘若没有速成那事,她是必然会和张仁幸福安乐过完一世的,可有了实力,能够保护重视的人了,难道就要为了一时的变强欲望,就要抛弃他远走高飞吗?王二妮想都不用想,她做不到。 张仁在前院有专门用来练武的场地,两侧的兵器架上斧钺钩叉,枪棍剑戟都很齐全,他每一样都学过,武艺是一通百通的东西,但真动手杀人,他确实没有过。 王二妮换了身轻便的练功服,挑了把没开刃的长剑,先演练了一遍剑法,让张仁看清招式,这才开始和他对练起来。 走了三四十招,张仁被一剑横上脖颈,这是王二妮放了很多水的结果了,她要教张仁练剑并不是想把他培养成绝世高手,只是……张仁最近这半年练武很懈怠的,原本一身流畅的肌肉都快看不见了,她对此很不满,要督促他保持身材。 婚前的少女也许羞于启齿,婚后的女人不满起来是要把床板拍得啪啪响的!男人不锻炼,没有胸肌腹肌可摸,还想什么夜夜春宵? 王二妮一点都不羞,她能接受张仁变老,也想要陪他到老死的那天,可绝不接受他从三十几岁就长出肥肉,那样的话,他补得再好,她也不会愿意和他睡觉的。就刚成婚那会儿多好啊,张仁身材棒精力足,虽然她有些害羞,可真正感受到快乐的也是那段时间。 张仁从前练招,百二十下都不流汗,现在只和王二妮对练了两三轮就要歇一歇,这其实也不怪他,他现在每天晚上都有活儿干,少则两回,多则通宵。 夫人如今是仙人之体,只会快乐而不知疲惫,他就算有舅兄日日开炉,鼎力支持,可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早上起不来不是很正常吗? 人一早起不来床的话,吃个饭就到中午了,下午稍微忙点事,天就黑下来了,而天一黑,那不是又要打响战斗了吗?他哪来的多余时间和精力去练武。 眼见今天的运动量够数了,王二妮这才温柔下来,拿起张仁扔在一边的蒲扇,给他扇了扇风,“明天就按我教你的剑招练,这套剑招可以带动全身,尤其是胸腹肌肉可以得到很好的锻炼……” 张仁明白了,夫人比起下盘更喜欢上盘,比起实战更注重观赏的美感。 他苦笑道:“是为夫懈怠了,以后每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练武,谁来劝我都不好使。” 王二妮更温柔了,用帕子给他擦了擦汗,“没见到明显成果之前,夫君晚上就多歇歇吧,正好养养生,好吗?”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17节 张仁泄了一口气,向后一躺,摊开四肢,稍稍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真不知舅兄能不能研制出男版的美颜丹呢?什么都不练,吃一颗就拥有完美肌肉,让夫人看得口水直流,要是中看也中用就更好了。 王二妮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看他实在累得够呛,伸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直接扛到肩膀上,带去澡房洗澡了。 如此持续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张仁本就有多年的练武底子,渐渐地又能开荤了,不过一边开荤一边练武也是够呛,每天练武结束都起不来,只能被王二妮抱着扛着去洗澡。 最开始的时候,府里的丫鬟仆役都挺震撼的,现在已经见怪不怪,张仁倒是脸皮厚,他不仅不觉得被夫人扛着或者抱着丢人,见到旁人震颤的目光,反倒会暗暗得意几分。 你怎么知道我最近开始看云华写的话本了? 威猛女将军强抢柔弱书生之兵营篇,这丫头就是才华横溢,她的好几个小姐妹都追着看呢,什么?你怎么知道云华写的原型是我和她嫂嫂,对对对,我夫人能把我扛着走! 第29章 阿黄是一只大肥猫,来张府之前它就已经很胖了,自从在张府定居下来,它的生活更加惬意,也更胖了。 张府本身就有传代猫,它英勇地打架,得到了两个猫猫老婆,在今年春又给它生下了两窝小崽崽。阿黄是只渣公猫,并不管带崽崽的事,每天的生活十分规律,晚上巡逻,白天睡觉,拉拉夜屎,遛遛大狗。 张仁养了两条狗,一条黑狗,一条白狗,阿黄其实颇为同情天天争猫屎,但总被黑狗抢先的那条白狗。它几乎每次都是在黑狗吃完屎后冲出来打黑狗,阿黄都替白狗难受了,有几次出现便意的时候特意去白狗面前绕圈,把猫屁股对着它,想示意它跟自己来。 可是白狗太笨了啊!有几次还试图追咬它,阿黄试过多次都没能让白狗成功吃上猫屎,也不得不放弃了。 今晚秋高气爽,阿黄翘着尾巴在围墙上边走,准备挑个风景优美的地方拉夜屎,黑狗在地上跟着,那只笨笨的白狗没有来,阿黄不由又叹息一声。 做狗不努力,屎都吃不上。 地方还没找到,阿黄忽然竖起耳朵,听见前面走廊上传来压低的声音。 “府里人都睡了,亭子里四面帘子放下,不会有人知道……” “老张,别闹,进屋说。” “夫人,应我一回吧,在亭子里肯定很有趣。” “不行,进屋。” …… 走廊上的声音渐渐远去了,应该是进屋了,阿黄压了压猫耳朵,颇有一种优越感,它和猫老婆都是随便挑地方的,这儿地盘这么大,老张作为主人竟然都不能随意繁衍。 它带着一种暗戳戳的得意,继续挑拉夜屎的好地方,自从和黑狗有了默契,它都开始不埋屎了。 走到客院的时候,阿黄和黑狗的耳朵都是一动,双双看向客院里,只见一个披着黑斗篷的老人猥琐地张望,然后进了那个有时候叫“舅爷”有时候叫“舅兄”的人房里。 阿黄仔细倾听,模模糊糊听见两人一点对话。 “师父……那边,发现……” “进屋说……” “你放心……不会有人知道,师父会帮你……” “师父不要……” 阿黄只差把耳朵贴到门口细听了,它感觉这里头信息量好大啊!只有黑狗一边看看进了客院的陌生人,一边看看阿黄翘着的猫屁股,犹豫不决。 我是先叫呢,还是先吃了这顿呢? 实际上客院里,王追月正和掌教真人派来的化神分魂说话,那日邬月几人魂灯碎裂,留下一段死前记忆,邬老祖算了半天也没算出杀人凶手的具体信息,只能开会讨论,用最原始的调查手段。 其他人认不出来,和王追月熟悉的人却是一眼能看得出来的,第一个认出来的是一个恋慕王追月的女修,会吱声就有鬼了。第二个认出来的是丹峰长老,因为和王追月有一些师徒情分,长老也一声不吭。第……十八个认出来的就是仙宗现任掌教,王追月的师尊出云真人。 出云真人急了,他是宗门掌教不错,可上头三位老祖压着,邬老祖更是心胸最狭隘,物欲最强烈,一脉后裔最喜欢作威作福的那种人。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王追月老老实实修炼下去,堪称蓬玉仙宗创立以来最出色的天骄,偏偏老祖当他是耗材,摘了元婴赶下界。现在邬月自己去找死,老祖还准备报复,他最优秀的徒儿危矣! 他悄悄分神下界,准备把王追月带走躲藏起来,真正的对话是这样的。 王追月:“师父,宗门那边发现邬月是我杀的了?” 出云真人怕被人听见,急忙摆手:“进屋说,进屋说。” 进了屋,出云真人先安抚,“你放心,我是分出神识下界的,不会有人知道,师父会帮你找个地方藏好。” 王追月感动极了,又解释道:“师父不要冒险,徒儿已经可以应对。” 出云真人不相信,王追月天赋好,吃了太多丹药,短时间内恢复元婴实力已经令他震撼,可别说元婴了,他这个化神真人都只能偷偷过来藏徒儿,渡劫老祖岂是这么好应对的。 王追月便和他解释自家妹妹的奇遇。 是真的奇遇,王追月语言能力很好的,都有些解释不清楚,因为他自己都不大清楚,只能按照他琢磨出来的解释。 出云真人的理解能力也一流,静静地听着,片刻后,怀疑地道:“你妹妹遇到一位大能者,不仅治好了天生无魂的孩子,还收她为徒,将她快速提升至超脱境?追月,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王追月点头,“她可以御空千里,曾以护罩拢住我,带我遨游真空数个时辰,真空之中星海无垠,我亲眼见到重秋星的灰白椭圆色。” 至于那会儿其实是全家一起去的,王追月就忽略掉了。 出云真人感觉信息量真的很大,他犹犹豫豫地道:“是遇到了那种大自在者吧……不好揣度,罢了。” 其实没什么不好揣度的,宇宙之大强者无数,其中能让弱者速成的法子就那么几样,根据王追月的描述,那位强者显然不是正经收徒,哪有收了徒转头就走的。那这速成极有可能是临时起意双修了一把,对强者毫无损失,弱者得到强者的……那啥,却是会受益无穷的。 出云真人对徒儿还是很爱护的,他也快千岁的人了,当然不好评价徒儿妹妹的事,倒不是颜面之类的问题。废话,有这好事,他都想上了。 只是徒儿涉世不深,恐怕他难以接受。 其实人活久了,什么下限都没了,唯强者尊而已,真以为那些平时高高在上足不染尘的渡劫老祖遇到这种白日飞升的好事,不会马上沐浴熏香啊。 出云真人轻咳一声。 既然是这样,出云真人也不慌了,但还是提出明早正式拜见一下王二妮。说实话,在自家师尊说出拜见二字的时候,王追月真的有些错乱之感。 出云真人却泰然自若,一把年纪了,脸皮是啥东西哦。 黑狗最后还没叫起来,因为太白过来看了几眼又走了,对自家狗妹、狗兄弟的智慧,黑狗还是隐隐约约明白的。 隔日一早,出云真人的分魂特意换了身掌教的衣裳,规规矩矩上门来拜见,王追月在一旁解释。王二妮一边听一边点头,最后感谢道:“多谢真人来报信,让我们也有了准备。” 出云真人点头哈腰地笑,其他人感受不明显,他觉得自己快被磅礴妖力给压碎了,人家压根没有动用力量来压制他,只是因为站在旁边,就让他一个化神大能、的分魂快要窒息而死了。 就这还准备啥,准备给邬老祖一个惊喜吗? 邬老祖那边,其实是准备给王追月一个惊喜的。调查进展是非常顺利的,一个大宗门里,熟悉王追月的人不少,不可能人人都恋慕他怜爱他,那不是王追月,是王狐狸了。 正巧邬月死前几日,曾派过人下界去找王追月麻烦,那几个人中就有一个和王追月较为熟悉的。其实就算不熟悉人,也熟悉那院子,邬月死在猪圈边上,他们去的那天,王追月正好就在垒猪圈呢。 邬老祖一时大怒,在他看来,王追月只是用来给邬月养金丹的工具,为他起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他早点追上邬月的进度,把金丹养好,可完全没有一点对年轻天骄的爱护。 现在王追月杀了邬月,在邬老祖眼里无异于奴仆噬主,不杀如何示威?他还想在蓬玉仙宗里过完万年大限呢,倘若这事放过了,岂不是人人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对于天骄的事迹,邬老祖也是看过很多的,大部分天骄在追杀中崛起,最主要的原因是一开始没给他们拍死了,总是派遣一些下属去,一个个反杀到最后天骄崛起成为强者,把仇家弄死,他可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邬老祖准备直接下界来,以他八千岁渡劫之身,斩杀元婴初期的王追月,这和重剑拍蝼蚁没什么区别。 渡劫老祖决定动身,还在仙宗内的出云真人和自己的分魂又联系不上,急得团团转,生怕邬老祖这趟出去,回来提着爱徒尸身了。 分魂啊分魂,就看你的手段了,再不济……老祖杀到之前,分魂能跑路也成,否则救徒不成还把他自己也搭上,那就完蛋吧。 邬老祖人老成精,出宗之前特意瞥了一眼出云真人,这心思活泛的后辈掌教,回来也该和他算算账。 渡劫老祖肉身强横,但还做不到横渡宇宙真空,他再高高在上,也得过传送阵,最多清场,在他来的时候不许别人靠近,老祖也是要面子的人。 这真身下界诸多繁琐不提,几乎是到*达下界的第一时间,邬老祖就狞笑一声立在气运最浓厚的皇城上空,向下震声喊话:“下界凡人,限尔等三日内交出王追月!” 声传千万里不歇,龙兴县离皇城不算远,一时人人耳朵渗血,捂着脑袋痛呼。 王二妮也吓了一跳,这什么人啊,找人就找人,你喊这么大声做什么? 第30章 张仁和云华身上都有当初王追月送的护符,这种护符面对渡劫老祖的攻击当然没有什么效果,挡下只是蔓延而来的声波还是不成问题。 但府里的丫鬟仆役无一不是耳膜破裂,疼痛难忍,王二妮顾不得别的了,先把府邸内用隔音结界罩起来,再挨个用灵力治愈伤势,人都是很好找的,只是府里的猫猫狗狗都吓得四处乱窜,比较难抓。 王二妮双手捂住阿黄的猫耳朵,几个呼吸就治好了它的伤势,那边出云真人也在出手,王二妮连忙道:“有劳真人了,这里就交给真人,我得去阻止那邬老道大喊大叫了。” 出云真人连忙应声,表现十分积极,府里的治完了还走出门去,给县上受伤的百姓治疗起来。 张仁有些担忧地看着王二妮飞远,问王追月道:“舅兄,夫人当真不会有事吗?那老道……嗓门是真的大啊。” 人就是挺朴素的动物,觉得嗓门大的一般力气大,换算到修士身上,就是神通广大,也确实足够吓人的,至少张仁没听过王二妮喊过这么大声的话。 王追月微微摇头,只道:“放心,不会……”有事两个字没说完,就见远远的王二妮手里提着个不住扑腾的老头回来了。 老头正是邬老祖。 前一刻他还满目威严立在皇城上空,俯瞰下方,见到那些个凡人帝妃,皇子公主惊慌无措,傲然开口要他们动用国力替他搜寻王追月。至于蓬玉仙宗内出卖王追月的几个弟子,其实交代了他家住址,邬老祖给无视了。 他是何等样人,岂能悄悄来下界杀个人,无声无息地再离开?来之前他已经准备好,至少要打碎几条山川河流,激起几场地震洪水,死几百万凡人为他后裔陪葬,顺带在这个下界留下他邬老祖的威名。 设想非常好,就是还没想好,远处有人碎裂空间而来,完全无视他身上所有防御,一伸手抓住了他的胡子。犹如乡野妇人打架,揪着胡子抓着头发使劲薅,把他薅得吱哇乱叫,然后提着他步入扭曲的空间裂缝里,下一刻瞬移到了一处府邸里。 邬老祖被扔在地上,王二妮都特意避开了自家修缮得最漂亮的花园,往后厨那个小院子扔的,邬老祖还是没能控制住周身气息外泄,砸碎地上青砖数块,发出震鸣声,把养在院子里的猪吓得直拉屎。 几千年养尊处优的老头了,一下子摔在猪圈烂泥堆里,他对猪圈还有印象,仿佛自家后裔死前最后的记忆就是一个青年把他的尸体拖到了猪圈边上? 他立马翻滚出猪圈,身上光华一闪,滴屎不沾。警惕地看向王二妮,掩盖住惶恐道:“不知这位仙子有何见教?老朽后裔被杀,只是来找王追月讨个说法的。” 邬老祖脑海里立马闪过一些年轻天骄不想努力,傍上大能的案例。 出云真人这会儿忙着献殷勤,在外头干活干得可欢实了,自然没法和邬老祖解释什么,不过府里的人见到自家夫人抓了个老头从天下扔下来,伤势才好就赶着过来围观这遭瘟的老头。 云华拉着王二妮的衣袖,恨恨地咬牙,“嫂子,就是这个老道喊那一嗓子,把咱们家的人耳朵都震伤了?太白叫得好惨啊!” 王二妮看了一眼太白,盯着邬老祖看,“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太白确实在嚎叫,他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是看到那只肥猫和黑狗都在嗷嗷叫唤才知道它们被声波伤了耳朵。那会儿王二妮都在挨个去治疗了,他这躯壳是真正的实体,只能狠心把自己耳朵伤了,这会儿又自己治好。 对这个折腾的老道,太白是怀恨在心的,见王二妮朝他看来,更加凄惨地哀嚎起来。 邬老祖慌张地摆手,“老朽不知此界是仙子道场,只是一时激动,一时激动而已啊!仙子不要怪罪……” 他话没说完,就见两个男子走进院子里来,张仁他不认识,可王追月他见过几次,立马认了出来,顿感老命快要不保,一咬牙竟然跪地磕起头来。 “仙子勿怪,仙子勿怪,晚辈实在不知王公子是仙子的人,晚辈那后裔想必冲撞了公子,实在死有余辜,晚辈也是被蒙蔽了啊!” 他这个头其实没对着王二妮磕,而是对着王追月的,王追月被摘取元婴后,他曾去见了一面,那时候邬老祖多高高在上啊,犹如猫戏老鼠一般询问王追月,想怎么求他饶命。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18节 王追月那时候给他磕了二十多个响头,邬老祖实在很享受一位年轻天骄的卑微丑态,加上掌教求情,说王追月死了宗门弟子必然心怀不忿,他活着就算有人为他不平,也闹不出大风波来。那时他就轻蔑地抬抬脚,从王追月的脊背上跨过去了。 现在邬老祖啪啪地磕,一连磕了一百个响头,边上的猪都不拉屎了,好奇地盯着他看。 邬老祖活了八千岁,不大在意外表了,总是一副老头的样子,这会儿跪地求饶,看上去挺可怜的,王二妮倒没有多少怜悯之心,她在地狱那会儿杀过不知道多少诡计多端的恶鬼,比邬老祖会装可怜的多了去了,她只是盯着。 云华有些不忍心了,可她一流露出同情之色,太白就汪呜汪呜地哀嚎,故意侧着身子给她看自己耳朵里渗出来的血。 这么会儿工夫,出云真人也回来了,他累得够呛,一个县那么多人口呢,治疗大招群发多耗灵力啊,何况他只是个分魂而已,回来就看到邬老祖在磕头,他立马高兴了,凑到王追月边上,笑着捋胡子道:“徒儿啊,这可是报了那日……” 王追月微微摆手,示意自家师父不要提。 可一家子哪有笨人,张仁几乎立刻看向出云真人,王二妮也拧了拧眉头,但都没说什么,王二妮对出云真人道:“本来只是想和他讲讲理,但这老道一下来就大喊大叫,震伤那么多人,我感觉他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真人有没有话说?” 出云真人点头如捣蒜,“有有有,都是些杀人夺宝的事,还有就是追月……在追月之前,为了他那死了的后裔养金丹,前头好几个筑基的好苗子植了金丹后撑不住死了,再往前就是四十多年前,那次宗门进了新弟子,他看中个女弟子要人去服侍,那女娃娃不肯,没几天就死了,尸体肢体残缺,是被活活凌虐而死……” 其实邬老祖修到渡劫,一直没胆子试试飞升,主要也是怕自己恶事做多了,撑不过天道雷劫。 但不管过不过得了天劫,最后是耗尽寿元而死,还是撑不过天雷死去,这是他自己的事,他可从来没想过还有人给他手动一笔笔记账,而自己当真落到了任人处置的地步。 出云真人的账很长,几乎是从他自己进宗门的那年开始记,也没人打断他,这其中诸多残忍,王二妮静静地听着,云华听得都害怕起来,拉住了她一只手,张仁走过去,把两人都抱住了。 云华难得没跟张仁闹,王二妮拍了拍她的脊背,轻声道:“不怕,他不会再做坏事了。” 邬老祖最开始还想打断出云真人的话,被王二妮隔空按下,本来就是在跪地求饶,现在直接一趴不起。出云真人说到最后,语气沉重地道:“仙途在外人看来美好,实则残忍至极,多少鲜活的年轻人走上这条路,最后成为他人脚下的一堆枯骨。” 无他,强者为尊而已。 道德无法束缚强者,只有更强者的拳头可以,这偌大的修行界中,又岂只有一个邬老祖呢? 王二妮走到邬老祖边上,想了想,问道:“大哥,真人,你们觉得直接杀了好,还是让他当众认了罪再杀好呢?” 这出云真人哪敢回答,强者的主谁能来做?王追月也是摇摇头,笑道:“杀了吧,他到死也不会觉得自己错了,何必折腾呢?” 邬老祖确实不觉得自己错了,他觉得是自己运气到头了,从前做过多少这样的事,他还不是好端端到渡劫,享了八千年寿元?如今也不是他错了,怪只怪当初不该为了一个后裔养丹,弄了王追月这个祸星来。 王二妮一掌拍下,顿时将这作恶多端的老头拍得死无全尸,只剩一道谁也看不见的真灵开始降维,直坠地狱。 即便王二妮前一刻动手杀死了渡劫期的老祖,张仁还是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把她往怀里带了带,轻声赞扬道:“夫人真厉害。” 王二妮靠着他的胸膛,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她杀过很多恶鬼,但还没有直面过所谓强者的残忍之处,听了那么多邬老祖的恶事,一时还没能接受过来。 张仁揽着她,缓声道:“天地之间,必要有法,若法不存,便要立法。” …… “你不要怕,总会有人去做的。” 他说了很多,最后只得这么一句,末了一笑,仿佛只是一场苍白的宽慰。 第31章 邬老祖一死百了,活着的人却为他遭了大罪,出云真人的分魂返回本体之后,立刻安排宗门内金丹期以上修士下界来救治受到震伤的凡人,至于那日的声波范围牵连以内的百姓,对这事众说纷纭。 离皇城近的,传闻还有些谱,说是上界强者下来作乱,被一位仙子抓走惩罚。稍远一些没看到王二妮抓走邬老祖的地方,传的可就丰富多了,有的说是那位喊话的强者被他口中的王追月戴了绿帽子,有的说喊话的是被拐了女儿的老岳父,还有的直接拉着来救治的仙长们询问。 蓬玉仙宗的修士下界之后,都很沉默,宛如一台台只会施法的机器,有些平时里比较嚣张的也都夹起了尾巴。毕竟继邬月死在猪圈边上之后,邬老祖也是死在猪圈边,吾辈修士可以死,可死得上界皆知,连死法都这么侮辱人,就太过分了。 出云真人很快把邬老祖那一脉的后裔清理了一遍,有罪罚罪,无罪的也都被震慑住,连宗门内其他一些关系户也都老实了下来。 耗费两月余,蓬玉仙宗的修士们才替自家死鬼老祖善后完毕,陆陆续续返回重秋界。 离了这些上界修士,日子也平静下来,王追月还是搬回了桃源村老宅,隔三差五来送送瓜果蔬菜,偶尔背着人给张仁定制些丹药。他现在和仙宗里的丹峰长老重新联络上了,虽然没有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手头的药材和丹方源源不绝。 只是日子平静下来之后,王二妮发现张仁有了些变化。自打成婚之后,张仁是很少往外跑的,他没什么耗时间的爱好,最多是去武馆练武,偶尔拉上一些外头的兄弟喝酒聚会,大多数的时间他都闲着没事干,是个生活非常惬意的富家老爷。 可近来张仁早出晚归,问就是外头的生意不好做,他得去看铺子,王二妮也疑心他是不是有麻烦。可有几回她悄悄探看过,张仁不是在几家铺子里坐着,就是在酒楼一个人喝茶,除了晚上仍旧勤快,身上的变化大得惊人。 王二妮毕竟也没有比张仁多活几年,对此是很茫然的,要说张仁变心吧,他身边半个女人都没有,说他腻了她吧,晚上那个咬香瓜的劲儿也不是能作假的,可怎么就不愿意待在家里头呢? 最近这两日,张仁仍旧打着出去做生意的旗号,铺子里待够了就找个河边钓鱼,最开始空军了几天,直到他开始顺便遛狗了。 太白是个好狗子,眼看张仁空军,他比张仁都急,跑了三四颗宜居星,总算抓了条龙王来,勒令龙王潜伏在那条小河里,天天别的什么事都不让干,就盯着张仁的鱼钩给他上鱼。 龙王干得勤勤恳恳,张仁看着自己一盏茶上一条大鱼的鱼竿陷入沉思。 因为钓鱼太多,又没法带回家去吃,张仁索性也不钓了,白天就在城里闲逛,总之就是躲着王二妮走。 夫妻间的这点小别扭外人看不出来,今晚张仁练完武,擦着头发从浴房里出来,人还在走廊上,就被王二妮往廊柱上一摁,这里是后院,来往的都是丫鬟,一见这情景,小丫头们顿时羞红脸,像一哄而散的小鸭子跑掉了。 老爷夫人可真是恩爱鸭~ 王二妮摁着张仁,眉头挑了起来,很直白地道:“你已经连续两个多月早出晚归了,不要说是出去挣钱,我看见你在河边钓鱼,鱼还分给野猫吃了。” 张仁高高大大的一个人,缩着身子才能维持和王二妮的平视,他视线略微飘移几分,只道:“家里闷得慌,所以在外头散散心。” 王二妮笑得灿烂,“好啊,那明天起我跟你一起出去散心,好吗?” 张仁叹了口气,把王二妮摁着他的手握起来,按在自己心口上,诚恳地看着她,说道:“夫人,我确实是在有意躲着你,不说是怕你担心,我……近来感觉身体里有第二个意识,他时常在白日出现。” 王二妮愣了一下,下意识想到了阎罗,张仁的前世身。 张仁也叹道:“在他有意识的时候,我虽意识清醒,却无法控制身体,我很担心他对夫人做出什么事来。” 他只是个凡人,体内多出来的意识也不可能凭空生出什么大神通来,张仁的担心是……这不属于他的意识会冒充自己,然后做出可怕的恶事来! 张仁只要想想,就觉得脑门冒火,他和王二妮想得一样,认为是阎罗在他的身体里,虽然有前世今生一说,可前世是前世,怎么能任由他和夫人相好? 王二妮许久没有说话,张仁反客为主拉过她的手,抱她入怀,叹道:“若是夫人想和他说话,我明日不出门就是了。” 王二妮脑袋扎在他怀里,很久才道:“我明日……劝劝他,已死之人,占活人身体做什么。” 张仁深深叹息,他其实知道,夫人对那个阎罗有感情,只是不愿意提及,那毕竟是他自己。如今得了这一句,心头又泛甜,又刺疼,喜的是夫人对自己感情更深,疼的是夫人既爱那阎罗,要做出这样的决定必然很伤心。 前世今生唯一而已,为何偏偏分成两个,要让夫人难过呢? 一夜辗转,张仁在清晨时感受到了熟悉的身体不受控,他看了一眼躺在身侧的王二妮,掀开被褥起身,张仁的意识大叫着让他把被褥给夫人盖好,站在床边停顿片刻,才生疏地伸手,想去拉上被褥。 王二妮却睁开了眼睛,按住了张仁伸过来的手,坐起身来,轻声道:“你已经不是张仁了?” 控制着张仁躯壳的意识微微怔神,眸光轻移,点了点头。 王二妮犹豫片刻,才道:“我以为你已经死了,那日……算了,你既然已经死了,又何苦来占我夫君肉身,早日投胎,重新做人不好吗?” 那意识沉默,王二妮拉住他的手,把他带到床边坐下,忽然靠在他心口,哑声说道:“你舍不得我是不是?我一直很后悔,没能亲口告诉你,我……” 一只手轻轻抚摸了一下王二妮的脸颊,很快收回,这才说出了第一句话,“我不是阎罗,抱歉。” 还靠着他心口的王二妮僵住了,眼中微微的水汽也干巴巴凝结在哪里,一时看着张仁熟悉的面容,不知所措。 那意识叹了口气,张仁在他识海里的怒吼被他压下,感到精神体安静了下来,才又看向王二妮,将她靠过来的身子扶正,这才叹道:“也许太山提过,我也是此身前世,名为荡魔。” 王二妮坐正,离他远了些,就听荡魔轻声道:“我沉睡万劫,醒来时身在地府,前段时日阎罗重归太一,我便知自己也快了,因为地府实在无趣,我就想着主动归一也好,没想到……” 没想到阎罗已经撑得张仁够呛,至今没有完全归一,他这一来,直接噎住了。 这些话王二妮很难懂,因为她这边得到的信息不全,只能勉强判断,也许前世意识都是要慢慢归于今生的。 荡魔瞥了一眼王二妮轻薄的睡衣,眼神飘移几下,又道:“我无意介入你们夫妻之间,所以每日跟着本体出去看看铺子,钓钓鱼,也从未想过折返归家,刚才……我是想着不好与你同床,准备离开卧房的。” 王二妮缓了口气,说道:“那你何时会消失?” 这话倒是不大客气的,不是阎罗,那就等于陌生人,张仁被一个陌生前世占了身子,她的态度当然不那么好。 荡魔犹豫片刻,道:“也许一两年吧。” 有阎罗的前车之鉴,他实在不觉得自己能撑多久,何况他也并不像阎罗那样渴望活着,因为他陷入沉睡的原因就是活得太久,腻烦了。 王二妮蹙着眉头,点了点头,忽然又道:“你为什么叫荡魔?是那个晃荡的荡,魔头的魔吗?” 她确实是有些警惕的,好好的人叫荡魔这样的名字,很难不让人想到淫啊魔啊这些东西,她和张仁可是同床共枕的夫妻,现在多了这么一个荡魔,实在想想都让人紧张。 荡魔一愣,好半晌才生涩地开口道:“我、我名荡魔,是因为平生最出名的一战,剑荡群魔,故此有四百万宇宙种族尊我为荡魔大帝……” 什么叫晃荡的荡,魔头的魔啊! 王二妮还是有些不放心,她实在很难从张仁那张熟悉的温和面容上看出什么荡魔大帝的英姿来,何况还有先前一言不发先抚摸她脸颊的事,想了想,她警告道:“既然如此,你每天有了意识的时候,主动出门去,不准起坏心思,否则我会让你知道教训的。” 说完身上妖力震荡,满是威胁之意。 荡魔喉咙紧了紧,点头。 王二妮满以为他是怕了,不知道张仁在荡魔识海里气得跳脚,这个不要脸的男人哪儿怕了?明明口水都咽好几下了! 别以为他不知道,他这些个前世身,他妈的个个都喜欢凶女人。 第32章 张府的清晨并不宁静。 先是太白一声凄厉的狗叫代替了公鸡啼晓,随后是黑狗夹着尾巴奔逃的动静,阿黄猫在张仁的书桌上打了个哈欠,然后慢悠悠伸了个懒腰。 那只白色的笨狗,又因为吃不到猫屎去追打同窝兄弟了。 阿黄叹息地摇摇头,舔了舔爪子,肥胖的猫躯从书房窗户上轻盈地跳了出去,正好看到云华抱着霞儿吃点心。 这个年纪的人类幼崽已经可以吃一点用乳汁泡软的干点心了,霞儿很喜欢乳汁的味道,阿黄凑了过去,翘起猫脑袋,耳朵抿起来,它也喜欢。 云华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让丫鬟拿了个小碟子,装了半杯牛乳放在地上,阿黄就美滋滋地舔舔起来。 当富贵人家的猫真好啊! 云华喂饱了霞儿,正在亭子里享用她的甜点,就看到自家大哥从卧房那边走了出来,连忙朝他招招手,急急地道:“大哥,你快来,霞儿就交给你了!” 她现在可不是整日闲着的姑娘了,好几个戏园子等着她的戏本呢。 荡魔犹豫着走了过去,怀里立刻被塞了一个软乎乎的小身子,他浑身僵硬,几乎是凭借着张仁的身体本能把霞儿抱稳了。 云华还恼呢,“霞儿才这么大一点,你最近整天都往外跑,留我和嫂嫂两个在家看孩子,哪里是做爹的样子。” 荡魔和怀里的霞儿对视,只好嗯了一声。 云华逗霞儿道:“这是坏爹,坏爹。” 霞儿正是学语的时候,跟着叫了几声,吱吱呀呀笑了起来。 荡魔沉默,他从未和女性亲近过,却莫名背了一个坏爹的名头,一时也有些茫然无措。云华却飞快摆摆手,一边去征用张仁的书房,一边回头喊道:“霞儿隔了两个时辰喂一顿,中午要吃南瓜糊糊,再隔两个时辰是牛乳粥,晚上吃鱼肉小馄饨!” 直到她跑远了,荡魔看着霞儿,这才迟疑着嗯了一声。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19节 人类幼崽真是精细啊,他幼年期都是吃妖兽生骨肉的,有时候抓不到妖兽,只能啃啃金属矿这样。 荡魔带上了食盒,抱起霞儿准备出门钓鱼,太白已经打了黑狗一顿,溜溜达达跟了上去,没有牵绳子,荡魔以前没接触过狗子这种宠物,一般都是张仁意识主导的时候才会给太白套上绳,荡魔是没有这个意识的。 太白跟在荡魔后面,对天庭来说,大昊天抽了三千二百万劫抽出来的七尊神级智慧,都是各自有代号的,虽然他们自己不知道。 阎罗自号魔王,但神魔们给他的代号是妖主,因为他自身是修士和大妖混血,崛起之后也是带着各种族的妖类转战厮杀。 荡魔乃是万劫之前一位绝世剑仙,在天庭代号却是魔主,因为他本就是魔兽化形,幼年期懵懂无知,拜入人修门下习剑,后来执剑护苍生,一剑荡群魔,但天庭不管多少种族尊他为仙,只是简单地用出身概括他。 荡魔带着霞儿,后面跟着太白,不多时就到了小河边,龙王在水里屏住呼吸潜伏着,只等鱼钩落水,就准备上鱼。 这对张仁来说都没什么趣味,更别提荡魔了。他只是把鱼竿安置好,就在河边铺上了宽大的软布,把霞儿放了上去,打开了食盒,拿出还温热着的南瓜糊糊。 霞儿有些新奇地左顾右盼,先是无意义地啊啊几声,然后磕磕巴巴地问:“阿爹,吃、吃,外边?” 荡魔点头,“今天在外面吃。” 霞儿朝他张开小嘴巴,像一只等待投食的小鸟。 荡魔用勺子挖起一勺软乎乎的南瓜糊糊,一丝不颤地喂到霞儿嘴边,看她啊呜一口吃掉,不知为何感觉心里毛茸茸的。 一勺接着一勺,直到霞儿小手严肃地推开了勺子,示意自己吃饱了。 荡魔略有些遗憾地放下勺子,看着碗里剩下一半的南瓜糊糊,然后看了一眼太白。据说狗就是人类养的厨余处理器。 太白尾巴都耷拉下来了,可被一眼看来,还是含泪凑过去,吃完了小主子的剩糊糊。 荡魔拍了拍狗头,有些满意。 在河边坐了两个时辰,荡魔时不时举起霞儿飞高高,或是教她几句话,一眼都没看鱼竿那边,眼见时辰快到了,荡魔这才走过去,看到鱼钩上挂着的鱼都快死了,随手取下扔在河里。 回去的路上,张仁的意识逐渐回归,他看了一眼怀里的霞儿,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哦。 晚上,张仁给霞儿喂了小馄饨,照例练武一个时辰然后去洗澡,回来就看到王二妮坐在床头在看书,烛光昏黄,照得她侧脸温柔。 一抬头看到张仁,王二妮伸手施了个避水诀,张仁身上的水汽一下子就干了。 “有劳夫人。”张仁说完,凑到了王二妮身边。 王二妮看着手里的书,忽然道:“我想好了小字。” 张仁一直记得小字的事,那会儿刚成婚不久,还没有霞儿呢,他想着为夫人取个好听的小字,这是夫妻间的乐趣,但那时还不怎么认字的王二妮却说,她要自己取字,怕他取的不合她意。 爱上一个人往往就是这样的小处,张仁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深深爱上自家夫人的,但总归是从那时候开始,他知道她是个独立的人,而非某某的妻。 这会儿旧事重提,张仁的心温温软软的,笑问道:“那夫人取了什么字?” 王二妮摸了摸鼻子,指着手里新印的话本,说:“云华写的这本,里头的张瑶将军……是写的我罢?我很喜欢,小字就单一个瑶,王瑶。” 云华写女主角,下意识地把嫂嫂代入了自家的姓,王二妮都没注意这点。 张仁笑道:“王瑶,很好听的小字,我记得云华写的我,好像是叫张百忍?仁者,百忍也,这也很适合取为字,臭丫头还是有些才华的。” 王二妮知道,张仁是没有字的,他毕竟不是正经读书要科考的人,就算取了字,也没人叫他,那些朋友都习惯喊他老张的,谁也不会正儿八经叫他什么百忍兄。 她忍不住笑道:“那你这字,大约也只能我们房里叫叫,和妇人的小字差不多了。” 张仁也笑,并不放在心上,倒是悄悄张望了一下外头,见没有丫鬟在,小声地在王二妮耳边唤了一句:“……夫人,瑶儿。” 王二妮觉得耳朵麻麻的,略有些不好意思,总感觉是夫妻房里学话本做戏似的,脸颊上带起一抹绯红,横了张仁一眼,“正经些,别咬耳朵。” 张仁手脚开始不干净起来,口中道:“我正不正经,瑶儿还不知道么……” 王二妮象征性地推他几下,半推半就着躺下。 …… 入夜,张仁黑着脸起夜,在厕间掐着自己的脖子,喝骂道:“你控制不住什么?老子知道你是故意的!抱歉?抱个屁的歉!” 他把自己的脖子掐得死死的,斥道:“要不是老子起得快,你想干什么?啊?你想干什么?” 几句话没说完,掐着脖子的手松开了,他的语气陡然一缓,诚恳地开口,“我确实不知啊,意识刚清醒,就发现你们在……也许是白日清醒时间太短了,实在抱歉。” 张仁再次掐起了自己的脖子,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 这也就是今晚早早打发了内院的丫鬟,不然被看见这一幕,张仁是个疯子的消息明天就能传遍龙兴县。 王二妮其实不需要睡眠,但她在张府的时候,都会跟着张仁的睡眠时间睡觉,这会儿是真的睡着了。张仁在厕间和荡魔较了半个时辰的劲,才哆哆嗦嗦披衣回床,钻进被褥里。 他可以接受阎罗,毕竟死人争不过活人,那毕竟是他自己,前世今生唯一而已,可张仁是真没想到,死了一个阎罗,他还有别的前世,而且还是这么无耻的一个人。 说好的唯一而已呢?一个人哪来的那么多前世啊! 要不是他醒觉得快,都不知道这无耻的东西会做出什么来,故意趁着夜晚意识清醒,故意趁着他和夫人温存的时候掌控身体,这个荡魔当真不是什么浪荡子吗? 张仁挣扎到天亮都没睡着,然后就意识清醒地被挤进了荡魔的识海,眼睁睁看着自己掀开被褥下床,一副很老实的样子要走出房门。 先前夫人警告过,让他意识清醒就自己出门去,他也听了,看上去很老实。 如果不是共用了视角,清晰地看到这个荡魔,他故作无意地扫了一眼自家夫人睡熟时露在外头一截小腿的话。 张仁又想掐自己脖子了,同归于尽,同归于尽! 识海里的男人在大吵大闹,完全不像在夫人面前那样温和宽厚,荡魔微微叹息了一声,这样表里不一,背地里满口老子老子的男人,实在有些配不上夫人。 也不知这本体是如何装模作样,骗了夫人嫁他的。 道貌岸然之辈,夜夜与夫人共枕席,他这等老实的男人,怎么就得天天醒了自己出门去呢? 第33章 暖春时节,正是霞儿的两岁生辰。 她在地狱过了一年多,实际上应当算是三岁的生辰,婴童生辰不宜大办,张仁和王二妮商议了两晚,还是决定自家人一起吃个饭,最多把大舅哥的师父也喊上,也算有个尊长列席了。 王追月请了出云真人,消息传到重秋界,丹峰长老苏真人有些不乐意了,特意遣了弟子下界一趟,问王追月要请柬。 苏真人毕竟也是很照顾王追月的,如今又确实在教导他丹药之道,如今张仁吃的不少丹药还是人家给的方子,张仁吃人嘴短,只好补了一份请柬。 等到苏真人如愿以偿,宗门之中也有些王追月的友人想来看他,加上还有一些爱慕他的女修……总之霞儿生*辰当日,张仁和王二妮看着府里来来往往的仙宗修士陷入沉思。 孩子的生辰宴席,怎么就开成了仙宗大会? 略去这些小处不提,作为生辰宴的主角,霞儿是很开心的,她收到了好多好多礼物,出云真人和苏真人这两位化神修士送的最为贵重。 出云真人送的是灵蛛丝织成的华光布,穿在身上轻柔如无物,冬暖夏凉,很适合孩童。苏真人则是精挑细选了一株小树盆栽,树未成精,连孩童也可以滴血炼化,伴生而长,可以为凡人延年益寿。 ……这也是炼丹修士的老毛病了,求他们炼制延寿之物的人太多,想到送礼,第一反应也是延寿,虽然收礼的不过是个三岁崽崽。 霞儿年幼,并不管贵重不贵重,手里抓了几块灵玉制成的七巧板拼来拼去,云华在边上帮她拼,一大一小忙得很。 席上,修士们都很客气,他们习惯了强者为尊,所以就算这里是张府,张仁才是主家,他们客气的对象也只是王二妮一个,有时张仁插话,也没什么人特意理会他。大道悠长,一位超脱境的强者不会止步于区区小世界内,做一个凡人的妻子。 还有心思活络的,表现出仙风道骨的姿态往王二妮身边凑,不着痕迹地勾人。 张仁手里拿着酒盏,看了看孔雀开屏的几位,今日是我女儿的生辰宴吧,当着我们父女的面就这样,上界之人也如此无耻吗? 出云真人略有些尴尬地笑笑,对张仁道:“今日实在叨扰了,前段时日幸得相助,铲除邬孽,宗门内得以澄清风气,也因事务繁忙,一直没来谢过上仙一家。” 说实话,他们送的礼物很少有真正能给三岁小孩用得上的,这也算是一种示好了。 出云真人精明得很,他可不像旁人那些只想着奉承王二妮,那些个修仙修得浑身傲气的,看不上张仁一介凡人,可他看得出来,人家夫妻是有真感情的。 张仁被冷待了半晌也没生气,见出云真人和他说话,笑了笑道:“真人实在不必客气的,不过家里地方小,要是下次能少来些人就更好了。” 这话是开玩笑的语气,但出云真人看得出来张仁确实有些在意,废话,这会儿正有个成熟英俊的金丹修士敞胸露怀喝着酒,只差邀人家王上仙来摸一把,哪个做夫君的能不在意。 虽是如此,张仁也没有当场发难,反正夫人是不会看……还没想完,就见王二妮飞快瞟了一眼,收回视线。 张仁立即安慰自己,女人爱美色是天性,谁走在路上看到美人,不会多看几眼,要怪就怪那个不要脸的修士,修仙的了不起啊,修仙的就可以在别人家里敞着衣襟大放情怀吗? 张仁磨牙想着,忽然意识一轻,就感觉身体不受控制了,妈的,昨天晚上才和荡魔商量好的,这是他女儿的生辰宴啊! 荡魔控制身体,王二妮没发觉,她瞟了一眼那个敞着衣襟的金丹修士并不是馋人家身子,只是正常地瞥过一眼,等分辨出了是什么,就收回了视线。 那边荡魔径直走向敞衣修士,冷冷地开口道:“剑修?” 修士一愣,他从未见过凡人会这样不客气地和修士说话,一时都没反应上来,等察觉到那位王上仙的视线也朝这边看过来,顿时心头一热,很有风度地笑道:“在下卫巍,确实习剑多年,宗门之中,忝居王兄之下。” 这王兄指的是王追月,蓬玉仙宗多剑修,王追月虽然爱好炼丹,但在上界确实也以剑闻名,这卫巍能说出自己仅次于王追月,不管是不是吹嘘,也足见自傲。 荡魔冷冷地看着他,斥责道:“习剑首当心正,你既是剑修,怎么如此放浪?衣冠不整,意欲勾谁?” 卫巍呆住了,边上听见这话的也都呆了一呆,啊这,虽然这人确实有孔雀开屏的嫌疑,可这么直白地说出来真的好吗? 在场的都是修士,耳听八方,除非注意力不在这边的,几乎都能听清楚,席间原本热闹的气氛顿时一静。 被凡人劈头盖脸斥责,卫巍涨红了脸,下意识地手都按在剑上了,见众人都朝自己这边看来,顿时怒道:“吾辈修士不在意人间繁文缛节罢了,岂有你说的这般污秽!” 荡魔呵斥,“既在人间,就要守人间礼节,我夫人还在席上!” 最后一句话,说得理直气壮,识海里的张仁虽然开始感觉挺解气,听了这句还是炸了,谁是你夫人!明明是我夫人! 卫巍同样气得够呛,见王二妮朝这边走过来了,压下火气,和声道:“你一介凡人,我不与你计较,只叹王上仙这等清雅出尘之人,你这愚夫怎么堪配……” 荡魔再斥:“身为剑修,不懂持剑心正之道,是你手中剑不能让你走上捷径是吗?蝇营狗苟,不知廉耻。” 王二妮按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到身后,只道:“老张,你少说两句。” 荡魔立刻闭上了嘴,王二妮看向卫巍,见他目光炙热,眉头拧起来,只道:“今日是小女的生辰宴,倘若客人心不在此,那就请离吧,我与我夫的事,还轮不到客人说嘴。” 她抬手就把这修士挥出去,荡魔平生第一次被人护在身后,稍微咽了咽口水,一改刚才的气势汹汹,简直像个乖顺的少年人,步步跟在王二妮身后,重新入了席。 坐在席间,看见先前几个暗戳戳勾人的修士也都收敛了起来,荡魔左顾右盼,颇有一股睥睨天下的快意。 夫人实在威风!她护着我的姿态简直胜过无数天仙魔魅,原来我荡魔大帝万劫光棍,都是为了这一劫之中,遇到夫人啊! 感受到这股情绪波动,张仁气得差点把他识海踹碎了。 晚上,生辰宴散,出云真人再三替自家宗门里的不肖弟子道歉,王二妮倒也没有计较什么,毕竟也不是很大的事,她对出云真人还是很有几分敬意的。 霞儿一个白天都没有睡,这会儿已经困倦地直打哈欠了,被丫鬟抱去睡觉。 张仁坐在床边,等王二妮回来的时候,已经敞着衣襟在搔首弄姿了,他方才对镜检查过,他的胸怀并不比那修仙的小,夫人喜欢看,他可以让她看个够。 王二妮被惹笑了,“白天你还说别人衣冠不整,勾引人呢。” 张仁一噎,白天那不是他啊!夫人竟然没认出来?罢了,一体两人,那荡魔又刻意学他,认不出也不能怪夫人。 他没解释,只是闷闷地道:“咱们两个房里说话,你都觉得我放浪了?”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20节 王二妮坐到他边上,伸手去拉他的手,张仁没躲开,情绪还是有些低落,今天夫人护着他的姿态是真的动人,可惜那会儿他被挤在识海里,虽是感同身受,可毕竟是不一样的。 王二妮拉过他的手放在柔软的心口上,张仁的脑袋动了动,还是没抬头。 “我知道,白天不是你,我家老张会想着全我颜面,那人做得不算过分,老张不会过去说他的,是不是?” 王二妮轻声细语地哄道。 张仁的脑袋还是抬起来了,他声音沙哑,“那个荡魔只顾着自己,都不顾夫人颜面,我就不会这样。” 王二妮哄道:“我知道,老张最体贴人……” 张仁抱住了她,把头埋进她心口,刚要腻歪,浑身一僵,王二妮立刻反应过来,推开了怀里的男人,向后挪了几下。 荡魔被推得差点撞上床柱,但还是下意识解释道:“我没有不体贴夫人!那人敞胸露怀勾引夫人,我一时气不过,张仁只是没有那个胆量而已!” 王二妮没说话,她感到很奇怪,明明她几乎没有和荡魔交流过,每天都是他意识占据身体的时候,就把他往外赶,怎么这人如此自来熟,一口一个夫人起来? 荡魔还急着解释,只是话没说几句,双手就开始掐脖子,王二妮连忙伸手阻拦,张仁挣扎着叫道:“夫人,我今晚去睡书房,这无耻的东西可能会装作是我,敲门千万不要应!” 说着,艰难控制双腿往外走。 王二妮看着张仁和荡魔拉拉扯扯着走了,揉了揉太阳穴。 第34章 书房一贯是阿黄的地盘。 张仁用书房的次数不算多,书架上多是些游记话本,偶尔和友人传信才会用到书桌,除此之外,那张又大又漂亮的书桌一直是阿黄睡觉的好地方。 入夜时分,阿黄刚准备眯一会儿,耳朵就动了动,随后书房的门被推开,一个身影搏斗着就进来了。 阿黄震惊地看着张仁。 它做猫十几年了,第一次看到有人能一个人表现出两个人在殊死搏斗的样子。不止是左右手在打架,而是整个身子都扭打在一起,左腿试图绊倒右腿,左手想要掐脖,右手则去插左边鼻孔,甚至两侧的嘴唇都挣扎着张开,看上去想咬对面一口。 走街串巷,见多识广的老猫都吓得抿起了耳朵,弓着背想往外逃。 可路被两人……在阿黄看来是一个人,堵得死死的,张仁和荡魔两个一进书房就开始打斗,阿黄几次试图逃离都没能找到路,只能缩到了书桌底下。 不光是搏斗,两人依稀还在争吵什么,阿黄听得一知半解,因为时常是前一句说了几个字,就被后一句给打断了。 “那是我夫人……你这剑修要不要脸?” “前世今生唯一我!放屁!该死的赶紧死,死人就不要留恋人间了!” “明明我就是你,你夫人也是我夫人……闭嘴!老子就是老子,谁跟你一个人!” …… 一个人争吵得更加激烈了,阿黄飞机耳都快抿成无耳猫了,才终于找到机会冲出了书房,身后还能听见张仁嚷道:“你吓着我的猫了!” “分明是你一定要来书房才吓着它的,我现在要回卧房去了。” “信不信老子今天死在这儿!” 书房里的激烈争吵持续了大半夜,张仁毕竟只是个凡人,身体疲惫的情况下,荡魔再精神也没法支撑了,两个人吵着吵着还是在书房的竹榻上勉强入睡。 次日天清气爽,王追月照例来送些乡下种的瓜果,就见到张仁黑着眼圈出来待客,不由问道:“是昨日宗内修士的事,扰得妹夫不得安枕吗?” 昨天王追月虽然也来参宴了,但他身边聚集的人实在太多。有师妹想问他修为恢复得如何了,有朋友急于和他分享宗内的八卦,还有些认识不认识的都凑过来和他说话,等荡魔和卫巍吵起来的时候,他还没挤开人群,王二妮就已经把人挥出府外了。 这时见到张仁明显没睡好的样子,王追月想多了,低声安慰道:“妹夫,妹妹不是那等喜新厌旧的人,她心里有你。” 张仁本来精力不济,听了这话也打起了精神,笑道:“我自然知道,夫人心里只有我一个。” 王追月一噎,他好像并没有说只有一个吧?至少……妹妹心里应该还是有那位帮助霞儿诞生魂灵的那位强者的,只是看张仁的脸色,他也实在不好说这个。 张仁喜悦地道:“舅兄,时辰也不早了,不如留下吃顿便饭吧,正好我也想请教舅兄一些问题。” 他想问的事自然和荡魔有关。 王追月本就经常留下吃饭的,倒也没有拒绝,中午大家聚在一起吃饭,霞儿也是王追月喂的,小丫头窝在舅舅怀里可开心了。 这个家里霞儿第一喜欢的是王二妮,第二就是王追月,娘亲胸口软软的趴着很舒服,舅舅身上有和娘亲很像的气息,虽然是硬座,但也可以接受。 第三是云华姑姑,因为云华姑姑并不会养孩子,她一般自己吃啥就掰点给她,跟着云华姑姑可以吃到好多口味新奇的东西。 第四才是阿爹。 霞儿虽然年纪很小,但脑瓜子已经很清楚了,她甚至开始记事了,只是一家子谁都没有发觉而已。 她记得小时候的阿爹是脸上带鳞片的鱼鱼,后来鱼鱼阿爹被大手阿爹抓走了,阿爹就成了凡人阿爹,前些天又来了一个气息好强大的阿爹,虽然她也不能理解为什么她会有这么多阿爹,但阿爹就是阿爹啊。 爹太多太复杂了,她想不明白,所以决定在所有喜欢的人里,就让阿爹排最后一名吧。 小丫头嚼嚼嚼着舅舅喂到嘴边的肉丸子,把肚皮吃得溜圆。 饭后,张仁拉着王追月进了书房,平日常待在书房的阿黄今天不在,张仁请王追月坐下,这才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不知舅兄可知道夺舍一事?” 王追月的脸色严肃了起来,他本来以为张仁急着拉他进书房,是为了弄些新品类的壮阳丹药……咳! “妹夫怎么会问这事?二妮在府内坐镇,按理来说不止一个张府,甚至不止此县,都该诸邪避易才是,怎么有孤魂野鬼敢来夺舍?” 张仁犹犹豫豫地道:“不是孤魂野鬼,是我前世……也可能是前前世,此人近来时常占据身体,我很难抵抗。” 王追月愣住了,他知道前世今生之说,前世死而今生至,魂灵唯一,人最多觉醒一些前世记忆,怎么可能会有完整的前世魂灵来夺舍今生?这题超纲了啊! 然而张仁本身就是一个被打散又重组的意识聚合体,大昊天分灵下界,无数分出来的魂灵投入六道之中,甚至有些转世是同时期出现的。就如荡魔,他沉睡时还和七尊之一的人皇遭遇过,宇宙传说之一的人皇涉足落仙深渊,得仙帝玉矿而铸人皇剑,那就是自己偷自己。 普通人死后投胎,魂灵唯一而已,而大能者前世未死,来夺今生,也很合理。 但王追月脑瓜子嗡嗡的,越听越迷糊,甚至于产生了怀疑……妹夫也许觉醒了一些前世记忆,没能彻底理解,于是稍稍有些疯癫了。 张仁还在倾诉自己的苦水:“此人无耻之尤,时常夜半起身意图不轨,他口头君子,实则下流污秽,昨日我与夫人正说话,他忽然冲出,差点就让他抱到了!” 这、听上去确实像是孤魂夺舍,可同样也很像发癔症,有妹妹如今很强大这个前提在,那就只有可能是……王追月都不忍再看张仁,抬手捂住了脑袋。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我、我先去看看妹妹。”王追月捂着头往书房外走。 张仁连忙点头,他现在不敢和王二妮独处,就是怕荡魔趁着时机装作是他,对夫人做出可怕的事来!他和舅兄诉了这么多苦,想来舅兄一定会和夫人提到他的苦衷。 直到目送舅兄离开书房,张仁这才一拍脑门,糟了,忘记问舅兄这个前世魂该怎么消灭了。 荡魔意识其实清醒,不过和王追月不熟,也懒得抢夺身体开口罢了,有那精力,他还是琢磨着晚上来,张仁是他的转世,他是张仁的前生,那他就是张仁啊!夫人自然也是他的夫人。 最多……讲点策略而已嘛。 王追月在王二妮那儿待了小半个时辰,也算是弄清楚了张仁和他的两个前世的事。 按照他的理解,大约是张仁的两个前世太强大了,所以就算已经死去,也还是能保留一部分意识,魂灵本身是转世成为了凡人张仁。王二妮认为前世大约一定会归于今生,也是这么和王追月说的,所以现在的情况还真就差不多等于是,张仁没能彻底消化前世记忆,倒不算是夺舍。 荡魔也没想着夺舍,三千二百万劫意识体归于一身,张仁就如同汪洋大海,他再强大也不过是一条河流,终归要入海。 可在湮灭之前,他就不能像张仁一样,靠着夫人的怀抱撒撒娇,过一过有人陪伴的日子吗? 万劫悠悠,孑然一身,他孤寂到自己杀死自己,也就是这些日子挤进张仁这躯壳里,才感受到了一点美好滋味而已。 人之将死了啊!坏一点又何妨? 傍晚时分,用完晚饭,张仁变得格外沉默,他沉默着开始练武,然后一言不发去洗澡,把自己洗得香喷喷的,然后坐到了床上。 王二妮抱着霞儿回到卧房里,见到张仁在擦头发,很习惯地抬手为他驱散水汽,然后把霞儿放到小床上盖好被,这才笑道:“怎么不说话?” 张仁垂眸,低声道:“因那荡魔,我与夫人都好久没亲近过了……” 稍显委屈的声调,和这几日见缝插针诉苦的张仁一模一样。 王二妮只好把他拉到怀里,高高大大的一个人半斜着身子弯着腰,这才能贴合在王二妮不算高的身量怀抱里,张仁的手微微颤抖,揽住了王二妮的腰,脸都埋进去了。 王二妮哄道:“他自己说的,一年半载就会消散了,咱们往后日子长着。” 怀里的男人轻轻嗯了一声,抖着手去摸王二妮的腰带,也许是生疏了,解了好一会儿都没能解开。 王二妮笑了一声,自己抬手解了,鸳鸯戏水的肚兜在灯烛下映照笑颜,低声道:“不要急,我先把霞儿抱到外间床上去。” 张仁看着她抱起熟睡的女娃娃向外间走去,飞快地抹掉鼻血,死命压下识海里不住喊叫的……张仁。 他宛如新嫁娘般坐在床沿,翘首等待着。 第35章 霞儿在外间有自己的小床,王二妮把她的被褥暖热一些,才把她外衣解开,放进被窝里。 这个年纪的孩子离不得人,唯一的好处是夜间睡得沉,不像婴儿那样闹人,王二妮看她只是在被窝里迷迷糊糊地蹭了蹭枕头,并没有醒来,伸手在她耳边施了个隔音法诀。 一开始她确实没能分辨出来,换成普通人也许是可以一眼判断的,因为夺舍的魂灵就如同窃盗他人衣裳,总会有些不契合之处,可荡魔和张仁在魂灵上没有什么本质区别,她即便动用妖力去探查也难以判断谁是谁。 认出荡魔是因为他解衣裳的手法,张仁和她做了两年夫妻,常常是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衣裳就给他不着痕迹地解掉了,而且张仁是饱食之人,虽然喜爱那事,可绝不至于像个毛头小子一样万分期待的模样。 在察觉到这点的时候,王二妮很是恼怒,险些就让人钻了空子,可到底女儿在屋里不好发作,这会儿她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肚兜,冷笑一声朝房里走。 莫非以为占的是老张身子,她就收拾不得了吗? 荡魔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王二妮进门来,他已经把自己的腰带扯得松松的了,只要一勾就能拉下来,而夫人身上的肚兜带子,他也想好了三四种解法。 他的眼睛实在太亮了,有些像是等食的小狗,王二妮准备好的拳头捏在身后,转念开口道:“哎呀,可是不巧了,许是要来癸水了,腹内疼得厉害,看样子这几日都没法亲近了。” 癸水就是妇人的月经,王二妮其实自打生了霞儿就没再来过癸水,她如今脱胎换骨,来不来癸水是可以自主控制的。 宇宙之中的女性强者大多热衷生育,因为强者血脉难以繁衍,但能生下来资质就不会太差,一般都是能生就生。血脉亲缘是最容易得到强者随从的手段,一位女性强者只要运气不是太差,就能培育出几个忠心的子女,而男性强者大多是收徒,这就隔了一层。 生育必要来癸水相助,所以女性强者们一般都是遇到合心意的强者就会来这个,反正试探也不亏。强者之间一点血气自然掩藏不住,这也算是一种暗示,于是荡魔真信了,毕竟他经常被暗示,在他看来,女性常常都要来癸水。 他一时有些失望,但很快又调整心情,关心道:“来癸水会很疼吗?” 王二妮本来是戏弄他的,想看看他一腔花花肠子落空的模样,可对上那双满是疼惜的眼睛,一时没发作起来,只道:“有些绞痛。” 荡魔连忙把她让进床里,给她盖上被褥,又去倒了热茶来,先前解个腰带都颤抖的手这下一点都不抖了,把王二妮扔在边上的衣裳给她拢了起来。 王二妮捧着热茶靠坐在床上,喝了一口,先前的那口气也散了些许,瞥见忙前忙后的荡魔,微微叹了口气。 罢了,饶他一次。 这一整夜,王二妮安枕,荡魔原本是想把意识抽回的,可睡在她身边,想着来癸水应该会很难受,他不照顾,难道让外人来照顾? 于是尽管识海里的张仁都快要把他撕碎了,荡魔还是强忍着压下他,撑着一侧脸颊就盯着近在咫尺的王二妮看。 夫人疼痛,其实他也很难受,河流要如何抵抗汪洋呢?张仁越愤怒,他湮灭得越快,这远古的神魔意志无情吞噬他的残躯,就像一个凡人慢慢走进火堆里。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21节 可是……真幸福啊。 在夫人需要的时候,陪伴在她身边,在他一点点被吞噬的时候,有夫人陪伴在他身边,疼痛只是最不起眼的东西罢了。 张仁挣扎了一夜,终于在天明的时候抢过了身体,外间霞儿醒了在喊人,小孩子都是这样的,一睁眼见不到人就会喊爹喊娘,他快步走到外间哄孩子。 王二妮也很快睁眼,两人一起带孩子,王二妮忽然问道:“他强行和你争夺身体,是不是损耗了很多?” 张仁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荡魔和他争夺一夜,魂体都不如从前凝实了,以往就算是他控制身体的时候,荡魔的意识也是清醒的,现在他却沉寂下来了。 王二妮微微叹了一口气。 这前世今生,怎么都这么磨人呢?她明明只有一个男人,却硬生生有了后宅争斗之感,不止如此,她还是那个话本子里要为了真爱逼死旁人的恶家主。 即便对荡魔没什么好感,可眼见着一个活生生能吵能闹的意识慢慢逝去,这种滋味一点都不好。 王二妮现在还时常会想到阎罗消散在她怀里的那天。 张仁也略有些伤怀,但他这种心情很快就在傍晚吃丹药的时候被打散了,因为荡魔又上线了。 虽然魂体已经化了快一小半,但他还是故作君子地劝道:“张兄,你这是拿壮阳之物当饭吃啊,长此以往岂不是只能依赖此物?打铁还需自身硬,若你把争宠的心思拿出一半在练武上,也不至于如此啊!” 张仁皮笑肉不笑,抬手把丹药扔出去了,他感觉自己在弄死这个阴阳怪气的家伙之前,都不需要磕丹了,他绝不冒着干事到一半被人顶替的风险去和夫人亲近! 荡魔又叹道:“你能一天一夜吃下阎罗,却一直到现在都不曾吞噬掉我,张兄啊张兄,若不是你坚持,我都撑不住这么久。” 张仁忽然一愣,他最开始听说阎罗的事时,只觉得前世今生唯一而已,他就是阎罗的今生,但当荡魔入侵而来,他的想法就变了,荡魔不止一次地说我就是你,张仁是半个字都不肯认。 张仁深深吸了一口气,只道:“行,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本为一体,我很快就能融了你……” “是啊,我们本为一体,你夫人自然是我夫人,何必分得那么清楚呢?” 荡魔这一句话似乎是斟酌了很久的,说得顺畅无比,张仁本来松动的面容一下子就冷酷了起来,荡魔还要接着劝,就感觉一双熟悉的手掐上了脖颈。 ……这动不动同归于尽的气势,你其实不是大昊天,而是太一的本体吧? 张仁说到做到,扔掉丹药瓶,让家仆收拾东西,王二妮和云华闻询赶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马厩边上给马刷背了。 张仁一见两人来了,就严肃地道:“夫人,云华,我打算出去走商,多则半年,少则十天半月,你们安心在家里待着,要是想我了就来看看我。” 云华惊讶,张仁从前走过商的,那是在他十六七岁的时候,走过两年就再也不去了,说走商苦累,还是回来当富家少爷快活,怎么现在有老婆孩子了,反而又想去吃苦了呢? 王二妮倒是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张仁是想带着荡魔离她远远的,出去走商正好,她能带着云华飞,确实可以想他了就去看看。 张仁已经刷完了马,顺手洗了洗手,就被王二妮拉到一边,“走商辛苦,你只是想离我远些,不如在县里找个清净的地方住着,马上都要夏天了,你难道顶着日头每天在外头风吹日晒?” 不是王二妮瞧不起张仁,张仁每逢夏天,练武的劲头都会小很多,他是有些苦夏的人,一到六月就离不开冰窖,哪里吃得下这份苦。 张仁摇摇头,笑道:“夫人,我想得很清楚了,家里虽然有些产业,但也不能总是坐吃山空,我从前和云华两个吃饱了全家不饿,现在一家子人要养呢……夫人别劝我了,我和几个朋友说好了,结成商队一起走,还有舅兄送的护符,不会有事的。” 王二妮拧起眉头,“你现在到底是一个身子两个人,出门在外万一又吵起来,会被当成疯子。” 张仁一噎,还是坚持道:“不会的,夫人,等融了他,我一定马上归家。” 王二妮拍了拍张仁的脊背,在他身上打进一道灵力,“那我每隔两天去看看你,遇事就叫我的名字,我会有感应的。” 张仁郑重地点点头,又去收拾行李了。 云华急忙过来道:“嫂子,你没劝住他啊?走商多辛苦的事,我哥他、他万一路上给别人坑了,卖了去呢?” 王二妮揽住云华,安抚道:“没事的,我会看着他,你哥哥走到哪里都不缺朋友,不是那种会被欺辱的人,他……大约确实需要出门走走。” 毕竟张仁这些天一直担惊受怕,怕自己一个没控制住,就让荡魔占了先,而王二妮又很难分辨谁是谁,索性都打发走吧。 云华还是挺担心的,但还是点点头,嫂子现在这么厉害,连上界的仙长都对她毕恭毕敬的,大哥可能也有些压力,所以才想出门做点生意,至少有自己的事业忙吧。 张仁头天晚上收拾了东西,第二天就拉上自己的一干冤大头朋友出了龙兴县,其中一个叫吕洞宾的,甚至是醉醺醺被张仁从花楼里掏出来的,安置在放货物的板车上拖走了。 第36章 自古经商买卖,都是南来北往,大部分的商人也不拘泥于一两样货物。 龙兴县盛产香料,张仁拉了两大车,这是准备带去南方的主货,又带了些绸缎庄没卖出去的料子,准备路上零卖,本就是从南边带来的料子,当然不可能再往南边贩。 至于他拉上的朋友,因为时间都比较仓促,带的货物五花八门,还有牵了几匹蒙古马的也跟在商队里,有几个只带了现钱,准备从南边进些货回来再卖。 走商人一年到头有八九个月在路上,真不是说假的,只不过从前都是他们卖货给张仁,如今张仁组织起商队来,倒令众人感到诧异。 吕洞宾醉到第二天上午,一觉醒来就感觉气味不好,他躺着的板车是骡子拉的,骡子可不光拉车,还拉屎。 昨天还一左一右怀抱佳人,这会儿一睁眼就面对了骡子屁股,吕洞宾一下子就醒了,左顾右盼没多久,张仁就拉着缰绳和骡车并行过来,打了个招呼,“洞宾兄。” 吕洞宾沉思片刻,诚恳问道:“张兄,为何我在这儿呢?” 张仁冷酷无情地道:“带你发财去。” 吕洞宾啧啧几声,在板车上换了个方向躺着,叹息道:“要不然,咱回去和嫂子认个错吧?” 张仁一贯能理解吕洞宾的跳跃思维,微微摇头,“我不是和夫人吵架才出来走商的,霞儿也大了些,可以离得人了,我得趁着年轻多挣些钱,多置些铺子,以后……” 吕洞宾忍不住打断道:“张兄,嫂子不是修了仙吗?你不多陪她几年,难道还想着为她挣够几百年的花销吗?” 张*仁一时无言,对于寿命这种事,他其实想过很多次的,只是夫人时常安抚他,他这会儿年纪又不算很大,所以并没有想太多。 不想和吕洞宾讨论这个话题,张仁再度冷酷道:“我至少可活几十年,有几十年夫妻恩爱,你再不图上进,早晚死在酒色上,不就是落榜几次吗?做不得官,至少手里攒些钱。” 这话实在戳到吕洞宾痛处上了,吕洞宾比张仁小两岁,也年近三十了。他少时就是神童,很早就中了举,明明文采风流,结果三年又三年,总是考不中。赶考花费很大,他又不是能耐得下心赚钱的性子,于是家境也渐渐落魄。 张仁认识他比较早,也去花楼抓过他几次,可吕洞宾还是老样子,手头有了钱就去喝喝花酒,不过十次里有九次是醉饮到天明。旁人问他花了银子怎么不睡姑娘,他却说能叫姑娘家安睡一夜,银子就花得值得。 张仁对朋友一贯有种老大哥的心态,谁落魄了都愿意拉上一把,他家底厚,而且看中的朋友大多有些能力,拉拔一把就能自己立住,唯独一个吕洞宾,是一坨烂泥糊不上墙。 王二妮认识不少张仁的朋友了,但吕洞宾一次没去过张府,他说自己不是良家男子,不好见嫂夫人。 张仁只差把他脑袋锤爆,作为正经良家男子,他是完全无法理解花楼那种地方有什么好去的。你要说看中了哪个姑娘,攒攒钱,哪怕跟他借点呢,把人赎买回来好好对待也就是了,结果吕洞宾这坨烂泥认真地想了想,回复说,他怜爱天下所有悲苦女子,只恨财力不足。 财神爷都不敢这么说啊! 反正张仁带上了吕洞宾的全副身家,强行把他拉进商队里来,确实是准备带他一起发财。 吕洞宾倒也不在意这些,找了几块厚实的布料,在板车上支了个遮阳的棚子,最重要的是把自己和骡子屁股隔开,这才舒服了,每天躺在板车上赶路,商队停下休整的时候,去找找有没有喝花酒的地方,倒也安然自若。 路上走了三四天,经过一座小镇,商队要采买些粮米,而且人困马乏需要休息,才过中午就在一家客栈里安置了。 张仁这几天已经和荡魔换了几次,差不多都是在赶路的时候,荡魔起初不敢置信,他没想到张仁居然要带着他和夫人远远分开,可这么大一个商队走在路上,张仁说不把东西都卖掉的话,他就没有钱回家,家里的老婆孩子都会饿肚子! 荡魔呆住了,张仁怎么会这么狠啊! 换成底层打拼上来的阎罗,大约马上就能分辨出不对,就算张仁带走了全部财产,夫人有超脱星游的实力,也不可能落到饿肚子的地步。可荡魔是真信了,一个小世界几万年才出一个超脱星游,十万个超脱星游里出一个吞星融道,一百万个吞星级魔兽,他自一剑荡之。 多少文明记载入史册的不世天骄,不过是来他剑下送命的门槛。吞星级这种神魔之下最强战力,在他这里都是站着吆喝的喽啰,对于更低层次的超脱境乃至凡人,荡魔当然了解不深,他都不知道超脱境要不要吃饭睡觉。 为了不让家里的老婆孩子饿肚子,荡魔只能认了,每天看着商队越走越远,盯着大车小车的货物哀怨至极。 他的魂灵已经融化了一大半,每天都在消融,每天都在接近湮灭,他从前感觉没什么,生死对他来说早已是看淡的事了,可他现在偏是不甘心了,他想夫人了。 哪怕不能像张仁那样肆意亲近,就只是抱着他过夜也是好的,那种幸福得连魂灵都软下来的滋味,他真的还想再体验一次。 荡魔有些后悔,当初听说本体要一位前世去助婴儿启灵的时候,他怎么就漠不关心,随意推拒,让那阎罗占了先机呢?阎罗这条恶鱼和夫人朝夕相处了一年多! 今日难得在客栈休息,荡魔趴在窗口唉声叹气,忽然门被敲了两下,王二妮从外间走了进来,手里还牵着扎了两个小揪揪的霞儿。 荡魔一回头,顿时又惊又喜,“夫人!” 王二妮朝他点了点头,又仔细看了看,不确定地道:“荡魔?” 荡魔从没有哪次感觉自己要是不叫这个尊号就好了,张仁……这个名字多好啊,他闷闷地应了一声。 王二妮微微叹气,拿出两双靴子放在凳子边上,道:“你在也好,帮老张试试鞋,他出来得太仓促了,都没来得及准备合脚的鞋子。” 荡魔乖乖从窗边走过来,坐在凳子上开始试鞋,鞋的尺码是张仁春天时刚量过的,所以穿起来很合适。 王二妮笑道:“走几步看看?” 荡魔就在客栈房间里来回走动,时不时还跑跳几下,语气还是闷闷的,道:“很合适。” 霞儿歪着头看他,忽然叫了一声,“阿爹?” 荡魔愣住,犹豫着看了王二妮一眼,王二妮从没有和霞儿解释过爹的问题,她怕小孩子脑子转不过来,也只好对荡魔点点头。 荡魔一下子就笑开了,把霞儿抱起来举得高高的,应得非常大声:“哎!” 霞儿也咯吱咯吱直笑,被荡魔哄得叫了好几声阿爹,王二妮都无奈了,哄孩子叫爹是什么稀奇的游戏吗? 她是想来看张仁的,可也不好一见是荡魔就要走,何况霞儿好几天没见到爹了,这会儿也不愿意离开,她也就没急着走。在房里四处看了看,问道:“你们路上都吃什么?有没有想吃的东西,我从县里带给你们?” 荡魔对凡人的食物没多大兴趣,回想了一下,老实地道:“一路上都有驿站客栈,只有偶尔没赶上宿头才自己做饭,都是埋锅生火,吕洞宾还会炒菜,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穷家富路,赶路辛苦,张仁并没有在吃食上苛待朋友,几乎每天一顿肉,完全不像王二妮想的那样,顿顿干粮饼子的那种。 不过她也稍稍安心了些,看荡魔道:“是黑了些,倒没有瘦。” 荡魔摸了摸鼻子,嗯了一声,对上王二妮的视线,忽然道:“你……心疼他的话,我可以每天赶路,休息的时候再让他出来,这点苦我还是能吃的。” 王二妮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微微呼出一口气。 荡魔以为她同意了,犹犹豫豫地又问道:“这样的话,你能抱我一下吗?就这一下,我快消散了,以后不会再打扰你们了。” 他平生从未如此小心翼翼地说话,眼瞳里带着些希冀的光彩,却脆弱得像个泡泡一样,仿佛王二妮稍微摇摇头,他就要碎掉了。 王二妮抿唇,她很不愿意陷入这种莫名其妙的纠缠之中,一个阎罗就已经够她难过的了,要是再抱了荡魔,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就在这时,霞儿忽然妖力涌动,猛然从后面撞了一下王二妮,直接把对她毫无防备的王二妮撞进荡魔怀里,小丫头满意地咯咯直笑,阿爹要抱抱,娘亲就抱抱嘛。 即便和夫人抱了个满怀,这会儿脑子里不该有别的东西,但荡魔还是一下子幸福得要晕过去了。 霞儿啊霞儿,你可真是爹爹的好女儿啊! 感受到抱着自己的男人颤抖的身躯,想起阎罗消散时的场景,王二妮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推开他。 快消散了,就……抱一下吧。 第37章 自龙兴县南下,穿州过府,路上花了三个月,一行商队赶在天气最炎热的时候抵达南地最繁华的百花城。 上午张仁去找销路,傍晚就空了仓,他的那两大车香料就像水花落在大湖里,一点风浪都没起。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22节 手头有了钱钞,几个合伙的朋友都有些坐不住了,他们的货也都和张仁差不多,南商富庶,从北地拉过来的货也都是南地不常见的,即便价格翻几倍也很快见底。 揣着厚厚的银票,一行六七个东家热络地商量着去哪游玩。当然,太贵的地方肯定是不去的,他们只是北地小县的商户,在这偌大的百花城里,富豪无数,钱如流水,最多也就是见见世面。 张仁并不开口,他是要做两趟生意的人,手头的钱也不打算乱花,家里开着绸缎庄,所以他还是准备买些时兴的绸缎回去。至于眼巴巴等着他分钱的吕洞宾,他给无视了,专门带他出来挣钱的,要是让他在这百花城里去逛几趟花楼,保不准吕洞宾能一掷千金,就为让人家花魁安睡一夜。 可省省钱吧! 这三个月来,荡魔大多是在白天出现,闷头就是赶路,在抵达百花城的前几天,他忽然整整一天都沉寂无声,昨夜倒是又出现了小半个时辰,张仁知道,他真的要死了。 说不上来什么感受,有时张仁能深切体会到荡魔那种万劫孤寂之情,偶尔也能梦见些许光影,令他恍惚——倘若他与荡魔异地同处,他就是荡魔,荡魔也会是他,前世今生就是如此玄奇。 他现在的心态很奇怪,不像是从前的自己,也不像是换了个人,更像是经历了漫长岁月之后的透彻,看山看水看天空,都多了一种色彩。 入夜时分,客栈里才安静下来,张仁是二楼的客房,透过窗户能看见外头的灯烛光亮,和龙兴县不一样,百花城即便入夜也还是到处光亮,尤其是客栈店铺,都会在门前点上灯笼待客。 再远一些各式各样的花灯绵延的几条长巷,遍布秦楼楚馆,那就是百花城最吸引人的靡靡之地了,楼下同样开着窗户的吕洞宾把脖子都伸长了。 “这么晚了还不睡?要不是我过来看看,还不知道你要熬到什么时候。”身后传来抱怨的女声,张仁连忙回过头,原本和荡魔差不多共情的孤寂心态立刻一扫而空,脸上满是喜悦。 王二妮是悄悄进来的,她只是夜里睡不着,把霞儿哄好之后就来看看,以为张仁应该睡了,所以来得轻手轻脚,没想到他还醒着。 张仁几步走到桌边,给王二妮倒了杯热茶,笑道:“我刚才还在想夫人,夫人就来看我,这可真叫‘心有灵犀一点通’了。” 王二妮一口气喝完茶,放下杯子,坐在床沿,问道:“这趟货已经卖了吗?我来时看到外面拉货的车上都空了,你们准备在这里待几天?要不然置办了货我带你们回去吧?” 张仁知道,她这是委婉地询问荡魔的情况,毕竟他这一趟出来也就是为了带着荡魔离家远些,想了想,道:“明日置办些绸缎,他们也都和我说好了,都置办绸缎,我们等到北地卖掉一些贵重的,再存些货回县里贩,也确实该回去了。” 王二妮抿了抿唇,低声道:“那他走了吗?” 张仁想到已经两天没有出现的荡魔,点了点头,他现在也极少感受到荡魔的精神力压制了,有时候荡魔出现的时候,他只要稍微动一下念,就能把他驱赶入识海,如今形势逆转过来了。 王二妮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别的,毕竟和荡魔不算很熟悉,那一点点的怅然很快消散。拉过张仁的手,看着他道:“你这几个月黑瘦了些,回去要好好养一养,下次还想出来的话,我带着你好不好?老张,不是我离不得人,只是……我总会很想你。” 张仁只觉得心里像泡了一汪温泉,把心泡得又软又烫,他喉头哽了一下,揽住了王二妮的肩膀,轻声道:“好。” 王二妮侧头,枕着他的肩膀,忽然很低声地说:“我前些天来了癸水,不是刻意,而是心血来潮忽然就来了,这肯定代表了什么……老张,我们再生一个孩子好不好?” 心血来潮是强者偶尔会产生的预兆,也是道家的一种说法,到了超脱星游的境界,王二妮的心血来潮几乎就是一种肯定的预兆,而心血来潮之后就来了癸水,更是差不多等于扯着她的耳朵告诉她,她的第二个孩子就要到了。 当然,这也是可以避开的,不是所有强者都愿意顺应冥冥之中的预兆,但王二妮觉得,多生几个孩子没什么不好,她已经可以保护所有她重视的人,夫妻恩爱,子女绕膝也是一种人生乐事。 张仁没想到王二妮会提孩子的事,他其实已经默认也许这辈子只会有霞儿一个孩子了,毕竟他是听舅兄说过的,强者很难生育后代,即便双方都是强者也要看缘法,何况还是一个超脱境的陆地神仙,一个普普通通无法修炼的凡人。 可夫人说可以再生一个…… 张仁亲了亲王二妮的脸,轻声笑道:“那这次,我希望生一个资质很好的孩子,等我百年之后,两个孩子能陪你更久一些。” 这话说得很轻,轻得甚至有些不想让王二妮听清楚的意思,可王二妮还是听见了,她抿了抿唇,忽然把张仁按在床上,拉扯他的衣裳。 张仁给吓了一跳,老夫少妻,王二妮知道的那点事基本都是他教的,他知道的基本都是吕洞宾那一干情场浪子教的,他属于理论丰富但行动保守,房事时几乎就是那老几样,而且从来都是自己卖力干活,没教过王二妮主动。 他怎么就忽然就成了坐骑呢? 张仁犹犹豫豫,他是不是该出出力?这种事他是真的不习惯在底下,可夫人这幅姿态又从未见过,视角也很好的样子。 犹豫到最后,还是没有动弹,张仁老老实实地躺着,并没有发现一道魂灵意识惊慌地开始融入他体内。 荡魔想过无数种死法,他从前最中意战死,可惜没遇到像样的对手,后来觉得沉眠而死虽然平淡,但也不错。再后来,他想如阎罗那般死在夫人怀抱里,英雄死在温柔乡,多好的归宿啊。 这些天他不再妄想了,他开始只剩下一颗头颅的魂影,渐渐无法开始思考什么死法的事,只很卑微地想着,要是能在死前再见夫人一眼就好了。 今夜是他消散的日子,他想最后再试试能不能等到夫人来探看,可就在他耗尽一切魂力,努力将最后的意识附着在张仁身上时,他、他感觉到了不对劲,身体上的愉快其实并不能打动他,可爱意上的相融令他快要魂飞魄散。 他现在已经无法挤走张仁的魂体了,可因为太薄弱,张仁也没有发现他又出现了,荡魔借着张仁的双眼,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风景,连融入本体的痛苦都忘记一空。 逐渐空白的意识最后只想起了从前在人间看过的一句诗。 牡丹花下死…… 大道何等眷顾他啊。 就在荡魔身陨的一刻,天际陡然裂开一道豁口,一道七彩剑气自小世界起始,越过重秋大世界,一路蔓延至半片太阴星图。这条剑气所过之处,无数星辰上的智慧生灵都不由自主地抬头仰望。 荡魔大帝,一代绝世剑仙身死道消,无数曾被他吸纳的灵气重归宇宙之间。剑气如虹,贯穿无数光年,仿佛是大道为他送行一场。 百花城中,也有无数的人走出家门,仰望夜空中的奇景,楼下的吕洞宾则是呆呆看着那道剑气,隐隐约约感觉自己悟道了。 张仁和王二妮已经战过一场,仙凡体力差距太大,这会儿张仁躺在床上一根手指头都懒得动,听见外间喧闹声响,也没什么好奇心,他感觉自己像个圣人了。王二妮披衣下床,走到窗前,也看见了那贯穿夜空的七彩剑虹。 心头略有所动,她无意识地按上了小腹,没回头,问床上的张仁道:“老张,你说我们的孩子,取名彩儿,好不好?” 张仁疑惑,但想了想,也笑道:“宜男宜女,很合适。” 王二妮只是看了会儿剑虹,就关上了窗户,她自觉已经见过许多奇异风景,这会儿夫妻之间几个月没亲近了,这才一回,且有得战呢。 彩儿,彩儿……不知要多久才能降生呢? 张仁度过了这几个月来最美好的一夜,次日王二妮因为不想和他那几个朋友打照面匆匆飞走了,倒不是别的,而是夫妻夜会,白天再见到朋友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张仁送她飞远,回头才发现夫人忘记施法清洁了,毕竟从前一个法诀就收拾了所有脏污,而昨夜就是奔着造娃去的……想到昨夜,张仁傻笑一声,麻利地去收拾凌乱的铺盖。 商人在外,铺盖都是自带的,倒没有脏了客栈的东西,就在他忙着收拾的时候,吕洞宾顶着两个黑眼圈走了出来,第一句话就是:“张兄,我昨夜悟道了,我想习剑,我有预感我一定能成剑仙……” 话没说完,被张仁挥起洗衣盆里的水,溅了一脸,张仁问:“清醒了?” 吕洞宾抹了抹脸上的水渍,闷闷地道:“清醒了。” 张仁湿着两只手在搓床单,这会儿指指自己兜袋,“从我兜里掏二十文钱,买两碗豆浆四根油条。算了,再加十文钱,弄一屉小笼包,咱们分着吃。” 吕洞宾老老实实地掏了三十文,一文都不敢多拿,下去跑腿了。 张仁美滋滋地继续搓起床单。 至于吕洞宾说他要成剑仙?啧,一身酒色恶习,市井纨绔,他成个屁的剑仙,这趟回去,给这小子置些田产,养几头猪吧。 第38章 商队在百花城盘桓十来天,即便张仁再省,花销也比赶路的时候翻了几倍,好不容易等众人都买好了合适的货,这才踏上了返程。 王二妮找王追月问了问,最后连人带拉货的车马都贴了些飞行符箓。清晨起飞,一行人中午就到了北地大城,在城中销货,到傍晚城外集合,天刚擦黑,就回到了龙兴县。 张仁的朋友基本都知道,老张这个好命的光棍,先是娶了媳妇,没多久就得了个从上界下来的仙长大舅哥,后来媳妇也修了仙,修得比大舅哥还厉害呢。 那会儿不少人觉得张仁有些悬了,人家都成仙女了,凭什么还和他过?图他年纪大,图他两个钱?可悬着悬着,嘿,这好命的老张不仅媳妇没跑,大舅哥还天天送药给他补身子,补得三十来岁人了整天精神奕奕的,一家子过得美美的,谁见了不说一声羡慕。 但嘴上说着羡慕,其实大多人对修仙这事没什么实感,也就是当初被邬老祖震过一次耳朵,后来又被蓬玉仙宗的人救治,王二妮不是爱显摆的性子,王追月更是天天搁田里种地,最多有时候从老张那儿混了两颗丹,吃下去确实龙精虎猛,也不像一些虎狼药落下后遗症。 今日可是不同,大家可都在天上飞了一转下来,从北地到南地,他们走了三个月,这飞回来只花了不到三个时辰,一天里的大部分时间是花在城里贩货上头,因为大家都惦记着飞行的滋味了,口条是真不利索。 离县城不多远,张仁一个车一个车地揭符箓,吕洞宾有些舍不得,哀求道:“哥,我还想再飞飞,我快找到昨天悟道的感觉了,我觉得飞在天上有助于我修行。” 张仁都懒得和他掰扯,从怀里摸出几张钱钞,“这些你先拿着回家,剩下的大头分红等到县里,我找县丞给你置些地,这些禁止你抵押和转卖。行了,回去歇着,吃几顿好的。” 吕洞宾起初还以为给他符箓呢,结果是钱钞,但他这几个月已经很久没见着大钱了,连忙堆笑着接过去,点头哈腰道:“哥,我知道的哥,我肯定不会卖地,龙兴县这一亩三分地,您都要和县丞打招呼了,我能卖给谁是吧?” 地皮这玩意不能私下买卖的,要经过衙门公章,张仁和县丞那头说好了,那吕洞宾是压根没法往外卖的。 张仁勉强点了点头,他又没法天天看住吕洞宾,禁止他去花楼,能做到这地步,真是做兄弟操了当爹的心,生怕他哪天饿死街头。 其他人虽然也想再飞,但看张仁坚决收回符箓,也知道是为他们好,这样的宝贝商人是守不住的,谁能像老张这样,家里就守着个仙女呢?贪是祸根苗啊! 众人都揣着厚厚的钱钞,带着一些准备在县里贩的货,说说笑笑往城门口去,张仁则落后了一步,去看了看王追月。 吕洞宾跟着他,毕竟张仁空车多,他还想回去的路上躺一躺呢。 王追月不出意料没在家,在地头上忙活,这会儿盛夏过去,正是丰收时节,地里长着许多瓜果,王追月看到张仁也很高兴,听张仁介绍了吕洞宾,顺带给两人摘了两颗红红的大桃子。 吕洞宾跟在张仁身后啃桃子,虽然年纪不小了,看上去倒是很乖巧,听着张仁和他这位仙人大舅哥随意地拉家常,心里正羡慕,忽然感觉有人在看他,一抬头,和王追月对了个眼神。 吕洞宾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这人什么眼神啊,好像一根针刺进他五脏六腑,他像是被拉开了胸膛肚皮,整个人都透明了一样被人看了个干净。 张仁奇怪道:“舅兄,怎么了?可是洞宾有什么不妥?” 王追月视线没有收回,反而伸手向前,摸了摸吕洞宾的天灵盖,被人大手覆盖脑顶,仿佛丝丝缕缕的电流没入其中,吕洞宾浑身都打了个颤,本能无法动弹,只能惊恐地看着王追月。 “这位吕兄,他的天资很高啊,而且近日悟道入定过,已经在未经修炼的情况下自主吸纳过灵气了。” 王追月惊奇地收回手,又忍不住道:“按理小世界之中应该不会出现这种事,果然还是因为……”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际的剑虹,如今天刚黑没多久,遮天蔽日的七彩剑虹将天空撕裂,映照得天地之间犹如还在黄昏时分。 这道完全由灵气构成的剑虹已经在天际停留十几日了,仍然没有消散的意思,大约再过几百年也不会消散,因为这些灵气太丰沛了,仅仅是重秋界和周遭这些小界,是无法吸纳太多的。 吕洞宾没空思考后面未尽之语,只听了个天资很高,就忍不住激动起来了,连忙追问,“仙长,您是说我有修仙的资质是吗?我想成剑仙很久了……” 他这很久,是指十几天前开窗见到剑虹那会儿开始。 王追月和煦地点了点头,这样的资质,实在很适合修仙,他都奇怪了,吕洞宾是怎么好好在这下界待到年近三十的,不是说贩仙人在下界很猖獗吗? 他倒是不知道了,吕洞宾从小就是读书料子,极少出门,后来屡试不第,又经常在花楼厮混,完全避开了贩仙人的行动轨迹。 一侧的张仁张大了嘴巴,不信邪地又看了看吕洞宾,胡子拉碴,常年酒色,不到三十的人看着比他还大些,就这小子,他真有修仙的天资? 张仁有些抑郁了。 接下来吕洞宾就赖着不肯走了,他能接触到的仙人怎么看也就眼前这位了,这样的好机会他一点都不想错过,他甚至想拜王追月为师,至于什么分红地皮养猪之类的事,和他这位未来剑仙有什么关系呢。 张仁脸更黑了,带着几个伙计拉上了大舅哥让带回去的瓜果蔬菜,还有一些卖剩的料子,苦大仇深地往城里走。 也托了天上剑虹的福,现在夜里也不那么暗了,不少人也愿意在夜间出来走动,而且县府的宵禁力度本就不大,赏了几个钱给看城门的老卒,张仁还是赶到家了。 云华趴在桌上看着满桌的菜肴,听见前院那边逐渐喧闹过来的动静,一下子就精神了,果然就见张仁风尘仆仆地进门,见到只有她和霞儿,问道:“你嫂子呢?” 云华蔫巴了,说道:“刚才蓬玉仙宗的出云真人来了,说有要事和嫂子说,在客堂那边呢,哥,我能不能先吃两口啊?你看霞儿都饿……” 话没说完,张仁就往客堂去,只留下一句:“你吃你的,别饿着霞儿了。” 云华立刻高兴起来,左右开弓,自己吃的同时还不忘喂霞儿,一大一小吃得没心没肺,可香乎了。 出云真人仍是分神下界,这会儿正长吁短叹,王二妮的脸色也不见好,偶尔看向天际剑虹,眉头紧紧拧着,再次确认道:“所谓交税,真的不能用其他东西来抵?” 出云真人脸皱得像核桃,很无奈地道:“那於菟文明来势汹汹,称其主为一位掌控了无数星辰的大能者,太阴帝君的后裔,我们所在的这片宇宙被划分为太阴星图,星图境内所有中低等文明都是要交血食税的。我们从前地处偏远未被理睬,如今剑虹贯穿星图,是自我们这里起始,才被境内强者注意到。” “於菟使者称,近日就有一批帝子将至,要来吸收剑虹灵气,顺带要我们补交自文明起始就没交过的血食税……” 出云真人心如刀割,道:“其言称,我等短寿人种一生七子,该交其二,踏入仙途者一生三子,也该交其一,就算减免一些,最后算得重秋界中,凡人交出十分之一,化神以下修士三人去其一。其余诸下界人口过亿者七税一,不足亿的下界交一千万人,只要处在生育年龄的男女和婴童,限期十年内交齐。” 王二妮被震得几乎无法言语,好半晌才道:“这些人是要被……” 出云真人声音低哑:“被吃的血食啊。” “於菟使者说,中低等文明最珍贵的就是生命血肉,因为强者不愿意吃低智慧生命,智慧越高,吃起来越美味。”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23节 张仁在门口不知已经听了多久,出云真人早就发现了,但也没避着他的意思,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老朽之所以来寻王仙子,是因为於菟使者还额外提出了一个条件,称超脱星游强者,若愿依附於菟文明,其每隔百年有一千万的血食名额。老朽知道仙子不食人,这就可以救下整整一千万条性命了!” 王二妮怔怔,忽然问道:“这於菟文明,超脱境有多少?” 出云真人连忙按住了她肩膀,惊道:“仙子万万不可起逆反之心!於菟文明强者不计其数,超脱星游只是底层打手!仅仅派来重秋界的使者,就有百十位之多,领头的使者更是什么吞星级强者……大势如此,老朽只请仙子答应招揽,能保住一些性命就足以。” 王二妮哑然,看向天际剑虹,如此美妙的奇景,竟带来这样的恐怖后果。 第39章 重秋大世界确实是一方标准的上界,其规模和宇宙星图之中大部分的中等文明相当,几十亿年的文明进程中也涌现出了不少超脱星游强者,可惜的是飞升者离去就没有再回来的了。 蓬玉仙宗的老祖蓬玉仙人还有血脉后裔留存,於菟使者抵达之后,这些后裔都快把血抽干了也没能召唤到老祖回归,当然……王二妮也压根没意识到,她最初学的那本剑谱,就是蓬玉仙人的遗作。这位开创了重秋界一大修仙强宗的超脱强者,只不过是阎罗一顿平平无奇的夜宵。 多少超脱境的强者在宇宙星空之中如同尘沙一般被湮没,蓬玉仙人也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 重秋界中的修士也如同出云真人一样四处寻找强者求助,最后加上王二妮,一共凑齐了三个超脱境强者。 另外两人分别是隐居在一处小星上的强者李凝阳道长,一位是重秋界中一位飞升多年,又被子孙以血祭大法求召回来的强者丹朱仙人,因於菟使者还要等待将至的一行帝子,所以定好下月十五请王二妮前往重秋界。 出云真人来了又走,行色匆匆,出客堂的时候还和张仁打了个照面,但也只是稍稍拱手,一句都没和他闲扯。 王二妮坐在客堂的主位上,抿着唇没有说话。 张仁进门,先给她倒了杯热茶,放在她手里,才轻声道:“夫人,多想无益,先吃饭吧。” 王二妮其实哪里吃得下东西,可看着张仁瘦削的脸庞,还是闷闷点了点头,夫妻二*人来到饭厅,云华咽下一口糕点,连声道:“快吃饭吧,从中午等哥等到现在了!对了嫂子,出云真人来找你干嘛呀?我看他脸色不好,是遇到麻烦了吗?” 她也就这么一说,还真没觉得会有什么大事,毕竟自家嫂嫂很厉害的,上界的人对她都那样尊重。 王二妮和张仁对视一眼,都没说实话的打算,王二妮先道:“没什么事,就是下个月我要去一趟重秋界。” 张仁也道:“上界的事有上界的人管,你不是饿吗?废话还这么多。” 云华习惯了她哥看她不顺眼,哼了一声,也没有寻根究底的意思,给两人一人盛了一碗花参鸡汤,又说起别的事来,她其实没什么别的事,就是些小姐妹听戏,她写的话本子之类。 霞儿更是吃得专心致志,她一向是很乖的那种孩子,吃饭从来不折腾。 一家四口聚在一起吃晚饭,就算心头再沉重,王二妮也不由得缓了缓心情,张仁也若无其事吃了两碗饭,偶尔说几句走商路上的事,直到云华吃饱说了一声,抱起霞儿去玩了。 夫妻两个这才沉默下来。 张仁揽住了王二妮的肩膀,让她靠着,良久才低声道:“能护住多少人,就护住多少人吧。” 王二妮抿起唇,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半个月,小世界之中仍然风平浪静,不平静的是重秋界,重秋界作为几十亿年的修仙上界,几乎对外头的星图势力一无所觉,一下子就遭遇了高等文明的重拳打击。 这可是超过四百亿人口的大星球,一下子竟然要被取走十分之一,还是作为血食,哪怕是不在被征收范围内的老人,谁又没个亲朋好友,子女后代? 不仅凡人,连修士都在血食税范围内,甚至更严苛,除非修到化神,否则三人之中就要死一个,比凡人的概率还大,如今修士们飞在天上,还能听见底下家家户户抱头哭泣的声响。 重秋界三大仙宗作为代表,其他宗门连带下界的帝皇也都凑在一起开会,会议内容当然不是如何反抗强大的於菟文明,而是……三位超脱星游名下的三千万名额,谁能多占一些。 王二妮原本是准备独自来的,但张仁拉住了她,就算他什么都做不了,至少可以和她一起面对。 会议是在蓬玉仙宗的传法大殿内开的,王二妮和张仁坐在上首,边上是落拓中年乞丐模样的李凝阳道长,他怀里还抱着一把铁拐,木木地听着。 李凝阳道长旁边,则是那位被后裔求召回来的丹朱仙人,他的模样打扮十分奇异,头发剪得极短,根根竖立着,耳上挂着一串彩珠。身上穿的也不是重秋修士常见的道袍,而是一身怪异的紧贴在身上的衣装。上面是白色的圆领套头衫,下面是紧身的黑色长裤。 他的神态也最为轻松,一副在宇宙中见过大世面的玩世不恭。王二妮只是看了一眼,就拧眉收回视线。 出云真人和其他几位仙宗掌教和长老坐在次一等的位置上,再底下则是一些下界强者和被选派来表态的人间帝皇,声音最大的也是这些人,因为上界的名额可以暗定一些,小世界的人却要尽全力争取更多。 王二妮对张仁轻声道:“早知不来了,我如今心乱如麻,谁都不敢看,只怕……” 怕见到那一双双希冀的眼睛。 也许是因为三位超脱强者之中唯有她这一位女子,许多下界强者和帝皇都想搏她心软,时不时就投来视线,王二妮一开始对上过几次,很快就垂眸不敢再看。 张仁握紧了她的手,安慰道:“那就不看。” 丹朱仙人忽然嗤笑了一声,“看与不看都是一样的,高等文明吃人,就如同人放牧牛羊,不会吃绝,想要像从前那样安居乐业是不可能的了。要我说,有十年为限,最好的法子就是把青年男女凑一块儿叫他们生,多生些婴童凑数,不教他们人言,蒙昧落生,蒙昧死去,就像猪狗牛羊一样。” 王二妮冷冷地道:“在你眼里,人和猪狗牛羊没有分别是吗?” 丹朱仙人懒洋洋地笑道:“小姑娘,火气不要这么大,我坐在这儿,就代表我不受血食,我甚至还是回来帮忙的。你想问的是於菟文明,不是我,你痛恨的也是於菟文明,不是我。” 王二妮冰冷的眼神慢慢黯然下来,这人虽然讨厌,但说得对,面对这样一个残酷不讲道理的高等文明,她所认知的一切正法都失去了意义,敌人不讲这些。 李凝阳道长慢慢开口道:“丹朱道兄的法子虽然不讲人情,可也是个办法,比起年轻人一个个去死,生些无知婴童凑数……” 他自己都不愿再说下去了。 残忍的压迫只会诞生残忍的方案,除此之外,哪有什么出路呢? 王二妮没再开口,只是握着张仁的手越来越紧,紧得张仁几乎觉得自己手腕被捏断了,可他一声都不吭,还用另一只手轻轻覆盖在王二妮手背上,安抚着她。 就在这时,一位年约三十许的人间帝王忽然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大殿正中,对着王二妮的方向行大礼叩拜而下,朗声开口:“我乃青荆界苍龙国主元照,王仙子在上,我等一国皇室皆为龙族血裔,愿以一族性命献呈仙子,只求仙子庇佑我苍龙国五百万国民,元照叩首再拜,纵死无悔也。” 说完,他重重叩拜在坚硬的玉石地面上,没几下就磕得头破血流。 王二妮还没开口,就听丹朱嗤笑道:“搏女人心软的来了,元照国主,你若真心献族,献给於菟使者也是一样的,龙裔可比那五百万普通人美味得多了。” 元照血染大半面容,忽然笑道:“朕若愿意当场被仙人吞吃,不知丹朱仙人可愿予五百万名额?” 丹朱的脸色一下子不好看了,他嘴上说得凶戾,其实根本不吃人。 王二妮别开视线,只是伸手,一道气浪将元照推回原位,连他额上的伤势都恢复了,这才低声道:“我已决定庇护自身小界……实在抱歉。” 元照眼中光彩顿时熄灭。 此后殿中吵吵嚷嚷,意图博取同情者不在少数,连以死相逼的都有几个,王二妮闭上了眼睛,只觉得自己如同置身在一个荒诞的梦境。 人命如同市场上的鸡鸭一样被当成数字计算,那一声声求上仙怜悯的哀告,仿佛隔了一层屏障,坐在上首的强者如同不再是人一般,成了另一个维度的生命,高高在上俯瞰众生。 与此同时,太白正在另一个维度叫骂,他昨天晚上被几个好友急召回天庭,然后就被困住了,他那曾在同一位强者门下习过道的师兄太上,严肃地告诫他,不要掺和接下来的事。 太白感觉自己陷入了一层可怕的阴谋之中,他压低声音问太上:“师兄,你和我说实话,这次是不是有人故意要针对……” 太上有些不习惯太白过于低级的交流方式,但还是不等他说完,一道意识传入,飞快捂嘴道:“你心里清楚就好,天庭里有不少神魔已经组织起来,你不要管了,这次的水很深,你把握不住的。” 太白惊恐地道:“他们疯了吗?大昊天会宰了所有人的!” 太上疑惑,“不至于吧,我们只是想搞掉太阴,大家分了地盘,大昊天得到加餐,双赢的事。” 太白愣了一下,然后平静了下来。 哦,原来你们只是想搞掉太阴啊,吓死狗了,我还以为你们想针对大昊天呢。 第40章 宇宙之中,最为特殊的生命体就是混沌神魔,他们的诞生始于宇宙形成初期,那时宇宙半凝不凝,大道尚未形成,一切法则都在初始孕育期。混沌如鸡子,内里怪奇无数,一部分原本该用于凝成星辰的星核发生了异变,拥有了意识。 这些具有意识的特殊星核在混沌宇宙之中疯狂吞噬无意识的星核,壮大自身,直到宇宙彻底稳固才停下来。 宇宙稳固,就有了大道存在,大道之下,有意识的星核无法再通过吞噬无生命星核变得更强大,唯有互相吞噬。神魔早期到处厮杀不断,最终存活下来的神魔都成了宇宙不可再生资源,死一个少一个。能活到现在的,不是苟王之王,就是真正的强者。 神魔的别称是星君,那些后来的强者也有能战胜一些弱小神魔的存在,但其生命本质还是混沌宇宙之中的后天种族,而非星君,宇宙之中各种强者的尊称多了去了,什么仙尊帝尊无数,唯有星君不可混称。 神魔们没有寿命大限,他们的死因一般在古混沌时期大乱战,和太一时代,大昊天时代这三个时期。 古混沌时期神魔们互相厮杀以壮大自身,强者吃得满嘴流油,弱者死于清蒸红烧各种烹饪手法。而太一时代,一霸盖压当代,所有提出异议的神魔都死得很干脆,尤其太一意识湮灭那一战,神魔们死伤无数。 后来太一的星躯上诞生了大昊天这个蒙昧真灵,相当于一个野生猴子操控了寰宇至强者的躯体,那一场惨烈的大逃杀烙印在所有现存神魔们的心底。 大昊天饿了,抓两个神魔吃吃,大昊天心情不好了,抓两个神魔揉圆捏扁,然后吃吃,大昊天心情好了,那可真是幸运啊,幸运的神魔甚至可以自己选择烹饪手法,然后给他吃吃。 三次大浪淘沙,导致活下来的神魔几乎都是苟王,苟王们各有各的心机手段,坑几个不对付的神魔去给大昊天填肚子,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太白也很熟悉这种手段,他可是大昊天身边头号狗腿子,从被随手抓来准备油炸吃掉的晚餐,到心腹爱臣(狗头军师),和他有过仇怨的神魔基本都被他坑成了各种美食的样子。 太上坐在太白身边,庞大的星躯把周遭的星辰衬托得如同一颗颗漂浮的珍珠,他拍了拍太白同样庞大的星躯,意识传输道:“我们之中,强者剩余实在不多了,你不知道,那太阴苟得很厉害,我通过内部消息才知道他有三万星核,而你一万八千,我两万一千,加起来和他斗个半死也不一定能吃了他,其余的星主也这么觉得,所以太阴得死啊。” 神魔的战力有时候还是挺直观的,吃多少星核就有多少战力,最初的神魔都是一颗星核,趁着宇宙未形成时吃掉的星核充其量也就百十颗,如今剩下的神魔却是动不动数以万计的星核战力,可见当初厮杀有多惨烈。 至于大昊天,鬼知道他多少星核哦,他几乎不以星躯行动,都是化成个人形在宇宙中游荡,弱者试图让自己显得庞大无比,强者伪装得极为弱小,生怕吓走了猎物,也是宇宙魔幻奇景了。 太白忙道:“大昊天本体确实在太阴星图内游荡,而且距离本体不远,这事我也就告诉过你,如今是准备顺势引导,让大昊天吃了太阴吗?” 太上笑眯眯地道:“是啊,只要你不插手就行,等大昊天重归天庭,你就说这段时间正好在西宇宙那边开佛会吃吃喝喝去了,那群秃佛这会儿确实在开佛会。” 西方宇宙的佛陀强者,是一部分混沌宇宙早期的强者建立的,距离神魔时期不算远,大昊天不怎么爱吃那些金灿灿邦邦硬的玩意儿,神魔和佛陀双方苟到现在,剩下的这些反倒不如后来者强大了。 太白安下了心,和太上辞别,往西方去了,以他的颜面,到哪儿都是座上宾,去参加个佛会,吃他们点瓜果还是可以的。 太阴星君所掌控的星域版图,被神魔们称为太阴星图,但其实他境内的高等文明一般不敢直呼其名,只以太阴星君所居的广寒星为名,称为广寒星域。 广寒星域之中文明无数,都以於菟文明为尊,因其便是太阴星君直系血脉后代羲和帝尊所创立的文明。羲和帝尊是一位女性强者,孕育十子一女,这十一位帝子深得太阴星君宠爱,强者后裔的统称都为帝子,这一点是不分性别的。 重秋界出现大能者陨落之奇景,灵气久凝不散,形成七彩剑虹,羲和帝尊见之心喜,这样的灵气是最适合帝子吸纳的,被至强者炼化过,会带上强者本身的道蕴。 强者后裔从小资源不缺,缺的就是这种强者道蕴,只有理解了强者的道蕴,才能消化更多的资源,成为更强的存在。所以她第一时间将自己的子女都召来,命他们前往重秋界炼化七彩剑虹。 除此之外,听闻重秋界和附近大大小小的一些下界人口丰盈,比起境内每隔百年收割一次的中低等文明,这些野生文明的血食质量会更好,所以顺带又派遣了一位宫侍带些人手过去命其补交血食税。 帝子其实是比使者早出发的,但十一位帝子路上经过一些文明,总会留下来玩耍一二,所以於菟使者已经抵达多日,帝子们还迟迟没有出现。 於菟使者当然不敢抢在帝子之前把事情办完就走,所以这些时日也不催促,每日吃喝玩乐,直到半年后,一架遮天蔽日的星舟停靠在重秋星上方,几乎遮蔽了大半星球,一瞬间天际只能看到七彩剑虹和那金光璀璨的星舟。 蓬玉仙宗内的众人纷纷往外走去,抬头仰望天空,金光实在太盛,修为在化神以下的人都不能直视,张仁只是看了一眼,就觉得眼中剧痛,王二妮连忙伸手捂住他的眼睛,他感觉自己好了许多,轻声道:“我没……金乌。” 前一句是张仁自己的语气,后一句微微沉凝,带着一丝久违的冷意。 张仁停顿片刻,迟疑道:“我刚才说了什么?” 边上的丹朱仙人瞥了他一眼,“你说金乌,什么是金乌?” 张仁的神态微微有了些变化,他没有抬眼直视星舟,轻声回道:“一种奇鸟,可化为大日凌空,一日生,万物生,双日则大旱至,三日为灾劫……” 话都未落,从星舟里追逐跑跳出了十个金光璀璨的身影,几乎是瞬间,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炎热到极致的气息,一些修为不强的人立刻汗如雨下,口干舌燥。 张仁慢慢把话说完:“……十日凌空,寸草不生。” 王二妮伸手笼过他肩膀,为他遮蔽了源源不断涌来的热气,十只金乌肆无忌惮地在天际追逐七彩剑虹,过了会儿,星舟里又慢慢飞出一只颜色略微黯淡的金乌,也往剑虹处飞掠过去。 天空原本就有一颗真正的太阳,如今又多了十一个,十二个太阳立在头顶,几乎要将人烤得流油了。 拄着铁拐的李凝阳道长瞬间出手,铁拐飞上天空,化为一条苍龙,向下吐出雨幕,只是要遮蔽一颗星球实在太勉强了,炙热的阳光还是透过雨幕照射而下。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24节 丹朱仙人也跟着出手,在雨幕之下撑起一片薄薄气雾,众人顿时感觉好受多了,虽然还是炎热,但就像是三伏天的气候,还可以接受的程度。 王二妮向上打出几道妖力,如同柱子一样将两人的雨幕和气雾撑了起来,随后就见雨幕和气雾都凝实许多,伴随着气温下降,三人的脸色都白了一些。 张仁终于可以直视天空上飞翔的金乌了,他看着看着,眼中的冰冷寒意几乎凝结起来。 王二妮轻声安抚道:“没事的,老张,你要不要去房间里?” 张仁收回了视线,看了一眼王二妮,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往蓬玉仙宗安排的住处走去,走着走着,张仁忽然开口道:“不必猜了,我是你夫君的前世,你应该知晓一些。” 放在从前,王二妮只会感觉头疼,走了一个又来一个,怎么就没个尽头呢? 可这会儿她看向张仁,已经顾不得许多,连忙问道:“阎罗统率万妖,荡魔也是一位强者,你……你可有法子帮我们渡过这一劫?” 那顶着张仁容貌的意识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我死去多年,在地狱磨耗一空,最多只能杀死这几只金乌,不过……” 他定定地看着王二妮,道:“你怕不怕死?” 王二妮没有说话,好半晌,才点了点头,“怕死,怕死得没有用。” 那意识按住了她的肩膀,沉声说道:“不,你会死得很有价值,以阎罗妖珠,引爆荡魔剑虹,我可借他二者之力,荡平一切敌。” 王二妮震撼。 那意识淡淡地道:“怎么,不相信?” 王二妮摇摇头,抬头看了一眼天际的七彩剑虹,她只是没想到,这遭瘟的剑虹竟然是荡魔的东西。 第41章 大日凌空,日夜不分,唯有那一颗普通的太阳朝升暮落,令人还得以计算时日。 十一只金乌在剑虹里吸收了近半个月,剑虹不见减少,反倒是把金乌们吸累了,随着第一只金乌落地化人,其余的金乌也都纷纷落下来休息。 十位金乌帝子都是青年男子模样,个个俊美耀目,最小的那只黯淡金乌落地之后化为一个少女轮廓,明显要瘦弱许多。 於菟使者早已等候多时了,使者来时就命人建造了华丽的行宫,如今带着帝子们进入行宫,先是汇报了自己这些时日收税的进展,又见帝子们都不甚在意,转而又道:“此次属下收拢了三位新的超脱境,两男一女,那女子年纪极小,还不满二十,或可与十一帝子做个侍女。” 少女帝子惊奇地问:“还不满二十?在中等文明倒是很少见,莫非是强者遗珠,还是举星球之力供养的天才?” 於菟使者连忙躬身答道:“这倒不是,据说是遇到一位游历的大能者,有了一夕之欢,脱凡成仙的。” 这是出云真人和王二妮商议过后的解释,阎罗早已死去,但把他说成一位还在世的风流强者的话,至少可以有个潜在的威慑。 强者的本质是灵气的聚合体,是无数珍宝构建的躯体,有的强者较为吝啬,只享受欢爱,并不愿意遗下元阴元阳。也有强者不在意这些,这是他们灵气的一部分,胜过许多天材地宝,事后炼化能得到莫大好处。强者为尊的宇宙生态之中,也有专门为了赚取这些而努力的修者,这是不分男女的。 於菟使者不像他们这样没见过世面,要知道太阴星君本身就是一位喜好风流的神魔,他居住的广寒星上没有日升月落,只有歌舞不歇,兴致起来幸一二仙娥也是常事。他也不吝啬精元,但……可没有一夜宠幸就能叫凡人超脱的本事。 也基于此,於菟使者收敛了一些,风流的强者有九成九不会回头来寻旧爱,但只要有那么一丝丝可能,他就会死得很惨。 少女帝子也没有看不上的意思,这可太常见了,唯一不常见的可能是这女子运气实在太好,既没有碰上吝啬强者,对方又极为强大,她颇感兴趣地追问道:“她生得有多美?叫什么名字?我来得急,身边确实还没有侍女呢。” 於菟使者低头道:“名唤王瑶,凡人之中,姿色算是中等偏上,属下不敢揣测大能喜好,但……据说是刚生产过那会儿得到恩泽的。” 他话说得很委婉,就是遇上喜好比较特殊的强者了呗。 少女帝子还待再问,一位青年帝子不耐烦道:“远着她些,还弄来做侍女,万一那位强者与祖父遇见,偶然提及,人在你这儿做奴婢,祖父面上就好看了?” 少女帝子委屈道:“三哥也太谨慎了,我只是不知道要在这儿待多久,想找个说得上话的女子陪伴嘛。” 即便是最长寿人种,人寿也只八万岁,超脱星游刚刚脱离八万岁大限,也是她眼里最底层可以算得上“人”的存在,活不过八万岁的凡人只是血食,谁会跟血食说话啊。 为首的大帝子斥道:“莫大的机缘摆在眼前,你只想着玩耍,真是不知所谓。” 二帝子阴阳怪气,“小妹五百岁还没满,鸟脑都没长齐全,大哥说话也太刻薄了,她不会哭吧?” “算了算了,你们吵,我去吃些血食了,修炼太快就会饿。” “我爱吃婴童心肝,多备一些!” …… 金乌们叽叽喳喳,有帮着说话的,有跟着斥责的,有只顾着要吃的,於菟使者一个头两个大,也不敢劝架。 帝子并不算寻常兄妹,出生时日有的相差几千几万年,有的生下来就没见过几面,年长的一些帝子大多都有自己常住的星球,这次被聚到一起,鸟类血脉里都带着竞争的本能,比陌生人都不如,哪有什么融洽可言。 最后少女帝子负气离开,其他金乌休息了一会儿,享用了顿血食,继续去吸收剑虹了。 那边,王二妮也和张仁的那位前世深谈了一场,得知对方单名一个羿,乃是一位上古人皇。 至于有多上古呢?他年轻的时候曾经窃盗于仙帝,当然现在王二妮知道了,羿窃盗的那位仙帝,就是号称自己活得都腻了的荡魔。 对于这段不光彩的过往,羿倒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正色道:“那时金乌作乱,凡兵无法杀之,不得不窃。只恨那时被人劝阻,留下一只金乌,结果鸟生鸟,留下这后患给万世子孙。” 羿看着重新飞入剑虹的十只金乌,眉头紧蹙起来,他与金乌仇恨极深,上古之时凡人只能仰仗强者鼻息,朝生暮死如蜉蝣,最喜爱人类血食的正是金乌一族。 金乌们分配凡人界域,定时收割人口,直到羿持人皇剑出,配红弓白羽,屠尽金乌一族。到最后一只金乌时,他被臣下劝阻,称宇宙生生不息,自有因果,金乌族灭,必会诞生更凶戾的食人妖孽,羿这才放过了那只金乌。 当然,死掉之后羿发现那臣下说的是纯放屁,死就死了,哪来的因果。 羿生前炼化的灵气确实在地狱里消磨掉了,但兵器还在魂灵里蕴养,他对王二妮道:“待会儿我教你将这些金乌一个个射死,等到於菟文明遣人来查,你就说见一强者红弓白羽射杀金乌。” “搜魂是一次性的,使者不敢下手,他们自然会带你前往於菟文明。到了地方,你自爆即可,我会引动阎罗荡魔二者之力,不留后患。” 王二妮深吸一口气,点头。 羿从魂海之中取出一把红弓,交在王二妮手中,肃容道:“你不要怕,自爆的痛苦只是一瞬间,不会等到人四分五裂的时候才死,通常你一炸开,还没等到灵气爆炸,意识就会先脱离肉身。你的意识在降入地府维度之前,甚至可以看到自己炸出来的烟花。” 王二妮拿稳了手中的大弓,看着张仁熟悉的脸庞上只有人皇的冷肃之色,微微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又没开口。 羿注意到了,问道:“你还有话想说?” 王二妮抿唇,犹豫片刻,道:“老张会不会死?” 羿拧起眉毛,只道:“不会,我会脱离他的肉身跟你一起去於菟文明,他大概还有些寿命没过完。” 七尊之中,阎罗荡魔已经消化,他这一去耗尽魂力,神级智慧不用炼化直接会回归本体,七尊去其三,还剩四个,张仁还有段时间当人。 王二妮握紧了红弓,点头道:“多谢……人皇。” 羿点点头,一脸正气从背后揽住了王二妮的腰身,双手向上托起她的臂膀,两只手按上了她的双手,膝盖向前顶起王二妮的后心,将她拉成一个向后的弧度,红弓一下子抬起直对天穹。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看着箭镞,对准那只金乌,射金乌只能射其眼瞳,伤到鸟身不会死,金乌颅骨坚硬,飞行时会闭喙,即便中箭也会抵消箭力,只有眼瞳是唯一的弱处。” 王二妮认真地听着,很快发现她好像不用听这个。 红弓拉满时,一支白羽自动附上,王二妮其实压根没有感觉是自己瞄准的,羿一边说着教导的话,一边握着她的手,已经对准了那只正在剑虹中翱翔的金乌眼瞳。 随后白羽如流星,一箭出,一只金乌眼瞳被白羽射穿,庞大的鸟身在空中摇摇晃晃,随后毙命,直坠而下。 羿断然喝道:“一只落,其余的会逃散,快,拉满弓弦,三箭齐出!” 他的经验没起到效果,这十只金乌并不像羿在世时惶惶不可终日,一只兄弟坠地,其余的金乌有的茫然,有的连忙凑近想追过去看看怎么了,有的漠不关己还在吸收剑虹,丝毫没有危机感。 王二妮仍然没什么作用,羿说完就拉满弓弦,随后三箭齐至,又落下三只金乌,才有金乌反应过来,惊恐地拍打翅膀想要逃离。 羿紧紧地控着王二妮的手,这次都不说话了,三箭又三箭,很快,天空中就只剩下了原本的那一个普通太阳星。 羿这才微微地笑了,王二妮看着他握紧的弓箭,有些不好意思地提醒:“您不是可以自己射的吗?” 是的,到最后那一发的时候,羿已经不是控制着王二妮射箭了,而是自己握着弓,只是象征性地将王二妮的手按在弓身上而已。 羿愣了一下,正气地道:“抱歉,很久没有射金乌了,一时兴奋……我是真心想教你射箭的。” 王二妮哭笑不得,这时忽然想起,急忙道:“来的是十一只,我记得还有一只!” 羿已经再度抬起了红弓,大笑:“对,还有一只!小妮子,看好了,我的箭,不杀金乌不复返!” 十只金乌都是羿抱着她在射,她只能看见天空和金乌,唯有这最后一箭,王二妮看到了他单独抬弓向天穹的一幕。 红弓白羽,箭出如星,恍然如见上古时,众生俯首拜人皇。 第42章 最后一只金乌正是先前负气离去的少女帝子,她是羲和帝尊最小的孩子,刚刚出壳不到五百岁,和早已离开广寒星建立势力的兄长们不一样,她还是承欢长辈膝下的年纪,尤其受到太阴星君这位祖父的喜爱。 也因此,她对兄长们恶劣的态度很不习惯,负气出走之后还以为会被好好地哄回来,没想到在外飞了一转,一边发起火烧焦许多土地和凡人,一边时不时看向天空,气恼极了。忽然就见天上如同太阳的兄长们一个个坠落,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却远远见到凡人们奔走呼号,十分惊喜的模样。 少女帝子茫然地追向一只金乌坠落的方向,才跑了没多远,一支白羽冲破虚空朝她面门射来。 刹那间,来源自血脉的恐惧席卷全身,这只幼生的金乌惊慌大叫,试图逃跑,可浑身战栗难言。直到被白羽一发命中左瞳,坚硬颅骨里包裹的大脑被击穿,生命力迅速流逝,完好的右瞳渐渐散开,她忽然醒觉了一丝丝血脉中的传承记忆。 上古强者,身负红弓白羽,佩人皇剑,上天入地诛尽金乌,曾经嚣张不可一世的强大种族顷刻间如同覆巢之鸟,几乎族灭。 曾遍布宇宙的金乌一族,最后只剩一丝残血挣扎存活,流落广寒,被太阴星君收用,极为幸运诞下一女,为羲和帝尊。 帝尊又诞金乌,从大帝子到十一帝子,期间无数年月过去,金乌一族狼狈的过往被时光洗刷干净,太阴星图之中大大小小的文明,哪个不是见金乌则惊惶不安,哪个文明不给金乌交纳血食?她一直觉得自己高贵胜过无数种族天骄。 可原来,曾有凡人杀我们如屠鸡呀。 少女帝子最后的记忆不甘地停留在那位人皇苍老的面容上,区区短寿人种,凡人之中的下等,无修炼资质,他只活了一百岁! 自先祖血脉之中传承而来的滔天恨意没能挽留住少女帝子的性命,随后魂灵坠入地府,无声无息倒下一具尸身。 十一只金乌,转瞬即逝。 羿放下手中红弓,十分轻松地笑了,对王二妮道:“许久不曾动手了,走,小妮子,我们一起去干一票大的。” 王二妮知道,这指的是先前说好的,去於菟文明,引爆妖珠和剑虹,妖珠在她体内,而荡魔的剑虹贯穿无数星辰,羿则说他可以控制这份力量,不过*……干一票大的,听起来可不像是一位帝皇会说的话。 羿毫无察觉,兴致勃勃地道:“我年轻时候去过许多地方,杀过许多妖魔,可惜后来老了就走不动了,凡人最不好的地方就是这点,二十年长成,二十年等死,中间只剩下六十年可以到处跑,后来死了,地府是真没意思啊。” 王二妮想到自己在地狱里和阎罗学习的一年多,不由点点头,“魂灵来来去去,能留下的都不多,到处都是黑白色……” 羿愣了一下,笑道:“你说的是地府大多数地方吧?太山兄确实喜爱这些,不过我居住的地方鸟语花香,也有一些不愿投胎的人们在那里安居,你死之后,可以去那里住。” 王二妮在地府的时候,除了深海地狱,还真没去过别的地方,听羿这么一说,有些惊讶。 不过羿也没有多提这些,笑着拍拍她的肩膀,道:“好了,我们找个地方把本体放下,你和他告个别,使者那边也该发现了。” 王二妮点了点头,不过却道:“我……不和他告别了,说多了舍不得,您就把他放在卧房里吧。” 羿定定看她一眼,开口道:“生离死别,最好还是不要留遗憾。” 王二妮沉默,没有说话,跟着羿进了卧房,见他躺到了床上去,很快呼吸平稳下来,一身金灿灿半透明的羿坐起身,又道:“我出去看看情况。” 说完就往外走,魂灵状态的强者是可以控制自己不被人察觉的,他如此出现,只是为了叫王二妮看见他罢了。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25节 羿离开后,王二妮坐在了床边,伸出手抚摸着张仁熟睡的脸庞,她不是说假话,是真的怕和他告了别,就舍不得死了。先前在羿面前,被他笑谈生死的态度所感染,她没觉得自己怕死,可对着张仁的脸,她忽然很想逃避这一切。 她想家里的霞儿和云华了,丫鬟仆役们的脸也都很清晰,还有阿黄和那两只总是追着跑的猎犬,甚至她带去张家勉强算是嫁妆的猪和鸡…… 王二妮还是没有叫醒张仁,而是给他盖好了被,外头只剩下了普通太阳,一下子天气就冷了,她怕他着了凉。 起身将走之际,王二妮又回过头,鼻子略微发酸,扑在张仁身上,原本想嚎啕大哭,可最后也没掉一滴眼泪,只是轻轻地亲了亲张仁的嘴唇。 她低声道:“老张,等我死了,事情应该也都平息了,你回家去再找一房媳妇,好好过日子。霞儿可以修炼的,你对她好些,我知道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可你不是这样的人,要是觉得霞儿碍事了……就把她交给大哥吧。” 她埋头在张仁颈窝里,抹了一把脸,说道:“好了,我该走了,老张,你总说我是仙女,仙女就该干好事,别怪我撇下你啊!” 这几句话化成了一颗透明的圆球,落在张仁枕边,等他醒来,圆球就会把她的话带给他。 王二妮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仁静静地躺在床上,仿佛一个空壳子。 羿站在房门外,见到王二妮出来,也没有问什么,只是笑道:“别哭啊,小妮子,干大事不能哭哭啼啼的,这样可不威严。” 王二妮抹脸,勉强笑道:“看出来了,您是位威严长者。” 羿稍微愣了一下,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说道:“我、我死时还没有多大……” “您说什么?”王二妮一边走着,一边回头问道。 羿摸着鼻子说道:“我死的时候才六十、五十……四十不到呢!” 王二妮这倒是惊讶了,阎罗活了几万岁,荡魔不知道活了多久,这位人皇怎么才活这么点岁数? 羿含含糊糊地道:“人生下来资质不一样嘛,我天生没有修炼资质,后来倒是听说有强者要赠我不死药来着。” 王二妮惊道:“不死药?那您没有拿到吗?” 羿这倒是不含糊了,大笑道:“药还没到我的手里,就叫那位赠药强者的弟子偷去吃掉了!” 王二妮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笑,这种事不是会很难过的吗? 羿却摆了摆手,只道:“算了,我已经不在意那些了,我为人皇,与子民同寿,与子民同老,与子民同死,这就是命数。活得太长,反倒没有滋味。” 这话说的十分真心,王二妮也就不再去想什么不死药的事了,走了一会儿,果然见到蓬玉仙宗四处已经乱了起来。 金乌坠地,已经失去热度,不过是些大鸟尸体,四帝子的尸身刚好坠落在蓬玉仙宗附近,被修士们发觉,一下子联想到刚才十日同坠的可怕场景,一时之间重秋界的修士都慌张至极。 怎么回事?剑虹有毒吗?怎么於菟文明的帝子们吸着吸着就都掉了下来,还发现了他们的尸体? 於菟使者原本是在华丽宫殿里欣赏歌舞的,他也是一位吞星级强者了,可在广寒星上不过是侍从之流,也只有在这些下辖文明里才能作威作福,十日坠落的时候,他还在美滋滋饮酒作乐呢。 直到外头惊慌吵嚷的声音传来,於菟使者这才不耐烦地斥责道:“怎么回事?吵嚷什么?” 一个超脱境下属连滚带爬进来,脸上涕泗横流,“大人,出大事了!帝子们遇害了!” 超脱境已经算是仙人了,王二妮连哭都不大能哭的出来,因为仙人的情绪波动是很浅淡的,情绪已经无法影响到身体了,可这位超脱仙人还是哭成了狗,呜呜咽咽直叫:“就在刚才十位帝子坠落,已经有人发现了帝子的尸身,十一帝子还没有找到,但传音没有被接收,很可能也遇害了!” 於菟使者还保持着观赏歌舞的动作,但手里的酒杯已经在颤抖,好半晌,他才木木地道:“谁、谁遇害了?” 他宁愿听说的是自己遇害的消息。 超脱境的下属哭喊着:“是帝子们遇害了,十位帝子忽然坠落,有人发现了四帝子的尸身……” 於菟使者悬着的心终于死掉了,他知道,自己这趟就算回去了,也是被羲和帝尊一巴掌拍死的命,最关键的是,他甚至都不知道是什么人杀死了帝子,又或者说,他还回得去吗? 於菟使者静坐良久,最后只道:“……先简单查探一下吧,近日所有人收敛,不要在重秋界享用血食了,也不要随意打杀修士,我再想想看,想想看。” 和羿料想的还是出现了不同,他的时代,主辱臣死,下属都是很忠诚的,而这位於菟使者打算跑路了。 第43章 和当初邬月被杀,邬老祖隔了大半年才发觉不同,几乎是十一位帝子中箭身死的一刻,远在於菟文明的羲和帝尊就捂住了心口,广寒星上,正在欣赏歌舞的太阴星君一下子坐正了身子,远远还有宫侍惊呼的声响。 不多时,一位宫装美妇人泪光盈盈地扑进太阴星君怀中,哭泣道:“星君,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是人皇白羽!” 太阴星君身边仙妃无数,对这位金乌遗族的妃子一向纵容,因为他的后裔实在不多,其中羲和最得他疼爱,十一帝子更是养在他膝下五百年,十分娇憨可爱。 如今只是前往一个偏僻的中等文明吸收些许强者遗泽,十一位帝子竟然全部被杀,他也极为痛心,当下揽住金乌仙妃的肩膀,狠声说道:“爱妃莫哭,不过区区一人皇罢了,就算他复生归来,本君也能打得他魂飞魄散!” 这位金乌仙妃正是当年被羿放过的那只,金乌一族风雨飘摇之际,她幸运至极躲入广寒星成为诸多歌舞姬的一员,还在努力谋划太阴星君的注意时,羿就老死了,后来她得宠,又生下羲和帝尊时,已经过去不知几千几万年。 羿无妻无子没有后裔,她就将金乌一族的血债记在了所有凡人头上,也因为羲和帝尊及她这一脉帝子的得宠,后来太阴星君所辖的星图范围内,只要是凡人就要交纳血食,甚至常见到被称之为“血食税”的地步。 羿一醒来就见到十一日凌空的场景,立刻明白过来自己给后世留下了什么样的灾劫,人皇寿命短暂,最大的优点就是有了想法立刻去实施。 久等使者不至,再等使者已经跑路,留下一帮超脱境在重秋界哭天喊地,魂体的羿抓了抓头发,对王二妮道:“先……先把这些人杀了吧,没人带我们去,我们就自己去。” 王二妮看他再次弯弓射箭,对羿口中的实力消磨殆尽产生了亿点点怀疑。 白羽瞬发连珠,除跑路飞快的於菟使者外,全部被格杀当场,羿收起长弓,对王二妮伸出手,笑道:“来吧,小妮子,带你去做大事!” 王二妮伸出手,被羿一把拉过,一人一魂沿着剑虹破碎虚空而去。 路上,羿轻声道:“人的一生实在太短暂了,我拼尽全力做了很多事,可还是留下了后患。” 王二妮微微摇头,说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要做,哪有什么都指望老祖宗做完的呢?我能感觉到,您一定是位大英雄。” 羿摸了摸鼻子,不大愿意做这个“老祖宗”,他微微抬头遥看那见不到尽头的剑虹,笑了一声。 很多年了啊!少咸之山杀猰貐,寿华之野战凿齿,杀九婴于凶水之上,缴大风于青丘之泽,断修蛇于洞庭,擒封豨于桑林。 他当然是大英雄,若在他的时代遇到这位勇敢又动人的年轻女子……那必然是一段美丽的佳话,他对自己有绝对的信心。 可终究,他已是过往之人,就在自己报出了名号后,还要再附带解释他曾是一位人皇,做过什么样的事,和金乌有什么样的恩怨时,他就知道,终究不是他的时代了。 那个万民敬仰的大英雄,早已伴随他的万民一道死去了啊。 星海无垠,羿拉着王二妮的手,破入一个个虚空,向着於菟文明的方向而去,就在一人一魂身后不远,一个人形生物不远不近地跟随着。 这个人形生物在宇宙星海之中显得不那么显眼,有十几米高,对王二妮来说可以算得上一个巨人,对一般的星游强者来说也算是强者,可放到吞星级面前都不算够看,更别提动不动有成千上万个星球那么大的神魔星君了。长得大,在强者看来只能算一顿比较够吃的肉。 十几米的巨人无声无息地跟着,完全无视了金灿灿的魂体羿,略显呆滞的目光紧紧盯着王二妮的身影。 巨人名叫昊天,后来很多食物叫他大昊天,可其实他一点都不大,除了刚诞生时躯壳笨重巨大,他很快就将躯壳压缩再压缩,成为一个活动自如的十几米人形,他热爱追逐美味的食物,无垠的星海就是他的猎食场。 后来分魂下界,他将自己九成九的魂体都分了出去,剩下的这一点点智慧,只能勉强操控躯壳让自己本能捕食,虽然他不进食也不会死,体内无数的星核已经自成宇宙,甚至都开始诞生文明,内外循环让他不死不灭,可吃习惯了,不吃点啥也怪怪的。 前面那个猎物他已经注意了很久,从当初回收阎罗智慧的时候,他就盯上了,很普通的一个小型猎物,他不吃凡类,超脱境刚刚够在他的食谱范围内。这只小型猎物四肢不长不短,身量不胖不瘦,眼睛不大不小,嘴巴红红的,看起来很可爱,一切都长得刚刚好。 他很想吃掉她,又很不想吃掉她,这种矛盾的猎食心态还从未有过,他从前最多纠结用什么烹饪手法来吃,可这么漂亮可爱的小人,吃掉了就没有了啊。 大昊天的目光又落在王二妮的肚腹处,看到一点点的光芒闪烁,立刻为自己找到了借口,怀宝宝了啊,像他这样高端的猎食者,是不会吃怀宝宝的母体的。 可他又不想走,眼睛盯着那肚腹里小小的光芒,感觉很喜爱,大的小的都喜爱,有点想抓走养起来,养在哪里呢? 他伸手掏了掏自己的心口,不见一丝血迹,只是空洞的通道,向内挖出一个通向内世界的小洞口来,目光紧紧地盯着王二妮的背影,就抓起来养在他心口的小世界好了。 这个小世界是他体内宇宙第一个拥有文明的小世界,一切都是他创建的,一开始是野蛮生长,物竞天择,他不喜欢这样,后来他拿走这个小世界里所有危险不顺眼的东西,只留下自己喜爱的。 大昊天真的很喜欢小世界里长出来的人们,于是隔绝地府维度,让他们长生不死,不必劳动,地里流淌着琼浆玉液,美味的瓜果熟透时自动落入怀中,每日开开心心追逐玩耍,夜来繁衍生息。 不过他还从未抓过外来的人养在里面,怀宝宝的小人很可爱很漂亮,一定会有很多人追求她……这样一想,大昊天忽然又不想把她放进那个小世界了,他又掏了掏臂膀中的内宇宙,翻过每一个小世界,都不大满意。 人多的,怕她被很多人追求,人少的,怕她在里面待得烦闷,也有没有高等智慧存在的小世界,这样待着岂不是和关她坐牢一样吗? 大昊天心里烦闷极了,一路跟着,一路动用为数不多的脑仁思考着,直到抵达於菟文明,他左右看了看,这里是漂亮小人的家? 羿看向剑虹尽处,前方不远,光芒闪烁的广寒星高高悬挂在於菟文明上头,就像一轮永不沉没的月亮,羿感受到了那月亮上有金乌的气息,他握紧了王二妮的手,低声道:“小妮子,不要怕,你自爆之后到了地府,告诉太山,你要在神夏之国等一个人,他会照顾好你。” 羿深深地看着王二妮的面容,仿佛要把她记在心里,他知道,生死不会隔绝爱,本体融合之后,一定会重新找回她。 王二妮点了点头,羿又笑着说道:“小妮子,我很后悔,没有在你来地府求助时第一个答应下,后来我找太山询问的时候,你已经去了深海地狱。” 那时终究有些怨气的,大家都在地府里等死,他只是犹豫了一小会儿,就错过了。 王二妮深吸了一口气,忽然笑道:“您的神夏之国,一定是个很好的地方。” 羿和不远处的大昊天都被这个笑容晃了晃眼,羿反应很快,知道王二妮这是要准备自爆了,他握住她的手,想要给她一些力量,安抚道:“不要怕,不要怕,此去救苍生万民,是为殉道而死!” 他从不知怕字,今日却说了很多次不要怕,感受到阎罗的妖珠急剧震荡,他忽然将王二妮抱进了怀里,以单薄的魂体为她抵挡自爆的痛楚。 被羿的魂体包裹,王二妮自爆时几乎没感到疼痛,意识就从一片红芒之中脱身而出。另一个维度的视线之下,她忽然发现不远处站立着一个巨人,巨人浑身颤抖,脸上还带着一点荡漾的笑容,可神情开始急速变化,直到……脸瘫了。 大昊天前一刻还在为漂亮小人的一笑而心神晃荡,下一刻就看到漂亮小人四分五裂,他张大了嘴巴,颤抖着看着红芒之中爆开的血雾,巨手本能伸出将血雾收在掌心里,一根指头抖着翻拨了一下,拨到血雾中一个光芒黯淡的小珠子。 是漂亮小人的宝宝…… 王二妮的意识迅速沉入地府,颤抖的大昊天猛然回过头,巨手穿过维度直接拍开席卷而来的地府阴气,将王二妮的死魂一把抓了回来! 他的!他的!谁也不能夺走他的东西! 第44章 自爆的时候,王二妮没有多想,该想的早已想过,再不舍的都已经舍下,何况她也并不后悔。 於菟文明到来之后,她以往所认知的一切都在变化,和平安乐的小世界成了屠宰场,血食税还没有大面积征收,可光是使者和他带来的那些人就在每日享用血食,从修士到婴童,王二妮没有刻意让自己不去看这些人,反倒记得清清楚楚。 她印象很深刻的那位国主元照,曾为国民向她叩拜恳求的那位龙族后裔,也因为龙裔滋味胜过凡人太多,被迫献上血肉,他说自己实在不忍见同族死去,于是他选择第一个被吃,他死时化为十几丈长龙,却也不过被吃了三日,就有第二个龙族被宰杀。 诸如此类惨事,在於菟文明抵达之后,每日都在发生,因为他们习惯了血食,每日都要享用血食,如同人食鸡鸭一样。 凡人和高等生命之间的差别到底是什么?是智慧还是情感?又或者只是因为自身不够强大,所以弱者就该被食用吗?王二妮理解不了这些深奥的东西,她只是知道,自己是人,和那些被活生生吃去血肉的人们是同类。 她其实很感谢羿,羿一见到她就问她怕不怕死,她只道怕死得没有价值,倘若死得足价,那她一点都不怕。舍一身而救苍生,对她来说不是选择题,而是最好的结果。 单薄的死魂被巨手拢在掌心的时候,王二妮顾不得看巨人了,紧紧盯着羿,见他面容虽然痛苦,却瞬间将妖珠吸纳入魂体,整个金魂立刻被红芒缠绕,随后望不见边际的剑虹迅速没入他体内。 几乎是瞬间他的魂体开始变大,如同光芒蔓延的速度,大得逐渐无边无际,她再也看不清他的脸色了。羿高大无比,巨大的魂体掌心翻转,将於菟文明所在的星域不断纳入手掌范围,他的身影在不断扩大,於菟文明却在不断缩小,直到被一手掌控。 十几米的大昊天在羿庞大的魂体身影遮蔽下如同一个细小的飞尘,却稳稳当当停留在原地,他压根都没注意这个分魂在发什么疯。 他一手努力摊平,另外一只手努力缩小,先是将王二妮爆炸形成的血雾细细地捏出形状,再将那颗黯淡的宝宝珠收在自身小世界内蕴养,以一颗星核包裹,化为一颗天外奇石落在内宇宙一处无人的小世界内。 血雾被捏回了一刻钟前王二妮的样子,大昊天手指头一点点触碰着,细心地根据她的魂体又修改了几处捏得不对的地方,他的手指头都在发颤,刚才那一幕四分五裂的样子实在吓坏他了。 越捏越仔细,越捏越小心,最后终于捏得完美还原,大昊天这才松了一口气,轻轻地推了推王二妮还在关注战场的死魂,传去一股意志:“进去,进去,试试大小。” 王二妮其实感觉这只巨手有些熟悉,她仰头看向巨人的面容,这才注意到,这巨人虽然长得大了十几倍,可面容像极了张仁,至于一些不同之处,就像阎罗和张仁的差别一样,是一种生命体的区别。 她虽然会通用语,但还不会传输意志这样的沟通方式,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相信这个很像张仁的巨人,慢慢接近了那具被捏好的躯壳。 魂体和躯壳面对面,王二妮眼神不由略微飘移,看了看巨人,这……这身体捏得虽然和她长相一模一样,可却是光溜溜的,没有一件可以遮蔽的衣裳。她虽然有储物戒,也在刚才自爆的时候炸毁了,这会儿进入肉身,岂不是光着站在巨人手心里了?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26节 她有些为难的小心思没被大昊天注意到,看着犹豫的漂亮小人,他紧张地再次传讯道:“有哪里捏坏了吗?” 王二妮无法和他传讯,也不好再犹豫,只能试探性地向前探出魂体,立刻被肉身吸纳进去,下一刻还魂归体,却动弹不得,因为这是死魂复归,还缺一口生气。 大昊天的脸微微红了,手掌往上,脸向下凑,嘴唇凑近了些,对着漂亮小人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至强者的生灵之气一下子吹散所有死气,渗透入每一寸肌骨,超脱境的仙人经历过洗筋伐髓,体内的杂质本就没有多少,但这一口气下去,直接等于精粹无数年月,少说也省去了万年苦修。 王二妮没有太多的感觉,只觉得身体轻盈了许多倍,原本那种肉身沉重,跟不上魂体的不契合感顿时消散,她下意识地在巨人手掌心上蹦跳几下,还没来得及蹦高,就被巨人另一只手护在头顶。 王二妮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地开口说道:“冒犯您了,不知您为何要帮助我呢?还有您长得很像、很像我的夫君。” 她这算是把自己所有疑惑都一股脑讲出来了,换作别的神魔,还要换算一下语言再反应,但大昊天只是侧耳收集了一下她发出的声波,就立刻回应道:“不冒犯,想帮你,什么是夫君?” 三个问题一一都作答了,王二妮刚要说话,就听见一声惊天巨响,吸纳了阎罗荡魔二者之力的魂体羿,正要覆灭整个於菟文明之时,一位女性强者出手,正是十一位金乌帝子之母,羲和帝尊。 然而羿一掌将其拍扁,随后广寒星上一阵震动,太阴星君陡然化身无数星辰席卷而出,要阻拦其爱女身死,也要一击杀死羿! 这无数星核撞击在一起的巨响让王二妮在巨手掌心一下子瘫软而坐,感受到手心里的温软,大昊天心都颤了颤,随后跟着看向巨响的方向。 周遭连维度都在扭曲缠绕,太阴星君真不愧是神魔之中的强者,羿动用了全部力量来稳定身形,如同撑天建木一般立在扭曲的维度之中,红弓白羽都收入魂海,双手握持人皇剑,不断劈砍撞击而来的星辰。 神魔级别的大战可毁天灭地,於菟文明本就被压缩在方寸之间,在这样的力量挤压之下,顷刻间化为宇宙飞尘,就连被重伤的羲和帝尊也没能幸免,羿抽空一剑将她劈成碎末,再度对上了太阴星君。 太阴星君已经不知道多少万劫没有遇到过这样强悍的对手,所有攻击都被挡下,体内星核不断被击破,伤势一叠再叠,令他都有些后悔起来,趁着攻击减缓的间隙,传音回荡道:“你想同本君两败俱伤吗?这样的动静引来的窥伺者可不会少!” 宇宙之中大鱼吃小鱼,强者一旦受伤,被弱者一拥而上分食而死的事可不少见,太阴星君知道神魔之中觊觎他的人不少,他一旦在这里受伤过重,星核损失太多,是真的会被那些苟王给干掉。 羿也受伤颇重,浴血大笑,“星君,我答应了一个女子,要荡平一切敌,你挡在这里,是你该死!” 话落,剑砍广寒星,没有误伤一人,直接挑杀了一只肥硕的金乌,正是太阴星君宠爱了无数年月的金乌仙妃。 太阴星君原本就有交出金乌一脉求降的心思,这会儿也按捺下屈辱,只道:“你是人皇,或者人皇传人是吧?既然金乌一脉已经陨落,你真要和本君再战下去……” 他说话时带着星辰回荡之声,几乎能将弱小的仙人以声波震死,原本羿只凭借着强横的力量精准群杀了享用过凡人血食的生命体,太阴星君却借着说话之机,将周遭所有能窥见大战情形的生命抹杀掉,他不允许有人传出今日的大战细节。 声波如巨浪袭来,十几米的大昊天岿然不动,被他护在掌心的王二妮压根没察觉这声波的恐怖,还在密切观战之中,她急忙问道:“这位前辈,他们都没发现我们,您一定是个很厉害的强者,能不能看出来他们之间实力相差如何?” 大昊天抬眼看了看,说道:“神魔力弱但耐打,分魂强横,不能持久。” 他想了想,又问:“这两个,谁是你的仇家?” 俨然已经打算,要是那个分魂不好,他也不是不可以损失掉一个神级智慧,无非只是失一点智。 王二妮紧张地观战中,随口答道:“那个可以化成星辰的强者,他应该是於菟文明的背后指使者,我本来以为自爆妖珠就可以杀死他,没想到现在打得如此胶着。” 大昊天的目光斜着向上,慢慢落到了太阴星君的身上。 我的漂亮小人,是为了你自爆的? 一种恐怖的猎食气氛渐渐蔓延开来,太阴星君身为混沌神魔,也曾数次从这种气氛中逃生,此时整个颅脑都几乎炸开了,一句废话不再和羿多讲,卷起浑身星核,以一种夹着尾巴的态度迅速逃离。 羿举起人皇剑在后面追逐,大昊天则是双手上下合拢,遮挡住了王二妮的身影和她的视线,越过了羿,追逐而去。 王二妮只觉得眼前一黑,四面八方都是手掌,宛如一个黑暗的小房间,她走了两步刚想说话,忽然听见一阵恐怖的咀嚼声慢慢响起。 巨人饿了吗?嚼什么这么香?为什么忽然遮住了她?她还想观战呢? 大昊天斯文地咬下一口连带着很多星核的神魔血肉,咀嚼几下,然后再撕咬下来一块肉,刚才还毁天灭地的神魔太阴,已经被吃得半死不活,耷拉着半个脑袋了。 羿举剑追至,就见到这小小的一个十几米人形生物上下合拢着手掌,和心口平齐,一副很虔诚的模样在咀嚼太阴血肉的一幕。 他看了看手里的剑……那啥,我来没什么事,就想问问要不要帮你切个片。 第45章 大昊天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进食神魔了,当初神魔们答应他重建天庭,完成太一夙愿,共尊他为新任天庭之主,条件就是他不再猎食神魔,大昊天诞生于太一残躯之上,自然也同意了这点。 然后分魂下界,剩下一具躯壳在宇宙中游荡三千二百万劫,多多少少也从那一点残余的神智中长出了一点智慧,比本能聪明一点点,那么多劫之前答应的事,平时看见不吃也就罢了,现在太阴惹到头上来,也就顾不得了。 大昊天嚼嚼嚼着,进食只是外在表现形式,本质上是他在掠夺太阴的核心生命力,从星核到血肉灵气一齐没入他的体内宇宙之中,在羿看来,这十几米的人形生物进食速度简直可怕,太阴犹如一大块云雾被吸食消失,最后剩下一个脑袋悬在空中。 太阴闭目,他还保持着神志清醒,倘若大昊天放过了他,仅仅这一颗头颅,也能飞快化出身躯来,休养一段时间,也能做个最弱小的神魔,可是他却熟知大昊天的进食流程,剩下这一颗头颅不是他心软,而是…… 大昊天环顾左右,发出了嘬嘬嘬的声响,这声响蔓延至于宇宙万方,远在极西方向吃佛果的太白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 又吃神魔了,剩了懒得吃的残渣硬骨,唤狗去吃? 太白深知,这被吃的神魔极有可能就是师兄他们准备坑害的太阴,他这会儿不在当场,可以避免开一切麻烦,可那是神魔的残渣啊!而且主上召唤,他不去不是更显得可疑了吗? 太白扔掉佛果站起身,在一群佛陀送瘟神的目光中一头撞开虚空,一片扭曲的黑洞立刻打开,下一刻出现在了大昊天身边,殷勤地点头哈腰。 大昊天双手合拢着,示意他去吃,太白弓着背,双手接过太阴的头颅,蹲着嘎巴嘎巴地啃了起来。他越啃越幸福,太阴头颅里的星核数目至少三千颗以上,这下实力又可以增加不少! 吃了顿饭,还喂了喂狗,大昊天转身背对太白,视羿为无物,分魂等于他自己的一部分,谁会在意自己的手臂或者腿脚呢?他慢慢打开了手掌,看着里面蜷缩成一团的漂亮小人,传入意志道:“打完了,我送你回家?” 王二妮刚从手掌包裹中重见天日,就见到羿和大昊天两个,此时羿已经恢复原状,站在不远处。正逢大昊天的一缕发丝飘飞过来,她连忙伸手抱住他的那缕发丝,遮挡了自己的身形,左看右看都没看到刚才的太阴,不知道大昊天说的打完了是什么意思,只能看向羿。 羿已经认出了大昊天,他看着毫发无损的王二妮,也觉得喜悦,此时大声传讯道:“太阴已死,於菟文明覆灭,小妮子,我们可以回家了!” 王二妮还抱着大昊天的发丝,闻言看向巨人面容,见他脸上也有笑容,不由迟疑地点点头。 总觉得自己这趟出来,没起到什么作用的样子。 大昊天扔下了还在啃头骨的太白,他抛下太白已经很多*次了,反正神魔又不会迷路,他和羿并肩前行,然后再度合拢起了手掌,只是留了一条缝隙,如同开了个天窗,可以让王二妮探出半个身子来。 羿的魂体已经开始消融了,不可能通过黑洞传送带来的扭曲压力,大昊天也不急着走,路上,他悄然发讯,询问王二妮一个他很在意却没被回答的问题:“夫君是什么?” 王二妮不会回应意识之法,只能开口回答,声波是会传到羿那边去的,她涨红了脸,努力压低声音道:“就是……男女之间在一起缔结婚姻,男子为夫,女子为妻。” “婚姻是什么?”大昊天追问道。 王二妮干脆缩回手掌里了,见不到巨人像极了张仁的面容,这才缓了些心神,慢慢解释道:“就是两个人决定在一起过日子了,邀请亲朋好友做过见证,从此在一起生活。” 她也不知道这趟出来明明是赴死而来,怎么忽然就结束了战事,忽然要回去了,现在又在这里和一个呆头呆脑的巨人解释这种事。 宇宙之间,婚姻这种事几乎都发生在中低等文明内,连重秋界这种中等文明都不常有,这在重秋界差不多算是两个修士决定缔结道侣关系,一百年才有几起?越是强者,就越是很难固定在一段关系中。 神魔将一段时间内爱上一方称之为情劫,是劫数的一种,而宇宙之中的强者大多遵循的是弱者依附强者生活,就像太阴有无数仙妃,羲和帝尊坐拥三千男宠一样。或是两位强者互相看上,做一段露水情缘,而即便是一直在一起生活的,也不会弄出婚姻这种形式,这对长生久视的强者来说太儿戏了。 大昊天从未听说过这种事,他连情劫都不知道,此时听得津津有味,又问道:“我长得,很像你的夫君?那我可以做你的夫君吗?” 他看王二妮说了一会儿话,已经学会了这种开口制造声波的交流方式,王二妮注意力却不在这上头,有些哭笑不得地道:“前辈,不是长得像就可以的,夫君只有一个……” 羿忽然插话道:“我们那会儿,女人可以拥有多个丈夫。” 王二妮噎住,从掌缝里探出脑袋,震惊地看向羿,就听羿笑道:“上古妖魔遍地,大家讨生活都很辛苦,今天出去打猎明天死在外头是常有的事,群落之中,一个孩子想要长成,至少要有两个父亲,就算一个男人可以养活孩子,好女人怎么可能没有多个男人追求呢?” 大昊天认真地听着,等羿说完,这才慢慢地点头道:“养活孩子,不容易,多个父亲,很重要。” 他是亲眼看见漂亮小人和这个分魂差点把宝宝一起炸死的,要不是他这个父亲出手,宝宝就是当时没炸死,现在也死透了。 王二妮哭笑不得,正在这时,忽然看见羿的魂体在消融,顿时惊道:“人皇前辈,你……” 羿看了看自己,有些遗憾地望向远处的重秋界,道:“不能陪你回家了,小妮子,大哥不学荡魔给你们惹麻烦了,原先还怕你无法承受,如今有这位在,大哥也能放心地去了。” 他说完,长笑一声,人皇剑连同射日弓一起没入王二妮的眉心,原本被死死压在魂体之中的妖珠和剑虹,在一道人皇金光的包裹之下瞬间席卷向王二妮的身体,他本人则是像那日阎罗一般,化为金光消散,被大昊天一掌收拢。 前一刻还在说笑,下一刻消散无声,王二妮坐在大昊天的掌心中,呆愣许久。 大昊天没多大感觉,羿的神级智慧融入的是张仁那个意识聚合体,跟他最多是个输送管道的关系,他将三尊遗留的灵气捏成丝丝缕缕的细线,一点点往王二妮身体里充,换作别人瞬间爆炸的事,有了他的精准把控,不多时就完全融入。 眼前的漂亮小人,几乎浑身都充斥着他的气息了,而且刚才他说到宝宝多个父亲很重要的时候,漂亮小人没有拒绝他,这不就等于同意了吗? 大昊天心里很是满足,轻轻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还会再相见的。” 王二妮本来还在感伤之中,听了这话连忙追问道:“前辈,您说的是什么意思?人皇前辈没死吗?还是他会转世?” 大昊天微微眯起眼睛,“魂本为一体,分魂复归本体,是圆融自身的过程,而智慧是不会死的。” 记忆和阅历本就是神级智慧的一部分,他辛辛苦苦分魂无数,三千二百万劫等来七尊神级智慧,难道是为了捏巴捏巴当零食吃掉?七尊合一,魂体归一,而三千二百万个智慧都会成为他神智的一部分,辅助他控制这具太一之躯,只要他想,他就可以让任意一个智慧上线。 阎罗是妖性,荡魔是兽性,羿是持正之心,神魔之子一体两面,为绝对神性和绝对魔性,仙主悲悯苍生,鬼佛无心无情,以三千二百万劫融出的绝对人性为基,等到一切圆融归一,他的智慧也会如同身躯一般寰宇无敌。 大昊天空荡荡的大脑之中,满意地想着。 他给出的信息量太少,王二妮还想再问,忽然眼前一黑,越过黑洞通道,直入自身小世界之中,大昊天走着走着,还顺手拍死了一个逃遁多时的於菟使者。 倒不是他有多闲的,而是一群绵羊一样的凡人之中,混着一个浑身血食气息的家伙,就像蚊子一样显眼。 大昊天把十几米的身高一缩再缩,凝成一个将近两米的身形,抱着王二妮落到了桃源村王家老屋门前,就是这里了,这里是漂亮小人气息最浓郁的地方。 至于本体还在重秋界,管他的,只要不死就行。现在最重要的是,他要和漂亮小人在一起,广邀亲友做见证,以后要一起过日子了。 他要做漂亮小人的夫君了!婚姻啊,听起来就很美好,他真的好期待呢! 第46章 自十一位帝子陨落,於菟来使尽数死去,天际剑虹消散,已经过去了十三天。 重秋界中人人自危,不知出路在哪,出云真人忙于安抚人心,也没想起来落在小世界中的爱徒,王追月只知道妹妹妹夫十几天前去了重秋界,还没人向他告知过任何事情,此处小世界中,就犹如世外桃源一般,还过着和平安定的生活。 王追月如今去张府去得更勤,府中主家不在,云华带着霞儿都不再出门了,王追月给府邸中布置了简易的阵法,当然没有耗费太多资源弄什么防御杀阵,因为他离得并不远。 今日一早起身,王追月就下了田,摘了些瓜果放在竹篮里,踏上飞剑刚行了一段距离,就心头一动,他如今是元婴中期修士,心头有感就代表有事发生,遵循本能折返回去,果然就见妹妹二妮和……一个高壮了许多的妹夫站在家门口。 大昊天和张仁本身有九成相似,他从巨人体型缩小之后,那一成的不像也被抹去了,真要说有什么区别,也就在于眼神了。 张仁的眼神温和而宽厚,还有一种由内向外的精明之气,让人一眼看去就知道这人成熟而聪敏,大昊天眼神略显怠倦,眼皮半耷拉着,偶尔抬眼,看人的眼神很钝,见到王追月也没什么反应,不像张仁那样热情友好。 明明只是十几天没见,王二妮再次见到兄长,却感觉过了好几年似的,她刚想往外走,就再次拢住了大昊天的乌黑长发,顿时脸色霎红,探出个脑袋来,语气细弱,“大哥,借身衣服穿。” 王追月有许多疑问,但见妹妹这幅样子缩在长发里只露出个脑袋,虽然一头雾水,还是从储物袋中取出一身道袍,一道术法光芒掠过,王二妮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也试过用灵气构建衣物,可刚才从黑洞通道出来,她身上的灵气外衣还是一下子散开了,只能一直用前辈的长发遮挡。 穿上衣服,王二妮这才感觉正常了,拉过王追月,先解释道:“这位前辈,不是老张,只是长得相似。” 王追月的目光落在大昊天的身上,眉头微微一跳,什么相似,分明是一模一样,这真的不是张仁的同胞兄弟?又或者是强者重新塑形,故意化成这幅模样的? 很快,王追月联想到了什么,和自家二妮有关系的强者……那也就是为霞儿点过灵,为她传过道的那一位了。 他干巴巴地拱手道:“原来是前辈当面。” 大昊天抬了抬眼皮,看着漂亮小人的血脉亲人,没有多大波动,血亲在宇宙之中并不算很亲厚的关系,有的种族甚至是同窝血脉就要互相吞噬,就算没那个习俗,大道争锋之下也没有亲情可言的,他有些在意王二妮拉着王追月的手,很多血脉特殊的种族会选择近亲繁衍。 他一言不发走上前,拉开两人的手,用将近两米的身高俯瞰着王追月,试图用眼神逼退他。 王追月更加纳闷了,再次开口道:“不知前辈有何见教?”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27节 大昊天深深吸了一口气,发出声波,道:“我邀请你,参加我的婚事。” 王追月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本能地点头,王二妮有些好奇地问:“前辈要成婚了吗?” 大昊天面对她时又是一副表情,喜悦地点了点头。 不多时,将近两米的大昊天微微弓着背坐在王家老屋里,再次询问了一些婚姻仪式的细节,有时候是王二妮回答的,有时候王追月也会说上那么几句,他越听越懂,最后总结道:“婚事,要准备一个居所,一些礼物,邀请很多人来参加,准备食物,最后人们吃完食物,祝贺婚姻,等人都离开之后,点上蜡烛喝酒,再盖上被子,婚事就算完成。” 王二妮听得总觉得怪怪的,但还是点头,笑道:“我和老张成婚的时候就是这样,可惜那时候大哥不在。” 大昊天再次点头:“要邀请血亲吃饭。” 王追月已经听出了些许苗头,看了一眼还在茫然不知事的妹妹,试探着道:“那么前辈,您要成婚的话,是不是应该和夫人商议一下呢?” 大昊天的脸容果然转向了王二妮,语气郑重地询问道:“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王二妮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摆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已经有夫君了!” 前一句茫然,后一句音量加大,几乎有些破音。大昊天抿了抿唇,低声道:“一个夫君不够,孩子需要父亲。” 他摸了摸心口,重复道:“孩子需要父亲,一个父亲不够。” 王二妮后退了一步,刚要说话,王追月把她往身后拉了拉,笑着说道:“前辈,您太急切了,成婚只是一个仪式,在这之前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您这样关心婚事的人,总不至于强抢一个女子就要成婚吧?” 大昊天使用为数不多的脑子思考了许久,点了点头,又追问道:“成婚之前,要做什么?” 王追月认真地道:“要先追求,得到对方的同意,如果对方不同意,就不能成婚。” 他也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强者不仅是不了解常事,甚至连头脑都不大灵光的样子,这会儿也只能硬着头皮忽悠他了。 但没想到的是,他这话说完,大昊天忽然喜悦地道:“她同意过了。” 王追月看向无措的王二妮,好像妹妹当初的确和他说过,她心里头有两个人的,啊这,虽然有些对不住妹夫,可要是妹妹真的想搞两个男人的话,也许可以小世界这里和张仁过日子,把这位强者放到重秋界去,两人只要不相见…… 王追月看着光风霁月,这会儿满肚子坏水,琢磨着要怎么帮助花心的妹妹了。 可是花心也不至于同样的男人要搞两个吧?王追月费解地看着和张仁长得一模一样,也就是高壮一些的大昊天。 王二妮哪里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脸顿时涨得通红,恼怒地指着大昊天的鼻子,斥骂道:“我敬你是前辈,可你……你好不要脸!谁同意过!谁教你的?花花肠子狗脑子,老娘不要第二个夫君!” 屋里的两个男人都惊呆了,王追月回到下界之后,见到的王二妮都是已经嫁给张仁之后,脾气好了很多的富家夫人了,还真没见过被逼急了指着人鼻子骂的乡下小泼妇模样,不由得目瞪口呆。 大昊天就呆得更彻底了,他从见到漂亮小人开始,她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又温柔又可爱,还会缩在他掌心和头发里,动不动就脸红(因为没有衣服穿),现在漂亮小人凶巴巴地指着他的鼻子,大声地骂他不要脸,令他感到委屈的同时,心口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心口小世界中,懒懒散散的原住民们忽然感到天摇地动,只能茫然地跪在山林溪流边上,群落里的巫们也在纷纷点香祭拜,占得天意……诶,天意怎么卡了,一下一下地表达着爱意。 凶巴巴的漂亮小人,好可爱,好喜欢,好想要。 大昊天耷拉的眼皮都睁开了,星辰似的眸子紧紧地盯着,王二妮骂了这一顿,拢着身上的道袍,又想起这巨人待她的恩情来,抿了抿嘴巴,“救命之恩该还的,可你要我这样还的话,还不如那时就叫我死了。” 大昊天迟钝了好半晌,才道:“我知道了,你不同意,不要急,不要说死,我慢慢追求你好了。” 王二妮听了又要急眼,大昊天这时灵机一动,说道:“你夫君,能活多久,我等多久,一万年够不够?” 王二妮和一旁的王追月都愣住了,张仁……能活一百年都算他磕丹磕得多。 大昊天实在感觉到了智慧的好处,要是他刚刚分魂那会儿遇到漂亮小人,也许就直接抓走关起来了,现在他智力增长,这下都快说服漂亮小人了。 他确实可以等,他不死不灭,等到七尊归一,智力直接成为寰宇第一,那时候再等个几千几万年,等漂亮小人夫君死掉,就凭他那时的智力,还说服不了漂亮小人和他成婚吗? 王二妮见他确实没有逼迫得很紧的意思,也松了一口气,说实在的,这位强者的智力让她挺安心的。 她犹豫了一下,只道:“我现在要回家去了,家里还有孩子呢,你不许跟来。” 大昊天点头,看她走出老屋。 王追月送了王二妮出村,回来就见大昊天趴在老屋破旧的桌子前,伸手画了一个圆圈,圆圈中显现出王二妮往张府飞去的身影。 他愣了愣,大昊天一边紧紧盯着飞行的漂亮小人,一边头也不回地道:“你出去,这里以后归我住。” 沾满漂亮小人气息的屋子,他的! 王追月话都没能来得及说出口,一座美轮美奂的天宫浮现,将他笼罩入内,直接掷出小世界,化为一颗天边冷月。 这是广寒星炸裂的时候,他顺手捞的月宫,就赔给王追月住好了。 第47章 王二妮急着赶回家,倒不是为了见张仁,张仁还在重秋界蓬玉仙宗待着呢,她主要是担心霞儿和云华。 云华如今也是十八九的大姑娘了,她玩心很重,和她一个年纪的姑娘都成婚生子了,有的也和她慢慢疏远,她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又找了年纪小的玩伴,在王二妮和张仁眼里,她还是个孩子。 霞儿虽然有阎罗一部分的妖力护体,可她也就是三岁半而已,这一大一小待在家里,怎么让人放心得下。 王二妮匆匆回到张府,就听见后院很是喧闹,云华正带着一群丫鬟做游戏,她蒙着眼睛当鬼抓人,丫鬟们有的尖叫有的嬉笑,发出各种声响来阻碍她判断方位,玩得可开心了,边上不远,霞儿霸道地搂着一只猫头,靠在黑狗身上观赏游戏。 一时之间,王二妮哭笑不得,也稍稍安心,有小丫鬟发现她落地,连忙喊道:“小姐,小姐,夫人回家了!” 云华趁机一把抱住喊叫的小丫鬟,这才得意地扯下蒙眼布,先宣告一声:“我抓住了!” 宣告完毕,这才欢欢喜喜地跑了过来,叫了声嫂嫂,又东张西望,问道:“嫂嫂,我哥没跟着回来吗?” 王二妮点点头,笑道:“待会儿就去带他回来,我先看看你们没事,才能安心。” 云华连忙在她面前转了个圈,笑嘻嘻地道:“能有什么事啊,王大哥每天来一趟,嫂嫂你看霞儿,她都被我喂胖了一圈。” 只是十几天工夫,小女孩变化其实不算大,但脸颊肉嘟嘟的,王二妮把霞儿抱了起来,笑着捏捏她的脸,“总是胡吃海喝,当心以后胖成阿黄。” 云华摸了摸鼻子,这会儿转移话题道:“对了嫂嫂,我听说吕洞宾可以修仙了,他最近总往王大哥那儿跑呢,今天王大哥都没来,一定是被他绊住了……” 她有些不服气地说着。 王二妮笑眯眯地听,她这十几日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玄奇,这会儿踏在家里的地面上,才感觉踏实了,揉了揉云华的头发,抱了霞儿一会儿,她踌躇满志地去重秋界接张仁去了。 重秋界中,人心惶惶,於菟文明这样庞大的宇宙势力,十一位帝子连带使团全军覆没在此,可以想见区别只是末日什么时候会到来。 那位武器是铁拐的瘸腿李道长一言不发好几天,那边丹朱仙人倒是光棍得很,他也不打算跑路了,在众人愁云惨淡的时候,他拿出自己的珍藏美酒来自斟自饮,也邀请别人来喝。 按他的话说,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吧,大能者出手,一般还没感觉到痛苦就结束了,不妨再醉一场”。 李道长闷不吭声抢走了一葫芦,咕嘟嘟地直灌。 丹朱仙人有些心疼,嚷道:“我这可是万年佳酿,高等文明那儿也卖得很贵,你这乡下散仙不识货,当茶喝呢!” 李道长闷闷地喝着,回他:“都要死了,还计较这么多干嘛?” 丹朱仙人不说话了,原本很珍惜的美酒,一口一口细品着的,这会儿也不管了,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看似喝不完的葫芦其实也有存储量,大约十几立方米左右,丹朱仙人大方地请了众人痛饮,其中同样是仙人的李道长一个人就喝了大半,一群人醉生梦死之际,王二妮从虚空之中一步踏出,看了一眼酒香四溢的仙宗大殿。 他们……是知道於菟文明覆灭的事了吗?这都喝上庆祝酒了。 倒也有不饮酒的人,出云真人这些天来忧心忡忡,殿内众人都放弃挣扎了,跟着丹朱仙人猛猛灌酒,他喝不下去,反复思索着如何保住更多的人。 他用大量灵石建造了一艘巨大方舟,遴选了一些年轻资质高的男女修士,和一些重秋界中的生灵,都是雌雄各半。意图放生方舟,让这些年轻人们载着最后的希望飞往宇宙,倘若时运不济死在寻找新界的过程中,只能算天绝人意,倘若能活下来,就是他重秋界的火种。 灵石方舟建造了快一大半,如今是和时间赛跑了,出云真人一个化神修士,急得头上都见白发了,这会儿在大殿前和王二妮相遇,脸上露出怔愣之色……王瑶仙长,不是十几天前跑了吗? 那时十一位帝子陨落,重秋界上一片混乱,也是过了两天,众人才发现王二妮失踪的事,她那丈夫虽然坚称自家夫人是去救世了,可这话谁也不信,一个超脱境修士失踪,跑路的可能性远远大于什么救世,相比之下,虽然另外两位仙人也没起到什么作用,但人家至少没有跑。 谁也没空去管张仁了,重秋界的末日就要降临,连凡人都混乱一片,修士们更是疯癫,既然都要死,不如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据说不少平日任打任骂的弟子联合起来打师尊的大耳刮子,一边打一边喊着什么“炼丹师永不为奴”,“开组会,老子让你开组会”,“劝人学剑天打雷劈”,“打到传法殿,活捉狗掌教”。 种种人伦惨案令人不忍直视,出云真人忙于建造方舟的同时,还得避着这些学修仙学疯了的后辈晚生们,毕竟年年修仙考试的出题人正是他自己。 这会儿和王二妮面对面,出云真人也顾不得太多了,急匆匆地道:“仙长回来了,劳您看着这些喝醉的人……算了,也不用看着了,我还有事……” 王二妮看他面相憔悴狼狈,一副忧愁模样,连忙开口道:“您还不知道吗?於菟文明已经被灭了,其主也死在大能者手中,我们已经不用担心了。” 出云真人愣住,王二妮见他呆滞,努力回想了一下当时神魔大战的场景,很生疏地学着大昊天传输意志的方式,传输过去当时大战的情景。 人皇举剑斩星辰,於菟文明如同一张薄纸被撕裂,金乌落,广寒坠,一切终止于巨人的咀嚼声。 出云真人几乎消化不掉这些奇幻瑰丽的记忆画面,良久才回过神来,呆滞着道:“所以当初不是一位,而是两位吗?” 王二妮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下一刻,发鬓微白的出云真人哭着朝她下拜,她一下子慌了神,连忙把人扶起来,可刚扶起来,他就又要下拜。 “仙子委屈了,委屈了啊!老道替这亿万苍生多谢仙子大义!” 出云真人再三地叩首,一边哭一边拜,到最后哭得都直锤胸口,他怎么会不明白呢?他现在完全明白了,王瑶仙长不是失踪跑路,而是屈身去求那位、那两位大能者出手了啊! 这亿万苍生,都是由一位柔弱女子的肩膀承担起来的!何等的大义,又是何等的委屈啊! 王二妮都不知道怎么哄这个哭得停不下来的老头儿,好在出云真人哭了一会儿之后,又连忙抹脸,又哭又笑地道:“老道无状了。” 王二妮摆了摆手,笑道:“没事的,您这些天一定承受了很多,现在一切都好起来了,不会再有事了!” 出云真人连连应是,听王二妮说是来接张仁的,又连忙让人去把张仁带来,眼泪汪汪地送走了夫妻二人,越是看着他们恩爱的背影,越是想哭。 十几日没见张仁了,他瘦削了许多,一看就是没有好好吃饭,王二妮拉着他的手,又是感慨,又是喜悦。 张仁……原本以为她回不来了,从昏迷中醒来,就收到了那一道近乎诀别的语音,他天旋地转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这些天他一直等在蓬玉仙宗,越等心越凉。 这两日蓬玉仙宗里越来越乱了,他在内门里都能时常听见修士们发疯大喊,要倒反天罡,所有被压迫的弟子们站起来,联合起来,打遍传法长老的口号。他也找不到人送他回下界去,一会儿担心夫人,一会儿想念家中的孩子和妹妹,眼泪不知流了多少。 这会儿真真切切握着夫人的手,张仁一下子就哭了,“夫人,夫人,不要再离开我了,哪怕是死,我也跟着你去,只求你不要离开我。” 王二妮拍着他的背哄,轻声细语的,这恩爱的画面落在显影圆圈里,大昊天端着圆圈正在窥看。 自从本体出现在漂亮小人面前,他懒怠的精神一下子就亢奋了起来,本体就是漂亮小人的夫君吗?那他压根不用等漂亮小人同意了,本体就是他的本体,他是本体的身体啊!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好的事情,他刚刚爱上漂亮小人,就得知自己就是漂亮小人的夫君。 下一刻,夫妻两人都抱在一起了,张仁的面容完美代入了自己,令大昊天从狭小的床上鲤鱼打挺起来,隔空兴奋地打了一套拳。 得想想法子,早点和本体融为一体,他也想抱着漂亮小人,最好每天和她成婚一次。 神魔双子被一只巨手猛然掐起,从地府维度一直上升,随后巨手放开两尊,指着画面中的张仁,指指又点点,随后大手一挥。 去!给老子快去融合! 第48章 回到小世界已经是傍晚时分,天上没有了奇异的剑虹,只是很普通的晚霞映照着夕阳,有三三两两的行人穿街过巷,一派平凡温馨之感。 张仁才哭了一场,这会儿有些不好意思,拉着王二妮的手避开熟人,一到家中,顿时眼睛一热,又有些想哭了。 王二妮笑道:“要不,找个没人的地方,我守着你,你悄悄哭一会儿?” 张仁揉了揉鼻子,闷闷地道:“夫人都不长良心,不知道我为了谁哭,还取笑起来。”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28节 王二妮又抱了抱他,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好啦,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这不是安全回来了吗?知道你这些天担惊受怕,别让孩子们跟着担心。” 说着,拍拍他的脊背,像哄小孩子似的,一边拍,王二妮一边倒是琢磨起来,是不是稍微塑形一下,把身高往上长一长,否则总是这样伸高了手去拍哄高大的张仁,怪没颜面的。 张仁被哄得顺气了,擦了擦眼泪,这才道:“也不知道霞儿有没有想我们。” 正说着,进了府邸大门口,就见霞儿骑着黑狗到处巡逻的山大王模样,后面追着的两个小丫鬟都要急哭了,三岁小孩不算沉重,但那狗可是细狗啊!就那么一截细狗腰,驮着这么个胖丫头? 张仁连忙追上去救狗了。 云华带着其他小丫鬟在花园玩耍呢,可真没见一点担惊受怕的样子。 到日落时分,一家子聚在花园吃晚饭,霞儿如今会说很多话了,对阿爹把自己从狗背上揪下来很是不满,咿咿呀呀地指责着,时不时吃一口饭菜。 王二妮很喜欢这种一大家子坐在一起的感觉,对吃什么反倒不在意了,一直含笑看着,忽然云华指着天上道:“嫂嫂,你看今天怎么有两个月亮?” 几人都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夜空中一大一小两轮月亮,大的月亮半圆,正合日子,小的则是一方正圆明月的模样,上头有些阴影组成图案,云华笑道:“像个树影似的。” 张仁点了点头,“世界之间就像一堆球,有时候有的球相隔会近些,这是我在重秋界看的玉简上说的,倒不是什么奇景,只是有些难得罢了。” 王二妮看了看,笑道:“等有空带你们上去看看。” 云华高兴极了,一家子一边赏月一边吃饭,霞儿也看了半晌,没看出名堂来,不如先吃她最爱的糕糕。 月宫之上,被太阴震杀的宫娥侍从们早就化为飞灰被大昊天抖落到宇宙中了,整个月宫空空荡荡的,宝石重叠,雕栏玉砌,地上没有一丝尘土,都是雪白的灵玉铺成的道路。 王追月四下观瞧,只能寻摸到一些一看就很珍贵的天材地宝,除此之外半个人影都没有,甚至没有第二个活物,而且月宫大得出奇,几乎等于一个小世界了,他飞来飞去也找不到离开的路,只能回到原地,茫然地坐在太阴曾坐过的王座之上,陷入沉思。 元婴修士虽然辟谷,但只是不吃普通食物,远没有达到内外循环不息,不吃东西也不会饿死的地步,可在这里……他只能吃天材地宝度日,不吃的话真的会死。 怎么就落到这一步了呢? 两个月亮虽然让小世界的老百姓们一开始不大适应,但看习惯了还挺舒心的,走夜路都亮堂一些。 回到家中的这一夜,小别胜新婚,云华早早地吃完晚饭,抱起霞儿就跑,还不忘笑着打趣道:“今晚丫鬟们全在我这里,我们要凑几桌,玩牌到通宵,大哥嫂嫂,你们动静再大也不会有人搭理的!” 张仁肃容斥道:“整天脑子里想什么有的没的,照顾好霞儿,不准通宵,玩累了就去睡。” 云华笑嘻嘻地拉着丫鬟们跑了,张仁这才轻咳一声,摸了摸鼻子,看向王二妮,声音略微压低道:“那今天,后院里就没有人了。” 王二妮横了他一眼。 云华住的是个二层小楼,有一圈围*墙堵着,就成了个单独的小院,她一贯是在楼上睡,楼下玩,这小楼和后院隔着一个通向花园的走廊,两边对门一关,还真是互不打扰。 王二妮知道张仁想什么主意,他房事上一贯保守,但从朋友那儿听来的花花主意不少,於菟文明没来之前,他一直打着个歪主意,想劝说她去花园里,亭子里或是没人的院子里做做游戏……可王二妮抗拒得很,觉得不是正经妇人做的事。 短短的半年多,经历了生死,她现在也看淡了很多,尤其真想不被人撞见,设个阵法就足够了,从前只是放不开而已。 可一口答应下来,又显得太随意了,王二妮只是不回应,却没有开口直接拒绝,夫妻几年了,张仁哪有不明白的。 他又是捏肩,又是揉腿,温言细语劝了好一会儿,王二妮这才轻哼一声,只道:“你自己想的主意,可不是我提的,好也是你,坏也是你。” 张仁只差赌咒发誓,他自己的主意,可不会事后再来取笑夫人。 王二妮这才被他拉着手去了一处围墙边,虽然都靠到墙上了,还是有些扭捏地张望几下,“连个小榻都没有。” 张仁含着她的耳朵,含含糊糊地说:“正是野趣呢,夫人。” 围墙边上游戏了不多时,又去了走廊坐了会儿,王二妮坐在张仁身上,十分紧张地拉扯着衣摆遮挡,虽然知道没人会来,可还是紧张极了,有种被窥探的刺激感。 张仁的感觉尤甚,他坏主意很多,可极少实践,难得今晚天时地利人和,夫人不抗拒,甚至如同刚成婚那会儿说什么应什么,令他一整夜都亢奋至极,完全没发觉后半夜发力很是轻松,简直像有人在帮助他一样。 魔子可没有半点道德可言,他被投入张仁身体里时,就感觉被烧融的痛苦席卷而来,越疼痛越愤怒,越愤怒就越是不想让所有人好过。 起初张仁游戏时他还嫌弃污秽,和兄长连忙躲避入魂海,直等了大半夜,火气就上来了,区区凡人体力是真差啊,那妇人明明都还没得什么趣,还反过来开始安慰他了! 魔子恼意上头,猛然抢占一部分躯干意识,攻杀起来。就是死,老子也给你戴一顶、不,两顶绿帽子。 神子死命拉都没能拉住自家兄弟,反而在后半程被魔子往里拖,他也试图挣扎,但两人实力相仿,一方无法完全压制下另一方,魔子越怒,实力越强,魔长神消之下,他被拽了出来。 这、这……罢了罢了,一起死吧。 放在平日,王二妮能一眼分辨出来不同的神魂,因为每个前世都有自己的独特性格,可魔子贼得很,他并不控制张仁的思维,而是控制身体的部分,有的地方本就是不大听头脑使唤的。 夜尽天明,云华和小丫鬟们到底没能玩牌玩到一夜通宵,后半夜的时候就洗洗睡了,一早起来还有些困倦,不过张仁规矩很严,不允许不吃早饭,云华还是打着哈欠伸着懒腰下了楼。 王二妮脸色微微泛红,和霞儿坐在一起吃饭,见到云华来了,抿唇笑了笑,一副心情很愉快的样子。 云华熟门熟路地坐了下来,夹了一只小笼包吹气,一边很随意地问道:“嫂嫂,我哥去哪儿了?” 她还以为张仁早起出门去了。 王二妮还是抿嘴笑,霞儿眨了眨眼睛,说道:“阿爹还没有起床,娘亲说他昨晚出去忙事情,很累呢。” 对小孩子的解释是这样,云华一听就明白了,朝着王二妮挤挤眼睛,看来昨天晚上大哥忙的事情真的很累哦,他很少累到早上连床都起不来的。 王二妮笑道:“别做这怪模样,你哥可是说,还想再挣扎一下,给你找些年轻人相看相看呢。” 云华瞪大眼睛,连忙摆手道:“我不要嫁人,嫂嫂你也不说他!” 王二妮安抚地拍了拍云华的背,温柔地道:“怎么没说他,不过你年纪还小嘛,这么早就做不嫁人的打算,万一呢,也许能有看得上眼的,嫂嫂觉得试试也无妨。” 云华不服气地道:“我要是嫁了人,去住别人家,看别人眼色过日子,那肯定是一天都待不下去的,而且世上男人都一样,娶了公主想仙女,万一再有个三妻四妾,我会活活气死的!” 霞儿歪着脑袋看她,摇摇头道:“姑姑不会气死的,姑姑会打死所有人。” 云华原本气鼓鼓的,都被她给惹笑了,连忙收敛表情,以示自己拒绝男人的态度很认真。 王二妮摸了摸她的头,说道:“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我们云华一定会遇到很好的人,不要总是往最坏的地方想,只是给人家一个机会,好吗?” 云华抽了抽鼻子,有些委屈地道:“那、那好吧,我要是不满意,会当场拒绝的。” 王二妮又摸了摸她的头,霞儿舀了一勺汤喝,顺带看了看娘亲的肚子,眼瞳中闪过一丝疑惑的光芒。 随后她就又去喝汤了,一定是她看错了,三个妹妹?怎么可能嘛。 第49章 张仁一觉睡到傍晚时分,只觉得自己已经超凡入圣,无欲无求,连着歇了两日,连句口花花都没有。 王二妮知道他是累坏了,也不笑话他,反倒琢磨着弄些好东西给他补一补,其实用不着,张仁有一麻袋的丹药储备,他这两天主要是思考生命的真谛,宇宙的轮回来着。 这日,张仁的一个朋友来拜访他,还带上了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这是先前张仁就提过的,给云华找些青年才俊相看的事。 张仁的朋友太多了,除了不沾官面上的,几乎哪都能挨几个,出去喝碗胡辣汤都能遇到三四个朋友,当然,给妹妹找亲事,不可能在武夫里寻摸,他托的都是些读过书的朋友。 这位朋友和张仁本家,也姓张,名叫张果,早年读书不成去修道,修道是个半吊子,倒是会些诗词歌赋,也会两手医术,交游广阔。张仁的事他很上心,今日正好就拐了个年轻人来相看。 张仁和张果犹如两个做不正当生意的人,在客堂里接上了头,把年轻人从头看到脚,张仁略有些嫌弃。这年轻人身量不高,也就七尺左右,长得秀气白皙,貌若好女,他差点以为是个扮男装的姑娘家。 张果笑道:“老张你挂什么脸呢?信我的,现在的姑娘家就爱这样的美男子,杨贤侄,我们不用理他,做兄长的要嫁妹,看你如仇敌是应该的。” 杨天佑略有些尴尬地向张仁行了一礼,紧张地道:“在下杨天佑,后学末进之人,去岁刚得了秀才功名,家中一穷二白,原本没有肖想过佳人,是这位道长说府上不图别的,只想招个懂事贤惠的男子。” 张果慌得捂住了他的嘴,对张仁赔笑道:“年轻人实诚,实诚点没坏处,再说了,你家丫头不就要这种听话的嘛。” 张仁鼻子里都冒气,摆了摆手,只道:“行了,带他去小花厅让云华见见,我丑话说在前头……” 张果笑道:“别急着说丑话,我这贤侄貌美温柔,且让他去见见。” 杨天佑再行一礼,跟着丫鬟往小花厅去了。 两个张姓本家对坐着,张仁这边闷头喝了两碗茶,这才道:“我想寻摸个高大英武的青年才俊,这书生虽然有功名,可看着实在不像样子,老道啊,不是我说你……” 他话音才落,就听丫鬟匆匆地跑了过来,急声道:“老爷,老爷,小姐拉着那位公子去闺房了!” 张果噗嗤一声把今天喝的茶全吐出来了,张仁差点摔了茶碗,惊道:“这就带去闺房了?这么快的吗?” 话才说完就后悔了,瞪了一眼张果,恼道:“你带的这是什么人,怎么就跟姑娘家往房里去?” 说着急匆匆就追过去了,张果没法往后院去,只能坐着擦嘴,一边擦,一边感觉脑子都快烧起来了,我那贤侄不是那样的人啊! 杨天佑确实不是这样的人,他跟着丫鬟去了小花厅,一眼就瞧见云华百无聊赖在等着。老道长已经和他说了,姑娘家年纪稍长些,比他大两岁,富家小姐难免娇惯些,他是个温柔和顺的脾气,再怎么样也不会惹怒人家,剩下的就是看缘分了。 他自小闭门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除了母亲都没接触过女人,刚得了个秀才功名就被拉来相看,整个人羞怯得不像话。 云华几步就窜过来了,盯着杨天佑看,见他躲躲闪闪的,忽然凑近,笑嘻嘻地问:“你是谁家的小娘子,我都没见过你,是来找我玩的吗?” 杨天佑紧张地咽口水,“在下杨天佑,是来和小姐相看的。” 他声音不算小,说得清清楚楚,云华却是左耳进右耳出,凑近了还看见他耳朵上打着一双耳洞,就更确信自己的判断了,逗他道:“我看你娇怯可怜,不如就从了我吧!” 说完笑哈哈地拉起杨天佑的手,要带他去玩了,什么相看,比得上和新的小姐妹玩耍重要? 可怜杨天佑一辈子没接触过女孩子,一下子被拉着手跑,魂都快吓飞了,原本白皙秀气的脸刷得一下通红起来,又不敢甩脱云华的手,一路小声求饶,一路被拽到了云华住的小楼下,他慌得一把抱住了柱子,急声道:“小姐不可啊!在下是个男子,怎么能入小姐的闺房呢?” 他越是这样慌乱,云华就越觉得好玩,感觉拽不动他,就凑过去劝说:“反正没人知道,你总不会是扮男装很久了吧?在隐藏身份?没关系的,在我家什么消息都不会传出去的。” 杨天佑都要吓哭了,“我是正经的秀才,考过两回了,都要脱衣查验夹带的,怎么可能女扮男装,小姐别这样!” 云华疑惑地上手摸了摸他的胸膛,平的,可是耳洞…… 张仁赶来的时候,就见到这幅富家小姐威逼清纯书生的场景,脸都黑了,大步走过来揪起云华的耳朵,“你长本事了,平时说到嫁人死也不肯,现在把人家按在柱子上调戏,张云华,你真成了女土匪了!” 云华被揪着耳朵告饶道:“哥,别揪别揪,我以为是个小娘子嘛,他耳朵上有洞眼!” 杨天佑从柱子后头冒出头来,不好意思地道:“在下从小体弱,家里当女孩儿养着,小名大娘子……所以有耳洞,小姐实在误会了。” 张仁怒视着云华,他做亲哥的会找个扮男装的女孩子来和她相看吗?人家说话多清楚?没一句含含糊糊的,就这都把人拉到小楼底下了,换个有坏心思的,现在是不是都坐床上去了? 云华干巴巴地道:“最近写话本写多了……” 杨天佑反倒不忍见到原本风风火火的姑娘可怜的模样,连忙拱手道:“是在下、在下长得像女孩子,不怪小姐,在下也习惯了。” 当着外人总不好动手,张仁松开揪着云华的手,只道:“罢了,今日误会一场,惊吓杨公子了,改日张某上门赔罪。” 说着就伸手做请的手势,要把杨天佑带出门去,杨天佑回头看了一眼云华,他长得本就貌美,那回眸一眼含情带怯,婉转流光,云华看得咽了咽口水。 追了几步,云华嚷道:“公子,下次再来啊!” 张仁就差脱下鞋回头砸她了,这是你一个闺阁里的姑娘家对男人说的话?杨天佑没回头,一路低着脑袋,耳朵根都红透了。 就这事,晚上王二妮从重秋界回来了,还听张仁念叨了好几遍,无非是嫌弃那杨天佑弱柳扶风,不似个男子,偏偏云华还真上了心,晚饭时候一个劲打听人家。 张仁说只是个秀才,她说有功名就胜过大多数人了,张仁说他年纪小,才十六岁,云华更兴奋了,说年纪小好调理,张仁又嫌他父母双亡家境差,云华说没事她有钱可以养。 总之把张仁气得要升天了。 王二妮没见到杨天佑的面,想了想这才道:“云华能看得上眼就已经很好了,而且也不是人品上的问题,那位杨公子年纪既然还小,慢慢教他也就是了,难得的是她喜欢。” 张仁没话说了,夫妻两个躺在床头,他嘀嘀咕咕地道:“云华的眼光也就这样了,罢了罢了,她从小主意就多,我也管不得她。” 王二妮笑着拍了拍他的心口,安抚道:“姑娘家大了,总是会有些自己的想法,以后霞儿大了……”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29节 张仁惊坐起来,“我看谁敢!” 王二妮无奈地道:“霞儿才三岁,你急什么?” 张仁还是捂着心口难受,霞儿都三岁了,再过十几年就成大姑娘了,她要是以后看中个地痞流氓带回家来,想想都令老父窒息。 王二妮给他揉心口,轻声细语地道:“当爹当娘的都在呢,不会让孩子受委屈的,不提远的,就是云华,咱们不是也给她看着吗?总不会有事。” 张仁这才安定下来了,他有好一阵没和夫人亲近,被抱着哄了这么久,又安下了心,傍晚还磕了两颗丹药,这会儿手脚就开始不老实。 “夫人上次说,要再生一个,一直还没消息呢……”张仁咬住了王二妮的耳朵,“我们也是时候给霞儿添个弟弟妹妹了,等霞儿再大,就不亲近了。” 王二妮瞪他一眼,可眼里还是闪过了笑意。 大昊天把圆圈拍散,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喜欢窥看夫人,可每次看到本体和夫人亲近的样子,他就很想一巴掌把本体拍死。 不如不看。 他从小世界里掏出那枚石胎,石胎里的宝宝已经诞灵,他原本还担心宝宝受伤太重没法诞生灵智,所以保留了一丝羿的本源来着,现在这一丝本源好像没有用……不对,漂亮小人的肚子里,还有个宝宝没有灵呢。 大昊天扒拉着石胎宝宝,隔空将一丝羿的本源过渡了出去,打入张仁体内。 这一世本体和漂亮小人最好尽情地生宝宝,炼化太一之后,想再生就不知要几千几万劫了。 大昊天再次抱起了石胎放入体内小世界,忽然很幸福地想着,他这是不是也算为漂亮小人怀宝宝了呢? 第50章 王追月一连多日都没来送土产,第一个觉出不对的还是张仁,他不像王二妮刚回来就见过王追月,这几日他正有很多医学上的问题想和大舅哥沟通交流呢,可怎么也等不来人。 王二妮不大想去桃源村,万一那巨人还没走,又让他缠上怎么办?也不想让张仁去,好在还可以托人去看看情况。 吕洞宾这些日子可算是桃源村的常客了,他还准备拜师王仙长,踏上人生巅峰,成为陆地剑仙呢。 但这几天每次去,王家老屋的院门都关着,透过篱笆墙朝里头望,屋门也关着。问桃源村的人,都说没瞧见人出来过,应该是王仙长暂时离家了,毕竟王追月虽然辟谷,但他却很喜欢做饭的,一日三餐都没少过,他都多久没去地里收菜了。 谁也没想到,那老屋里躺着个不吃不喝不睡的神魔。 张仁问过吕洞宾后,也觉得王追月可能出去了,又听他说没见到人,把话又告诉了王二妮,王二妮便也以为那巨人离去了,到底是担心王追月,找了个张仁不在家的日子,匆匆往桃源村去。 大昊天起初躺得好好的,身上都落了一层积灰了,猛然窥见桃源村入镜,一下子就坐直起身,满屋的灰尘被他抬眼扫过涤荡一空,然后打开屋门,再往外走打开篱笆门,看到王二妮还没到,四处转了转,把王追月养的猪连带猪圈一起铲走了,太臭。 可怜两头猪靠着六七天前王追月喂的一桶泔水熬到现在,总算等到屋里有人出来,却连猪带圈被丢到了一方小世界之中,环顾四周只见一群十几米高的野人围着它们转圈,研究老天爷扔下来什么玩意儿。 铲走猪圈,又把泥巴地面拍平整,王二妮还没来,大昊天又修了修屋顶,换了条门槛,感觉没什么太破烂的地方了,这才美滋滋地坐在门槛上等。 也就一盏茶的工夫,王二妮从地头那边过来,田里没寻到王追月,远远地就见屋门前有人坐着,再一看……她有些想转头就走了。 大昊天立刻站起身来,差点被屋顶打到头,他几步跑出院门,很高兴地说:“夫人,你来看我了。” 王二妮连忙看了一眼周遭,好在这会儿是春耕时节,村里白天几乎都没什么人,地里忙活起来一般都是一家子一起,干不了活的孩童也是在地头玩耍,周围并没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恼道:“谁是你夫人?不要出去乱说!” 大昊天活到现在,压根没见过有人对他发恼,只觉得浑身如同吃了一万个神魔那么舒畅,无师自通赔出笑脸,安抚道:“我这些天都在家里,没有出去,不会乱说。” 王二妮惊讶,又看了看周围,把这近两米的巨人往院子里拉扯,篱笆院墙到底能遮挡一下人影,大昊天也很顺从地跟着她走,两人到了院子里,王二妮才来得及问道:“你这些天都在这里,那我哥哥呢?他去哪了?” 语气里倒没有怀疑的意思,大昊天在王二妮眼里并不是危险的存在,也没想过他会对王追月做些什么。 大昊天为数不多的心眼转了转,没有提自己强买强卖的事,而是说道:“有个法宝认了他为主,这些天他都在法宝上修炼。” 可以说是无师自通了春秋笔法! 王二妮真没怀疑,惊道:“在法宝上修炼?” 大昊天眨了眨眼睛,凑近一点,将当初收拢月宫的情形映入王二妮的脑海。 广寒星是一颗天然形成的星球,太阴以此为基,打造了覆盖整个广寒星的月宫,这可算是他的道场。太阴死后,月宫失灵,放在别人手里当然是不能用的,但大昊天只用了一颗星核就将月宫重新激活,强行让月宫认了王追月为主。 当然,这后半部分情节他没告诉给王二妮,再次含糊地道:“对凡人来说,是大机缘,他多住些日子就超脱境了,融合掉月宫的话,就算是……” 宇宙之中,第一个后天神魔了吧。 想讲清楚神魔的概念,要花费不短的时间,而且超脱境的识海还没法容纳这么多的信息量,所以大昊天解释得也很简单。 王二妮只是大概理解了,王追月没事,还得到了一场大机缘,便也松了口气。 大昊天见总算不提那个讨厌的王追月了,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他这些天不是什么事都没做,他感知了这颗星球的许多信息,学会了几百种语言习惯,这会儿磕磕巴巴地道:“来这一趟也不容易,不如我带你转转吧?” 据他了解,这句话的说服力非常强大,如果不行,那就再加一句来都来了。 王二妮却有些哭笑不得,“前辈,这里是我住了十八年的地方,我哪里不认得,你来才几天,要带着我转转?” 大昊天从善如流地说:“那你带我转转。” 王二妮只道:“这里实在没什么好转的,前辈您要一直待在这里吗?其实这附近有个重秋星,比我们这里大得多,前辈如果想看风景……” 大昊天摇摇头,他不想看风景,只想看眼前人。 最后,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挥出一片水波,一颗星辰浮现而出,内里映出一片丛林景象,只见一处青山绿水中,一群可爱的小猴子上蹿下跳着,画面拉远,是一群小小的人正在下游耕田,古朴的小屋里,是一些小人在织布。 王二妮愣住了,就见星辰变换,几只毛茸茸的鱼在地上蹦跳着躲避飞鸟的追捕,那飞鸟长着一张笑颜人面,一张口就是泼天的大风,毛茸茸的鱼晕头转向,很快成了口中食。 无数星辰争抢着映入她的眼帘,无数奇景浮现在她的脑海,脊背弯曲的巨兽朝天嚎叫,十几米的巨人抬手采摘熟透的鲜果,天上帝流浆,地下狐群盘坐,当康在田地里熟睡,腓腓在溪流边饮水。 大昊天宛如星辰流转的眸子透过水幕静静地看着她,语气压低,温柔中带着期待,道:“夫人想不想,去我的世界转一转?” 王二妮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心动得实在厉害,再不逃走的话,大概就要点头答应了,就像当初面对阎罗时那样,明知道是不劳而获的事情,可变强的滋味太美妙了,踏入一个个新奇的境界太美妙了,她贪婪得让自己都害怕。 大昊天失望地收回了这些世界,再次抱起石胎缩回了老旧的床榻上,没事,他可以等,等到本体回归身体的那天。 张仁去绸缎庄理账,回去的路上打包了一份烧鹅,才进家门,就被霞儿抱住了腿,小胖丫头眼巴巴的看着他。 张仁弯腰把她抱了起来,抱着可有些费劲了,笑道:“还不能吃,等娘亲回家,再叫姑姑来……” “姑姑今天和杨公子出去吃好吃的了。”霞儿扒拉着张仁另一只手上的烧鹅,“她还说回来给我带永祥楼的百花糕。” 张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别人家的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家妹子就厉害了,跟男人出门都不说一声,风风火火地去,风风火火地回。 正抱着霞儿往门里走呢,王二妮就进了门,张仁举了举手里的烧鹅,笑道:“今天云华不回家吃了,少张嘴吃饭,叫厨房做几个小菜就够了,这家的烧鹅手艺很好的。” 王二妮接过了朝她伸手的霞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点头算是应答。 张仁又道:“舅兄那里怎么样?是出门去了吗?” 王二妮又点点头,一直没说话,张仁这才仔细看了看她,关切道:“夫人脸色发红,是路上累着了吗?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王二妮愣了一下,摸了摸脸颊,确实有些发烫,霞儿也伸手去摸,小声地道:“一定是娘亲怀妹妹累到了,以前飞来飞去一点都不会累的。” 这么大点的孩子,说话都是童言童语的,张仁和王二妮都没在意,毕竟这几天他们也在探霞儿的口风,有时候会问她要不要弟弟妹妹,也许是孩子就记住了话。 抱着霞儿,看着忙来忙去的张仁,王二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做人不要太贪心了,眼前的日子还不够美好吗? 晚上云华果然没赶上饭点,她在外头约着会呢,先是拉着杨天佑听了一下午戏,戏是一句没听,光聊天了,而且越聊越投机。从戏园子出来,拉着人家在街上到处转,各色零食吃了一肚子,直到走不动了,才依依不舍地回家来。 张仁黑着脸在等她呢。 云华一点都不怕他,拉住王二妮的手,撒娇道:“嫂嫂,你看我哥,他好凶,他不会对你也这么凶吧?你看他都要打人了!” 王二妮笑着瞥了张仁一眼,张仁收敛了些怒气,只道:“出去跟人约会,你至少也该说一声,家里也有地方去找,偷偷跟人出去,他要是把你卖了……” 云华左耳进右耳出,跟王二妮咬着耳朵,“嫂嫂,我想好了,我就要嫁、不对,他都和我说好了,愿意上门来的,我要娶他!” 王二妮笑出声来,揉了揉云华的头发,“好呀,你哥不答应,嫂嫂答应你。” 云华顿时喜笑颜开起来。 第51章 入夜时分,张府。 一只肥肥的猫窜上了围墙,底下跟着一黑一白两只狗。 自打太白神魂离体之后,控制身体的就成了白狗的蒙昧本能,院子里的老桃树精只负责帮他看着身体不受损坏,至于别的……也管不了啊。 但在肥猫阿黄看来,那只比较笨的白狗最近终于聪明了一些,懂得它的眼神暗示,有好几次都避开了黑狗,成功地吃上了猫屎。 今晚没能避开黑狗,白狗明显有些沮丧了,阿黄轻巧地在树下刨了个坑,刚蹲上去,两只狗就过来讨好地舔嘴巴,阿黄努着胡须,气沉丹田,很快就造好了狗界美食,让开了毛乎乎的猫屁股。 两只狗立刻箭步上前,阿黄随意地刨了刨土,正要事了拂毛去,就忽然听见后面一声惨叫,两只进食到一半的狗子忽然厮打了起来,不仅厮打,那白狗好像疯了一下冲过来,甚至要打猫了! 阿黄唬了一跳,几步爬上老桃树,白狗立刻放弃了它,转而追打起黑狗来。 看着底下的两狗大战,阿黄坐在树杈上,无辜地用后腿蹬了蹬耳朵,那只刚刚聪明几天的白狗,它好像又疯了。 任是谁前脚刚啃完神魔头骨,下一刻灵魂投影而来,发现自己在吃猫屎,都会发疯的。太白只觉得那股在狗鼻子里显得无比香醇的气味如影随形,怎么甩都甩不脱,甚至感觉比那些硬骨头好吃多了……呸呸呸!太白惨叫着追打起了黑狗。 老桃树精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在睡觉。 夜晚的喧闹没能吵醒熟睡的主家,王二妮靠在张仁怀里陷入了深眠,月色皎洁,原本熟睡的张仁忽然睁开了双眼,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来。 神魔双子在张仁的躯壳里已经待了多日,外界的一切他都熟知,知道张仁有妻有女,还有一个妹妹,也记住了这些天见过的每一个朋友的气息,他隐忍这些天,就是为了干一票大的。 本体是吧?下一任天庭之主是吧?娇妻爱女生活圆满是吧?老子今天屠了你满门,杀掉你所有朋友,就算是死,也让你失去一切,不知道你会受到什么样的刺激? 什么天条秩序和他有什么关联?倒不如说,他自从知道大昊天的事,就很期待见到一个入魔的至强者,屠尽一切的美妙场景。 他坐起身来,看着熟睡的枕边人,下意识地想到那天初见……他帮助本体干活的事。 魔子脸都涨红了,他活了不知多少万年,恶事没少做过,虽然总是有个碍手碍脚的兄弟阻拦他,但他是自认魔头的,却从未行过这样的恶。 不、不对,反正都要杀了这个女人了,还管那些做什么? 魔子恶意上头,伸出了手向着王二妮的天灵拍去,手伸到近前的时候,王二妮即便是在熟睡的情况下,还是准确地按上了那只手,迷迷糊糊抱进怀里,呢喃道:“老张,别闹,这两天不想折腾。” 魔子气急败坏,谁想折腾那事了?他要杀人!杀人!可他的手被王二妮抱入怀中,贴合着薄薄的亵衣还能感受到肌肤的温度,他抽了半晌也没能抽回手。 这时候,就应该上另外一只手了。 魔子咽了咽口水,左手探了出去,却不像是探向颅脑或者是天灵盖的方向。 这第二只手也被王二妮截获过去,一齐抱在怀里,她意识稍有些清醒了,半睁开双眼,揪起魔子的耳朵,恼道:“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再这样,你就去书房睡。” 魔子被揪着耳朵,对上那张半梦半醒的怒容,忽然老实了很多,低声道:“知道了。” 王二妮松开他的耳朵,伸手把他抱进怀里,轻轻地拍了拍,眼睛又闭上了。因为是侧抱着的姿势,她一声声呼气就打在魔子的侧脸上,烫得他半张脸连带耳朵都像是要烧起来了。 魔子红着脸被抱着,有些恼怒地想,他可能着了道,这就是媚术吧。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30节 屠杀满门的事,明天再说,现在不能把这个女人吵醒了,要是她醒过来,对他使用更厉害的媚术怎么办? 魔子想着,心安理得地在王二妮的怀抱中闭上了双眼,灵魂消融的痛苦仿佛都远去了。 回归小世界的第十二天,王二妮一早起来就有了感应,她的肚腹之中多了三个小小的胚囊,一经着床,立刻被她这个母体发觉到了,她又惊又喜,很快告诉了张仁这个好消息。 张仁反而呆愣了一下,急忙道:“三个……会不会太多了?” 双胎的妇人生产起来都非常吃力,很容易难产,这可是三个孩子啊! 王二妮见他第一时间是关心自己,不由得眼泛笑意,很快解释道:“如今不像是怀霞儿那会儿了,重秋界就有让怀孕的妇人无感无痛的丹药,何况我现*在有修为护体……” 她细细地解释着,不断抚摸着肚腹,柔声道:“以后家里要多三个小孩子了,一定会很热闹吧?” 张仁听了解释,心头也安定下来,终于可以接受这个好消息,顿时也笑了,说到:“霞儿太皮实了,最好有个文静的妹妹,三个啊!我一下子要做四个孩子的父亲了!” 王二妮忽然又道:“要是这次也没生出男孩呢?” 幼年的经历到底还是影响着她,即便已经到什么都不必害怕的地步,还是会问出这句话,想要一个让她安心的回答。 张仁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小腹,笑道:“那家里就是你们女孩儿的天下了。” 王二妮也忍不住笑了,府里本就是丫鬟比杂役多,只论主家的话,她和云华还有霞儿,再加上三个女儿,那大约就真成了话本子里的女儿国了。 张仁喜悦的同时,他体内从来不在白天有动静的双生兄弟不由面面相觑,那日之后,张仁亏了好一阵,也就前两天有那么一回,明显不可能,那算算时日,这三个孩子…… 神子已经不想思考了,他现在只想赶快消融掉,让他不必再面对这些,本就是荒唐的一夜,还诞生了荒唐的种子。 魔子一个没忍住,控制着张仁的手再次摸了摸王二妮的肚腹,整个意识都飘飘的,他真的感受到了属于自己的孩子,真的是他自己的气息! 张仁稍微有些愣神,看着那只不受控制的手,好在魔子很快收回神念,留下张仁略带狐疑地张合了一下指头。 入夜,在张仁熟睡之后,魔子再次想要控制他的身体,但在他动念之前,神子已经先一步出去了。 说起来,神魔双子其实并不能算是真正的兄弟,神魔的本质是混沌,始于宇宙开辟之时的清浊二气,一念成神,一念成魔,神就是魔,魔就是神,只是他们习惯了将自己分为两个。 神子伸出手,轻轻地感受着属于自己的孩子,好半晌,又躺了回去。他一回到魂海之中,魔子就迫不及待地进入身体,一把抱住了王二妮,亲了亲她的脸。 本体的女人怀了他的孩子,那还用分什么本体和分魂?反正他都要融入本体的,他就是本体的一部分啊!那老婆怎么不能也算他一份呢? 魔子心安理得地占了会儿便宜,满足地隔着肚腹摸着自己的孩子,想着该回一趟道场,收拾一些传承留下,他总不能像阎罗那样,一穷二白,拿些鸡零狗碎的玩意儿,就让女人给自己养孩子。 传承要留给孩子,他积攒的那些宝物可以留给老婆防身,哦,倒也不需要,大昊天就在边上守着呢,不过那些宝物之中,至少有些很漂亮的可以用作装饰。 魔子越想越觉得美好,直到一只手掐上了自己的脖子。 是张仁自己的手。 一直熟睡的张仁猛然出现在了识海之中,三个魂体面对面,场面显得有些尴尬,尴尬的倒不是魔子,而是神子。 面对张仁锋利的眼神,神子稍显局促,开口道:“也许你有很多问题想知道,但我们是你的前世,也就是你……” 张仁:“我没有问题需要知道。” 同样的事,他已经经历过三次了!尤其是想和他争抢身体的荡魔,给他留下了前世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的深刻印象。 魔子现在幸福得很,看张仁都顺眼,亲亲密密地道:“你是本体,我们注定要融合在一起的,我们就是你的一部分,你在生气什么?” 张仁面无表情地问:“我能宰了自己的一部分吗?” 魔子大笑:“哦?你想缺哪一部分?提醒你一下,我们被你掠夺去的,只有魂灵承载的智慧。” 张仁皱眉,不觉得自己需要那么多智慧,他这么多年活下来也没觉得自己是弱智,他有心想要探究一些,魔子却坏心地闭嘴了,笑嘻嘻地张开双臂,他如今真心想要融入本体,魂体变透明的速度一下子变快了很多。 张仁一把推开魔子,从身体内醒转过来,然后看着身侧熟睡的夫人,眉头紧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的前世,怎么就一个一个一个融不完呢? 第52章 这会儿是晚春时节,按十月怀胎算,王二妮肚子里的孩子要到冬日里出生,不过生命形态的不同也会造成孕期的不同,王二妮隐隐有种感觉,这三个胎儿应该有先后之分。 能在母体内待的时间越长,吸收了越多营养的孩子才会更强大,这也是高等文明的共识,越是高等文明,就越不会去做体外孕育胎儿的事。胎中自有一番奥妙,和母体分离太快的孩子属于先天不足,是后天用再多资源也无法追上的。 不过到了神魔境界,有许多玄奇手段,这又不是那些文明势力能想象的了。 张府之中,除了王二妮怀孕之外,其实也还有个孕妇、不,怀孕的狗。自打那日太白归体,他发现了两个噩耗,其一当然是狗的身体本能背着他吃了不知多少次猫屎,其二就是……这条狗肚子里揣上了崽崽。 这条凡狗本就是一条小母犬,太白附体之后也没想过别的,因为同窝出生的那只黑狗一直有些惧怕他,哪怕是发情期到了,也没有过近交的念头,他在张府里待了好几年了,从来也没怀过孕。 然而就在他魂魄离体的那些日子里,有个该死的东西带了自家的公狗过来配了种,至于太白为什么知道,因为他现在面无表情地趴在张仁脚下,听着他和那该死的东西谈论小狗崽的事。 吕洞宾笑着拍拍太白的狗头,对张仁道:“我家那只是养来堵兔子的,个头也不算大,太白怀起来应该不算很辛苦,前段时间我看它们天天腻在一起,应该已经是怀上了。” 张仁点头,又不大满意地道:“你至少要和我说一声,我至少看看品相。” 吕洞宾连忙告饶,末了又笑道:“等太白生下崽子,我要挑两只带回家去,要是有品相好的,就留给大哥。” 张仁这才稍稍满意,摸了一把太白的身子,略有些期待地说:“太白这些年还没怀过崽,我之前挑过一些品相很好的公狗,它都没看中,可见和你家的狗也是有缘分的。” 太白低头看爪子,掩饰自己眼中的杀意,什么缘分!分明是趁人之危,趁他不在配上了种,这叫¥#¥@…… 吕洞宾还感觉这只小白狗很温柔乖巧呢,又揉了揉太白的脑袋,才向张仁告辞离去。 他走后,太白还追了几步,要不是身后就是张仁,太白是真有心追上去把吕洞宾咬死,他一个先天男性神魔,怎么就怀上了狗胎? 张仁还当是女狗外向,是嗅到了吕洞宾身上他家公狗的气息舍不得,由狗及人,他想起了最近天天不着家的云华,不由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都叫什么事啊! 然而就算张仁再不愿意,云华的婚事还是得办了,她如今过了生辰也要二十岁了,这个年纪在外头已经算是老姑娘,能遇到一个有情人不容易,所以张仁对她挺纵容,可纵容是会出事的。 事还是魔子起了坏心告诉他的,那日一早,再次和张仁争夺身体失败后,魔子懒洋洋躺在识海里,忽然看了一眼云华,笑嘻嘻地道:“恭喜恭喜啊,你家饭桌上多了个孕妇。” 张仁起初没反应过来,哪怕魔子说的是夫人又怀上一胎,他都没那么不敢置信,因为夫人是仙女嘛,可他说的是什么?多了一个孕妇?这一桌他和夫人,云华霞儿,就四个,总不能是才四岁的霞儿吧。 张仁手里还捧着豆浆碗呢,他哆哆嗦嗦着看向云华,碗里的豆浆翻江倒海,一如他的心情,他颤抖着嘴唇看看云华,又看向王二妮,顿时反应过来她脸上欲言又止的奇怪神情代表着什么。 胎儿着床,一般就可以感应得到了,王二妮丢失的那一胎,如今正被大昊天抱着的石胎彩儿,就是因为当时怀上,但还没着床,她自己没有怀胎的感觉,和羿一路同行,羿都没有发觉,最后被大昊天抬手收走。 云华一无所觉,当然了,哪有人怀孕才十几天就有感觉的,她吃得正欢实呢,就看到哥嫂两个都看向自己。 嘴里的花卷顿时不香了,她干巴巴地道:“怎么不吃啊,都看着我做什么?我又没有做亏心事。” 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语气已经很能证明问题了。 王二妮按了按云华的肩膀,看了一眼张仁,低声道:“好了,和家里人还瞒什么,云华,你先说清楚,是杨天佑欺负了你,还是你们两厢情愿的。” 不怪她这么认真,杨天佑虽然貌若好女,年纪也小,但到底是个比云华高大的少年,动用武力的情况下还是可以得手的。 云华的小圆脸立刻涨红起来,对上嫂嫂关切的视线,和张仁如刀的眼神,她结结巴巴躲躲闪闪的,小声地道:“我……我欺负的他。” 张仁恼道:“你一个女孩子怎么欺负他?腿长在他自己身上,他要是不愿意,还跑不掉吗?” 云华很是心虚地道:“我把门锁起来了,钥匙当面塞在肚兜里,让他自己来拿。” 张仁和王二妮都是一噎,这、这……小丫头挺会玩的,他们做了几年夫妻了,都没玩过这么刺激的花样。 云华摸了摸鼻子,又道:“后来,后来我们两个都起了意,就在一起了。” 她起初是很心虚的,但越到后来就越是理直气壮了,昂着脑袋说:“我要是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他行不行?等成了婚事再发现就已经晚了啊,又不是盲婚哑嫁,我了解了解他不行吗?” 张仁眼前一阵阵发黑,好半晌自己顺完了气,只道:“明天叫他来和我说话,成婚之前,你们不许再见面了!” 云华立刻反应过来,惊喜道:“哥,要给我办婚事了啊?” 张仁气得没理她,王二妮拍了拍云华的脑袋,在她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小丫头吓呆了,看向自己的肚子。 一个饭桌上,也就霞儿还能大口大口吃得香甜了,谈话之初王二妮就把她的听力关上了,这不是小孩子该听的事。 隔日,杨天佑提着一些礼物上门,然后就被张仁掐着后脖颈拎到了书房里,也不知二人是如何谈话的,反正张仁隔一会儿摔个杯杯盏盏的,声音也很大。大半个时辰后,杨天佑俊秀的脸庞上多了两个巴掌红印,闷不吭声跟着张仁出了书房。 云华和王二妮就在边上的房间听着,等到杨天佑离开,张仁没好气地对云华说:“行了,婚事定在一个月后,那会儿你还没显怀,孩子早产个把月也很正常,这些天好好待在家里养胎。” 王二妮问道:“没提什么过分的条件吧?” 张仁缓了一口气,摇摇头,“我能提什么条件?他家里上无双亲,下无堂族的,住在我们家怎么了?又没去官府给他定成赘婿,生了孩子还跟他姓,白得个大傻丫头,他还不高兴吗?” 正经大户人家的婚嫁都是要经过官府的,不是村户人家摆个酒席就算了的,婚书也是官府发放,做人家的上门女婿,是真的要在官府备上案的。对一个年纪还小的秀才来说,当了赘婿很影响仕途,虽然杨天佑自己愿意,但张仁思前想后,还是没这么做。 一年两年还好,小夫妻感情正浓,等以后杨天佑仕途不顺,再来怪云华不好,那时候孩子也和他生了,大把青春年华花在他身上了,岂不白白糟践。 云华不管这个,知道不用搬出去住,还像以前那样待在家里,只是要多个郎君一起,她高兴极了,就像多个常年住家的小伙伴一样,一点都看不出将为人母的感觉。 张仁算是操碎了心,以后家里多个人,还不知道好不好相处,但看着妹妹喜滋滋的样子,还是摇了摇头。 唉,养个年纪差距很大的妹妹,就如同养个女儿似的,想到以后还要经历这样的事,张仁就感觉心里沉重,他看了看霞儿,几乎有种想劁了全天下男人的冲动。 舍不得啊! 晚间,张仁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魔子照例嘲讽了他一番,两个魂体撕扯争吵了没多久,双双入眠,而神子睁开了双眼,看着身侧同样睡不着的王二妮。 张仁并不想让王二妮跟他一起发愁,索性这两个前世并不像荡魔那样时时刻刻想和他争夺身体,也就没提这事,王二妮枕靠着神子的肩膀,低声道:“老张,我有感应了,肚子里最大的那个应该是女孩儿,而且很灵性。” 神子的手被她拉着去抚摸肚腹,他温柔地道:“嗯,女儿很好。” 王二妮蹭了蹭他的肩膀,“现在怀胎比霞儿那会儿轻松多了,胎儿在生长,但是不会显怀,再怎么折腾也没事。” 神子又嗯了一声。 王二妮拉着他的手往上,带着他揉了揉心口,“不过偶尔会有些心悸,老张你给我揉一会儿。” 神子略微犹豫,很正经地替她按揉,没有半点狎昵的意思。 王二妮渐渐狐疑,平日都是老张动手动脚来暗示她,怎么今天她暗示了这么久,这男人都没回应的? 是最近大哥没来送丹药的缘故吗? 第53章 王二妮其实很体谅人的,见张仁没那个意思,也没有叫他难堪,顺势靠着他的怀抱入睡了。 神子温柔地看着她,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和魔子不同,他从未抵抗过本体,所以会更快消融,他现在很快就会融入本体之中了。原本他极少主动出现在张仁身体内,今晚和往常不一样。 明明觉得还有一些事情要做,比如整理遗物,或是和友人道别,完成一些从前许下的承诺,可伴随着夏夜晚风,和身侧温柔的呼吸声,神子觉得自己难得很懒怠,一根手指头都不愿意动,只想和夫人就这么腻着。 这大约就叫做温柔乡吧。 上半夜神子静静地躺着,后半夜,他也开始辗转反侧起来。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31节 消融到最后,如同烈火焚烧,但疼痛对神魔级的生命来说只是最微不足道的,真正痛苦的地方在于将死的迷茫,和不知归途的恐惧,但他已知归处,心中却也安定。 神子下定决心,忽然侧过身,抱紧了熟睡的王二妮,嗅到她发间有淡淡的桃花香气,想起几日前,她和云华一起采摘花瓣的场景,嘴角就不由自主露出一丝微笑。 伴着桃花香气,他渐渐失去意识,最后只来得及对惊醒的魔子道:“只好麻烦你了。” 魔子骂骂咧咧遁入虚空,将他散入宇宙中的灵气一掌拍散,原本聚拢成形的灵气一下子四处散开,这才没有造成大范围的影响,返回张仁体内时,魔子发现自己动用了一波力量后,魂体更加显得透明了,不由再次低骂一声。 老子是要死了,可不想这么无声无息地去死,连来过的痕迹都没留下。 次日一早,王二妮就发现张仁的脸色不大好看,不由连忙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腕,灵气入体检查上下,没发现有哪里病变,这才松了一口气,问道:“老张,怎么了?我看你不大舒服的样子。” 张仁白着脸摇摇头,他不知道体内的那个魂体发什么疯,明明都快消融了,凌晨那会儿却拼命和他争抢起身体来,原本他没想管的,可那魂体得到身体的第一时间,就伸手意图猥亵夫人! 因为从前没这样的情况,所以张仁对魔子也放松了警惕,可他这些前世根本就和荡魔是一丘之貉!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把魔子挤出了身体,两人在识海里厮打多时,直到夫人一觉醒来。 张仁是真的疲累,又不想说出来让王二妮担心,只好推说道:“这两天可能是过于担心云华的婚事,所以没休息好。” 王二妮略微犹豫,还是没戳破他,其实她感觉张仁有可能是……亏了。 到底三十几岁的男人了,这年头已经算是中年人,再往后过几年到四十岁,都可以自称老夫了,不可能还像年轻那会儿龙精虎猛,虽然她其实也没见过张仁年轻时候。 王二妮还是善解人意的,没有直说,只道:“接下来还有的忙呢,我想着把后巷那边清一清,刚好围起来,云华和天佑他们年轻小夫妻总不能真挤在小楼里过日子。” 张府最开始也只是普通的二进住宅,后来生意做大了,慢慢收购了左邻右舍的房屋,才扩建成现在的样子。 所以后巷那边一条街其实也是张家的地,张父还在那会儿,是简单收拾了一下给仆人住的地方。如今张府没那么多仆人了,后巷也就闲置下来,摆了些不常用的物件当成库房用。 话题真转到云华的婚事上,张仁也松了一口气,笑道:“要是改建,一个月可不够,不过可以先办婚事再建房,就从云华的小楼开始围到后巷,地方也不算小了,他们再生几个孩子也住得开。” 说到这里,又难免想起云华肚子里已经揣上一个,张仁还是有些恼,只道:“那杨天佑实在像个狐狸精!” 王二妮忍不住笑出了声,安抚地给张仁顺了顺背,“好了,不要人前人后总提这事,越提越挂在心里,只要他们日子过得好就行了。” 张仁勉强点了点头。 不过他很快就又破防了。 大清早的,他坐在书房里看看账本,夫人就来给他送酒,这本就让张仁有些奇怪了,他不大饮酒的,尤其还是早上,不过夫人一番心意他也没有推辞,直到一口下去,龙落子酒! 别人可能喝不出来,毕竟龙落子酒一般不是直接把龙落子泡酒里,而是研磨成粉末入酒,可他吃过温阳丹啊!对龙落子的味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龙落子可是治肾虚的灵药啊!平白无故,怎么给他喝这个? 张仁有一万句疑问在心中发酵,但王二妮只是稍稍有些局促,反正外间也没人,声音略微压低道:“这是重秋星上寻摸来的,好几百年的龙落子,很补的。” 张仁颤声说道:“我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 丹药是道家修真之法,磕几颗丹药也是风雅之事,喝上补药这性质就不同了啊!而且还是夫人亲手端来的补药! 魔子早就在最初的愣神过后理解了这事的本土含义,笑得识海动荡,只差捶地大笑几声,张仁则是悲伤而悲愤地看着手中的龙落子酒。 王二妮真没想到他拿丹药当饭吃的人,会因为喝到补药难受成这样,犹豫了一下,低声道:“那不喝这个了,我学一学怎么炼丹?” 张仁抹了把脸,“算了,我喝了吧。” 说完,一大杯龙落子酒一饮而尽,就是脸色更不好了,看着就跟被君王赐了毒酒的忠臣似的。 而且直到中午吃饭也没缓过来,因为他又看到了满桌的补肾药膳,炖猪尾,炒鹿肉片,黄芪苁蓉粥,红烧羊蝎子,虫草乌鸡汤…… 云华不大懂这个,吃得满头冒汗,还对不怎么下筷子的张仁道:“哥怎么不吃啊?今天菜色不错啊,口味也好。” 王二妮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她这不是,还想抢救一下嘛,总不能才成婚几年,孩子都没多大,就不过夫妻生活了吧?而且补补又没坏处。 张仁现在是真怀念大舅哥啊,都是男人,知道给他遮掩,从来都是书房密谈,服用丹药还能说是养生,而不是让他无助地面对这满桌的补肾之物。 其实王追月的“遗物”不少,他给张仁炼制的温阳丹可是以麻袋计数的,只是他到底是炼丹师,不是专门开虎狼药的,大多以温补身体为主,但现在,张仁需要的可不是养生丹了。 龙落子就酒,越喝越有,晚上的时候,张仁木着脸直接生嚼了一对龙落子,他现在感觉浑身有千钧之力,魔子想出来捣乱,被他一脚踢进识海空间里,对上王二妮关切的眼神,张仁直接吻了上去。 补我一天了,今晚就让夫人试试成效吧! 夫妻打架,从床头打到床尾,又从卧房打到围墙,最后亭子边休战,王二妮不得不承认她冤枉了张仁,毕竟肾亏的人再怎么补,也补不出这种精神奕奕的劲头,他昨天大概是真的忧心云华的事。 张仁这才满意,并不知道这漂亮的一战,魔子为他出力不小。为了这二两肉的事,他都用上兵法了,先示敌以弱,再暗度陈仓,最后瞒天过海,犯下惊天罪行! 不过总之,三个人都挺满意的。魔子也不想着搞事了,他现在陷入了一种非常平和的心态,看见一只狗都不会上去踢两脚的那种。 可惜美好的日子总是不长久的,用了几天兵法后,魔子明显感觉到力不从心了,倒不是他有什么毛病,而是魂体支撑不住了。 临消散之前,他骂骂咧咧把神子没做完的事都给办了,最后回了一趟道场,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有价值的都收拢进识海空间里,化为一颗宝珠,就放在王二妮的枕头底下。 回来的时候,正是傍晚,感觉自己已经撑不到晚上再使一回兵法了,魔子一头撞开张仁,拉着王二妮上了张府的一处二层屋顶,郑重地道:“夫人,我想好了,我们第二个出生的孩子,就叫她夕儿,还有那个最小的,叫朝儿。” 朝夕。 朝问道,夕死可矣,他见过太多宇宙大道,早已过了闻道则喜的年纪,但还是觉得朝夕是个很美的词。 王二妮和张仁商量过几次孩子的名字,倒没有怀疑什么,想了想,点头道:“好,就叫这两个名字,彩儿,朝儿,夕儿,都很好听。” 魔子咧嘴笑了,这个笑很不像张仁,笑得有些邪性,他一把讲王二妮抱进怀里,在她唇瓣上狠狠地撕咬几下,急切地品尝着她的滋味,而后,死在这场甜蜜的探索之中。 磅礴的灵气如刀,狠狠袭向桃源村的方向,大昊天躺在破床上,随手一挥,就打散魔子在这世上最后一丝威胁。 后半程吻势逐渐温柔,人已经成了张仁,张仁慢慢地松开了手,王二妮唇瓣微肿,定定地看着他,忽然轻轻道:“又……走了一个?” 张仁叹气,没瞒过。 后头两人靠在一起看着夕阳,王二妮枕在他肩膀上,看着夕阳落幕的盛景。 岁月温柔啊。 第54章 晚夏时节,张府里第一个生崽崽的是太白。 他压根没想用凡胎承受生育之苦,早早就避了出来,一个魂站在老桃树精边上,黑着脸看那只白狗下小狗。 老桃树精感叹道:“神魔诞下后代不容易,星君往后也算有了一脉后裔传承。” 太白不屑一顾,什么后裔传承,区区凡狗,资质不好的话往死里喂资源,也最多活一个劫纪罢了,难道他还指望这窝凡狗子子孙孙无穷匮,给他下无数狗崽后代?想想都窒息。 白狗是头胎,生得比较艰难,先下了个浅黄色的小崽,后头就比较顺畅了,接连四个都是黄狗,一看就是那种土黄犬的后代,太白仿佛能从狗崽身上看到那只作恶公狗的轮廓,气得扶着树骂骂咧咧。 生到最后一只时,白狗的肚子明显瘪下去很多,最后一只小崽个头也很小,落生之后,母狗舔掉胎衣,露出一只白皮的细狗小崽来。 太白起初没在意,随即忽然眉头一动,这只小崽……资质极好。 他还想凑近了看看,但实在不想这时回到狗身里去,左右不过一只小狗,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没必要这些日子归体,他可不想喂奶。 第二天,太白下小狗的消息就传开了,张仁连忙过来看,一共五只小狗,四只都随了吕洞宾家那只土黄狗,品相最好的就是小五。 小五是一只雪白雪白的短毛小细狗,抢奶抢得很凶,张仁伸手过去,还没睁眼的小狗张嘴就要咬,张仁立刻缩手回去,没让它咬到。 王二妮也赶过来看,忍不住笑道:“这小狗倒是适合做猎犬,凶得很。” 张仁拍了拍母狗的头,笑着站起身道:“我们家倒没人爱打猎的,我只是喜欢猎犬的品相罢了。” 王二妮看过人打猎,没觉得有趣,村里的猎户打猎只是为了混口饭吃,她还没见过打猎只为玩乐的,实在不觉得这样的事有趣。 家里的狗平安诞下一胎,也算是件喜事,云华的婚事就在这两天,府里都挺忙的,张仁就以此为由多赏了府里丫鬟仆役们一个月的月钱,家里猫狗的伙食也添补了些,尤其是才下小崽的母狗,不仅添了食量,每天还多给喂一碗鱼汤下奶。 杨天佑家里是真的穷,一穷二白只剩三间房屋的那种,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但到底要些颜面,张仁给杨天佑塞了不少银钱,叫他置办些聘礼送来,虽然是左手倒右手的事,但这样总能堵住外人的嘴巴。 婚礼当日很是热闹,张仁请了许多朋友过来,杨天佑那里没什么亲朋好友,只得厚颜拉了些同窗过来,其实他和同窗们的关系也不亲近,也就是他小小年纪考中了秀才,又得了一门好亲事,人家不好拒绝他而已。 云华就厉害了,她有不少小姐妹,有的成婚之后就疏远了她,觉得和一个闺中老姑娘往来不好,但更多的和她玩得不错,十几桌酒席里头,她一个闺阁小姐,请的朋友居然占了四五桌,比杨天佑拉来的同窗多得多,不得不说她跟张仁真是一家兄妹。 这样热闹的婚事,王二妮当然也去了一趟桃源村,请大昊天……让他把王追月放下来,都是一家亲戚,总不好大家热热闹闹吃喜酒,放着王追月一个人孤零零不管。 大昊天非常好说话,只是请求道:“我也想看看婚礼,我会变成其他样子去,好吗?” 王二妮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给了他两张请柬。 然后大昊天就化成了太白的星君人形,和王追月一起去吃喜酒了。 真正的太白一脸呆滞地看着大昊天坐在席间,左顾右盼,他好像在记婚礼的一切细节,从装饰摆设到一应流程,把云华和杨天佑身上的喜服形制都记得一清二楚。 酒席宴间,王追月宛如隔世一样坐着,拿筷子的手微微颤抖,他已经吃了不知道多久的天材地宝了。月宫上没有活物,他啃的都是灵石宝珠一类,不说啃不啃得动,滋味是真的寡淡,有的都不是吃进去的,而是硬吞下去。明明身处华丽的宫殿之中,他却生生活成了野人。 这一遭重归人间,一向饮食不过七分饱,以清淡素食为主的王追月,一筷子就夹住了一大片金汤肘子皮,肥嘟嘟的肘子皮! 风卷残云,鲸吞虎吸,吃出了杀人如麻的气势来! 好在他坐自家那桌。 热热闹闹到了晚上,席上的女客大多早早散了,只有些已经嫁为人妇的,和丈夫一道来的还留在席间,杨天佑的同窗们喝不过张仁的朋友,大多醉得东倒西歪,两边战力都不够,自然闹不成洞房,剩下的人把云华和杨天佑送到新房里也就散了。 新房自然不是云华先前住的小楼,而是张仁早年的住处,双亲去世后,他就搬进了张府后院的主房里,原先的少爷院子就空置着。那地方很大很宽敞,如今暂时清理出来做新房用,主要是因为肚子等不及,等到改建完成再让他们搬也没什么。 事实上杨天佑也没什么不满的,新房收拾出来非常漂亮,院落四合,有两排廊房和前后两个大屋,大屋里又各自内外三间,放在一般人家都可以住祖孙几代了。 小夫妻鸳鸯帐暖,张仁和王二妮指派着人收拾残席,还完整的菜色撤下去,这按惯例是仆役们的加餐,实在不成样子的就折一折倒进泔水桶。 从前张府不养猪,但自从王二妮嫁过来之后,她带的那头猪地位也水涨船高起来,过了几个年都没杀*,反而养得白白胖胖的,府里的泔水一向都是这头猪的。 还有些喝得太醉的客人,家里就在县城的雇轿子往回送,离得太远的就安置下来,还要打发快腿去人家家里报信。 王追月还没走,他今天吃得太多了,为了解腻又喝了很多酒,虽然人还清醒着,但王二妮还是没让他就这么回去,收拾了间客院让他住下。 一切忙完,已经很晚了,张仁长出一口气,远远看见新房那边灯烛未歇,难免有些心酸,道:“住家的女婿半个贼啊。” 这是龙兴县的老话了,也就是表达一下岳家人的不满。 王二妮摇了摇头,笑道:“你都看在眼皮子底下了,还放不下心来?我看云华是很开心的。” 张仁也笑,回到主卧的时候,看到霞儿的房间里已经早早吹了灯,小丫头睡得正香,两人也没打扰,一天忙碌下来,张仁沾了枕头就睡了过去。 王二妮精力充沛,像照顾宝宝那样给他擦洗了手脚,塞进被褥里,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一家子都起迟了,张仁是操心婚事累的,云华和杨天佑这对一个月没见的小夫妻,当然是打了半夜的架,快中午的时候才坐上了早饭桌。 作为住家的女婿,还起迟了,杨天佑看上去有些羞于见人,脸颊上有一层胭脂似的薄粉,张仁看他不大顺眼,只道:“坐直了说话,跟偷了姑娘家胭脂似的,不像个样子。” 杨天佑连忙坐直身子,云华护着他,连忙道:“哥,你别找借口说他,这是天生的颜色,平时白白的,一害羞整个人就粉粉的……嘿嘿!” 前半句还是人话,后半句已经不是了,张仁严重怀疑她最近写的是流氓的话本子。 杨天佑羞得低下头,更加不敢见人,把张仁看得脑仁疼,斥责云华道:“成了亲的人了,端庄些,别当着孩子的面胡说八道,行了,吃饭吧。” 霞儿歪着脑袋看姑姑,并不明白粉粉的有什么值得嘿嘿成那个样子。 王二妮给张仁添了一碗粥,横他一眼,示意他少说些,新婚小夫妻亲密些不是坏事,他总掺和才不对,跟个恶婆婆似的。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32节 张仁只好闭嘴不言。 一家子吃完了早饭,张仁把这对新婚小夫妻瞪走了,才对王二妮道:“舅兄又出门了吗?我刚才没找见他。” 王二妮点头,她看见了,清早睡得正香,被一只大手抓走了,这次她看得很清楚,抓上天进了月亮上。 张仁稍微有些遗憾,有些日子没见大舅哥了,他还想请大舅哥炼制些丹药呢,算了算了,人到中年了嘛,要想开点,龙落子就酒的滋味也不坏。 云华的婚事是大事,办完之后全家都歇了一阵,秋风送爽时节,吕洞宾上门接走断了奶的小狗崽,给张仁留下了品相最好的细狗小崽。 小细狗精神奕奕,张仁也喜欢它,由得它满府里撒欢,这小狗撒欢累了就往云华那边跑,黑黝黝的眸子总是盯着她的肚子看,从还没显怀盯到怀胎十月。 太白对此恨铁不成钢,你盯着凡人怀的凡胎干什么?狗子总要认主的,那认霞儿小姐不好吗?主母肚子里的三位没出世的帝子也成啊!这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没有出息! 小细狗不管他,每天往云华那边跑,跑得爪下生风,嘴巴咧开,仿佛一个笑模样,它就是喜欢那肚肚里的气息! 第55章 云华怀胎也算赶上了好时候,王二妮从重秋界弄了一些好东西给她滋补,尤其是能让怀胎妇人减轻痛苦的“福孕丹”,几乎当成糖豆吃。 明明是后怀的孕,云华却要比王二妮早生,但她的这“早生”,也比正常孕妇多怀了三个月,生产那日,王二妮直接用灵力给顺下来的,都没超过一盏茶的时间。 生下来的婴孩重七斤八两,胎发俱全,生下来就能睁眼睛,三只眼睛整整齐齐地张开,盯着给他收拾襁褓的王二妮。 云华吓了一跳,声音里都带上哭腔了,“嫂嫂,这孩子怎么长三个眼睛啊!” 王二妮也就是开始看了一眼,那会儿婴儿湿漉漉的,眼睛还没睁呢,襁褓打好之后,她才听见云华的声音,连忙抱起来仔细地看。 婴儿生得非常俊俏,云华和杨天佑的优点全集合在那张小脸上了,因为孕期较长,连眼眉睫毛都已经很浓密,看得出长大以后眉眼该有多漂亮。只是眉心上方,有一只神光湛湛的第三眼,比起正常的眼睛略显狭长,看起来却十分和谐。 她到底见多识广,先安抚云华道:“别怕,我听闻有种人族天生就是三目,你看书多,也看过山海经对不对?” 云华脑子里有了东西,渐渐缓和下来,毕竟是自己怀了十三个月生下来的孩子,在王二妮的鼓励下,她还是接过了襁褓,轻轻地抱着孩子晃了晃。 婴儿的三只眼一下子齐齐弯了起来。 产房外,张仁和杨天佑都快贴在门上了,听见王二妮叫进来,张仁推推搡搡着杨天佑就进来了,两人立刻看到了抱着孩子的云华,她已经收拾了一下,带血的被褥包起来扔在地上,换了条新的盖在身上。 这下不用推搡了,杨天佑连忙走过去,先看了看云华,这才小心翼翼地想接襁褓,云华抱紧了不让他接,怕他看到孩子害怕失手摔了,只道:“你先看看孩子。” 杨天佑愣了一下,就着云华抱孩子的姿势,看了看婴儿的脸,随即脸色一变。 云华有些紧张地道:“你也看过山海经,应该知道这世上本来就有人长三只眼睛的,你要是嫌弃孩子的话……” 杨天佑微微咬唇,垂下眼眸,轻声说道:“我家祖上有过三目的记载,但是从很早之前,就没有生下过三目婴儿了,这事应当是我的过错。” 他和婴儿五目相对,一时无言,云华看着杨天佑惊呆了,啊?三只眼的血脉原来是打你这儿来的吗? 年轻人接受事物是比较快的,唯一不大能接受的就是张仁,他本来就对杨天佑有些不满的苗头,这下更好了,他让自家妹妹生了个三只眼! 张仁的心情一下子就不好了,但勉强还是打起精神,不让刚生产过的妹妹看出他的恼火来。 只是到了晚间卧房里,他还是和王二妮抱怨道:“我早说了长得好看不能当饭吃,你看这!三只眼的孩子都生下来了,你说说,以后这孩子总不能天天锁在家里不见人吧?可放他出去,又会吓着人。” 王二妮摇了摇头,笑道:“没你想得那么坏,小世界这里有见识的人不多,我们可以等孩子大一点,送他去重秋界修仙法,这孩子我看过了,资质特别好。” 张仁勉强缓和了下来,他要不是担心孩子也不会这么生气,好好的孩子多了眼睛,他都能想象得到会被如何欺凌。 王二妮很会哄张仁,知道他脾气好心也软,就往他软处说,终于把他哄成了顺毛驴,闭上眼睛入睡了。 怀了十三个月的婴儿落生之后,长得也比寻常婴儿快得多,几乎一天一个变化,云华整天翻书也没想好给孩子起什么名字,只是先取了小名叫着,因为前头有个霞儿,这孩子小名就叫二郎。 日子眼看着又平顺了起来,张仁也没发觉有新的前世融合的苗头,渐渐放下心来,一心想着他家三四五个孩子的事了。 只是最先出生的并不在王二妮肚子里,而是大昊天每天抱在怀里的石胎。 这日石胎裂口,一道橙彩闪光投射而出,落地就化为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女娃,女娃穿着灵气织造的兜肚,头上一对可爱的包包头,左顾右盼,忽然手中出现一把光彩照人的长剑。 大昊天随手把裂了条缝的石胎扔回小世界中,砸在一方猴群里就不管了,很珍惜很爱怜地看着小女娃,好半晌,没张开嘴。 我为夫人生下如此可爱的娃娃,可是一时之间想不到该怎么给娃娃取名,不知该怎么叫她,怎么办? 他犹豫了半晌,说道:“你生下来,没自带名字吗?” 混沌神魔都是天生有灵,天生有名,他诞灵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叫昊天啊。 女娃娃漂亮灵气的脸蛋上露出茫然的神情。 大昊天只好道:“那你可以叫彩儿,这是你娘亲为你取的名字。” 彩儿的脸上一下子有了光彩,像只急切的小鸟儿,扒着大昊天高大的身躯,叽叽问道:“吾父,我娘亲在什么地方?她长什么样子,娘亲怎么不在我们身边啊?” 大昊天又沉默了下来,不知如何对孩子解释,他……按照此界的说法,属于外室,夫人只会很偶尔地过来看看他,他甚至没有什么宠爱。 彩儿是很灵气的孩子,看到父亲伤心的样子,很懂事地不再问下去了,轻轻蹭了蹭父亲的手臂,算作安慰。 大昊天把她抱了起来,举高高,怎么看怎么喜欢,也怀着一点暗暗的甜蜜,他小声说道:“孩子,现在有了你,你娘亲一定会多来看我们的。” 彩儿很懂事地担忧道:“可是娘亲会不会把我带走?” 大昊天的身躯一下子僵硬了起来,他只是一个没有脑子的躯壳,夫人会放心让他带孩子吗?不不不,凡事要往好处想,他很快就能融合一体……诶!原本该入体融合的仙主去哪儿了? 不怪大昊天没发现张仁这段空档期,他这些日子只顾着石胎了,偶尔窥看几下,都能看到张仁和自家夫人亲亲密密的样子,久而久之他就不爱看了,这么长的日子里,张仁竟然空档了!有这个时间,也许都融合到最后一步了! 大昊天的手立刻在地府里到处捞寻,捞得万鬼齐哭,惊动太山,太山急忙上前,对巨手求告道:“昊天上帝容禀,一年前,仙主道玄就已率领百万亡仙逃狱而出,如今已不在地府了啊!” 巨手捞寻的动作停了下来,一句话都没有和太山多说,从宇宙虚空之中缩回,将捞寻范围扩大开了。 很快就在一处玄都星域找到了人,道玄半身染血,魂魄都被撕扯大半,大昊天虚空凝视而来,伸手就要抓走他,却见道玄天眼洞开,大笑道:“昊天!帮我斩敌,否则我身死道消,你失却一魂,终不得太一!” 大昊天从没有受过这样的威胁,倒不生气,只是皱眉道:“你逃出来,就是要杀这些人?” 道玄看着毁天灭地的仙魔战场,笑道:“是啊,为了等你这支援军,我的兄弟都快死绝了,昊天,你再不动手,我就连魂魄都要消散了!” 大昊天非常不满地伸出巨手,抓住几个战力最强的神魔,一个个吞噬进去,最后一些蝼蚁般的货色,他都懒得吃,全都拍死了事。 战场之上,只剩下不到百数的逃亡仙人……也许可以算是仙鬼。 道玄额上天眼闭合,将握在手中的三尖两刃刀随手掷飞,看着虚空巨手,笑道:“此地玄都,乃神魔聚众享乐之所,冤死之众无数,道玄亦曾战死于此,如今了无遗憾,愿为驱使。” 大昊天将他抓在手里,一言不发打开虚空通道,就要把他往里塞。 道玄又道:“诶诶诶,多聊几句嘛,昊天,我从前只是听说过你,你的实力怎么样?反正人缘一定不好,我找人打听,谁都不愿意和我多说……” 他的沟通方式是很淳朴的声波传达,昊天直接关闭了声波传送,把这具半残不残的魂体塞进张仁体内。 张仁的魂海一下子灌满了无数声波,像是五百只鸭子同时在和他说话。 “哦,你就是本体啊,长得和本仙君还挺像的,你在吃什么?我能掰点尝尝吗?” “那孩子是三目血脉啊,和我有些关联呢,那第三只眼长得真神俊啊,很少见到这么漂亮和谐的天目,好多都是瞪得溜溜圆的那种。” “那是你媳妇儿?还是你妹妹,哦,妹妹一眼就能认得出来,长得很像啊,啧啧啧,好像我自己扮了女装似的。” “你媳妇儿……长得好漂亮啊,不不不,也不是那种绝世的大美人儿,就是好顺眼,好合意的。” “女儿也好乖啊,你看她,吃东西的样子多可爱,像一头小猪。” …… 张仁茫然且无措地被道玄喋喋不休的话语给洗礼着,脑子里几乎没办法想事,一时间仿佛整个魂海都热闹了起来。 第56章 道玄来时,正是张府晚饭时间。 二郎见风就长,没几天时间已经能够坐上特制的小凳子,围着口水兜吃辅食了,霞儿对这个表弟很好奇,尤其是额上的第三只眼,她也好想要一个。 云华从前就很喜欢霞儿,如今自己当了娘,照顾孩子更加得心应手,不过其实也用不着她管啥,小婴儿把屎把尿洗澡擦身都是丫鬟们做的,养了几天后,连喂奶的活计都少了一半,因为二郎吃上辅食了。 王二妮近来快生了,最大的那个在胎中就已经有了意识,时不时和她沟通几句,还会反馈自己的情况,别提多省心,张仁昨夜还和肚腹里的女儿说上了话,今天一整天都是笑个没完的傻爹模样,所以他脸色的变化并没有引起注意。 道玄好不容易安静了几个呼吸,声音忽然拔高,说道:“哇,你媳妇儿要生了,马上要生,现在要生,赶紧找个地方让她生啊!” 张仁感觉自己听了几百句废话,一下子听到一句有用的,还没反应过来,就听王二妮肚腹里传来一声细声细气的女孩子声音。 “娘亲,爹爹,我好像要出世了。” 这是人耳都能听见的声波,不止王二妮和张仁听见,一个饭桌上的云华和杨天佑都听见了,霞儿凑过来好奇地看,连正在吃幼崽糊糊的二郎都投来视线。 王二妮不是第一次生产了,这次也做好了万全准备,她果断地道:“一应用具都已经备好,孩子,你放心的来。” 她迅速起身,去往早就准备好的产房,一路缩地成寸,张仁跑过去的时候,产房的门已经关上了。他焦急地等在门外,还没走两步,就见里面光芒一闪,顾不得别的,他一下子冲了进去,正和衣裳有些凌乱的王二妮撞了个对脸。 “这、这就生了?”张仁惊讶极了。 王二妮怀里抱着个一看就有两三岁大的女娃娃,娃娃眉眼齐整漂亮,黑白分明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开口就道:“爹爹。” 张仁的心一下子就柔软起来,接过了女娃娃,问道:“你就是彩儿呀?” 他甚至“呀”了起来。 襁褓里的女娃娃摇摇头,细声细气地道:“二姐姐在外面,我是……我还没有名字呢。” 王二妮和张仁都很奇怪,这时刚好云华和杨天佑一人抱着霞儿一人抱着二郎跑过来,张仁顿时笑道:“那是你二郎哥哥,不是姐姐。” 女娃娃还是坚持说道:“二姐姐在外面。” 王二妮伸出手摸了摸女娃娃的头,轻声说:“那我们慢慢给你想几天名字,好不好?” 女娃娃很依恋地蹭她手心,嗯嗯几声,没有再提二姐姐的事情了,倒是霞儿眨了眨眼睛,她其实也一直有感觉,强者对血亲的感应非常灵敏,但各种各样的阿爹把她整得不自信了,才一直没提过。 不管怎么说,家里又多了个孩子才是大事,没几天,女娃娃的名字就定下了,叫做星儿,实在是小星儿一对漂亮的眸子就像星辰一样。 和霞儿喜欢吃不同,星儿……话不少。 从还在娘胎里时,星儿就很热衷于和爹娘沟通,生下来后话就更多了,但小孩子多话也显得很可爱,王二妮很爱怜她。 张仁却有些遭不住了,他不嫌弃自己女儿,可脑海里有个更能说的家伙,他除了睡熟之后,耳边没有一刻是安静的。多数时候道玄在他魂海里喋喋不休,耳边是女儿不怎么间断的童言童语,少数时候小星儿说累了不说了,道玄就没怎么歇过嘴。 他发现这个多话的前世第一喜欢夸他家夫人,第二喜欢夸他两个女儿,偶尔搭上几句二郎,还是因为二郎的三只眼和他相似。 这前世必然也是个三目人! 张仁对这个前世很警惕,虽然他并没有做出过和他争夺身体的行为,可他整日话题都在自家妻女身上打转,这不像好人,更何况张仁有和多个前世斗争的丰富经验,一言概括之:没有一个好东西。 晚上,躺在卧房的柔软床铺上,张仁掐着道玄入眠,确保这前世只要一动,他就会惊醒,绝对不给他接近夫人的机会。 道玄有些无奈,他怎么可能是那种人嘛……他已经不做人好多年了。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33节 从最平凡的山野少年,到踏上修仙之路,再到宇宙星游,战过八方来敌,死于神魔之手。他这一路走来秉持正道,心正而百邪不侵,他的那些兄弟们最多嫌他话痨,从未有人质疑过他的品行!就连对手也尊重他! 你这只知道守着老婆孩子的庸碌本体,懂不懂啥叫救世仙尊啊! 道玄看着熟睡的张仁,稍稍把脖子从他手下挣脱开,然后借着张仁的双眼,微微睁出一条缝,侧看着身旁入睡的本体媳妇儿。 再者说了,你是本体没错吧?我迟早要成为你的一部分没错吧?大家都是一个人,分什么彼此哦。 打了四十多万劫光棍的道玄感觉自己心潮澎湃至极,他有老婆了,老婆就睡在边上,一个被窝里!仔细感受,他还听见了耳边细细的呼气声,被窝里的温暖有他身上的,也有老婆那边焐热的。 当然道玄不觉得自己是好色之徒,他遇过的美人无数,只是都没什么感觉而已,怎么这一遭进了本体这儿,就感觉他媳妇儿怎么看怎么好,怎么看怎么漂亮。理智上他知道本体媳妇儿不算那种宇宙级别的大美人儿,情感上他觉得上一句是放屁。 这眉毛浓而不乱,微微上扬,眼尾如飞凤,眼眉瞪起的时候带着七分威严三分风情,当然这三分风情是他自己眼里看出来的。 鼻梁高挺,唇瓣不薄不厚,是漂亮的菱唇,抿起来的时候带着些冷意,道玄借着张仁的视角,见过这张脸笑怒阴晴的各种姿态,平心而论,他喜欢她发怒的样子。 呆呆看了半夜,道玄规规矩矩回魂海睡了,他确实是比较老实的那种人。 次日,王二妮打发张仁去铺子查账,自己去了桃源村,两个女儿都有感觉的事,她当然也有一点……倘若真的有一个彩儿存在的话,她感觉最有可能的就是大昊天这儿了。 刚进王家老屋,王二妮就看到院子里大昊天站着,手背在身后,他面前有个七八岁大的小女童正在演练剑招,一剑一剑往他身上劈,大昊天则是用最小的动作避让,每次都没让她伤到分毫。 这……看上去很残暴,像女童在杀人似的,但其实只是大昊天和心爱的女儿之间的小游戏而已。 王二妮静静地看着,彩儿一套剑招打完,立刻回头看向她,两双相似的眼眸对上,王二妮一时有些不敢认了。 大昊天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嘴唇,说道:“这是彩儿,你自爆的时候我捡到的,我怀了她很久,才生下来没几天。夫人,你看看她,长得像不像你?” 小彩儿就直接得多了,收起长剑噔噔噔跑到了王二妮面前,眨巴着眼睛说道:“你就是娘亲吗?我叫彩儿。” 王二妮伸出手,彩儿就把脑袋凑过来了,她揉了揉彩儿的头,好半晌才道:“多谢、多谢前辈救下彩儿。” 在她都不知道的时候,她差点就失去一个孩子了。 大昊天搓了搓手,紧张地道:“没事,不用谢……你今天留下来吃饭吗?我学了很多东西,彩儿也很想你留下来的。” 这会儿天色很早,王二妮看着彩儿孺慕的眼神,也说不出要走的话,只好拘谨地点了点头。 大昊天顿时喜出望外,扯出一条霞光灿烂的布,没几下就折腾成了一条围裙的样子,进了灶房,这还是王追月一砖一瓦盖起来的,如今被鸠占鹊巢。 彩儿很郑重地为自己爹爹说话,“娘亲,爹爹他很努力的,整天学习怎么讨人欢心,尤其是做菜。” 她说着,吸溜了一下口水。 王二妮看她可爱的样子,又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思索起该怎么把孩子带走,再怎么懂事,也是出生没多久的孩子啊,跟着大昊天这样一个脑子不好使的强者生活,她还是放不下心。 彩儿被揉着脑袋,脸颊红红的,时不时扭头看向灶房的方向,爹爹啊爹爹,争点气啊!虽然我们是外室,但至少要争取一些宠爱!娘亲的手手好温暖,她想要更多的母爱! 灶房里,大昊天感知到了女儿的强烈情绪,干劲更足了。 而大昊天的厨艺……本来就不错,他最懵懂的那段时间是刚诞灵那会儿,都是生吃神魔。后来有几次撞见了神魔吃血食的现场,试探着学会了刷烧烤料,吃过一次烤肉后顿时沦陷了,开始自学各种烹饪手艺。 除此之外,他还懂得可持续发展,遇到极为好吃的食材,还会养殖起来,这也是他体内宇宙的最初起源。 在王家老屋的昏暗灶房里,大昊天摆出了各式各样的食材,有不少都散发着神魔级的金光,他今日要做一桌神魔宴! 第57章 王家老屋外的李文昌感觉自己白天见到鬼了。 话要从四年前说起,不对,也许要从七八年前说起,那会儿他正年少得意,看中村里一个漂亮丫头王二妮,甚至都不嫌弃她家里穷,背地里经常跑去甜言蜜语,当然了,除了嘴上说得好听,他基本上啥都不准备出。 王赖子和他后娶的那个老婆准备把王二妮卖进窑子的事,他是知情的,可惜那会儿他没功名,家里的钱也不归他花,虽然遗憾但还是果断关起门来读书,假装自己毫不知情。 谁能想到两人和老鸨子一起遭了现世报,他去吃席的时候又看到王二妮了,漂亮丫头就是漂亮丫头,女要俏一身孝啊,他的心思又活络起来了。 当时他的想法挺龌龊的,他想哄王二妮身子,但不准备娶她,甚至自己嘴上说的纳妾都是哄她的,因为她有孝在身,至少得守三年的。 他要考虑仕途,压根不可能纳了她,但少年人总是有些那啥上头,他也不知道平时安安静静温温柔柔的王二妮居然会打他,打得他鼻青脸肿颜面全无。从那之后,他在村里疯狂造谣,眼看着她成了老姑娘还嫁不出去,总算出了一口气。 自然,再往后就是那县城里的富家老爷对王二妮一见钟情的故事了,这事村里传得李文昌耳朵里要长茧子了,事情到这里还不算完,王二妮的大哥王大壮回来之后,才是他的噩梦开端。 王大壮不知从哪修到了仙法,当然他也没来打李文昌,就是打村里人哪儿听说了他和王二妮的过节之后,没拿好脸对过他。李文昌也知道绕着道走,不过就在一年多前,王大壮忽然失踪了,问村里人,村里人反而问他谁是王大壮,他说王二妮的兄长,村里人又问他王二妮是谁。 李文昌当时汗一下子就下来了。 他对王家这对兄妹的记忆十分深刻,确认自己记忆没出毛病,但整个村子可能出了大问题,为了让自己不要忘记,他甚至每天晚上回忆一遍自己少年时期黑历史,把自己回忆得头皮发麻,也更加确认了这世上是有王二妮这个人的。 李文昌近些日子经常在王家老屋附近徘徊,但是从他的视角看去,那里是一片平地,仿佛好几百年从没住过,也没有建筑,他再往前走的时候,脚步就自己绕弯了。 今日他照例去了一趟王家老屋,这次本来也和平时一样,到了地方自动绕弯走,眼里看不到任何建筑。然而当他绕到一半的时候,忽然眼前虚化,看到了王家的老屋,半露天的灶房里,一个高大得要命的身影正提着一把菜刀剁肉,剁的好像是一条鱼。 李文昌和案板上的鱼对上了视线,惊恐地发现那鱼头部狭长,双目金瞳,龙须两撇,这哪是鱼,分明是一条龙! 他当时就惊恐地捂住了嘴巴,就见那剁龙的男人微微抬起头,他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是娶了王二妮的那个富家老爷!虽然高壮了许多,但脸型轮廓没变。 大昊天只是看了一眼李文昌就继续剁肉了,一个到了死期但还没下地府的魂,在意识不到自己死亡的时候,可以短暂停留在人世间。大部分人间话本子里的鬼都是来源于此,只要叫破鬼已经死去的事实就能破法,不过这跟他没什么关系,他不吃这么低级的东西。 手中的金龙被剁掉头和尾巴,只取肉最肥厚的中段入菜,剩的厨余拢到一边可以喂狗,大昊天感觉自己可会过日子了。 酥炸龙肉,爆炒凤翅,神魔血酿,各色妖兽肉只取最好吃的部位拼成花朵形状清蒸,以一头他抓了很久没舍得吃的牛形神魔的血肉为烧烤主菜,再搭配几颗脆甜解腻的人参果,大昊天最后又做了精致的摆盘,端着上桌。 桌子上都摆不下了,烤牛只能浮在半空,王二妮看他一样样端菜上桌,也是无奈,“做这么多,吃不了就浪费了。” 彩儿连忙道:“没关系,爹爹可以吃光的。” 大昊天咧嘴笑着点点头,看身形确实很有说服力。 王二妮只好点了点头,心里想着怎么要回彩儿的事,筷子夹起一片菜蔬,忽然听见外头有一声倒地的动静。大昊天知道那是外头的死人知道自己死了,魂魄下坠,于是身体倒地的声音,不想被影响了自家夫人吃饭的兴致,他随手一挥。 李文昌猝死的尸身自己站起来,回到家中,躺到床上,替自己合上了眼睛。 王二妮刚想问,大昊天就道:“夫人,尝尝看这道烤全牛,哦对了,我帮你片肉。” 他提起厚实的菜刀,片了几片牛肉下来,他烤制的手法很好,肉质紧实醇香,不干不柴,一口下去有鲜美的汁水溢出。 王二妮真没想过大昊天有这样的手艺,更何况神魔的血肉吃进腹中带来的可不仅仅是饱腹感,这是灵气的全面滋润,倘若是普通的凡人有幸吃上一口,是会上瘾到魂魄里,隔世都无法忘怀的。 大昊天美滋滋地看着她吃,他吃过很多食物,从来没有过一次像现在这样满足,他甚至一滴水都没喝,只是看着王二妮吃,就感觉心里满满的都快要溢出来。 吃了好久的烤牛肉,王二妮有些不好意思地用帕子擦了擦嘴,彩儿也吃了几块,她人小,没办法吞噬太多,这会儿已经差不多饱了,她笑眼弯弯地给大昊天递过去一个大拇指。 爹你可真棒! 大昊天翘着嘴巴,又给王二妮指了指龙肉,很期待地道:“夫人再尝尝这个,也很好吃的。” 王二妮夹起一块龙肉,入口是炸得酥脆的外皮,内里是细嫩的肉质,有些像鱼肉,但不像鱼肉那么松软,有些嚼劲,很鲜,一吃就知道是那种水鲜的滋味。 她有些惊奇地问道:“这是什么肉?我还从来没尝过这样的味道。” 大昊天连忙说:“是龙肉,我自己养的金龙,刚刚成年,所以肉一点也不老,夫人要是喜欢,我天天做给你吃。” 龙肉……王二妮的筷子停住了,唇瓣微微动了几下,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她想起一个人。 於菟文明来使时,命重秋星及下辖各界交纳血食,曾有一位龙裔国主,向她跪地恳求,求她救他的国民,她现在还记得那位国*主的样子,是那种一看就很高傲冷峻的长相,也记得他的名字,苍龙国主元照。 后来元照化为长龙,让於菟使团吃了三天,她没有去看,却想象得到那残忍的景象。 一桌美味佳肴在前,王二妮却很难再下筷子了,她几次想要勉强找个理由离席,对上一大一小期待的目光,还是抿了抿唇,诚实地道:“抱歉,前辈,彩儿……我吃不下去了。” 彩儿很关心地问:“娘亲怎么了?是不喜欢龙肉吗?” 大昊天也一脸紧张地看着她。 王二妮看了一眼被做得很精致漂亮的龙肉,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是我有一个朋友,他是龙族后裔,被吃掉了,所以我知道这是龙肉,心里有些难受。” 彩儿诞生还没有多久,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只好拿眼睛去瞪大昊天。 爹爹,你做的菜,你干的好事,快去安慰娘亲! 大昊天手足无措,挠了挠发顶,忽然起身,王二妮正说着:“没事,我缓一缓就好了,都是过去的事了,只要不吃龙肉就好……” 话没说完,大昊天就拍开虚空通道,双眼看着她,道:“我带你,去看你的朋友。” 彩儿从座位上跳下来,“爹爹,你带娘亲去,我在家里乖乖看家!” 大昊天摸了摸她的头,拉住了王二妮的手,带她进了虚空通道里。这比灵魂沉入地府维度的速度还要快,所以李文昌明明是先死的,这会儿却在长长的黄泉路上看到了从天而降的两人。 李文昌失魂落魄的,这是物理意义上的失魂落魄,他才二十几岁,压根无法接受自己这么年轻就死了,和来接引魂魄的牛头马面发生了激烈的搏斗! 激烈的搏斗是指他疯狂想要逃窜,被牛头马面追上来激烈地殴打了一顿,锁拿了起来。随后路上他不断声称鬼差抓错人了,牛头马面更加愤怒,再次殴打了他一顿,打得他三魂跟不上七魄的,这会儿浑浑噩噩。 然后黄泉路上一抬头,就看到了王二妮和她那个富家老爷的丈夫一起落下,先是黑白无常上前,然后是判官出来点头哈腰,最后地府震动,一尊巨大的神魔带领一众鬼差伏地。 万鬼随着地府之主跪拜,李文昌被牛头一脚踹趴在地上,还失着魂,有些不能理解眼前的一幕。 王二妮上次来地府可没这样的待遇,将元照的情况意识传输给大昊天,随后大昊天对着太山比比划划,太山一把抓过判官,判官立刻翻开生死簿,鬼目如电,上下搜索,马上松了一口气。 龙还死着,没去投胎,正在枉死城中,鬼佛他老人家那儿。 第58章 地府很大,这是整整一层宇宙维度,生死其实只是生命的一种状态,失去肉身的魂魄会很快坠入这层最低生命维度,再经由轮回拥有一具肉身,重新回到正常的维度里去。 自然,这不代表生命是永恒的,大部分的普通人反复轮回之中,会耗损魂力,十几世下来逐渐由智慧生命成为蒙昧意识,再到最后湮灭无声,就像是渐渐溺水的过程,这在西方宇宙那边的佛家说法里,叫做苦海无边。 而苦海无边的下一句叫做回头是岸,怎么回头是岸嘛,自然是接受佛家的“渡”。入了佛门来,受了佛家法,然后通过不断修行增添魂力,最终达到不堕轮回的目的。 也不止佛,许多修仙文明也是这样挑选苗子的,新诞生的生命魂力充沛,资质上佳,最适合引入仙途。而经历过几次轮回的生命魂力稀少,则是“资质不佳”,甚至魂力耗得差不多,最后一世做人了,这种就叫“没有资质”。 张仁的“没有资质”就是这么来的,他是除却七尊神级智慧外,大昊天分割出去的所有魂力,整整三千二百万劫的魂魄聚合体。稍有些修炼基础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他身上那股子被轮回腌入味的气息,哪怕不是最后一世做人,按理魂力也耗得差不多了。 太山脱离了庞大的星躯,意识化身成为一个比常人略高大些的模样在前头引路,判官努力控制着自己的鬼汗不要落下,向一脸茫然的王二妮解释道:“这枉死城乃是七尊之中最长者,曾立誓渡尽众生罪孽,以大法力于地府之中开辟一地,建枉死城,收容冤鬼。” 判官的生死簿并没有人间传得那么邪乎,一个生命诞生之后就会出现在生死簿上,然后轮回进入肉身,肉身能活多少寿元等等。重归地府之后,再次投胎,生死簿同样自动记载寿元,但倘若这人走在路上被杀害,没有活到肉身应有的寿元,这和生死簿没有关联。 同样的,就算勾掉生死簿上某某的名字,肉身寿元到了极限,这某某也会自动坠入地府,强留在其他生命维度只会魂飞魄散。除非经过修炼魂力稳固,跳脱了生死轮回。 枉死城与其说是城,倒不如说是一方佛国,枉死的鬼魂浑身怨戾,不愿重新投胎,他建城收容这些冤鬼,为鬼魂诵经,枉死城中,常有老鬼离去,又来新鬼。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啊。 太山带着大昊天和王二妮来的时候,正逢鬼佛在台上诵经,他不坐莲台,不披袈裟,甚至长发披散着,只是盘坐在一个非常普通的蒲团上诵经文,无边的佛力驱散魂魄身上的苦痛,所以每逢诵经时,就算再凶戾的老鬼都会愿意来听一听。 王二妮一见到鬼佛,就忍不住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发现不是自己看错了,那台上长发的僧人确实又长了一张她家老张的脸,再看一眼身侧的昊天前辈,她只觉得满腹疑问。 老张他……是长了一张比较通用的脸吗?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34节 一场诵经结束,鬼佛睁开了眼睛,并没有和来人沟通一字半句,就摊开了一只如玉的手掌,掌心是一条蜷缩着的小青龙。 他垂下眸子,轻声道:“元照,你有故人探看,去吧。” 青龙魂魄于是飞离手掌,在半空中渐渐变化,落地成为一个风度翩翩的青年男子,先是对太山行礼,然后看向王二妮,略有些迟疑地看了看大昊天。 他见过张仁,也在这枉死城中,鬼佛身边待了不少日子,如今再见到第三个人长着这同一张脸,显然他也有些分不清了。 没有在意这些,元照朗声笑道:“王瑶仙长,好久不见。” 王二妮见他宛如生人一般,张了张口,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点点头。 反倒是元照道:“当初是我病急乱投医,明知仙长为难,却还想博取同情,后来我落得个身无全尸,想来仙长心里不大好过,元照很是愧疚。” 王二妮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摇了摇头,说道:“不,你是个很好的国主,是我没能救下你们,我……” 元照又笑了,开口:“仙长何必为了做不到的事有愧呢?过去的事就过去好了。” 王二妮心里好过多了,但她还是认真地道:“我会记得你的,元照。” 元照风度翩翩地向后退了一步,用很玩笑的语气说道:“那还请仙长忘记元照那时博取同情的样子,只记得现在的样子吧。” 他甚至还拢起袖子,转了个圈,随后笑着飞入云层,再次化为一条长龙,龙躯苍青色,龙吟嘹亮,仿佛一曲长歌。 王二妮确实记住了这美好的一幕。 鬼佛重新将元照拢入手掌中,他死得太惨,连魂魄都受到了严重的破坏,在枉死城休养了很久,才恢复到这种可以见人的模样,偏偏强撑着谈笑许久,也是个红尘痴儿。 王二妮再三向太山和判官道谢,至于鬼佛……她遥遥看了一眼,对上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行了个人间的礼节。 鬼佛闭上了眼睛,没有回应,也没有再去看她。 回去的路上,大昊天有些闷闷不乐地道:“他看起来是不是很聪明?” 王二妮疑惑地问:“谁?前辈说的是太山府主,还是那位判官大人?” 大昊天动了动嘴巴,最后勉强地点点头,说道:“那个判官,看起来是挺聪明的。” 仿佛只是闲聊一样,提了一句又不再提了,空空的头脑里反复琢磨着元照的事情,最后给自己琢磨累了,大昊天一拍脑袋,这种事情就应该交给本体,本体现在才是最聪明的。 不过大昊天犹豫半晌,还是一只手按住王二妮的肩膀,温声开解道:“我端上桌的菜,都是可以吃的。” 他比划了一下,辅以意识传输,将自己的意思传达得很到位,宇宙之中能混到他食谱范围内的活物,基本上都是吃过很多智慧生命的,这和阎罗的理论不谋而合,宇宙之中强者吃弱者,弱者挥刀向更弱者。至于养殖的龙,那就怪它们的祖宗吃得太好了吧,普通的龙种压根混不到被大昊天觉得好吃的地步。 王二妮轻轻叹了一口气,她今日情绪波动太多,一时想哭,一时想笑,一时……又觉得心头一片温软。 回到小世界已经是傍晚了,彩儿正在院子里练剑,偶尔有村人路过,都没有朝她看过去一眼,这是小世界的天道自动规避强者的机制被触发了。 强者的实力超过天道时,就能够隐藏一切不利于自身的信息,就像王二妮在张府待着,但平日里除了一切关系比较亲近的人之外,她走在街上仍旧宛如常人一般,这规避机制可不是用来保护强者的,而是小世界天道的自保手段。 像李文昌……他也属于规避机制下的枉死鬼,主要就是因为他经常回忆当初试图骗王二妮身子的事,天道一换算,直接算成他是对能够轻松毁灭一个小世界的强者怀有不好的心思,每天一睁眼寿元-1-1-1,最终得以英年早逝。 彩儿见到自家爹爹和娘亲一起回来了,立刻收剑入鞘,很高兴地跑了过来,一头扎在王二妮怀里,热切地指着天上两个月亮道:“娘亲,你看天都快黑了,不如就留下来住一晚吧!” 大昊天的眼睛一下子变得亮晶晶的,连忙伸手摸摸彩儿的头,这丫头的聪明机灵劲,随他! 彩儿和大昊天一起殷切地看着王二妮,王二妮哭笑不得,只道:“又不是走回去,飞一下子很快的。” 两双亮晶晶的眼睛同时黯淡了下来。 王二妮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提出带走彩儿的话,毕竟彩儿一看就和前辈很亲近,孩子的想法也很重要,她实在不大忍心,也摸了摸彩儿的头,轻声道:“娘亲明天再来看你,好不好?” 彩儿一下子就又高兴起来,大昊天也喜滋滋的,不过他这次吸取了教训,很认真地道:“明天你来,我不做饭了,买一些。” 这话说得有些奇怪,但王二妮很莫名地听懂了,这是说他不会再做那些吃食惹她难受了,会去买一些普通人的食物来招待她,这可真是……她忍不住抿着嘴角笑,轻轻点了点头。 父女俩站在篱笆门前,目送着王二妮飞远,彩儿伸出手,大昊天立刻伸手和她拍掌一下。 张府里头,张仁像一条晒干的咸鱼歪在书房的躺椅上,他今天出门查账去了,回家的时候已经黄昏,夫人出门还没回来,就因为这个,喋喋不休了一整天的道玄又开始叽叽歪歪起来。 道玄的嘴巴一刻不停歇,一会儿说他得出去看看,一会儿说现在外头的男人都很不要脸的,他刚才还看见光着膀子的男人在路上走,这不是存心勾引人嘛。 张仁歪着不动弹,道玄气得只差拿他的三尖两刃刀,把这条咸鱼给叉起来。 你知不知道自家夫人有多漂亮,知不知道外头有多少不要脸的男人?有点警惕心好吗? 第59章 晚上还是一大家子一起吃饭,这也是张府的规矩,张父张母还在的时候就是这样。 王二妮和张仁坐主位,下首云华,她左手边坐着霞儿,另外一边是星儿,二郎则和杨天佑坐在一起,小家伙是自己用勺子吃饭的,偶尔有些勺子难舀上来的菜,杨天佑会用公筷夹在他碗里。 二郎如今已经在学说话了,和一落地就不哭不闹,第二天就和能父母打招呼的星儿不同,二郎虽然长得很快,但一切还是要从头教起,他比星儿大一些,体型上已经有了很大的差异。 嗯,是星儿比二郎大了整整一圈儿。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星儿毕竟在母体的时间比他二郎长得多,从王二妮仙体中吸收的灵气也比云华一个凡人多得多,当初二郎还没生下来的时候,太白就视他为“凡人怀的凡胎”,很不乐意自家小狗和二郎玩来着。 可惜这会儿小细狗就趴在二郎的脚边,二郎偶尔会趁大人不注意的时候,夹一两块肉用手挡着丢在地上,小细狗就摇着尾巴飞快地吃掉,一人一狗配合得很默契。 这点小动作大约只能瞒一瞒忙于干饭的云华了,从张仁的主位视角来看,小家伙的动作一览无余,王二妮也是忍笑,家里的狗喂的是生肉,二郎偷偷喂给小细狗的却是油盐充沛的肉,也就好在他这偷偷喂食的分量不算多了。 饭后,菜肴撤下,上了些瓜果点心清口,这时候就不用守食不言的规矩了,云华兴致勃勃地道:“过几天就是中秋,满芳园那里要开通宵的场子,哥,嫂嫂,到时候我们去玩好不好?哦对了,你们玩你们的,我和天佑玩我们的……嘿嘿。” 满芳园是戏园子,原先是个富贵人家的园子,后来卖了做戏园子,里头亭台楼阁一应俱全,也招待客人留宿,摆了很多戏台上的道具,又设了一些戏里的场子。 这里头云华的功劳很大,作为老主顾兼戏本作者,她给戏园子老板提了很多建议,把人家的生意搞得越发红火了。 王二妮听了这话很有兴致地追问起有什么好玩的,云华连忙给她介绍起来。 张仁还没说话,脑壳里就炸开了锅,道玄一下子精神了。 “我记得她说过,那满芳园是戏园子吧?我倒是听过戏的,你们这儿的戏是什么样的?” “哎呦我想起我十五岁那年了,头一次去了修仙上城,人又腼腆不敢问路,到处找啊找啊,结果把一个戏班子当成修仙宗门,差点拜进门。” “中秋是你们这儿的节日啊?会有什么庆典吗?我好久没热闹过了,上次参加庆典还是我一个小兄弟六十万岁大寿,他们那儿的人把他的生辰当年节过。” “对了,本体你这儿有什么传统忌讳吗?天上为什么放两个月亮,一个月亮上还放着个人,他是被关在那上头的吗?” “夫人好像也很想去呢,哦我还以为她们要问你的意见,原来不用问你,她们已经商量起来了。” “本体,本体你在听吗?多少吱一声。” 张仁按住了太阳穴,强行忽略掉脑海里的人声鼎沸,就听见星儿那边也嚷嚷起来了,小姑娘不是比自己大几岁的姐姐,这是她出生后第一次遇到节日,听姑姑话里没有带上小孩儿的意思,顿时就要抗议。 二郎虽然话还说不全,但已经能听懂很多话的意思了,也眼巴巴地看着云华,又回头去看舅母,显然小孩子知道谁才是这个家做主的人。 王二妮伸手摸了摸星儿的头,又看着皱巴着脸的云华,忍不住笑了,“好了,知道你想松快松快,到时候孩子们跟着我们吧,你们去玩你们的。” 云华立刻高兴了,倒是杨天佑有些不好意思,“这是不是太麻烦嫂嫂了……” 王二妮笑了笑,“反正我们也要带霞儿和星儿的,带上二郎也没什么,我用个障眼法遮一遮二郎就行。” 她说完,又想起彩儿来,看了一眼张仁,没有瞒着他的想法,只是琢磨着要怎么和他说。 入夜,最近一直都显得很沉默的张仁躺上了床,他只想尽快入睡,睡着了就听不见那五百只鸭子的呱呱叫了,忽然就被王二妮推了推,她笑眼问道:“想什么事这么入神?和你说话你都不搭理我。” 张仁哑然,忽然就感觉脑子里一直喋喋不休的声音安静了下来,他的精神也随之一松,眉眼松快下来,应道:“嗯,你说。” 王二妮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没怎么犹豫,只是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低声说道:“老张,你记不记得我们说好的,要给小二取名叫彩儿?” 二郎是随着霞儿的排序往下的,但他算是霞儿的表弟,星儿的表哥,只说小二的话,还是算张仁自家生的女儿。 张仁默认的小二是星儿,他有些疑惑地点点头,忽然就听王二妮说道:“我们当时以为星儿就是小二嘛,可是其实彩儿早就出生了。” 她之前就没瞒着张仁自己去於菟文明的一应经历,只是掩盖了自己自爆过一次的事,这会儿还是避重就轻地解释道:“那时候我受了些伤,昊天前辈把没出生的彩儿救下来养着了,前段时间怀星儿的时候,彩儿就出生了,前辈把彩儿养得很好。” 张仁安静地听着,听到最后忽然问道:“那时候,你受了什么样的伤?” 王二妮眼神微微躲避了一下,只道:“就是被余波波及了一点,也没感觉到疼就昏过去了……” 张仁看着他,就听脑海里道玄叹气,道:“强者大战,余波波及到不可能只受轻伤的,要么是真正强者毫发无损,要么重伤,其实最多的是直接死于震荡波动之下,离得近的凡人直接汽化也是常有的事。” 他的话仍然很多,但比起平日里的喋喋不休显得沉默了一些。 张仁也叹了一口气,把王二妮抱进了怀里,没有说下次不要再去了,他懂眼前人,只是心中怜。 两人抱了一会儿,道玄也没来煞风景插话,张仁慢慢松开王二妮,柔声道:“我们明天带些礼物,上门去感谢那位昊天前辈吧,彩儿毕竟是被昊天前辈救下的,不必急着带彩儿回家,最好可以让孩子慢慢适应……” 他的想法很好,尤其是照顾彩儿心情的部分和王二妮的想法如出一辙,可是想到两人近乎一模一样的脸,还有昊天前辈一口一个夫人的殷切模样,王二妮还是坚决摇头。 “昊天前辈很孤僻,不喜欢见生人,我去就行了,我会多去看彩儿,还有中秋那天,或许可以把彩儿带出来玩。” 王二妮先是安抚,又是提到彩儿,张仁知道那些修仙的前辈大多有些古怪,就像他见过的重秋界那些喊着倒反天罡的口号,成群结队殴打师长的仙人们……咳,总之他很理解地点了点头。 道玄则是陷入沉思。 如果夫人提到的那个前辈不是和他知道的那个昊天同名同姓,或者同一个发音的话,他或许可以这么理解:身体捡走了本体的娃养着,现在娃在身体那儿。 同一个生命体,为什么搞得好像家里养一个,外头藏一个这么奇怪的感觉? 然后他看了看自己,哦,这儿还躲着一个。 所以说中秋庆典出去看什么戏呢?他和本体,本体和身体,他们仨可以给夫人和孩子们演很多戏码了。 这一夜,道玄都挺安静的,张仁难得睡了一场好觉,当然,那啥是没有的,哪怕夫人都有些怀疑他不行了,他甚至都没反驳。宁肯自己忍着,哪怕背上不行的名头,早晚也有洗刷的一天,重要的是绝不让那只聒噪鸭子占到便宜。 他很懂自己的前世们,这些光棍疯了的前世通常会提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所以你老婆也是我老婆”这样的恐怖言论,张仁对此嗤之以鼻。 你说大家同为一体就是一体?有什么话等老子吞了你们再说。 其次,这些前世们都很会吹嘘自己,这个说自己剑荡群魔,那个说自己救世仙尊,总之都很厉害的样子,可你们这么厉害,怎么一个一个都打着光棍,看到我有老婆都一副嫉妒到变形的嘴脸? 张仁有些嫌弃这些前世,像他这样体面的富家老爷,还时常忧心自己配不上夫人,而这些老光棍怎么有脸满口夫人夫人地叫着? 唉,也不知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怀着忧愤的心情,张仁入睡了,王二妮等他睡着,取出一份从重秋星弄来的玉简仔细观看,玉简的光芒照亮了她的脸庞。 道玄倒也没有困在张仁体内,他有些好奇地探出脑袋也去看玉简,入目的文字他稍微换算了一下就识别出来了,随即脸色微微一变。 大半夜的,本体在熟睡,而夫人在研究……中年男人如何养肾固精,重振雄风。 这该死的本体,怪不得他来这么些日子还没见过本体和夫人亲热呢,原来本体这破肉身早就不行了啊! 第60章 次日一早,张仁照例起来练武,他是真正用过功的人,道玄对凡人没那么多要求,反而感觉本体算起来只活了三十几岁,练武能练到这种程度已经不错了。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35节 可想到昨晚夫人一心钻研……医术的场景,他还是难免叹恨,你说你练武练得倒是猛,怎么卧房里就支棱不起来呢? 道玄心思非常正经,他来挺久了,还从来没动过坏心思,除了每天叭叭说话让张仁脑壳疼之外,他连一次争夺身体的行为都没有过,更别提像荡魔那样,整天琢磨着怎么假装张仁占点便宜。 他这会儿吧,就是忧心,忧虑,外加一些心疼,当然,忧心忧虑的是张仁不行,万一是治不好的那种,他要拿什么留住夫人啊! 至于心疼,他当然不是心疼张仁,而是心疼夫人,怎么就找了个不行的男人过活?实在是可怜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张仁直到练完一套拳法,才注意到今天早起耳边一直很清静,他反倒有些不习惯了,第一次主动开口试探地问道:“道玄,你要死了吗?” 道玄有气无力地说:“没呢,还没死,你吸收前几个比较容易,因为他们都挺短命的,我跟双子之间的寿元差距有那么十个双子长吧,鬼佛年纪比我还大一些。” 七尊之中,最年长者为鬼佛,也是大昊天第一个抽出来的神级智慧,后来又过了上百万劫,有了道玄。道玄活了无数年月,期间双子诞生,荡魔出世,差不多是人皇屠金乌那会儿,他战死于玄都,魂魄坠入地府。 提起自己的光辉往事,道玄精神了一会儿。 “本体你也就没去过玄都,那里是神魔集会之所,无数强者汇聚在那里,最低级的守卫在一个高等文明里都可以担任一二把手的位置,神魔取乐的对象没有一个不是一方文明里的不世天骄。” “我第一次去就是被卖过去的,当然我不是用来玩的那种啊,是卖去打斗战擂台的,后来我弄死一个神魔跑路了。” “神魔没一个好东西,我记得有个高等文明的小公主吧,才十几岁,爹疼娘爱,正过生辰呢,被随手抓来扔在台上赏赐战士,一瞬间从云端跌落尘泥,几个神魔就在那儿取笑。” “就这样的玄都啊,老子带着兄弟们给平了!唉,就是走得太匆忙,也不知道我那些还剩下活着的兄弟们怎么样了。” 道玄浅浅地吹嘘了一下子,其实他打死的神魔没几个,都是神魔中的弱者,真正的几个强者都是大昊天拍死的,他口中的走得太匆忙,指被大昊天一掌捞走。 张仁擦干脸上的汗,习惯了道玄的唠叨,他这会儿甚至还插上话了,“听上去像是一些王公贵族的把戏,欺男霸女寻欢作乐,都成了仙神,怎么和凡人一样作恶。” 道玄笑了,说道:“你知道长寿人种的极限是八万岁吗?” 这个张仁是听说过的,很多宇宙中的信息并不封闭,只是传到一些小界的时候,有许多低级文明的智慧无法理解之处,传着传着就成了神话传说。 道玄见他点头,只道:“八万岁,这样的人种不仅寿命极长,而且生下来体质也优于很多短寿人中的修士,他们修炼起来也很快,往往不到万岁就能超脱,那这么说,长寿人种应当满宇宙都是,他们的繁衍并不困难,三年怀胎而成,没有血脉限制。” 张仁若有所思,忽然道:“长生久视,感情淡漠,所以不愿受子嗣拖累?” 道玄伸了个懒腰,“差不多吧,人活得太久了,情绪就会变得很淡,人人都很孤僻,久而久之,这长寿人就很少繁衍后代。神魔也是如此,因为情绪太难得了,所以一旦遇到感兴趣的事,不分善恶,很多神魔都会愿意尝试。” 神魔神魔,神就是魔,善心起了可以拯救世人,厌烦了随手灭杀几个文明也是常事,一些神魔聚在一起,只要一个神魔提出,做些恶事会很有趣,立刻就会有其他神魔准备试试。 道玄说完,笑道:“活得久了就是两个极端,一个像我,情绪饱满自给自足,不受外界影响,我天天乐呵自己的。一个像那念经的,把自己活成木头,一丝情绪都没有。神魔嘛,先天生灵,我理解不了那玩意儿,感觉上是这两个极端的中间点,平时毫无情绪,碰到感兴趣的东西就活泛起来。” 张仁其实不清楚神魔的概念,他只知道神仙妖怪这些话本子里的东西,但听听也能猜个大差不差,反正神魔是天生的,仙佛是修成的就对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道玄折磨久了已经开始习惯,像这样平和的谈话,倒是让张仁挺放松的。 直到王二妮准备出门了。 谈话时一副温和长者姿态的道玄忽然炸开了锅。 “她出门为什么穿那种粉粉的料子?平时在家都不戴首饰的,今天戴了一根金簪子!” “本体你信我,信我,赶快跟上去看看,夫人打扮得这么漂亮,路上遇到坏人怎么办?我昨天还看到街上有男人光膀子。” “快啊!跟上去啊!我怀疑……” 怀疑两个字含在嘴里半晌,到底没舍得把话吐完整了,道玄蔫巴巴的,看张仁没动弹,气得在他意识海里锤了一下,“人支棱不起来,你连胆子都没有了吗?” 张仁叹气,无奈说道:“你忘记了?夫人今天是去看彩儿的。” 至于什么穿戴得漂亮,张仁并不放在心上,夫人身上那件漂亮的粉衣早就穿过几次了,金簪是他送的,他可不是小气的男人,夫人漂漂亮亮的多好。 道玄又活泛起来了,不过想了想,还是有些不得劲。彩儿在昊天那里,虽然昊天就是本体,他也是本体的一部分,理论上来说他们三位一体……好吧,是三千二百万个一体,可是这会儿不是还分着的嘛,这让他有些酸唧唧的。 本体好运哦,分魂清一色打光棍,落到他这儿老婆孩子妹妹妹夫一大家子。躯壳也幸运,这还没融合一体呢,就早早抱上孩子了,现在一个娃扣在他身边呢,夫人能不多去看看他嘛! 倒霉的看来只有分魂、也不对,除了他和鬼佛之外的分魂现在融进去了。 道玄垂死病中惊坐起,发现光棍竟是他自己。 所以我为什么如此厉害?本体你倒是快融掉老子啊!这么多天才吞噬多少?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王二妮确实不大打扮,但不代表她不喜欢打扮,她只是不想折腾罢了,如果她要梳一个发式复杂的头发,那每天就要早起一刻钟,描妆的话要起得更早。要是让丫鬟代劳,那丫鬟就要比她起得还早,多麻烦的事情。 桃源村里,彩儿和大昊天一夜没睡,父女俩郑重复盘了一下昨天的表现,查漏补缺,最后大昊天把那只做成菜的金龙打碎重组了一下,魂灵又给它抓了回来,复生了它。 作为昨天神魔宴上唯一一条没沾血腥的养殖龙,这条金龙死而复生之后,哭得叫一个凄惨,嗷嗷直哭都止不住,彩儿听了半晌,忽然对大昊天说:“爹爹,龙的叫声是嗷嗷的。*” 大昊天疑惑,是吗?他怎么记得龙叫是“饶命”“饶命”呢? 彩儿蹲在小小一条的金龙前,感觉很漂亮,伸手摸了摸龙头,说道:“娘亲喜欢龙,我也喜欢,爹爹,我们养这条龙吧?” 大昊天满脸疼爱,对上漂亮又可爱的女儿,他从来只会无条件嗯嗯答应。 金龙小心地蹭了蹭这位可能是寰宇之中最顶级帝子的手掌心,听见她很高兴地道:“小金龙,我以后就叫你嗷嗷,好吗?” 嗷嗷委屈地点了点头,他这倒霉名字……要怎么传代呢?对了,可以让下一代小龙们姓敖嘛,他可以假装姓敖名傲。 临近中午,大昊天派出去几道神念,落地化人,在各处买了些特产吃食,跑得最远的神念还去西方宇宙端了盘莲藕来,他们那儿养莲花多,莲藕脆甜好吃,也算是特产品种了。 王二妮来时,只见院子里飞舞着许多用气泡包裹的食物,有的像星辰一样璀璨漂亮,有的原汁原味,还有两个妖怪模样的厨子,正在从自己身上片肉下来烹饪,彩儿原本正在指挥摆盘,看到王二妮来了,立刻扑过来撒娇。 “娘亲来得好早!对了,这是再生机械人,他们会把新鲜的肉长在身上保鲜,没有痛觉的。” 彩儿拉着王二妮进院子,喜滋滋地夸赞大昊天,“爹爹特别特别厉害,他就躺在那儿什么都不干,发出去几道神念,就弄了好多好吃的东西回来呢!” 话音还没落,就看到穿着一身小世界传统帝王冕服的大昊天在屋里正襟危坐,丝毫没有“躺着什么都不干”的感觉,他看上去……日理万机的样子。 大昊天微微撩起平天冠上的冕旒,略带一丝紧张地问:“我听说,在你的文明里,这样的服饰最华贵,最漂亮。” 他咽了咽口水,“那,我现在漂亮吗?” 王二妮愣住。 第61章 其实王二妮第一反应,是这衣服怎么弄来的。 大昊天原本的衣裳并不算凡人眼中的遮羞衣物,只是一层灵气外壳,用来伪装猎物的。后来他在桃源村定居,神念一动开始吸收这个小世界的文明知识,甚至摸到了小世界的上游文明重秋星,装了满脑子凡人的常识,才慢慢开始把自己打扮得像个人。 神魔大多是人形……不对,说起来应该是人族大多神魔形,这是因为神魔是这个宇宙的先天生灵,大部分的生命体受到了神魔的影响,把自己和神魔越长越像,这是一种进化。 也有比较叛逆的神魔,虽然天然长那个样子,却更喜欢另外的形态,比如昨天神魔宴的主菜,那头牛形神魔。这种反骨仔大多没有苟的意识,也大多是神魔中的强大者,这些神魔最后大多都成为了大昊天的食材。 所以如今剩下来的还存活的神魔,基本上都没啥好东西,也不对,太白除外。大昊天养了太白很久,对这种讨人喜欢的小东西还是有些上心的。 大昊天人模人样地打扮起来,还真很像那么一回事,只要他不顶着老张的脸。 王二妮很坚强地忍住了笑,对上他期待的眼神,认真地道:“前辈看起来端庄威严,很有帝王风范。” 大昊天换算了一下,委屈道:“不漂亮。” 王二妮摇了摇头,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连笑了好几下,哄道:“谁说不漂亮?前辈这样打扮很好,这套衣裳很配你。” 哄完,她才意识到这些天光跟小孩子说话了,不自觉就用上了带孩子时的语气。 不过大昊天受用极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听见那温柔的语气,整个人都软下去了,接下来一个问题都没有了。 一桌精心准备的菜肴上桌后,他把两个活物厨子收拢起来,郑重地放在他最喜欢的一个小世界里,要是夫人喜欢今天这顿,那这两只再生机械人还有额外奖励。 王二妮确实很喜欢今天的菜,有许多食材都是她从未见过的,尤其是那盘嫩藕,她动了不下二十次筷子。 大昊天默默记在心里,下次可以多准备些不同品种的藕。 王二妮一直待到了快傍晚的时候才离开,彩儿和大昊天父女俩把她送到村口往回走,一大一小的身影在夕阳下显得很宁静,就在这时,忽然有个犹犹豫豫的声音响起。 “你……是张仁大哥吗?” 大昊天看向说话的来人,一个胡子拉碴的青年男子,彩儿也朝他看去,有些好奇,她待在桃源村很久了,还从来没和外人说过话。 吕洞宾此时有些后悔,这一年多他隔三差五就来桃源村,想看看王追月回来了没有,但每次来了只能看到紧闭的院门,院门在他眼里都落了灰,可他锲而不舍。虽然嫂子说要把他介绍去什么蓬玉仙宗,可他坚决不,他就要等王大哥回来,拜师怎么能半途而废? 他这一年要不就是自己在家修炼王追月给他的寥寥几本修炼入门法诀,要么就是练剑,他有一个剑仙梦啊! 然后修着修着……他就快死了嘛。 大昊天看得出来,这青年再过一时三刻就要死了,跟别的倒没什么关系,就是他这具肉身多病,虽然开了仙窍但没有修到一定境界,反而加剧了肉身的崩溃。人在快死的时候魂魄和肉身相斥,会短暂窥见世界的真实,一般遇到这种人,他也是懒得理会的。 可他叫我张仁大哥诶! 大昊天停步,看着吕洞宾,和善地点了点头,问道:“来了啊。” 姿态自然,仿佛王家老屋就是他家一样,让吕洞宾都有些恍惚,今天怎么回事,看到张仁在村口送别嫂子,身边还带了一个陌生的女娃娃,他疑惑地道:“张大哥怎么不跟嫂子回去?是要在桃源村待些日子吗?” 大昊天态度仍旧友善,根据小世界的文明习惯,他大掌一捞,以一种勾肩搭背的姿态把手臂搭在吕洞宾的肩膀上,说道:“你嫂子回家住,我在这儿待几天,等她来接我。” 最后一句,说得眼神亮晶晶,他又重复了一遍:“等她来接我。” 等本体融合他这身体,夫人可不就真正成为他的夫人了嘛,他对这事的期待,甚至远超七尊归一的期待。 吕洞宾有些不适应,他和张仁虽然兄弟相称,但大家都是读过书的斯文人,肢体上没这么亲热。不过他也没多想,反倒思考了一下,感觉……张大哥没说实话。 嫂子自己回家去了,留你在这老屋里住几天,这听听也不像人话呀。 吕洞宾看了一眼彩儿,彩儿长得机灵漂亮,而且和张仁很像,可她看上去比张仁大哥家最大的霞儿还要大几岁,联想到嫂子把他们扔下的行为,吕洞宾感觉自己懂了。 嫂子还是心善人,既没有打我大哥,也没有和小孩子计较,只是把我大哥扔在这儿让他反省几天而已。 说着话,就从村口走到老屋了,张仁把吕洞宾往里带,他住这儿已经习惯了,彩儿也没见过更好的生活条件。父女俩回到家很随意的,一个去井边打水喝,一个熟门熟路躺到床上去。 在吕洞宾眼里,张仁是个享受惯了的富贵老爷,再看大昊天歪在那张旧床上的样子,不由揉了揉额头,露出了有些不忍直视的神情。 要不,咱回家跟嫂子道个歉吧,这孩子都这么大了,肯定是张大哥没成婚之前犯的错误,嫂子那么好的人,她会理解的吧? 大昊天躺在床上,还不忘招待吕洞宾道:“你可以在这里坐坐,对身体好。” 别说在屋子里坐着了,就是站在院门外也能吸收一些父女俩逸散出去的灵气,之前那个李文昌,他要不是来的路上就死了,光是他站在门口也能延年益寿几天。 吕洞宾听得一阵无语,觉得他大哥这是受刺激了,他就搁这坐着啊?连个茶水都不上……唉,算了,这时候跟大哥计较这个也太过分了。 孩子还小,大哥又受到了些刺激,吕洞宾叹了口气,很认命地寻摸到了墙角早已积灰一年多的扫帚,开始里里外外打扫起来,打扫的时候还想着,虽然积灰不少,但这老屋很奇怪的倒没有什么虫蚁。 这是当然的,大昊天来的第一天,桃源村附近十里八乡的蛇虫鼠蚁连夜搬家了。 吕洞宾打扫的时候,彩儿就坐在门槛上看着他干活,吕洞宾对小孩子的态度还是很好的,扫完院子,又打满水缸,他累得直不起腰,一屁股也坐在门槛上直喘气。 其实这一幕是有些诡异的,当父亲的躺在床上闷不吭声,女儿坐在门槛上也不说话,他一个外人帮着干了半晌活。 吕洞宾歇了会儿气,这才问彩儿道:“小丫头,你们两个就住这儿了?连个烧火的婆子都没有,怎么吃饭呢?” 彩儿歪着头,“爹爹会叫人送来。” 吕洞宾理解成了酒楼外送,他大哥还是不委屈自己,要不说男人的私房钱是底气呢,看给他大哥底气足的。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36节 他点了点头,锤锤自己的腰,看着王家老屋,回头对屋里躺着的大昊天道:“大哥,我明天再来看你啊!要是王大哥回来了,你千万替我留住他!” 躺在床上的大昊天应了一声,自然到仿佛他做了很多年的张仁似的。 吕洞宾捶着腰往院门外走去,彩儿忽然追了上来,手里端着一碗井水,吕洞宾眼神好,这水甚至是他刚才打的,小姑娘从水缸里舀了一碗,他有些无语,还是接了过来,“谢谢你啊,小丫头。” 他其实不大想喝井水,可是干活确实累得口干舌燥,咕嘟嘟把一碗水都喝干了,彩儿接过空碗,轻声道:“不客气。” 小姑娘其实有一点雀跃,她还没和爹爹娘亲之外的生人说过话呢,还得了一句谢谢,看她回应的多有礼貌,不客气,嘿嘿,不客气! 吕洞宾不知道这小丫头在乐啥,摆了摆手往村口走,并不知道村口还守着两个蹲他的牛头马面。 牛头马面也是晦气,守着这小子已经好些天了,每次快死的时候,他总是能又支棱了一点。尤其是这桃源村,吕洞宾就算没进屋,他隔三差五也来看看门,吸收了一些灵气,今天他进桃源村时间有点长,不知道又能支棱几天了。 牛头马面是地府维度的鬼差,是一种可以短暂在上级维度停留的种族,牛头人和马面人,又或者说是牛头鬼和马面鬼,一般的魂魄都是到时间自己下去,但总有些需要鬼差去捕捉的特例,但特例到吕洞宾这样就是撑着不死的,一个鬼差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例。 天色擦黑,吕洞宾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桃源村口,牛头马面立刻精神起来,正要上前看看他又支棱了几天寿命,忽然两个鬼差齐齐后退一步。 这小子……有一道灵光从天灵盖喷出来,两个鬼差已经看不到他身上的寿元大限了。 第62章 吕洞宾从桃源村往回走,他家住在县城,又不像王二妮那样能靠飞行往返,所以他一贯是骑个驴过来。 驴的寿命比较长,能活个二三十岁,磋磨得不那么狠的话,活到四十多也不算很大的奇事。驴是家里的老驴,也就比吕洞宾小几岁,活已经不大干得动,这两趟往返往往走一截歇一截。 不过吕洞宾不在意这个,他骑上了驴,从驴背上挂着的口袋里掏了个苹果吃,自己啃了一大半,把剩下的喂给老驴。 老驴慢悠悠地嚼着苹果,走得也慢悠悠。 临近中秋,县城里是很热闹的,吕洞宾骑着驴从城外荒郊到看见城门,立刻就感觉从地府回到了阳间……不得不说他这个感慨挺合适。 吕洞宾骑驴进城,也没在街上闲逛,下驴牵行,往家赶去。 吕家是破落户,原先富贵过的,最富贵的时候住的是城东的大宅,后来吕洞宾屡试不第,钱财耗尽,他又有酒色上的毛病,最后索性把大宅卖掉,住进了沿街的胡同巷里。 今日和往常轻车熟路摸回家门不同,吕洞宾刚拐进巷子,就看到巷子中段位置一户人家的家门口靠坐着个老乞丐,不凑巧的是,那正是他家。 老乞丐怀里抱着根铁拐,倚靠在他家门上,头一点一点的,像是睡着了。 吕洞宾心善,不忍叫醒睡得正香的老乞丐,踌躇片刻,干脆和老驴一起坐在巷口。起初是想等老乞丐醒了再回家,不过他一天折腾来回也累了,最后靠在老驴身上也睡熟了过去。 铁拐乞丐大梦一场,醒来时双目澄亮,只是扫了一眼睡在巷口的一人一驴,就明晰了事情经过。本就有些承情,再一看这年轻人资质上佳,灵气透体,不由动了几分心思。 大势滚滚如潮,纯阳真君吕洞宾的传奇正要开始。 隔了几天是中秋,因为王二妮早早答应了云华去戏园子里玩通宵,一大家子从中午就开始准备了,出行要带的东西全部备齐,换洗的衣裳被褥也都用自家的。 张仁提前包了半场,也只能包半场,人家戏园子赶着中秋排了好几场大夜戏呢,多少熟客等着,给再多钱也不能坏了行当的规矩。 最高兴就要数云华了,她一路拉着王二妮说话,给她介绍这戏园子里的情况,比介绍她家还顺畅。 张仁听了半晌,问道:“外头的戏园子这么上心,自家的生意没见你操心一点,这戏园子里头有你的分红?” 云华有些心虚地转了转眼睛。 张仁一看就看出来了,稀奇地啧了一声,还真有啊。 不过他也不在意这个,兄妹俩相依为命多年,家里的那点产业从没正经分割过,虽然大部分人家都是做兄长的打发一份嫁妆就算了,但他真没有过这样的念头,这不反而还给妹妹招回来一个上门的。 张仁对杨天佑观感一向不怎么样,他自己就练武,也读过些书,能让他看得上眼的人不多,何况杨天佑这种当小娘子养大的少年,不过先前他从道玄那儿知道一件事,对杨天佑的那点偏见才去了很多。 二郎刚出生的时候,杨天佑说是自家祖上有三目的记载,当时张仁更讨厌他了,好好的让自家妹妹生出个三只眼来!结果前两天道玄告诉他,杨天佑纯纯是个凡人,这三只眼的出处很有可能是孕中吃了太多蕴含灵气的东西,激发了婴儿的潜能。 同样开了天眼的道玄表示,三目天眼是一种大神通,有强者能把这种血脉传下去,但这不是种族,就是能被遗传的一种能力。远古时候是有三目人存在,但那种三目人他们的眼睛是和正常的两只眼同样的横眼,而不是竖生天眼,这区别很大的。 所以说,杨天佑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对着在他眼里可能是畸形的婴儿,没有怪罪妻子也没有惊慌失措,而是第一时间承担起了责任,倒也有些担当。 张仁看杨天佑顺眼了不少,进了戏园子,就摆摆手让云华和杨天佑小夫妻两个玩去,霞儿很有大姐风范地拉着二郎的手在前头走,张仁和王二妮落后一点,星儿一手牵着阿爹,一手牵着阿娘,她个头太矮了,因此两人都得斜着身子让她牵,这样走路很累人,张仁却满脸带笑,慈爱得不行。 王二妮肚子里的朝儿夕儿已经会说话了,她们大约也有些神通,哪怕是在肚子里,也能感知到外界的事情,夕儿不大说话,朝儿很兴奋地问东问西。 “爹爹,这里就是戏园子吗?戏园子要怎么玩呢?” “哥哥姐姐都在吃什么?” “糖葫芦好漂亮呀!朝儿也可以吃一个吗?” 张仁笑得傻兮兮的,低声回道:“等朝儿和夕儿离开娘亲的肚子,就可以像哥哥姐姐这样吃糖葫芦了。” 星儿舔着糖葫芦,她有些挑嘴,只啃那一层糖衣,一口都不吃里面的酸果子,她也凑近王二妮的肚子,小声地道:“你们还不出来吗?我已经吃过好多好吃的东西了,糖葫芦也就一般般,你们知道葫芦鸡吗?” 小丫头啃着糖衣,得意洋洋地道:“葫芦鸡最好吃了,香香的,嫩嫩的,油滋滋的……” 王二妮摸了摸肚子,感觉两个小家伙都要被气哭了,不由笑着摸了摸星儿的头,“好了,顺应天时,不许闹妹妹们。” 星儿也不恼,顺势蹭了蹭王二妮的手掌心,把啃得烂糟糟的糖葫芦丢掉,蹦跶着跑去前面,找霞儿姐姐和二郎哥哥了,小孩子总是喜欢追着大孩子玩的。 张仁也不担心她们跑丢,有夫人从重秋星带来的定位符箓呢,落后在孩子们的后面,张仁伸手拉住了王二妮的手,两个人慢悠悠地在后面走。 王二妮轻声道:“听云华的真没错,虽然不是在家里团圆,但这样也很好,很热闹。” 张仁笑着说:“从前月亮只有一个,现在两个月亮,看起来也不那么孤单了,这正应景呢,夫人。” 他体内的道玄不由抬头看了看天,以他的神通法力,是可以看到那个小一些的月亮上,那个像游魂一样徘徊的人影的。 道玄欲言又止,他感觉月亮上的那个人还是挺孤单的。 张仁没理会道玄,这也跟道玄的道德水平比较高,平时和张仁喋喋不休那是因为他真的话太多了憋不住,今天好像是这个文明比较重要的日子,他看张仁一直挺高兴挺美的,也就忍住了没吭声。 霞儿星儿和二郎疯玩了一阵子,跑跳得累了,很快就睁不开眼了,张仁早就包下戏园后院的房间,把他们安置好了,朝儿先前一直搭话,渐渐地也没了声音,胎腹里的孩子到底还没办法一直醒着。 王二妮坐在戏园长廊的一处造景旁,拉着张仁过来,坐着抱住了他的腰,小心地问他,“最近药吃得怎么样了?什么感觉?” 一直笑着的张仁脸色忽然就僵硬起来,他有种转身就跑的冲动。 但戏园子里的侍者已经很乖觉地撤了,张仁眼神左右飘忽,很想此刻能有个人过来救救他。 王二妮拉了拉他的手,把他拉得坐了下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柔一些,关切地低声道:“老张,你不要有负担,我们成婚这么久了,娃都满地走了,我不至于为这个就嫌弃你,可是……这要是有什么病呢?我想你好好的,陪我久一些。” 张仁干巴巴地说:“我没病,每天早起还练拳呢,我就是……” 他想把道玄的存在给交代出去了。 王二妮的语气更加温柔了,她按住张仁的嘴唇,以一种温和却不容质疑的语气说道:“好了,听我的,明天我带你去一趟重秋星找医师看看,咱们有病治病,没病最好,好不好?” 夜色如水,眸光澄明,张仁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等反应过来,王二妮已经微笑抬起脸,在他面颊上轻轻落了一个吻,算作奖励。 张仁又晕乎了。 晕乎的不止他一个。 道玄原先看笑话来着,他是真以为张仁不行,听王二妮说要带他去看病,忍不住都要笑出声了,可回过味又有些酸唧唧的,夫人对本体也太好了,这样天大的毛病,竟然一点都不嫌弃他,还温温柔柔劝他去看病! 正酸着,忽然就感觉眼前落下阴影,道玄下意识地探出感知,就感觉脸颊上像落了片羽毛,温温的,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回事,怎么忽然贴过来了,嘴巴贴在脸颊上,是什么寓意吗?不对不对不对,这是传说中的亲吻啊! 道玄的脑子一下子炸开了锅,各种乱七八糟的词汇充盈着脑海,却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思维,以致于他下意识地脱离了张仁的肉身,魂飞魄散,七魂六魄在戏园子里到处创来创去,然后晕晕乎乎地又回来了。 思维渐渐拼凑了起来,道玄感觉自己脑子里现在就一个念头。 夫人亲我。 第63章 道玄晕了大半夜,渐渐回过魂来的时候,王二妮已经醒着了。霞儿星儿两个小丫头睡得虽然早,但毕竟不是在家里,有些认床,夜里就睡不着了,抱着枕头来找爹娘。 家里有小孩子总是会发生这样的情况,王二妮也不恼,给小丫头们收拾了床铺,让她们在张仁身边睡,然后出门去隔壁房间找二郎。门一开,果然看见小家伙睁着三只眼也醒着,只是他父母不在,虽然醒了害怕,但还是坚强地忍住没有来找舅舅舅母。 王二妮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笑着道:“醒了就过来玩,不过天都没亮呢,再睡一小会儿好不好?” 二郎有些拘谨地点点头。 王二妮直接把他被褥裹好,像抱着一个小卷儿一样把他抱起来,往房间里走去。二郎很乖地任由她抱着,只是在看到大床上投来视线的表姐表妹,还是忍不住把头往被褥里缩了缩。 戏园子原先也是大户人家的家宅,这房间算是主卧,床榻也很大,王二妮和张仁睡在外侧,里面三个小孩儿凑在一块儿还有空地。霞儿横竖睡不着,翻来覆去的,先是推了推身侧的星儿,见她悄悄张开眼皮,顿时嬉笑一声。 然后大胖丫头又朝里看了看,小心翼翼地戳戳二郎的后腰,横趴在星儿背上,凑近二郎的耳朵,小小声地问:“二郎,你睡了吗?” 二郎一下子三只眼都睁开了,回过头,压低声音道:“舅舅舅母都睡了吗?” 两个小姑娘就又鬼鬼祟祟地去看张仁和王二妮,见两人呼吸都平稳,霞儿就捂着嘴巴说:“睡得很香。” 二郎揉了揉眼睛,比起别人,他还要多揉一下,就听霞儿开口了:“咱们玩什么呀?” 星儿连忙说:“我想玩扮公主!” 她到底才出生不久,一兴奋声音就变大了些,霞儿立刻捂住她的嘴,二郎伸头看了看张仁和王二妮,见他们还是闭着眼睛,才松了一口气。 霞儿很义正言辞地说:“不行,每次一玩这个你总是要扮公主,我和二郎都当很多次仆人了,公正点说的话……该轮到二郎当公主了。” 二郎高兴地点点头。 星儿有些不乐意,但昨天和前天,还有前前天,她都是扮公主游戏的主角,至于之前,那都是霞儿姐姐当公主的,确实该轮到二郎哥哥的。 三个小家伙凑在一起,先是撩起枕巾盖在二郎头上假装长发,然后在床上扒拉来扒拉去。原本想拿床单披着的,可王二妮和张仁睡在那里,床单抽不出来,还是霞儿偷偷下床,去屏风那儿拉了一件王二妮的外裙来给二郎裹在身上。 二郎侧头,伸手梳理着枕巾,紧张地问:“我扮得好看吗?” 霞儿果断伸出手,把枕巾向下拉了拉,盖住了他额上天眼,然后松了口气,“这样好看多了,我不是说你第三只眼难看啊,就是感觉凶凶的,一点都不像公主。” 小小的二郎被这句“一点都不像公主”给刺得有些委屈。 星儿立刻打抱不平起来,“二郎哥哥长得好看,他不打扮都像公主!” 顶着鸳鸯戏水枕巾,披着舅母粉花外裙的二郎感动极了,向星儿投去柔软的目光。 床里边三个小家伙郑重其事地过家家,醒着的道玄都快笑哭了,他咯吱咯吱直笑,张仁也睡不下去了。之所以还坚强地闭着双眼,实在是怕打扰了小家伙们扮公主的兴致。 王二妮忍不住假装翻身,脸朝着张仁的外侧方向,动了动眼皮,抱紧了张仁,掩盖上扬的嘴角。 她也怕自己笑出动静来。 天亮的时候,王二妮起身,看见三个孩子横七竖八地睡着,二郎委委屈屈被挤得贴墙睡,霞儿霸道地伸展四肢,胳膊压着二郎的腿,腿跷在星儿的腰上,她是睡得舒服了,星儿睡着觉嘴巴都瘪着。 张仁也醒了,他忍住笑,先把霞儿这个霸道丫头抱起来,塞在被褥里,再把二郎掰正了睡,然后给星儿盖好了被,动作轻柔又熟练。 道玄到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和张仁感叹:“小孩子是真的可爱啊,看他们玩游戏我能看一万年……唉,不对,短寿人种啊,过个十几年就不是小孩子了。”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37节 张仁这会儿心情很好,回应他道:“看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也是件很好的事情。” 道玄也笑,他平生不沾情爱,不收徒弟,只交兄弟,对幼崽这种脆弱柔软的生命几乎没有什么认知,可现在,是真的好羡慕本体啊。 戏班子起得也早,中午就有新场子要开演,等张仁这边都要人侍候洗漱了,陆陆续续就有戏子吊嗓的声音传来,云华是哼着戏词来的,她看着就没怎么睡的样子。 张仁瞅了一眼走在后头的杨天佑,失望地发现他除了脸皮薄,这会儿整个人白里透粉之外,走路不晃气不喘,完全没有他从前那种奋战过后第二天感觉要碎掉,浑身精力都抽干的疲惫模样。 怎么回事,这么单薄的少年郎怎么能撑住的?他可是每日练武不歇的啊!难道真的是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吗? 张仁有些嫉恨妹婿了。 但事情还没完,从戏园子离开后,看着王二妮言笑晏晏将三个孩子都交给云华夫妻带回府,然后朝着自己走过来,他慢慢后退了几步,想起昨晚上自己答应的事了。 去重秋星找医师……看看病。 王二妮柔声说道:“你昨天答应的事,看来没忘记?” 张仁哭丧着脸:“夫人,我真的没事,不用看医师,我只是……” 话还没说完,道玄反而劝他了,“逞什么强啊,不要讳疾忌医,痛痛快快把病治好了,和夫人双宿双栖不好吗?” 你这罪魁祸首还有脸劝!老子到底是因为什么才禁欲的啊! 张仁气不打一处来,可真要解释,就得解释道玄的事,他实在不想让夫人知道,他的前世还没走干净的事了,犹豫半晌,还是点了点头。 重秋星作为一个地处偏僻却还是达到宇宙中等文明标准的世界,文明程度是很高的,对于男性隐疾这方面的研究……实在没几个人做。 没办法啊,厉害的修士大多专注修炼,不那么厉害的修士没那么多资源支持,研究项目只能花在刀刃上。而修士脱胎换骨后,不可能有隐疾这玩意儿,至于凡人,捧着再多的钱过来,最多给些养肾的药丹。 在这样的情况下,王二妮托了出云真人找来的医师确实是重秋星男科方面的权威修士,也就是……还兼职御兽宗宗主,还是重秋星出名的兽医。 张仁遮头遮脸跟在王二妮身边进了御兽宗,越走越感觉不对劲,低声问道:“夫人,我怎么看觉这些来看病的人,不大像人?” 御兽宗里里外外都排着长龙,许多人都是怀抱着一二爱宠,也有的人身兽相,反正没一个看着像正常人的。 王二妮摸了摸鼻子,“不必管他们,走吧,出云真人已经安排好了,不用排队。” 这属于特权插队了,不过御兽宗这边也不是按前来后到排队,而是根据实力高低来的,强大的妖兽或是兽主基本上都是优先看病。 御兽宗宗主名为缙云真人,和出云真人是同辈的修士,看着倒没有出云真人那么老,也就三四十岁的中年人模样,王二妮带着张仁进门,他很是尊重客气,先请王二妮坐下,命童子上了茶水,这才和颜悦色地对张仁道:“小友不必心慌,我这里一向是保密看病,不会有半点风声传出去的。” 张仁这才有些放心,然后就听缙云真人说道:“我观小友服用过许多丹药,丹气入体,这个味道都溢散出来了啊。” 张仁面皮一紧,王二妮急忙道:“他之前说分量不多的,宗主,你看他到底吃了多少?”* 缙云真人看向王二妮,很老实地说道:“助兴的丹药大多分量不大,老鼠屎那么大算一颗,他吃下去大概能有十几斤那么多。” 王二妮的脸色都变了,缙云真人又给张仁把脉,灵气从张仁体内绕了一圈回来,他叹道:“你的身体底子本来很好,是一下子亏败下去的,人已经不年轻了,厚积薄发才是正理,偏偏挥霍得厉害……” 说了一通之后,缙云真人开了药方,没有让病人回去自己凑药的意思,直接让首徒拿着药方去开炉,给张仁灌了两个大葫芦的丹药。 就和他自己说的那样,一颗老鼠屎那么大,让他一日服三粒,一年之内不要动心动念,服药一年后可再来复查,复查没什么意外的话,第二年可以少量少次,完整的疗程要持续三年之久。 张仁没想到自己真的有病,揣着两个大药葫芦,像个游魂一样跟着王二妮出了御兽宗。 夕阳如海,照得他脸色蜡黄,这时候王二妮拉住了他的手,笑道:“不是大病就好,是个好消息。” 张仁愣了愣,看着王二妮微笑的侧脸,点了一下头。 是啊,还能陪你很久很久。 第64章 云华和杨天佑带着孩子们回家,路上还买了些小摊子上的玩具,有草编的小篮子,雕了书画的竹筒杯,木制的一些小刀剑之类。 霞儿拿了四五把小剑比比划划,和二郎追着跑,星儿拉着姑母的手叽叽喳喳说着什么。她是很讨大人的欢心的那种小孩子,杨天佑多看了星儿几眼,等到回府,小姑娘欢笑着去抱狗狗了,他脸颊微红,拉住云华的手腕。 云华笑眼弯弯地看着他,“怎么了?” 杨天佑不大好意思地道:“我们以后,能不能再要一个女孩儿?” 这年头其实压根没要几个的说法,都是怀了就生,打胎要靠一些带毒素的药物,反而会伤害身子。不过人家重秋星这方面多发达呀,有专门避孕的丹药吃,长效短效都有。 云华琢磨了一下,她感觉有个女儿肯定很不错,没看到她大哥整天沐浴在两个贴心小棉袄的温暖里,连那张严肃的脸都柔化下来了吗?她有些犹豫地道:“要是再生一个还是男孩子怎么办?” 杨天佑哑然,是啊,世上哪有那么多心想事成。 那边远远地传来小孩子们的欢闹声,云华搂着杨天佑的脖子,亲昵地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脸,小声地道:“好啦,没关系,顺其自然吧。” 她反正是不想避什么孕的,少时失父母,和张仁相依为命多年,她一向是个喜欢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人,和喜欢的人生儿育女,多快乐的事。 不远处趴着看门的太白叹了口气。 他反正是想不出来,等大昊天归位,这一家凡人要怎么办呢?留在这小世界太平安乐活到寿终吗?又或者是强行引上仙途,去天庭做个仙神?可他们又要如何自处呢? 晃了晃脑袋,太白决定不再多想了,忽然听见几声嘤嘤的狗叫,一回头就看到一只白细犬正在地上翻肚皮,满眼都是忠诚地望着那个三眼崽,不由伸爪揉了揉太阳穴。 这做狗啊,小狗崽还有得学,头一件就是要挑对主人。 没多久,王二妮和张仁就回来了,太白立刻一屁股挤开想要上前的黑狗,摇着尾巴发出夹子似的嘤嘤叫声,不停围着两人绕圈,用狗头去蹭张仁的衣角,一副一天没见如隔一年的热情。 张仁喜欢狗,虽然抱着两个大药葫芦,心情不是很好,但还是蹲下来,摸了摸太白的脑袋,拍了拍狗脊背。 他笑着对王二妮道:“还是太白最亲人。” 王二妮顺手也摸了摸太白,只摸了头顶,因为太白从来不给她摸其他地方,有一回她见太白四仰八叉睡在廊下,忍不住去摸了摸它肚皮,太白被摸醒了,当场蹦跶着掉下了台阶,好几天没让她看见。 她其实感觉……太白并不怎么亲其他人,只是比较亲张仁罢了。 不过总不至于和一条小狗计较,王二妮只是摸了几下就收回了手,进了府门不远,看到二郎提着一把木刀和霞儿“厮杀”,星儿则是在边上比比划划,好像没想好助战哪一方。 张仁忍不住笑道:“打得好,打得漂亮!” 王二妮瞥他一眼,孩子打闹不去管,反倒是起哄上了。 张仁顿时气短,由得王二妮上去,三个小崽每人身上闪过一道光芒,木刀木剑全都软塌塌下来,她这才满意笑道:“好了,继续玩吧。” 小家伙们面面相觑,霞儿看着手里软得和面条一样的木剑,很失望地瘪起了嘴巴。 不过小孩子总是想一出是一出,没办法比武厮杀了,过了会儿,二郎就提议从昨天的扮公主继续玩,他今天还想扮公主来着。 在家里比戏园子那点地方好玩多了,而且道具也多。没多久,从云华的梳妆台摸了一把脂粉,从霞儿的小房间扯了床帘,星儿跑去花园里折了几朵花当簪子,二郎端庄地坐在走廊台阶上,心满意足地被小姐妹打扮成了花公主。 小细狗围着他直撒欢,主人漂亮,主人漂亮! 与此同时,看着这一幕的大昊天陷入沉思,他往外头看了看,其实也用不着看,他能感知到自身附近所有风吹草动,但他正在培养自己这方面的习惯。 外头彩儿正在练剑,她的剑法已经有模有样起来了,和张府里几个小孩子玩的钝木兵刃不同,她手里的长剑是先天伴生灵宝,锋锐异常,而小孩子自己玩了这么多天的剑,他这个做父亲的甚至习以为常了。 大昊天纠结了片刻,走出屋子,对院子里练剑的彩儿说道:“不要玩这个,危险。” 话才说完,想了想,伸手同样闪过一道光芒,将彩儿的长剑弄成了柔软果冻一样的质地,他学着王二妮的语气道:“好了,继续玩。” 彩儿有些无奈地收起了一条果冻似的伴生灵宝,问道:“父亲,你又看见什么了?上次不让我喝冷水,上上次弄了个好大的木头床,还有上上上次说一个果子有毒……” 大昊天很坚持地道:“你的姐妹都是这么养的,而且养得很好。” 彩儿无奈,她不一样,她胎中得了大机缘,生下来就有一部分传承记忆,不说出生即成年,也很懂事的,怎么把她和扮家家酒的小孩子一样养啊。 大昊天不用看都能感知到她的情绪,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轻声道:“你再活十几万岁,也是我的小孩子。” 彩儿抽了抽鼻子,觉得心里软软酸酸的,忍不住一头扎进父亲宽阔的怀抱里,这下当真像个撒娇的小孩子了。 入夜,大昊天谨慎地守着彩儿入睡,然后背着她悄悄开了玄光镜,偷看霞儿和星儿,虽然彩儿是他最亲最爱的小孩子,可是霞儿和星儿也是他的宝贝呀。 两个宝贝……很不出意料地没有睡,一个哄走丫鬟不知想什么坏主意,一个悄悄躲进床底准备吓姐姐。 大昊天看着看着,整个人都柔软下来,彩儿是他的小甜宝,而这是他的两个小坏宝。 正窥看着,他忽然心念一动,玄光镜变换场景,看见王二妮从床榻坐起,肚中两个光点不断上下颤动,显然是到了生产的时候。 他慌了一下,顿时几道神念化出人影,仍旧在桃源村王家老屋待着,随后本体没入黑暗之中,转瞬落在张府里。 王二妮才发动没多久,张仁那里也才刚披上衣裳,大昊天隐匿着出现,和张仁站在一处等待着。两个人七只眼睛紧紧盯着产房里头,张仁体内的道玄也顾不得身侧的大神魔了,三只眼同时闪烁光芒,将魂体力的灵气不断往屋里输送。 王二妮有两次生产经验了,一点都不慌,如今再生孩子已经用不上稳婆,她咬牙自己向下探手,先接出颤动得厉害的朝儿,一颗碧绿的珠子很快滚入掌心,落在襁褓上化为一个眉眼漂亮的女婴。 顾不得其他,王二妮一股作气生出第二颗宝珠,这次是青色,很快也化为小小的婴孩,这是夕儿。 两个襁褓并排放在床榻上,王二妮也松了一口气,靠坐在床沿,对屋外道:“生下来了,老张,快叫人备些热水去。” 清洁符虽然好用,但小婴儿最好还是简单些,用热水擦洗为好。 道玄长出一口气,也没让人去现烧水,施法从井里调拨了些水入得盆中,很快热气升腾,他推了张仁一把,让他回过神来,端着热水进门。 这会儿了,留在原地的道玄才有工夫和大昊天说话,“啧,恭喜你啊,又得了一对……哦,用这边儿话怎么说来着,千金。” 大昊天脸上带了笑容,难得很客气地道:“同喜同喜。” 道玄有些不习惯,两人站在一处,神通法力都可以透视房门里的场景,能看见里面张仁嘘寒问暖,王二妮抱了这个给他抱,又去抱另一个。刚出生的婴孩还会哭闹,但哄一哄就不哭了,夫妻对视而笑,好不温馨啊。 大昊天看着,嘴角上扬,说道:“五个。” 道玄疑惑道:“什么五个?” 大昊天这会儿有些微妙的优越感,他很骄傲地扫了一眼道玄,笑道:“我和夫人之间,有五个孩子。” 道玄原本笑着的脸微微凝滞下来,他争辩道:“那是本体的孩子。” 大昊天不在意,只道:“我就是本体的身体,他终会是我,所以都是我的,夫人孩子都是我的。” 道玄一肚子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好嘛,他自己终归成为本体的一部分,本体又要融入身体,合着这位才是大赢家? 大昊天看了许久都舍不得走,道玄索性眼不见为净,再次没入张仁的识海里去了,要他说的话,张仁这本体简直是废物,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把老子吞噬掉? 老子……也好想过上他这样的生活,哪怕短寿人种在他看来朝生暮死如蜉蝣,可有爱人孩子相伴,有一个温暖热闹的家,即便是蜉蝣,也是一只幸福的蜉蝣。 今日方知,只羡鸳鸯不羡仙啊。 第65章 孩童贪睡,霞儿一早起来,已经是日上三竿了,她和星儿睡一个屋,一个睡东一个睡西。刚醒来她就飞快地去对屋看了看,发现星儿还在睡。 扒拉几下,星儿也迷迷糊糊地醒了,喊了丫鬟进来帮忙穿衣洗漱,时辰已经不算早,两个小姑娘追逐打闹着跑去前厅,前厅里照旧是一家子人坐在一起,不过多了两个小摇篮。星儿又惊又喜,几步跑过去,小心翼翼地探头,然后朝着霞儿直挥手。 “阿姐,阿姐!娘亲肚子里的两个妹妹跑出来了!快来看!” 霞儿也跑了过去,看了这个看那个,忽然感觉到心头一点沉重,她已经是个有五个弟弟妹妹的大姐姐了啊。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38节 王二妮本来正在喝粥,看见这一幕,忍不住笑着说:“好了,妹妹们才睡着,不要打扰她们,看几眼就可以了,过来吃饭。” 朝儿夕儿出生不到一昼夜,很是黏人,不然她都不会把孩子放在这里。 霞儿和星儿恋恋不舍地离开小摇篮,坐上了桌。小孩子们一贯是坐在一起的,二郎起得比她们俩早得多,这会儿也就显得很淡定,如果不是他开了天眼,用后脑勺注视着两个小妹妹的话。 霞儿捣鼓了一下二郎,压低声音问:“你一早就知道了吗?娘亲什么时候生的妹妹们呀?” 食不言的饭桌上,这点压低的声音其实很明显,但小孩子就是不会想太多事,二郎偷藏了两只小笼包喂小狗,被捣了一下吓得一抖。很快回过神,也小小声地回答道:“舅母是昨天夜里发动的,没有叫我们,早上起来的时候才知道,小妹妹们真的好小好软!” 他说到后面,有些兴奋,和星儿生下来就比他大一些不同,这两个刚出生的妹妹都是婴孩的模样,原本在胎里会说话的,生下来之后就不会了,咿咿呀呀的,很是可爱。 霞儿很急着想去看妹妹们,吃饭的速度都快了几倍,大口大口地扒拉着,一碗见底,立刻跳下椅子。 剩下的两个小崽也无心吃饭了,星儿偷偷张大嘴巴,试图把剩饭直接吞进肚子里,被王二妮用筷子打了一下手,顿时委屈巴巴的。 张仁揉揉星儿的手,轻声道:“好了,专心吃饭,吃完再去看妹妹。” 那边二郎已经加速吃完了,小狗追在他后面撒欢,星儿后一步吃完,像个小猴儿一样窜过去了,好像较量着什么,硬是抢跑在二郎前面。 王二妮又斥道:“刚吃完饭不许跑。” 两娃带一狗立刻缓下了脚步。 小孩子们兴致勃勃凑在一块儿,张仁有些无奈地道:“夫人现在对他们越管越严了。” 他倒不是觉得有什么不好,只是孩子天性自由烂漫,被管束得多了,很有可能和王二妮不亲,一家子里总要有个扮黑脸的,他原本以为可以自己上阵。 王二妮瞥了他一眼,她都没说话,张仁就立刻妥协道:“孩子就是得管,三天不管上房揭瓦,夫人管严些好。” 云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张仁瞪她,又扫向杨天佑,见他绷着脸忍住了没有笑,稍稍顺心,很快又悲叹一声。 这个家里,也就还有个妹夫比较尊重他,使他的地位不至于落到最后一名。 道玄熟知他的心理活动,这会儿酸唧唧地开口:“一天天的,孩子也不管,那个也不行,真不知道夫人要你有什么用?” 张仁先前和道玄相处得还行,突然被言语攻击,倒也没有太过惊诧,在他看来,这是老光棍终于回过神来了,他前头那几个也是这样,一开始各种自矜,说自己如何如何厉害,然后渐渐地就会对他流露恶意。 张仁已经懒得搭理这种没有老婆的人了,感觉都不是一个阶层的人,多说无益。 过午不久,张仁正在给朝儿和夕儿演示玩具,就听见门房通报,说吕洞宾吕爷来了,他只好放下手中的婴儿玩具,让人把吕洞宾带到书房去。 吕洞宾是来辞行的,一见到张仁,他就很兴奋地道:“大哥,你回家来了啊,我还说要是府里没见着你,就去桃源村看看呢,正好……” 他说的是住在王家老屋的大昊天和彩儿的事,张仁没听明白,也没追问,而是奇怪道:“你这是什么打扮?” 吕洞宾看了一眼自己背在身后的大包袱,笑道:“是这样的,大哥,我遇到一位仙人。” 他把那夜遇到铁拐乞丐的事说了一遍,很巧合地没有说自己出城后的事,毕竟在他看来张仁在王家老屋的事他自己知道,因为在张府,也不好提彩儿。 说完,吕洞宾又喜又忧地说:“王大哥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我知道他忙着修行,而且也一直没有收徒的打算,这次的机会太难得了,所以我是来辞行的。” 张仁点点头,“所以那位铁拐先生收下了你?” 吕洞宾啊了一声,摇摇头,“不是,他说要介绍我去一位剑修仙人那里,好像叫……正阳子?” 张仁立刻想起当初的孤阳子来了,不确定是不是一个辈分,不过看吕洞宾欣喜的模样,还是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已经决定好了,那就好好地上进,不要再沉湎酒色,跟着仙人修行是正道,不过要是感觉不对,及时通知我、通知你嫂子。” 吕洞宾笑嘻嘻地点头,张仁又从书房里那张闲置的书桌底下抽出个小抽屉来,数了十来张银票递给吕洞宾。 “出门在外,多带钱财,免得吃喝不济,记得留些细碎金银藏在身上,不要给人发觉了。” 吕洞宾被张仁接济不是一次两次,伸双手接了银票,大大方方地道:“大哥,等我修道有成,一定替你撑腰,嫂子要是欺负你,就和我说。” 张仁笑骂他几句,又听他交代了一些家里的事,忽然问:“那狗呢?” 吕洞宾家里养狗,还带来配了小狗,小狗里除了现在整天黏着二郎的那只小细狗,都被他带走去养了,张仁爱狗,一下子就想着了。 吕洞宾抓了抓头发,“带着养吧,李仙长说正阳子住在山中,日子虽然清苦了些,但山里有的是地方养狗养驴。” 对,他还没忘记自家那头比他小不了几岁的老驴子。 张仁摇摇头,“放在我家吧,你先去安置下来,否则人生地不熟,自己尚且顾不好,连累它们跟你吃苦吗?” 吕洞宾厚着脸皮答应了,没多久去而复返,把家里的大狗小狗和一头老驴都送了过来。 对上太白耷拉下来的尾巴,他还好意思说呢,“大哥,你看我们家大黄一见到太白就开心起来了,我都有些舍不得回来带它走了,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太白忍不住龇牙咧嘴,对着那只上来就要闻屁股的黄狗怒吼一声,凶相毕露。 吕洞宾有些奇怪,不过张仁没在意这个,又道:“去了山中要少说话多做事,给人做徒弟可不比你自己独自潇洒,要尊师重道,处处妥帖,人家才会把真本事交给你。” 叮嘱又叮嘱,这才把人放走。 临走,吕洞宾还是有些舍不得自家的狗,摸摸狗头,又伸手向太白,叹道:“我要走了,你们夫妻倒是团圆了。” 手伸过去,太白咔嚓一口咬了下去,当然没怎么下死口,否则就是不咬痛,而是直接咬断了。 吕洞宾嗷呜一声跑了。 太白看向黄狗,黄狗慢慢地夹起了尾巴,张仁无奈拍了拍太白的脑袋,看着吕洞宾的背影叹息一声。 修仙啊!一别不知多少年,也许故人还在,也许……下次见到吕洞宾的,是他的坟头了。 道玄知道不少事情,这会儿看张仁心情低落,立刻忍住了没有搭话,一搭话他会忍不住说出去的,让这个狗东西心情低落低落怎么了?他什么好事都占全了! 不过张仁很快振奋精神,他从不是患得患失之人,没有资质修仙又如何?他得到的已经足够多,夫人爱他,孩子爱他,妹妹爱他,妹夫……这个不必了哈。 晚上,进卧房的时候,张仁踯躅不前,他刚服用过缙云真人给开的药,原本振奋起来的精神就有些萎靡,想到自己的病,又有些低落了。 道玄抓紧时机,对张仁大肆嘲笑,一人一魂目前已经处于撕破脸的状态。 就在这时,王二妮刚洗过澡,提着一杆灯笼走过来,伸手按住张仁的后背心,笑着道:“又难受了?没事的,我们好好吃药,迟早能养好身子的。” 张仁嗅到了王二妮身上淡淡的水汽,他回过身抱住了夫人,重重地点头。 夫妻两人进了卧房,张仁抢先一步,伸手给王二妮脱鞋,王二妮坐在床沿,忍不住笑出声。张仁明明是半跪在地上的,却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 刚刚嘲笑过他的道玄乐不起来了。 他酸唧唧地想,该死的本体,这么一个不行的男人,也就能靠温柔体贴来蛊惑夫人,博取欢心了。 第66章 年节将至,张仁自家就开着绸缎庄,找了个天晴无雪的日子,让绸缎庄那边带上许多料子来家里量体裁衣,尤其是家里的小孩子,一人要做好几身。 王二妮那头还想着老屋里的彩儿呢,她上次去就记住了彩儿的身形轮廓,把她的尺寸一道给了量体的伙计。 孩童都是喜欢新鲜玩意儿的,尤其是花花绿绿的料子,不止霞儿星儿二郎三个稍大些的孩子,就算是还在咿咿呀呀的朝儿和夕儿也很欢喜这些漂亮布料。张仁心里软乎乎的,即便以家里孩子的长势,新衣服穿不了多少日子,也还是一个劲让多做,过年嘛! 家里衣裳最多的是云华,她从前住的小楼单独清出来存放她的东西,大多是各色的衣裳,有的穿一两回就不要了,也都放着。 其次就是王二妮了,张仁很喜欢送她衣裳,成婚好几年了,虽然夫人自己不在意了,可他现在还记得初次相看时,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带着毛边的衣裳,想到她十几年的受的苦,心里就刺刺的疼。绸缎庄那边都知道,每次有了时兴的好料子,总要先给夫人留出一件的余裕来。 穿不穿的另说,有没有就很重要。 王二妮由得张仁折腾,实力增长几次之后,她虽然情绪淡了很多,但毕竟年纪还轻,远远不到长生久视的地步。每次做了新衣裳,也都有些淡淡的欣喜。 她还是稍有矜持的,霞儿和星儿两个小姑娘就欢喜得直笑了,这个看料子,那个看剪裁,讨论得很热烈。 道玄很陶醉地在旁边观看,自从和张仁撕破脸之后,他就很少待在张仁体内了,其实待不待都无所谓,阎罗没来过张仁体内一天,还不是被轻松吸收掉了。他不待,张仁也松了一口气。 所以说之前的荡魔,后来的双子,其实都是故意和他争抢身体的吧? 云华正拿着料子对着父子俩比划,“你们两个穿同色的衣裳比较好看,白色很衬白肤色,黑色的也可以来两套,显白,还有大红的添气色……” 杨天佑来张府之前没几件像样的衣裳,都是云华给他添置,他下意识想要推拒,但云华哪里听他的,又拿了一匹宝蓝色的缎子对着二郎比划,“再做几个帽子换着戴,天还冷呢,里面上些厚毛绒,出去也冷不着。” 伙计很听话,上来就给杨天佑和二郎量头围,障眼法之下,他也没注意二郎额上的天眼,手却是无意识地自己避开了一些。 王二妮看了一眼张仁,然后摇摇头,自家老张用不着帽子,头发厚着呢,又厚又长,养得可好了。 一大家子量体裁衣花费了不短的时间,中午还招待了伙计们一顿好饭菜,下午的时候才送走绸缎庄的人,张仁伸了个懒腰,笑着道:“家里人多也是件烦恼的事,从前一人吃饱……和云华相依为命,哪想过现在。” 他下意识地要说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这种经典的光棍发言,很快自己咽下去了,并疑惑地挠了挠头发,他怎么会下意识地把自己代入光棍呢? 道玄哼了一声,很快又到了张仁吃药的时候,他再次阴阳怪气了几句,忽然眼神一凝,看到天边百十来个残破的身影。 他看见了,张仁却没看到,吃完药就发现道玄不见了。 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去找,开玩笑,他巴不得这些前世离他远远的。 小世界云层之外,道玄心情复杂地看着一群昔日的兄弟,玄都神魔大战的时候,他的兄弟几乎死完了,不是魂魄坠入地府的那种死去,而是身死道消的那种,因为他们本就是从地府逃出的亡仙,早已没有肉身了。 道玄看他那把不知丢哪儿的三尖两刃刀都被这些剩余兄弟给找回来了,不由叹息道:“你们何苦呢,玄都事了,都回地府去吧,找个好人家投胎多好。” 为首的一个武将模样的仙人把刀递给道玄,也笑:“不投胎了,我们准备找个地方住下来,种种地,养养猪。以我们的仙体就算不去投胎,也能活个百十来年。道玄老哥啊,不欢迎我们这些老兄弟?” 道玄摇头,仙人亡故,再转世投胎,魂体本身积累足够,下一世会有很好的资质,重修不难,可强行留在人世,没有肉身,原本能经历千载轮回的仙体……大约活个百岁也就到头了。 这时有个文士模样的仙人开口道:“大哥,不必为我们伤心,兄弟们走了太多了,咱们也背负太多了,同去不能同归,没有这样的道理。” “是啊,大哥,你不也没回地府吗?怎么要赶我们走啊?诶,那个是嫂子吗?那个额上长天眼的,是我们小侄儿?” 一个仙人怪叫起来:“大哥不仗义了,我们辛辛苦苦找过来,你娶了嫂子,娃都生了!” 道玄连忙辟谣,“不是,那不是我儿子,那个也不是你们嫂子……” 他前一句说得很果断,后一句是顺着兄弟的手指方向看过去的,那仙人指的是王二妮而不是张云华,他的语气就有些软下来了。 仙人们面面相觑,有个和道玄关系很近的仙人试探着问道:“天眼娃娃不是,那几个女娃娃是大哥和嫂子生的咯?” 道玄喉头动了动,正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挺想说实话的,可实话真的难听,好在已经有人替他开口道:“哎,不要乱说,你们看,那家有男主人的……天啊,怎么和大哥长得一模一样?” 不得已,道玄只好解释了一些,这是他自己的理解,他去地府的时间真不算太长,和其他六尊关系也没多好,知道的也不多,只能按自己理解来,和兄弟们解释得更简练些。 比如咱是大能转世身,下面的是大能另一个转世身,等他们俩合而为一,这人嘎掉之后,大能归位,你们大哥我就牛逼了。 总之是这么解释的,仙人们也都在玄都战场上见过那尊可怕的大神魔,对道玄的话也都很信任,只不过……还是感觉很稀奇啊!一个长得和道玄大哥很像的人,竟然不是光棍! 仙人们躲在云层后面,飞得近了些,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去看。 文士模样的仙人姚安啧啧点评道:“很普通的一家凡人……诶,不对!道玄大哥,嫂子也是仙道中人啊,她好像看见我们了。” 道玄的这些兄弟都是他从各界拉拔出来的绝世天骄,一个个活了不知多久,神魔都吃过许多,经历玄都大战,能活到现在的没一个弱者,这竟然能被发现踪迹,大家更好奇了。 王二妮其实没看清楚,只是感觉云层后头有东西存在,可没想到是乌泱泱百十多个仙人在疯狂围观他们一家。 道玄很是威严,喝止众人,他其实还是想慢慢劝这些老兄弟去投胎,但这一时半会儿也劝不好,想了想只道:“你们想隐居下来是吧?行,我给你们找些地方住,先安顿下来,不许打扰你们嫂子。” 说到最后一句,语气严肃,且理直气壮。 仙人们纷纷点头,有人说道:“大哥,我不想跟他们去种地,你知道我的,我以前是王室公子,锦衣玉食的……”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39节 道玄点头,“行,待会儿你跟我走,这小界的皇帝有两个女儿,你试试能不能去当驸马吃上软饭。” 又有人道:“我也不想种地,不过我不挑吃喝侍候,大哥,你也知道我的,我喜欢养猫,你给我找个猫多的地方吧。” “从这里向南一百多里地,有个猫儿山,里头有个千年小猫,三花的,猫子猫孙漫山遍野,你去那里住吧。” 这时许多仙人凑了过来,嬉笑道:“大哥,我们是要种地的,地不用多好,我们之前挖了好多人皇息壤,在哪儿都能种田!” 道玄起初还听得点头,听到后来差点没一刀砍死他们,息壤,好多传说是给传劈叉了的,说什么一粒息壤能化为万亩良田,种什么菜都灵气充沛,这是神化了一些的,不过息壤确实是好土壤。 可……这玩意儿顾名思义,安息之地的土壤,简称坟头土,还特么的是人皇息壤,宇宙之间有无数人族,能被仙人尊称一声人皇的,还有哪个? 道玄长叹一声,行吧,挖都挖了,人皇躯壳也早已化为灵气滋养宇宙了,他给指了一块无人的荒地,分拨走了十几个兄弟。 他熟知每一个人的习惯,很快安排了起来,到最后只剩下几个了,好说歹说非要留在他身边。 道玄又想叹气了,最后指了指底下,“那边有个桃源村,人口不多,你们去置产置地吧,村里有一户人家,主家跟我长得很像,还带一个女儿住的,记住不要得罪了,我有空会先去那边看看你们的。” 几个人都点头,能离大哥近点是最好的。 道玄提着被兄弟们找回来的三尖两刃刀回到张府,随手把刀插到花园里*的一棵大桃树下面,返回张仁体内。 冬日里阳光难得,晒着日头昏昏欲睡的老桃树一撩眼皮,看到身侧的三尖两刃刀,一下子惊得清醒了。 仙主封刀在此。 第67章 花园是家里孩子玩耍之所,但有些东西不到一个层级,就算近在眼前,也很难察觉得到。 傍晚霞儿带着弟弟妹妹捉迷藏的时候,就几次路过那把三尖两刃刀,一点都没发觉,甚至几次身子都要擦过去了,刀刃有灵,自动避开。 也就只有太白打了个哈欠,绕开刀睡在桃树另外一边,小白细犬稍微动了动鼻子,有些疑惑地看向那边的空地,那里不是娘亲最喜欢趴窝的地方吗? 就像张府里多了一把无人察觉的刀一样,小世界中无声无息隐居下了百十多号仙人,也没什么人察觉,除了……猫儿山的三花大猫妖。 大妖是真的郁闷,她在这山中清修,山里的猫都是跋山涉水过来寻求庇佑的小崽,平日里不得罪修者,不打杀猎户,是个很安静的修行场所。可就在几日前,来了个蓬头垢面的仙人,一把按住了她,在她惊恐的眼神下把她变回猫身,狠狠吸了一顿。 自此之后,她的清修之所就给糟践了,三花大妖每天睁开眼,就看到那野人漫山遍野抓小猫吸,口中还发出污秽不堪的嘿嘿声! 忍无可忍,再忍一忍,还是没法忍,三花大妖猛然出手,闪电般在那野仙脸上连打几十下猫猫拳! 扑通一声,野仙幸福倒地,猫妖优雅地舔了舔爪子。 至于还有去荒地刀耕火种的,买几百头牛羊尝试放牧的,打扮得平头正脸准备吃软饭的,不一而足,过得最惊心动魄的,当要数去了桃源村的。 桃源村是个人口不多的小乡村,有两个大宗族为首,其余零散小姓也就四五家,两个大宗分别是李文昌在的那个李家,还有一脉周家,王二妮家就属于外来的小姓,没什么亲戚关联。 自打李文昌猝死家中,他爹就准备举家搬迁到城里去,村里是个伤心地,去了城里也能让孙儿专心向学,只是村里的房和地不值钱,想卖只能卖给同村宗族,价钱方面难免不大满意。 李家的家宅是村里最体面的了,青砖瓦屋大院,前后十来间房,道玄的几个兄弟立刻就看上了。 大家都没有凡间的钱财,这也不打紧,一个叫郭直的仙人掏了一根万年老人参,随意拾掇拾掇给卖了。人参是充成百年参卖的,毕竟小世界可没有万年参的概念,即便如此,也得了一大笔凡人的钱财。 李老秀才和同族掰扯得正烦心呢,忽然来了个大买主,问了价就痛快给钱,连还价都没还,他也挺高兴的,只道:“我这宅子要价还算公道的了,看在你们痛快的份上,屋前屋后几亩地也算在内,一起搭给你们了。” 郭直一副文士模样,虽然他的装扮在李老秀才看来太古了,古得像几百年前的老文臣穿的,但痛快给钱的买主还有什么可挑的? 李老秀才带着几个仙人屋前屋后的看,郭直笑道:“老人家,不必麻烦了,我们之前就看好了地方,趁早签契吧。” 听他都这么说了,李老秀才当然更高兴,连连道:“好,好,老头这屋里的家什也都是好木头打的,要是不嫌弃,也留给你们用。” 郭直点头,房契很快过了户,李老秀才一家搬进了城。 王家老屋距离李宅不算远,但也不是邻居,几个仙人安顿下来好几天,也就路过一回老屋那边,隔着厚实的篱笆门也没看见里面。当初王追月特意加固的篱笆门,是为了在院子里烧火炼丹不被村人窥看,如今这院子是彩儿练剑的场地。 大昊天仍然像个吃干饭的混子爹,每天卧在床上,只有王二妮来看彩儿的时候才会精心打扮,平时他就穿一条裤衩躺着,彩儿有时候饿了,他就从体内宇宙挑出些彩儿爱吃的东西拿出来。 这在体内世界的原住民们看来,就是天上伸手,有的世界比较熟悉他,都努力准备了最好的东西招待老天爷。有的世界比较蒙昧,看见天上来手,只有本能的恐惧之心,而族群之中的智者仰望天空,一次次总结天手取食的规律,于是渐渐地有了祭祀的雏形。 嗯,天手比较爱吃水果,还有滋味比较好的甜食,肉类取食不多,如果有当季的甜甜果,有多少天手就会带走多少。 这里头大多是彩儿和王二妮的口味。 这些日子,王二妮已经成功带彩儿出过几次村了,一开始是带她去县城玩,然后慢慢让她接触了霞儿星儿她们,血脉亲缘就是血脉亲缘,彩儿和姐姐妹妹玩得很开心,唯独张仁那边……王二妮深深叹了一口气。 要怎么让孩子接受她有两个爹爹的事实呢? 年节将近了,总不能过年也把孩子撇在外头,可带了彩儿,难道把昊天前辈一个人扔在老屋里吗?王二妮犹豫了好几天,还是在一日晚间的时候,推了推身边的张仁。 “老张,今年过年,我想让彩儿和我们过年夜,这样的话,是不是应该让昊天前辈一起来?” 张仁激动地一下子翻身坐起,“你是说,我们带彩儿回家来?” 王二妮把他按回被褥里,她是不怕冷,张仁一个凡人还是要注意身体的,她点点头,“对,我想带彩儿回家过年,可是昊天前辈把彩儿当成亲生女儿养,大过年的,实在不好让他一个人过。” 张仁连忙点头,“让老前辈过来也好,家里多双筷子的事,彩儿也是多亏人家救回来的,应该的,应该的。” 在张仁这边的概念里,夫人口中的前辈就应该是出云真人那种老头的形象,没有老成那个样子,也当不成前辈吧。 道玄在他脑海里嗤笑了一声,不过他这些日子阴阳怪气的时候多了,张仁也不理睬他。 这边得了张仁的同意,王二妮就琢磨着要怎么和老屋那边的父女说了,按她的想法,就像云华婚事那次一样,让昊天前辈变个模样最好,可要怎么和彩儿说清楚呢? 她正思忖着,忽然感觉张仁有些不安分地摸她,立刻回过神来,瞪眼,重重打了一下张仁的手:“身子骨还没好,想什么呢?” 张仁有些委屈,“手自己动的,我没有乱想。” 其实是想了的,可是手真的是自己动的,张仁看着王二妮怒目看他的模样,喉头动了动,一时也分不清是不是自己无意识动的手了。 道玄一夜没有吭声。 他有些怀疑人生,那手是张仁动的吗?他不确定是不是,因为那时候他也在乱想,一瞬间好像一人一魂思维同步了,手就自己动了起来,到底是谁控制的,他不好说。 王二妮一早就起来了,今日是腊月二十八,也是个重要的日子,她特意去厨房熬了一锅腊八粥,留出大昊天和彩儿的份之后,一大家子都喝上了热气腾腾的甜粥。 过了午,她就去桃源村了,张仁满心的期待,他一直知道彩儿,夫人也用意识传输告诉他彩儿的模样了,可还没有见过,前几日霞儿和星儿见到彩儿了,回来就满口的“二妹”“二姐”,连孩子都如此,他这当父亲的心里能不惦记着吗? 彩儿今日没有练剑,城里没下雪,村里下了雪,她一早起来就看到院子里的雪铺满地,像一个漂亮平整的豆腐块,坐在门槛上舍不得下脚。 可很快,屋里就传来爹爹喜悦的声音,“彩儿,快去换身衣裳,你娘亲要来了,她说要请我们去过年!” 彩儿一下子高兴起来,噔噔噔跑去自己的房间,灵力一动,原本适合练剑穿的窄袖侠客服立刻换成了一身漂亮的裙衣。 大昊天也换了一身黑色冕服,顶着平天冠,半蹲下来给彩儿编小辫儿。 他的手艺很好,很快搓了两根细细的小辫儿,还顺带将几根流光溢彩的丝绳也编进了辫子里,小姑娘甩动小辫,很喜欢,问道:“爹爹,这是什么做的头绳啊,好漂亮。” 虽然彩儿的宠物金龙就在边上盘着,大昊天还是很简单粗暴地道:“龙筋,不同种的龙,龙筋颜色也不一样,很适合做头绳。” 金龙瑟瑟发抖地抱紧了自己,终于明白龙为什么要长爪爪,就是为了在无助的时候抱住自己。 彩儿拨弄着漂亮的小辫,显然也没在意这事,很快,打扮一新的父女俩跑出了小院,踏着一地乱琼碎玉,看见王二妮翩然如仙,落在雪中,竟有些不食人间烟火之感。 彩儿一头扎进王二妮怀里,大昊天也很想扎进去,却只能在原地踯躅。 然后很像仙子的王二妮笑了笑,取出两碗热腾腾的腊八粥,给了父女俩一人一碗,叮嘱道:“去屋里喝,外头很快就冷了。” 彩儿笑嘻嘻地接过碗,还没等进屋,就喝了大半,一点也等不到冷的时候。 大昊天很听话,他怔怔地端碗进屋,端着一碗平平无奇的腊八粥,凝视良久,小心翼翼地嘬了一口,没什么特别的滋味,就是浓郁的甜香。 但这位宇宙大美食家顿时满足喟叹,真香啊。 第68章 父女俩喝着甜粥,王二妮没怎么犹豫就把请他们去过年的事说了,彩儿一早听到大昊天说过这事,喜滋滋地直点头。 然后就是询问王追月的情况了。 王二妮倒不是忘记他了,而是修行这事吧,确实不好总是打搅,没听人家出云真人说吗?修士闭关,一年半载都是少的了,十年八年正常情况,他有一个老师叔,闭关闭了快三百年……虽然前段时间听说其实是死在关里好些年了,但人家修仙上界就是这么个说法。 大昊天听王二妮提起,稍微回忆了一下,遮遮掩掩不大痛快地说:“正是进阶的关键时候,他快突破了,明年再请他过年也是一样的。” 开什么玩笑,夫人邀请他和女儿去过年,四舍五入不就等于邀请他过夜?他怎么可能带外人去,宇宙中有不少种族是同血脉繁衍!王追月的威胁在他看来非常大。 王二妮有些遗憾,又问道:“那前辈,我大哥他现在情况还好吗?” 大昊天理直气壮地点点头,月宫上有不计其数的天材地宝,吃吧,都吃完就差不多可以收服月宫离开那里了。 王二妮稍微松了一口气,见彩儿早就喝完了粥,而大昊天碗里才下去一小半,就问道:“是粥不合前辈口味吗?前辈有什么喜欢吃的,下次我带一些来吧。” 大昊天先是摇头再点头,最后干脆意识传输告诉王二妮,他很喜欢这粥,下次也可以给他带些粥,不需要太麻烦的东西就很好。 这话其实挺像张仁的语气,他总是想要些小礼物,又怕她做得麻烦,这种暗地里的小心思他还偏偏不挂在嘴上,就等着你去发现。等你真的细心去做了,他又心疼起来,实在是个很招人的性子。 王二妮想到张仁,嘴角忍不住上翘起来,彩儿双手托着小脸,轻声地道:“娘亲笑起来好好看哦。” 大昊天拼命点头。 王二妮摸了摸彩儿的头,看她个头已经长得很高,柔声问道:“等过了年,彩儿和姐妹们一起读书好不好?你武艺厉害,要是愿意,还可以教教她们。” 彩儿看了一眼大昊天,微微有些犹豫,娘亲这么说,是想要她去县城里住吗?可是她要是走了,爹爹一个人怎么办呢? 大昊天还没想到这一层,轻轻推了推彩儿,期待地道:“过了年,彩儿去读书,和姐姐妹妹们一起玩。” 这幅模样,让王二妮都有些不忍心说下去了。 可……她家老张也很可怜啊,彩儿明明是他亲生的孩子,他都没有见过面,每次家里热热闹闹的时候,他就总会想到彩儿。 彩儿只好点了点头,但很认真地道:“娘亲,我可以白天去那边读书,晚上回来和爹爹住,不然爹爹会很难过的。” 她口中的爹爹自然是大昊天,王二妮抱了抱她,轻叹道:“娘知道,彩儿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彩儿趁机一头扎进娘亲的怀里,虽然爹爹的怀抱很宽阔踏实,可娘亲的抱抱是软软香香的!她只要一有机会就想扎脑袋。 大昊天就在边上笑,这已经很有一家三口的氛围了,王二妮从一开始来老屋看彩儿时的谨慎局促,到现在的自然而然,几乎没什么过渡。 本来也是,有什么好局促的呢?可爱的女儿,老实的前辈,熟悉的老屋,待在这里确实就像是第二个家。 中午还是大昊天下厨做饭,他谨慎地使用了大部分普通食材,又分出一丝神念去宇宙海中现抓了几头好吃的猎物,每一个猎物都是宰好送来,并贴好标签,以示其吃过不少智慧生物,属于可食用范围。 奇异的香气飘散,村里其他人自然感知不到,几个刚搬来不久的仙人不约而同闻见了这股异香,正是饭点,郭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糙米饭,桌上的两盘一荤一素的小菜,忽然踹了一脚下厨的胖仙人。 “人家村里做饭这么香,你炒菜都手抖,咸成这样,还自称厨神呢!” 胖仙人殷洪委屈极了,“炒菜不放多点盐巴也不下饭啊,就地里长的几根菜还能做出花来?你们闻这香味,那能是村里人家做饭呐?” 同桌的几个仙人也吃不下去了,纷纷端着饭碗走到大院子的空地上,伸长了脖子去看。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40节 “好像是道玄大哥说的那家,那人长得跟大哥一模一样啊,还有个小姑娘,都对上了。” “不对,人家个高,看着也比大哥严肃点,嫂子和他好像很熟,有说有笑的。” “去,不要胡言乱语,大哥都说不是嫂子了,再说当心大哥开了法天象地,一脚踏扁你!” “哈哈哈哈哈,大哥开法天象地,手里再举他那叉,跟咱先前碰到的那憨子巨灵神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那是三尖两刃刀,大哥说是三尖两刃刀就是三尖两刃刀,什么叉……噗哈哈!” …… 仙人们嬉笑怒骂,就着大哥的笑话,和远远传来的异香,都感觉碗里的糙米饭也能下咽了。至于蹭饭,等几天的,等他们和这位长得跟大哥很像的人混熟一些。 那边老屋里吃完午饭,彩儿又缠着王二妮看她练剑,一直拖到傍晚才依依不舍放人,好在腊八距离过年已经不算远,小姑娘才没有哭出声。 入夜,王二妮和张仁靠在床上翻看话本,他们现在看的话本大多是云华和她那一帮小姐妹们写的了,云华现在不怎么动笔了,都是她的小姐妹们在写,据说还在戏园子里结社了。 云华在戏园子里有分红,一般她们写出来的话本子,有好的就会改成新戏本,戏园子那边排出新戏来揽客,有的客人看了戏去买话本,有的是看了话本特意去看戏,弄得戏园子和书铺子的生意好得不行。 嗯……就是云华自从成亲生娃之后,再写的话本子就比做姑娘时候大胆得多了,而且一看就是亲历版本,各种操作都是有可行性的。饶是张仁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看着都有些不自在,感觉这属于关起门来上一把锁,才能观看的内容。 他一点都不想看这种话本子,可夫人挺喜欢,她不爱那些书生娶公主的酸文,就喜欢这些女儿家写的情情爱爱,不过现在,别的女儿家写的是情情爱爱,云华现在写的是、那个,去掉情情的话本子。 鉴于云华从前写的话本子都很不错,最近忽然动起笔,王二妮也没想到她一下子过渡成这样,翻页的手,微微颤抖。 “云华这丫头,越写越离谱……这、这怎么可能呢?” 张仁早就别开脸不看了,等王二妮也放下了话本子,这才无奈地道:“我都有些担心官府会不会把她抓走。” 当然他只是这么一说,这年头书生活不下去了就写话本子,话本子也卖不出就写黄本子,这玩意儿是市井里的畅销货,而官府对书生都是格外容情,网开一面的。 张仁很懂门路,因为他的某个知名不具的吕姓好友,就是个中大手,不然他一个落魄书生,怎么会手头时而有钱,时而没钱的?喝花酒可是非常烧钱的爱好。 王二妮知道这个,呼出一口气,笑了笑,放下了书。要是从前,她还能和张仁在被窝里研究研究,比如那些离谱剧情能不能实施什么的,可是现在……老老实实吃药吧,让老张养好身子最重要。 这一点遗憾之情,道玄看得分明,张仁却没注意到,还在和王二妮提明天大年夜的事,说着说着,又有些犯困。 这会儿才刚入夜,不过肾虚的体现之一就是精力不济,经常犯困,这一点道玄还是从王二妮经常研究的玉简里看到的。 虽然知道王二妮看不见,但道玄还是第一时间脱离了张仁的身体,还站得远了些,以示自己和这个不举之人没有丝毫关系。 王二妮轻手轻脚把话本子放到枕下,替张仁把披在身上的厚外袍解开,把他枕头放平,盖严实了被褥。 张仁已经安然入睡了,王二妮静静地看着他,眼中带着温柔,嘴角微微上翘,抚了抚他胸口。 站在不远处的道玄呆住了。 他平日里酸唧唧对待张仁,其实是有些玩笑成分的,毕竟看着一个好运的家伙,酸上几句都快属于礼貌的范围了,不酸怎么体现你过得好?可这一刻,他感到一种真切的嫉妒。 你……张仁,庸碌凡人,何德何能。 不同于啃了口不熟的果子似的酸涩,嫉妒是疼痛的,是像是火一样焚烧魂魄的,越是怒火炽烈,越是爱意浓烈,烧得他五内俱焚,心口如刀。 从前他很羡慕张仁有一个温暖的家,这不是具体的某种感情,甚至只算是一种长者的调侃,而现在,他知道自己嫉妒的是什么了。 是那双熟睡之后,温柔看向他的眼眸。 是爱,他从未得到过的爱。 道玄深吸一口气,穿窗而出,把自己的魂体一头扎进最厚的雪地里,他要冷静冷静。 第69章 年三十这天,张府上上下下都忙碌起来了。 张府上用的最多的是老仆,一家子都住府里的,也就谈不上回家过个团圆年。打外头雇的那些丫鬟仆役,张仁二十九那天就放了假,他是个讲人情的主家,连云华的梳头丫鬟都给放回家过年去了。 然后嘛……云华这两天的发式变得更漂亮了,张仁起初很纳闷,他妹子还能有这样的本事?他记得她扎个小辫都歪扭。 再一问,果然是杨天佑的手艺,小秀才遮头盖脸去书铺买了一本妇人发式大全,他天赋异禀得惊人,第一次上手就给云华绾了漂亮的飞仙髻。 对上王二妮特意瞥来的一眼,张仁深呼吸了几次,年轻小夫妻、不跟年轻小夫妻计较!可那杨天佑果然还是讨厌!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秀才,哪来的这么多花样讨女人欢心?把他都给衬托成笨拙武夫了! 张仁气恼,王二妮暗笑,意有所指道:“小翠也放三天假呢。” 小翠是给王二妮梳头的丫鬟,但其实王二妮会梳头,简单一些的发髻她也会绾,可就是要说这么一句。 张仁一声不吭,但准备待会儿去找杨天佑谈谈。不就是学梳头吗?学!他还能学不会怎么的? 平时这个时候,道玄就出来打击他了,说些看似蔑视实则酸不拉几的话,张仁也习惯了,甚至脑子里都想好了如何反驳,可没听见道玄开口。 张仁试探地问道:“道玄?你死了吗?” 还是没有回应。 张仁舒坦了,有些黏糊地抱住了王二妮的腰,喜滋滋地想,这个道玄比前几个都要命长,撑到了现在果然撑不住了。他还有些遗憾呢,一直也没能吵赢一次,不过他会好好记住这个话痨前世的。 与此同时,道玄正蔫头耷脑在桃源村李家大院吃面,他的魂体仍旧凝实,如果要比喻的话,他现在属于一大碗蛋花面,刚刚被张仁吞噬掉最上面的一层蛋花。 自称厨神的胖仙人殷洪也来不及备年货,都是城里现买的。昨儿半夜道玄顶着一头雪过来敲门,几个仙人连忙把他让进来,问他发生什么事了,可大哥就是死不开口,一直到今天早上,他说自己饿了。 殷洪被一脚踹去下面,切了些买的腊肉加葱段炒香,扯了一把面打两个蛋下去搅散,很快做了一碗蛋花面,配一碟咸腊肉。然后几个仙人坐着小板凳,看他们大哥稀里哗啦吃面。 一碗面和小菜都吃得精光,道玄感觉自己有了点活气,放下筷子,就坐着叹了口气。 文士仙人郭直,他是做丞相的出身,很会察言观色,他小心翼翼地问:“大哥,你和嫂子吵架了?” 道玄闷不吭声,几个仙人面面相觑,平日里大哥话多得让人发毛,有时候几百个兄弟加起来都说不过他一个,他越是不说话,越让人害怕。 殷洪坐近了些,试探道:“要不然,再找个小嫂子吧……” 他还有半句没说完,被道玄一脚踢远了些,力道不大,殷洪又坐直身子,就听道玄闷闷地道:“不是你们嫂子,我说谎了,那不是我老婆,是别人的。” 郭直轻咳一声,委婉地道:“大哥,这我们还是看得出来的。” 刚来那会儿一眼看到个天眼崽,认错很正常,可那会儿大家都看了一会儿了,谁还分不清那个和大哥长得很像的凡人才是那府里主家,跟嫂子是一对……咳咳,好吧,不是嫂子。 道玄声音发干,“要真是就好了。” 仙人们的道德水平说到底并不高,胖仙人连忙说道:“抢过来不就行了?虽然那凡人跟大哥是什么同源魂体,可毕竟大哥这么难得看上一个女人,喜欢那就去抢啊!” 他们认识道玄的时间有长有短,他就属于短的那种,才三十多万年,在此之前道玄有没有看上其他女人或者母妖什么的他也不清楚。郭直认识道玄时间长些,有七十多万年,也没见过道玄身边有女人。 除非兄弟们聚在一起追溯,否则大部分仙人都还真不知道,道玄打从十五岁那年没了娘,身边就再没有一个亲近的女人了。 但每一个仙人都感觉很难得,因为他们没见过道玄陷入情网的样子。 郭直思考得要更多一些,他沉吟道:“大哥可以把那凡人关起来,以身相代,和那位夫人做对夫妻,逍遥快活,比强抢来得好。” 也有仙人为道玄考虑起来了,“不妥不妥,大哥的性子怎么愿意伪装成他人,我看不如说开为妙,大哥本来就和那凡人同源,大家彼此一体,分什么你我,只要去讨那妇人欢心,要是凡人不愿意,就让嫂子把大哥养在外头……” 殷洪咂摸了一下,忽然道:“村里那个高壮些的男人,带个女儿的,是不是就是养在外头的?” 仙人们讨论更加热烈了,是啊!有一就有二,有二就可以有他们大哥这个三嘛!要是那妇人不想同样的男人养三个,他们大哥不是很精通变化之术吗?他自己吹的,比七十二变还多一变。 眼见话题都从变什么模样更吸引妇人了,道玄痛苦地捂住了头,以前他怎么不知道,他这些老兄弟们道德水平这么低下的?大家不是一块儿做救世主,受无数宇宙种族敬仰的仙人吗? 热烈的讨论声中,时至午后,王二妮来接彩儿和大昊天去张府过年,年三十团圆夜,彩儿一蹦一跳地跟着她走,后面大昊天穿得异常郑重,出席一些王公大臣的酒宴都很招人眼的那种,他脸上还多了一层变化之术。 没有特意防备,大昊天平时在宇宙里游荡的时候就是这幅模样,用以吸引猎物的,仙人们远远看着很是分明,然后纷纷看向道玄。 大哥,外室携女,登堂入室了啊! 郭直果断地道:“大哥,不可再犹豫了,别人孩子都生了,你还在那儿自怨自艾,想等到何时呢?” 道玄哽住,一时之间不知道来找兄弟们安慰究竟是不是正确的,他们齐心协力快把他推上邪路了。 他蔫巴巴地回到了张仁的体内。 张仁以为他早就死了,今天一整天心情都不错,加上晚上要招待客人,正到处忙活呢。他在张府里是最如鱼得水的,老仆还拿他当小少爷看,中年的仆役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名分上是主仆,实际上是玩伴。 也不知道是不是把仙人们的话听进去了,道玄下意识地观察起了张仁的一举一动。他对年长的老仆尊重客气,对同龄人不颐指气使,性格开朗疏阔,人情达练,仿佛和任何人都能相处得不错,有许多好兄弟。撇去酸妒不提,张仁其实是个很优秀的凡人。 看起来……和自己也有些相像,不过其实说起来,张仁和七尊无论哪个都有像处。 阎罗看似暴戾,实则是万妖心目中的明灯,无数大妖生前跟着他转战各方,死后也要随他再戮黄泉。荡魔兽性难驯,但受到人族正道的教导,还是成为了荡魔仙尊。羿更不用提,他在地府的神夏之国至今长盛不衰。神魔双子那边,道玄不熟。 而鬼佛嘛,枉死城中从不缺为他痴狂的信徒。 昊天,昊天,这尊大神魔将所有分魂炼化归一之后,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又或者说,他究竟想要做到什么地步? 道玄思考的时候,大昊天已经抱着彩儿站到了张府的门口,看着自家夫人的住处,陷入沉思。 他从玄光镜里看了无数次这个府邸的样子,也来过几次,可今日才忽有所觉,他现在住着的那个巢穴啊不是,房屋,是不是有些过于简陋了? 默默抱紧女儿,他难得起了一丝愧疚之心,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太失职了,本体的房子又大又漂亮,养着许多崽崽,而他只养着彩儿一个崽崽,更应该要给她更好的生活。 王二妮倒没有注意到,她略微有些紧张和心虚,虽然也不知道心虚是哪来的,但看着大昊天和张仁面对面,她微微咽了咽口水,轻声地介绍道:“老张,这位就是昊天前辈。” 大昊天脸上的变化之术比较特殊,不是特定的一个样子,而是让见到的人希望他是什么样子,在这人看来就长什么样子,又带了些模糊思维的术法,让人忽略掉见他时的印象,不会特意和人交流这个。 所以在张仁看来,这位昊天前辈果然就长了一张他认为的出云真人那样慈祥苍老的脸庞,所以即便大昊天抱着他的女儿,和他的夫人站在一处,在张仁看来也如同一个长者般。一时之间,气氛很是祥和。 云华和杨天佑也来见客,云华眼里的大昊天就和王追月比较像,是她想象中的那种潇洒仙人模样,顿时她连新话本写什么都想好了。 一行人热热闹闹往府里走去,彩儿被放了下来,顿时就撒欢地跑进花园,和霞儿星儿和二郎聚在了一起。 哦,二郎最近有了名字,是云华起的,叫杨戬。 第70章 张仁对待大昊天很是客气,这可是救了夫人和彩儿的恩人,虽然之前他对这位恩人背地里有些微词,救人就救人,好好地扣下彩儿做什么?但这会儿见了面,他宽和许多。 这样一位孤独的老人,也许一辈子都没有过亲人儿女陪伴在身边,彩儿活泼可爱,也许是被这位老人当成寄托了。 这会儿离晚上年夜饭还早些,张仁和杨天佑一起在前厅待客,杨天佑不济事,他见到生人就不大会说话,主要还是张仁在招待。 大昊天不在意本体怎么招待他,左手招待右手这是,总之态度就是比较敷衍,*张仁对他有种深切的不知打哪来的亲近感,硬生生自己描补起来:前辈孤僻,许是不善言辞。 张仁笑着问道:“前辈如今是准备在龙兴县定居下来了吗?” 大昊天随意点点头。 张仁又道:“我看前辈对彩儿很是疼爱,是否有收徒的意愿呢?要是如此,实在是我们一家的福分。” 大昊天眉头皱起,他好好当爹不成吗?师徒哪里比得上父女,便没有开口。 张仁无奈,他这是试探,要是这位老人愿意收徒,那他自然可以顺理成章提出让前辈住到张府里来,就和先前请的西席先生一样。可老人不愿意,那吃了这顿年夜饭,彩儿又要跟老人回村里住了。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41节 接下来,不管张仁如何试探,大昊天都不开口了,他是脑子空空,但对本体有一种本能的了解,总之本体对他没有好主意,全部否掉最好。 没法子,眼前天色也黑了下来,也到了吃年夜饭的时候了。 张府的年夜饭比较热闹,主家在饭厅坐一席,仆役们在自己的院子里也围炉吃席。这点上张仁很大方,主家吃什么仆役跟着吃什么,大过年的也不至于让人家做工的心里不舒坦,而且今日基本没有活计,只等主家吃完饭收拾收拾席面就行。仆役们也都很高兴,可以折些剩菜带回去。 小孩子们一贯是坐在一起的,霞儿作为大姐很有几分觉悟,上桌前就想好了如何照顾弟弟妹妹们,尤其是彩儿。结果一上桌,大家都吃得很热闹,个头最小的朝儿夕儿都认真地吃着自己的婴儿糊糊,完全没有一点需要照顾的地方。 霞儿忽然想起了自家舅舅吃席时的凶残模样,思忖着,这大约就是他们家的天赋吧。 可惜这一桌子,也就霞儿很孝顺地想了王追月几秒钟。年夜饭是不守规矩的,两杯酒下肚,张仁就揽着杨天佑的肩膀,拍着胸脯要等年后带他去武馆练练手,云华跟王二妮坐在一块儿,鬼鬼祟祟不知道在聊什么,星儿和彩儿争着酒盏倒果茶。 热热闹闹的场景,大昊天也跟着喝了一点酒,张仁备好的两坛好酒直接让他灌下去了一坛,他抿了抿唇瓣上的酒液……没啥味道。 酒水是低等文明特有的消遣,越是文明发达,越有各种各样有趣的消遣方式,喝酒会麻痹一部分神经,让人感到短暂的飘飘欲仙,而上级文明有上级文明的宝物。 大昊天忽然掏出一个玉瓶来。 看起来有些像是开食肆人家放在桌上的小醋瓶之类,却倒之不尽,一股奇异的香气流入酒盏中,这是用灵气压缩成的液态物,佐以不同的先天灵根之果实酿造而生,学名琼浆玉液。 他给每个人都倒了些,倒到张仁那里的时候,有些嫌弃,看了他一眼,倒得很满。 没人拿琼浆玉液当水喝,一杯琼浆也并不能让人成仙,要不然直接灵气灌体得灌出多少个神仙?除非无数琼浆对着灌,而能喝到琼浆的阶层也看不上那点延年益寿的好处。凡人有幸喝一点,也就是补补身子,使得肉身圆满,能无病无灾活到应有的寿数。 张仁很客气地喝了,其实他也没觉得琼浆比他外头买的好酒有滋味,倒不如说这玩意儿只是有点淡淡的酒气,都不怎么像酒。 云华满杯而饮,倒是很喜爱,对大昊天道:“前辈带来的这是果酒吧?有股很不错的果香气呢,甜滋滋的很好喝。” 大昊天颔首,又给她倒了一杯。 云华果然很喜欢这种灵果酿造的琼浆,只是她身子本来就很好,喝了一杯半,就有些醉醺醺的了,这是补无可补的反应。 边上,杨天佑早就醉过去了,他杯盏里的琼浆只喝了小半口。杨戬坐得很近,见没人注意到自己,小孩子顿时有了些大胆的想法,悄悄挪过去,想偷父亲杯中的酒喝。 小细狗就蹲在他腿边,见主人喝酒,人立而起扒拉着他的腿,鼻子动来动去,嗅着琼浆的香气。 杨戬半盏下去,并无反应,胆子更大了些,拿起娘亲的酒盏,见里面也剩下半杯,双手捧起喝了起来,大昊天向他看了一眼,等他放下酒盏,就给他续满。 小孩子第一次被人倒酒,三只眼瞪得圆圆的,下意识看向爹娘。云华和杨天佑都醉得不省人事,他又看向舅舅和舅母,张仁没注意这边,王二妮看见了,笑着点点头,示意他没事的。 然后……一杯接着一杯,一杯接着一杯,到杨戬有些醉意上头的时候,年夜饭早就吃完了,霞儿星儿小姐妹那边正要带着彩儿去玩游戏呢,她们对酒压根没有兴趣。 杨戬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杯,只知道自己小肚子鼓鼓的,再喝就要往外吐了,学着大人模样推了推杯盏,醉醺醺地对大昊天道:“舅舅,我不能再喝了,要醉了。” 这一声舅舅,桌上还没醉的人都朝他看来,杨戬三目微眯,眼神在大昊天和张仁脸上来回,喃喃道:“两个舅舅……” 张仁忍不住笑道:“可见是真醉了,看人都重影,我抱二郎去睡吧。” 杨戬被张仁抱了起来,今日仆役放假,照顾他的婆子也不在,靠在舅舅的怀抱里,杨戬三只眼睛都睁开了,想要争辩什么,又醉得踏实下来。 他三只眼睛,再困倦的时候也没看得重影过。 张仁离席,大昊天随手放下琼浆瓶,慢慢地开口道:“那孩子天资极好,如今灵气铸身,修行一段时间,不会比道玄差。” 王二妮却不知道谁是道玄,正待询问,忽然看见大昊天手边的琼浆瓶倒着,瓶口流出的琼浆顺着桌子滴到地上,小细狗正守在地上拼命地舔舐,尾巴都快摇得飞起了。 她连忙要赶走狗,扶起瓶子,大昊天怔了一下,然后随意地道:“无妨,是这孩子的机缘。” 机缘是一个生灵的命数所在,大昊天平时不沾因果,除非他主动介入因果,给杨戬机缘的同时,他也沾了一点因果在身,因此又被这小狗儿沾上因果,不过这对他来说很无所谓的。 小细狗的机缘其实也就这么多,从它发现琼浆开始舔舐,到王二妮注意到它,这冥冥之中的一点时间,就是它的机缘所在。 大昊天帮着把喝醉的云华和杨天佑送回卧房,彩儿和姐姐妹妹们玩得正开心,见他回来,有些喜悦地道:“爹爹,我想和她们再玩会儿,晚上就跟霞儿姐姐睡,明天再回家,可以吗?” 大昊天点点头。 王二妮犹豫了一下,也说道:“天这么晚了,前辈也不要来回折腾了,不如就住在客院里,明天和彩儿一道回去。” 大昊天喜滋滋地答应了下来。 彩儿也很高兴,张仁怀着留下彩儿的心思,自然也愿意,送大昊天到了客院里,又和王二妮一起往回走。 大年三十的夜晚,略有些寒凉,但张仁感觉自己身上这会儿全是热乎气,到底是喝了一杯琼浆的人,这玩意有病治病,无病补身,就那点肾虚的小毛病都用不上一整杯,一滴就足够了。 道玄起初没注意,直到感觉张仁不大对,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张仁都腻乎上了。他拉着王二妮的手,在背风的院墙边上,亲了亲她的脸,有些激动,有些磕巴地说:“夫人,我、我好像好了。” 王二妮也高兴,可还是有些纠结地道:“要不然过两天再去一趟重秋星,看看医师怎么说吧。” 张仁禁欲多时,加上他觉得道玄才死,正是兴头上,又啾啾地亲,温言软语地劝道:“夫人,我真的好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清楚吗?啊,我现在明白了,是前辈出手相助的缘故。” 他想起了大昊天给他满上那杯没啥滋味的果酒时,嫌弃瞥他的那一眼,原来那个时候,前辈就看出他肾虚了! 王二妮一噎,好吧,她现在也怀疑昊天前辈是特意出手帮助她家老张的了,这位前辈虽然口上说要追求她,但对她和老张之间的相处从来没什么意见。 老夫老妻,温柔小意,加上确实许久没有亲近过了,哪有不应的道理。 卧房之中,唯有道玄魂体之上大汗淋漓,陷入疯狂思考之中。 我是走,是留? 留下未免太不道义,走了,是否错失良机? 第71章 张仁是个很体面的人,他并不急色,而且很会哄人,即便已经很久没有开荤,他还是选择先来点优雅的。 琴棋书画他有三不会,也就是夫妻床头夜读书了。当然,读的不是云华那些话本子,哥嫂两个夜读妹妹的作品未免太奇怪了,读的是张仁这些年来的精品收藏。 这里头他还挑得挺小心,第一不选那些酸书生做大梦的,第二不要左拥右抱姐妹成双的,总之不能叫夫人看得不舒心。 这给了道玄反复思考的时间,这很糟糕,越是犹豫不决,他就越是犹豫不决。 张仁手里的这本话本子,他虽然挑得小心,但架不住某位吕姓大手更名换号太频繁,总有他不知道的小号,终究还是不小心挑到了友人的作品。吕洞宾写话本是很有几斤几两的,比他文采好的没有他写得动人,比他动人的没有他文采好,而且用词十分大胆。 这本《船娘》就属于连吕洞宾本人都满意得不得了的作品,写的是肤白貌美的船娘小江雨天撑船载客,遇到一位俊美风流的淋雨公子,双方见色起意,几番试探撩拨确定心意,遂行事。 全书两千多字,有一千五百字的细节,剩下五百个字用来带过船娘和公子的来历,最后的结尾,是一江水面上荡漾的涟漪。 总之,比现在市面上的那些美誉满全书的风流佳人,花前月下无数回,最后纷纷做了妾的结局好得太多。 在不知道这是吕洞宾开的小号的情况下,张仁还是很喜欢这本书的,王二妮和他靠在一起看话本子,时而会心一笑,时而脸颊羞红,灯烛下气氛逐渐暖热。 冬日里夫妻两人分两床被睡的,这会儿张仁悄悄把一只手伸进了王二妮的被褥里。 道玄看得目眦欲裂,这张仁贼子,顶着一张他的脸,对夫人做这么猥琐的事!当然,他已经忘记了,人家是老夫老妻,他只是在旁观而已。 妒火中烧之下,君子的操守也就顾不得太多了,道玄瞪着三只眼,屏住呼吸一动不动躺在张仁的身体里。他没有抢夺身躯,只是紧张地感受着从躯壳那里传来的微微的触感,这是他魂力强大的缘故,换成其他人可不一定,所以荡魔要和张仁争。 丝丝缕缕,若有若无,却已经能让仙人沉醉,他大气不敢喘一声,知道这是自己平生做的最大亏心事。 话本已经快要到底,情节也越来越大胆激烈,王二妮看着张仁凑过来的脸庞,咬了一口他的耳垂,低声问:“等天气好些,包个画舫,去湖上散散心?” 张仁喉头紧了紧,看着满篇的船上事,点头。 话本翻到底的时候,这本张仁的精品收藏被毫不爱惜地丢在了床下,战况到激烈时,张仁的被褥都掀到地上去了,王二妮专为了过年簪在发上的精致凤钗不知什么时候也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王二妮正要去捡凤钗,手臂才伸出帐外,就被张仁肤色略深的大手拽了回去,带着嗔怒的声音隐没在床笫间。 芙蓉帐暖,一晌贪欢。 天快亮那会儿,王二妮施了个清洁术,两人身上都干爽起来,张仁已经心满意足躺平了,他到底还是个体面人,没有自顾自睡觉,而是抱紧了自家夫人,温言软语地说着情话。 在他体内,道玄像个死了很久的尸体在挺着,三只眼死不瞑目地瞪大,像是经历了很大的风雨,到现在都没有回过神来。 王二妮也习惯了张仁的体贴,但到底还是在意他身体,拍了拍他的脊背,“好了,快睡吧,明天送前辈和彩儿走,你不是还有很多朋友要来拜年的吗?等这两天忙完,说好了跟我去一趟重秋星,再让人家医师看看。” 张仁把头在她颈窝里磨蹭几下撒娇,声音低沉地道:“不想见朋友,谁都不想见,只想跟你待一块儿。”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小宝宝发言。 但王二妮就吃这一套,她已经过了依赖旁人的年纪,转而想要被人依赖。即便张仁身高八尺,胡子一天不刮就半脸青,说话的声音低沉浑厚,可他撒起娇来是真的浑然天成,又像霞儿,又像星儿。 王二妮忍不住摸了摸张仁的头发,哄道:“你这是困了,睡吧,不想见就不见好了。” 张仁美滋滋地靠着王二妮的颈窝入睡了,冬天夜长,可这会儿天都蒙蒙亮了,这一觉睡下去,大约是真没法见朋友了。 王二妮等张仁睡熟,换好衣服出了卧房,留下张仁一人、啊不是,留下张仁和道玄两人。 一个满足熟睡,一个三魂七魄来回飘。 在今夜之前,道玄从不觉得自己是个无耻之徒,他行事光明磊落,以拯救苍生为己任,这和荡魔被人为教导出来的可不一样,他活了无数年岁,明确自身道路,并且至死不渝,然后昨夜……溃不成军了嘛。 身体上的愉悦只是很少的一部分,真正令人沉沦的是那种两心相悦的默契,是如水的温柔和爱意,像一条涓涓细流滋润他从未被涉足的心河。 长生久视,永恒孤独,这在他以前被视为寻常的东西一下子变得那么无法忍受。 假使现在让他回到全盛时期,没什么该死的七尊合一,他仍旧不死不灭,纵横宇宙,代价是回到从前那样的日子里。道玄觉得,这最好想都不要想,只是有那么一丝念头,他都觉得活不下去了。 这不是谁都可以的,不是随意寻个美人儿就能做到的,是正正好好的三千二百万劫苦修后,最后一世,得遇一人。 张仁还在呼呼大睡,道玄三魂不在七魄乱飞,恨不能此时抓起这废物本体,让他大口大口吞噬掉自己。 这道,他懂了!没什么前世今生,全都是一体的,三千二百万个转世身,都是一人而已,所以本体爱谁,无论你是神是魔是仙是妖呀,都逃不过这漫天情网,也不想逃。 大年初一的鞭炮声噼里啪啦,都是外头的,在内院就听不见,因为主家还没起,张府里虽然也有仆役的小孩子住着,却都很乖巧地出门点炮仗去了。 因为醉琼浆,云华一家都还在睡,小细狗睡在杨戬的床底下,打个嗝都往外冒灵气,也就是住在张府了,否则这样的小狗早就被妖怪抓去吃掉了。 而杨戬是昨夜喝得最多的人,现在浑身上下都泛着白光,竟是一夜之间灵气铸身,成就了星游仙体,额上天眼即便闭着,也隐隐约约有金光闪耀。 小姑娘们倒是都醒着,她们昨夜没人喝琼浆,带着酒气的东西似乎都不怎么讨小女孩欢心,彩儿正被霞儿压在梳妆镜前,作为大姐,她看彩儿头上总是不变的包包头不顺眼很久了。 一边编小辫,霞儿一边煞有介事地道:“二妹你放心吧,我的手艺很好的,一定把你打扮得像公主那样漂亮。” 彩儿看着镜子里两条大麻花辫的自己,犹豫了几下,还是没有开口。 姐姐看起来很沉稳可靠的样子。 半睡不醒的张府之中,有一个人,啊不是,有一个神魔陷入了沉思。太白看了一眼张仁的卧房,又看了一眼大昊天的客院,很是为难。 作为张仁眼里的亲人乖狗,他每天都会准时守在张仁门口,等他开门对他摇头摆尾求摸摸,可是大昊天的真身又住了进来,他到底去哪边合适呢? 主人只要开心摸狗就好了,可狗狗需要考虑的事情就很多了。 很快,也用不着太白为难了,大昊天打开了客院的大门走了出来,而张仁那边并没有醒,太白松了一口气,很快冲上去,对着大昊天摇头摆尾起来。 大昊天很熟悉太白,要是在平时,他也会有闲心摸摸狗,可今日一早起来,他就愁眉不展的,捂着心口宛如一个壮硕西施。 太白摇尾巴的频率都下降了,谨慎地看着大昊天,这要放在宇宙里,妥妥是心情不好来个神魔烧烤的前奏,好在这是在张府,有主母在的情况下,他应该不会吃狗吧? 是的,即便被大昊天养了不知道多少岁月,太白还是对他保持着一种本能的敬畏,而且非常警惕,一般只有在大昊天吃饱喝足之后才凑近捡些剩骨残肢什么的。 大昊天没有在意狗不狗的事,他忧愁地捂着心口,有一点不敢见人,准确的说,有一点不敢见王二妮。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42节 他打从生下来就没有接近过任何雌性,吃除外啊,好不容易有了非常非常爱的夫人,还生了五个宝贝女儿,正是幸福圆满的时候,可这个时候,他怎么就怀孕了呢。 大神魔的双目看向自己的体内宇宙,心口世界中,那裂缝的石胎,彩儿曾经的寄身之所,昨夜忽然诞灵,这是个算起来和夫人毫无关系的孩子。 按照大昊天对这个小世界文明的理解,他一个外室,现在又有了私生子。 捂着心口,大昊天觉得自己脆弱得快要碎了。 第72章 他这点脆弱无人发觉,太白甚至连尾巴都夹起来了,感觉到一股十分危险的气息。 好在主母很快就来了,太白呜咽一声夹着尾巴逃开,远远地看到那只蒙昧的黑狗正在刨坑,不由叹息,无知实在是一种福气。 王二妮本来笑吟吟的,准备送前辈和彩儿回家,当然要是彩儿能留下来住几天就更好了,可一见到大昊天那张脸,立刻脸颊泛红,眼神飘移几下。 实在不怪她,昨晚她和这张脸帐里对看的时间要占三分之二,而且从前她去见昊天前辈时,都有一个心理准备过程,这时却是在最熟悉的张府里,他还穿着一身过来吃年夜饭特意换的凡人衣物。所以明知道眼前的人不是张仁,可那一下子的猝不及防,还是让她感觉怪怪的。 大昊天沉浸在羞愧之中,没注意到这点不同,他飞快放下捂住心口的手,干巴巴地道:“我、我该走了。” 他没提彩儿,王二妮心头一动,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大昊天伸手一抓,簪着满头绒花的彩儿就出现在他掌心里,随后他像拎着一只小猫一样飞快消失掉了。 ……唉,还是没能留下彩儿。 甚至没个飞行的过程,彩儿只觉得眼前黑了两下,第一下被爹爹抓进手里和娘亲短暂对上了眼神,第二下眼前一亮,桃源村的小院子近在眼前。 彩儿感觉很神奇,拉着大昊天的胳膊问:“爹爹,这是什么法术?我能学吗?” 大昊天忧愁地把她放了下来,虽然心里还是挂着那诞灵石胎的事,但他语气还是很耐心,说道:“这是一种遁术,下等者五行遁术,中等者时空遁术,上乘者维度遁术,你现在的修为还不足够,只可以学最浅显的五行遁术。” 他又详细描述了一下五行遁术,听得彩儿一愣一愣,最后很犹豫地道:“金木水火土,见之则遁其中,听起来很厉害……” 可就是感觉很像逃跑用的。 父女俩还没说太久的话,院门就被敲响了,硬要说敲响也不太对,因为那是篱笆门,敲起来没什么动静。 敲门的几个住在李家大院的仙人,他们是来拜年的,顺便替大哥刺探一下情报。而且比起自家的胖仙人,这位和大哥长得很像的高人,很明显才是真的厨神,要是混熟一些,且人家和大哥没什么感情上的矛盾的话,他们不是还可以经常过来蹭蹭饭嘛! 大昊天木着脸接待了这一批访客,问什么不答什么,态度不怎么好,但看起来还是很像正常人的,最后等仙人们说累了,他又打开篱笆门,把他们请了出去。 站在门口,仙人们面面相觑,郭直责怪道:“都是你们,我说了应该拎两串腊肉过来,空着手上门拜年就是很不对劲。” 胖仙人委屈地说:“还不是你们说我买的腊肉不好吃,不好吃那带给人家干什么啊。” “人家这里的习俗就是要带年礼嘛!” “别吵了,让我说几句……” …… 常年受到道玄感染的仙人们,在王家老屋门口争吵了有一会儿,推推搡搡地离开了,他们没注意到彩儿一直在篱笆门后面悄悄听着,小姑娘的眼神透露着一丝丝好奇。 新年伊始,张府也是客满盈门,张仁还在睡梦中,王二妮大大方方出来待客,好在过年家家都忙,谁也不会寒暄太久,多数是有孩子的带孩子来拜个年,没孩子的送些年礼往来,一个早上的时间也就过去了。 张仁中午才醒,云华一家则是醉到了晚上,也就好在张府没什么需要上门拜年的亲戚了,到晚上的时候,张仁还兴致勃勃在外头练了会儿剑。 到这时他是真的确定了,昊天前辈给他喝的真是上好补药,他完全没有疲倦之感,昨夜一番激战也没有影响什么,感觉现在还可以上战场。 感谢大自然、不是,感谢昊天前辈的馈赠! 道玄已经一天一夜没有说话了,当然在张仁心目中,他早就死了。 张仁哼着小曲儿洗澡的时候,道玄没注意他准备做什么,直到洗澡中途,眼睁睁看着张仁摸出一小瓶花露滴在洗澡水里。泡了有一会儿,他又从浴桶边上拿了一盒香粉,很仔细地拍在容易有体味的地方。 虽然没有这方面的阅历,但这玩意儿实在容易无师自通,道玄惊觉张仁这狗东西昨夜还没尽兴,今晚还试图再战,看他准备得多充分,只差把自己从头保养到尾。 道玄已经在道德层面上谴责自己整整一天了,他从未做过亏心事,昨晚一失足成千古……悦,但他白天清醒了啊,反复告诫自己不要一错再错,总、总之事不过三。 这才第二次呢。 道玄做贼心虚,一动不敢动,更不敢和张仁说话,生怕他想起体内还有一个外来的魂,就这么等张仁搓完了香粉,满心期待地跟着张仁朝卧房走。 但张仁只是经过了卧房,道玄气得差点骂出了声,这狗东西去的是书房的方向! 张仁不懂道玄的急切,他是一点都不性急的人,慢条斯理地在书房里翻找出几本珍藏,看到阿黄在书桌上睡觉,还伸手拍了拍猫头。 阿黄被香粉的气息弄得鼻子抽动几下,很不耐烦地别开脑袋,喵呜一声,继续睡了。 张仁揣着几本话本回卧房的路上,还在水缸边洗了洗手,道玄知道张仁平时没这么讲究,他痛恨自己的无师自通,他跟张仁这狗东西实在是契合。 然而今夜,两个男人的算盘都落了空,张仁还没到卧房门前,就听见了里面小姑娘们的欢声笑语。 他立即把话本反过来扣在窗口,用花盆挡住,然后伸手拢住大敞着一直露到腹肌的衣襟,若无其事地打开了卧房的门,从一个散发着风骚气的成熟男人变成了温柔慈和的父亲。 霞儿和星儿正一头一尾占据大床,互相丢着枕头,朝儿和夕儿的小摇篮也被挪了过来,王二妮正给夕儿换衣裳,见到张仁进门,笑了笑,说道:“孩子们闹着要过来睡,晚上可能有点挤,你去书房搬一张榻过来吧。” 至于这榻是给谁睡的,那还用问吗? 张仁无奈地道:“上次就说不能再心软了,让她们自己分房睡的。” 霞儿耳朵灵,抱着枕头嚷嚷起来,“我们就要跟娘亲睡,就要跟娘亲睡,不然让娘亲到我们房里睡,爹爹一个人睡大床!” 张仁叹气,那又有什么分别呢?他认了命,好歹夫人还是疼他,没有把他赶去书房睡不是?嘎吱嘎吱搬了榻过来,张仁给自己捶捶背,就见王二妮抱了厚实的被褥给他铺榻,心里又怪熨帖的。 道玄希望落空,又舍不得怪撒欢的女儿们,他也跟着张仁叹了一口气,从前见到这种情景,他只觉得可爱,而现在……小孩子是真的折腾父母啊! 霞儿和星儿正是猫嫌狗憎的年纪,家里的猫猫狗狗都躲着她们走,晚上一起睡更是不老实,时而这个捣鼓捣鼓那个,时而那个折腾折腾这个,没有一刻安定的,朝儿夕儿年纪小,倒是还很乖。 张仁八尺的个子缩在不大的榻里,躺了头脚落地,脚上榻头悬空,总之什么姿势都很累,道玄也跟着心累,但不知是不是小孩子们睡觉很有感染力,这一夜大人们无梦,睡得很沉。 第二天,张仁也没精力练武了,千盼万盼盼回了放假的丫鬟婆子们,尤其是照顾孩子们的丫鬟婆子,他给每个人都涨了一倍的工钱。 入夜,张仁做贼似的在女儿们的房门口张望几下,确认都睡下了,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翻出藏在花盆后的话本,叫值夜的丫鬟回去睡,再一次把自己洗得香香的,钻进了卧房里。 王二妮长发披散,靠坐在床头正看话本呢,当然不是那些不正经的玩意儿,是今年新上的一本演义。 张仁挪了过去,看了看王二妮手里的书,试探地问道:“夫人?要不要看些别的?” 王二妮头也不抬,摆了摆手,“正看到精彩的地方,不要打搅我。” 张仁只好先把手里的话本放在桌上,坐在床边解开外袍,把外袍放在衣架上,回头又看了一眼王二妮,见她仍旧沉浸在书里,不觉有些失望。 道玄怒其不争,一本破书也争不过吗?枉你跟本尊长得肖似,身量都差不多了,都这个时候了,大胆一点,解衣解得风骚一点都不会吗?把夫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啊! 然而张仁不是他这等饿红眼的老光棍之流,老老实实解了衣裳,睡到被褥里。他把日日练武锻炼出来的,一身漂亮的流线型肌肉遮掩得一丝不露,只露个蠢脑袋,还在勾着头看王二妮在读的书,道玄一时气苦,只差气哭。 老子辛辛苦苦说服了自己,就落得个这样的结果吗? 王二妮一页一页地翻看演义,张仁起初还存着些小心思,但看着夫人翻书的样子,实在助眠,没过多久,他就打着哈欠睡了过去。 第73章 月朗星稀,张府后厨院里,一头大肥猪正在仰望月亮。 这头猪的来历不凡,它是王二妮的陪嫁猪,自打当年被带到张府来,这头猪就彻底摆脱了啃草的苦日子,过上了天天吃富贵人家泔水的生活。而且一连过了好几个年,它也没有被宰杀,别说是猪,就是那几只鸡也活得好好的。 张府的风水不仅养人,还养猫养狗养猪鸡,大肥猪都快记不得自己当年瘦得不见二指膘,天天吃王二妮打来的猪草的日子了。它活得太久,每天的生活很规律,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直到今夜,它忽然开始对着天上的两个月亮思考起了猪生。 猪生应该不止眼前的泔水,还有母猪和繁衍。 蒙昧的眼中渐渐有了些光彩,这是兽类诞灵的象征,俗话说就是成气候了,要变成猪妖。 张府里所有的非人生物……没搭理它,成妖就成妖呗,这张府里头妖还少了? 大肥猪思考了几晚猪生,终于在一个暖和的夜晚拱开了猪圈门,在夜色掩盖下逃了出去。路上还撞见了太白,不过太白也没理它,跑了一头猪妖而已。 大肥猪离了张府,四处兴奋地闻嗅,终于在一户人家的后院找到了猪圈。一头油光水滑的小母猪正在圈里睡觉,刚睁眼就发现大肥猪拱开了猪圈门,它看起来肥壮而英武,宛如踏着彩云从天而降的猪仙。 快*到凌晨那会儿,约完会的大肥猪又摸回了张府,它压根就没想过逃跑,开什么玩笑,待在张府又不会被宰杀,还天天吃上等的泔水,哪个蠢猪才会跑哦。 当然,谁也没发现后厨猪圈里的猪偶尔自己跑出去的事,又没人专门看顾猪圈,都是后厨轮值,到点去倒泔水而已。 隔日一早,王二妮就把不大情愿的张仁拖了出来,今日是约定好的去重秋星缙云真人那儿复查的日子。 重秋星周遭小界受到这个中等大文明的影响,不少年节都是差不多过,尤其是过年,小界过年,重秋星上也是年节。所以王二妮没有赶着带张仁去复查,因为人家宗门里也是放年假的。 缙云真人治疗了多年的男人隐疾,对此也见怪不怪,总有些病人觉得吃了些日子的药就好得差不多了,什么医嘱都是把稳之言,相比那些擅自停药的,知道先来复查已经不错。 他也没多说,熟门熟路地先观察了张仁的面色,见他气色很好,有些犹疑地开始切脉。 张仁和王二妮都是紧张地看着缙云真人,等这位修士慢慢松开张仁的手腕,王二妮连忙问道:“真人,他现在身子怎么样?” 缙云真人感叹道:“仙子应该是为令夫寻到了对症的天材地宝,他如今已经神完气足,身体不再亏败了。” 张仁听了,也是松了一口气,但看到缙云真人欲言又止,明显还有未尽之言,立刻又紧张地盯着他,生怕他说出个但是来。 缙云真人语气放缓,只道:“但是……即便已经补足亏空,也不该立时就消耗起来,而且夫妻之事要有节制,以每隔三五日一次为宜,不可久持不泄,更不能一夜数次,这都是折损肾元的。” 他也是好几百岁的老人家了,说起这事来带着医者的语重心长,而且说话刻意侧过来不面对着王二妮,很讲礼数了。而张仁在他正面,对上老修士痛心疾首的神情,三十几岁的人了,一下子脸上臊得不行,几次想狡辩,都没能开口。 几乎算是训斥了张仁一顿,最后缙云真人下了结论,“是药三分毒,既然身子已经痊愈,老朽就不开药了,记住节制就没什么大问题。” 张仁臊眉耷眼地谢过了老修士。 王二妮付了诊费出来,就看到张仁郁郁的样子,忍不住笑着拉了他一把,低声道:“真人都说你身体好了,还不高兴?原本我就想说了,你有点……太拼了。” 话有些委婉,但张仁知道,他的确有这方面的毛病。最开始成婚那会儿,他和王二妮都是凡人,他那时虽然有些爱逞强,但王二妮会叫停。后来王二妮修为一进再进,几乎没有体力不济的时候,他就开始玩命了。 回去的路上,张仁和道玄一起臊眉耷眼的,张仁难受,是因为自尊心被老医师戳得破破烂烂,还要被夫人安慰。道玄难受,则是因为看完这该死的医师后,原本说好的回去租画舫游乐的事泡汤了。 是的,这事还是王二妮最先提起来的,也就是那会儿看了船娘的话本子之后,张仁还好,到底吃过见过,可道玄……他原本是万分期待啊! 难受的一人一魂忽然有些融合的趋势,同时开口道:“说好了看完医师就去租画舫的。” 一模一样的语气,一模一样的委屈,谁都没分清谁,张仁以为是自己想说的,道玄以为张仁也想说这个。 王二妮先是一愣,然后笑道:“那就租画舫,带上云华天佑他们,还有孩子们,我们就当出去游玩一趟,好不好?” 张仁蔫蔫摇头,不是和夫人两个人去画舫玩,他不想去。 王二妮都不知该怎么哄他,不过缙云真人的话她是真的听进去了,定了五日一次的期限,她定了就不准改。三天前张仁已经拼过一次,至少要再等两天。 张仁据理力争道:“那再过两天,租画舫。” 他是真的坚持,因为这事他也琢磨了有些时日,再加上刚才融合时,道玄的那点执念全灌入他脑子里了,他眼巴巴地看着王二妮,只差委屈地嘤嘤几声。 没法子,只能应了他。 年节一过,气候迅速变暖,不止人间春日降临,就连月宫上,也久违地有一株不知多少万年的月桂长出了新芽。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43节 老树逢春,本是佳景,但王追月嗖嗖两下探手一捞,就毫不留情地把月桂树上的新芽全部摘下,捞在掌心凑成了一小把嫩绿。他盯着这抹嫩绿看了片刻,凑近过去一口吞住,很珍惜地咀嚼到没有任何滋味,才遗憾地咽下。 放在两三年前,他压根想不到自己会因为一点难吃的新芽而欣喜万分,没法子,这该死的月宫甚至没有可以种植的种子,他挖遍了这里的土,也没翻出啥可以吃的草,炊金馔玉只是个形容罢了,除了他,谁会真过这字面意思的日子啊! 王追月现在总算明白了,人的名字从来不会是无缘无故的,他不喜王追月这个名字,很喜欢叫做王大壮,正如他热爱种田养猪的生活,而非在这孤零零的月宫之中饿着肚子做清修仙人。 可他偏偏就成了。 初来月宫时,王追月不过元婴修为,来这里的第十天,他饿得实在受不住了啃了一节碧玉雕藕,就直接踏入飞升境界。又过十一二日,他吞了两颗紫金丸,成就仙体。 再然后服食了一根笛子,一架箜篌,半张座椅玉扶手……总之他现在已经不清楚自己是个啥境界了。 一声长叹,吃完月桂嫩芽的王追月又饿着肚子开始了四处觅食,正当他看中了一面墙,准备去吃的时候,忽然心头一动,感觉血脉之中有什么东西断掉了。 血亲之死。 他先是一惊,随即定了定心,他和王二妮的血脉联系不浅,应该不会是这样轻浅的感应,也不像是侄女的感应,当初他回到小界时是打听过家中境况的,仿佛那时跑掉了一个后娘生的……三姐儿? 呼名有所应,王追月的境界已经非常高,自然隐约有了判断,毕竟和他没有任何感情,王追月停顿片刻,还是继续拆玉砖吃了起来。 与此同时,王二妮也按了按心口,感觉到血脉联系之中断了一根,她比王追月更快反应过来,眉头拧了拧,心情略有些复杂。 是三姐儿啊。 她的感应更清晰一些,察觉到三姐儿不是死在小界里的,而是在重秋星。她能感受到的是三姐儿似乎是一尸两命而死,有很重的怨气没有消散,虽然对这个妹妹有些芥蒂,但王二妮还是很快联络上了出云真人那里,希望他帮忙查一下三姐儿的事。 毕竟姐妹一场,死得这样凄惨,倘若有什么冤枉,她也会帮一帮。 出云真人那里很快应了,只是调查还需要一点时间,王二妮也没有催促,只是心里多了这件事,过了两天,张仁再次提出租画舫的事时,她叹了口气,摇摇头,只说过两天。 道玄和张仁一起蔫头耷脑了,两天又两天,两天何其多哦。 果然又过了两天,出云真人那边传信,把三姐儿这几年发生的事都整理了一下,也查明了死因,出云真人亲自过来送的调查报告,洋洋洒洒写了很多,总之就是四个字,咎由自取。 三姐儿当初被卖去做了炉鼎,不过她运气似乎有些不错,没几天那个邪修就被过路修士打杀。三姐儿那时年纪还小,比着王二妮的遭遇,编造了些从小被打骂,所以杀了血亲之类的事。修士动了恻隐将她收做徒儿,后来又花费了符箓带她上界去,也就是重秋星。 然后三姐儿就遇到了一个仙门公子,踹了带她上界的修士去做仙姬,也就是妾了。 想也知道,会收用未长成的女孩,那仙门公子是个什么德行的人,三姐儿跟着他得宠了一段时间,招摇得意,打杀了不少姬妾。前段日子有个已故姬妾的兄长得了奇遇,一下子龙飞冲天,来兴师问罪。 人家还在来的路上,那公子已经匆匆打杀了怀着孕的三姐儿,试图把罪责全推给她了。 第74章 王二妮看完,眉头紧蹙。 出云真人窥看了一下她的脸色,安慰地道:“仙长,人死已矣,何况还是伏法而死,为这等人伤心不值得啊。” 他也是人老成精,三姐儿身负孽债,这点上是没法遮掩的,而她对那位救助她的修士和那仙门公子的说辞都差不多,无非是些家人打骂,父母不慈,兄姐残暴之类的话。她甚至把王二妮的经历都编了进去,说爹娘要卖她进窑子,这才失手杀血亲。 换成旁人,这种可怜丫头多的是,没什么不好相信的,但出云真人先认识的王二妮,第一眼看证词就不相信王二妮会打骂三姐儿,何况卖女儿不卖大的,反过来卖个当时才七八岁的,这也不合情理哇! 王二妮不算伤心,三姐儿最开始是杀了王小弟跟着贩仙人逃走的,在逃走之前还把贩仙人引到了张府来,给那贩仙人指了王二妮,当初还是同样筑基修为的孤阳子吓退了贩仙人。 要是她年纪小被哄骗也就罢了,可她这编造身世的样子不是很精明的吗?那她带人来的目的又是什么?总之王二妮只是摇了摇头,想到三姐儿死时的怨愤不甘,犹豫片刻。 “真人,她死时怀胎多久了?胎儿诞灵了吗?” 出云真人一怔,随即道:“快七个月了,应该是诞灵了,胎儿无辜,也是孽债。” 没有脱离母体的胎儿,还没能形成自己的气运,是依附母体而存的,三姐儿偿还孽债,自然也就连累了腹中胎儿。 王二妮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我只是觉得,可怜了孩子。” 只这一句话罢了。 出云真人宽慰了她一会儿,倒是王二妮不好意思了,只道:“实在是麻烦真人了,这件事我不准备管,但还请真人看顾一二,三姐儿罪有应得,她那夫君也不是好东西,倘若没能得到应有的下场……” 话没说完,出云真人点头,和煦地笑道:“仙长安心就是,这事犯在老朽这儿了,绝不会轻轻放过。” 其实她的担心很有道理,那仙门公子到底出身不低,即便是有新秀崛起,他这边都打杀了三姐儿顶罪,倘若那新秀底气不足,确实很有可能收下三姐儿的人头和一些补偿了事,这可不是王二妮想看到的。 证词上既然说两人一起害死了许多无辜女孩儿,那两个残暴之人,就黄泉相会去吧。 出云真人的话出口,王二妮安心了,送他一直到传送阵处,又顺路去看了看彩儿,抱着懂事的小姑娘,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为人父母啊,最不忍心听到的就是这样的事。 彩儿是很懂事的,感觉娘亲好像心情不佳的样子,一个下午都腻在王二妮身边,虽然不好意思,还是学着星儿妹妹的样子撒了撒娇,惹得王二妮亲了好几下她圆嘟嘟的小脸蛋。 到了快傍晚的时候,彩儿才小心地问道:“娘亲心情不好?” 王二妮不想和孩子说三姐儿的事,只是揉了揉彩儿的头发,柔声道:“娘亲只要见到彩儿,心情就好起来了。” 彩儿晕乎乎的,一头扎进王二妮的怀抱里。 大昊天正坐在门槛上编筐,时不时朝屋里瞥上一眼,这编筐的手艺他是一看就会的。 至于他为什么编筐,是前些日子开春那会儿,他送彩儿去张府上学回来,就听见不远处的一户农家里,那农妇抱怨丈夫整天啥事不干,她丈夫说腿疼要休息,农妇就去砍了竹子来,让他削了篾片编筐去。 有一句话让大昊天印象深刻,是那农妇呵斥丈夫:“一天天的啥也不干,就知道躺在床上睡大觉,老娘跟了你实在倒八辈子血霉,呸,还想换一个婆娘,你去问问哪个女人愿意找个半瘫子过活的!” 大昊天起初没在意,直到他也躺到了老屋的床上,不吃不喝等彩儿等了一个下午。 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不干活的半瘫子,于是晚上接了彩儿放学回来后,他就去山上弄了一大堆竹子来堆在院子里,非常踏实朴素地用双手开始削蔑片编筐。 第二天王二妮送彩儿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在编筐,当时有些新奇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她每次来,大昊天都在编筐,从在院子里编筐,到坐在门槛上编筐,只差在她眼皮子底下编筐。 编了他也不知道卖,编好的筐一个摞着一个,堆得比老屋都高。 和女儿腻歪了一会儿,王二妮仍旧客客气气地和大昊天道别,临出门的时候很小心,因为筐摞得太多,她怕自己动作一大,就把院子里堆成堆的竹筐给带倒了。 真不知前辈怎么就迷上编筐了呢? 彩儿送王二妮一直到村口,一回来就急急忙忙地问,“爹爹,娘亲为什么心情不好?” 大昊天其实没有窥看到什么,他最近都忙着编筐呢,不过女儿发问,他还是自然而然地感知了一下,老实地道:“她现在心情没有不好了,是见到彩儿之后好转起来的。” 彩儿捧着小脸,羞答答地说:“这个彩儿知道嘛。” 大昊天抽出一根篾片削平整些,平静地道:“你娘亲有一个妹妹,怀着孕死掉了,她有点为小孩子难过,之所以不告诉彩儿,是怕吓到彩儿。” 彩儿点了点头,她才不会被吓到呢,她每天看爹爹做饭的,也许是因为看她是幼崽容易心软的缘故,各种各样会说话的食材都跟她告过饶,只是爹爹说吃过血食的生灵都可吃,她就一个都没有理。 摸着自家养殖的小金龙,彩儿还警告道:“嗷嗷,你可不要吃血食哦,不然就会被爹爹打死吃龙肉的。” 大昊天抬了抬眼皮,他怎么会吃自家女儿养的宠物龙。 小金龙吓得鳞片都要白了,连连点头,很懂事地拿头去蹭彩儿的手。 编完手里的筐,大昊天站起身来,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行色匆匆地道:“爹爹出门一趟,彩儿在家要乖乖的。” 然后他就化出一道神念出去了,出去的那道神念还带了一把油纸伞,而原地还留着大昊天的躯壳,也不是没有生机的躯壳,他仍然拍了拍身上的竹渣木屑,去给彩儿做晚饭了。 至于人在,为什么还要叮嘱这一句,只能说……仪式感吧。 地府维度,枉死城中。 旧鬼超度,新鬼又至,今日的枉死鬼有三万六千九百五十二个,在鬼差的打骂驱赶中浑浑噩噩进入枉死城。城中群鬼乱舞,唯独高台之上,有一尊佛正在念经。 新鬼是最不安分的,新死的怨气比老鬼强大太多,往往有新鬼发现这一点,就会去欺凌老鬼。三姐儿是孕育之时被活活打死,以前有邪修专门制造此类怨鬼,称之为鬼子母,也证明了这类鬼魂的强大。 在走了几天流程后,她被两名鬼差押送而来,因为单独一个无法制服她,而进了枉死城,鬼差就松了一口气,向着高台遥遥一拜。 三姐儿眼中流淌血泪,挺着高高的肚腹,也看向那一尊佛,很快,鬼容失色。 什、什么情况?她当然认得张仁的那张脸,当年姐姐嫁给张仁,她很不相信的,一度认为王二妮使用了什么下作的法子迷惑了那位富家老爷。 后来她见识得多了,才慢慢放下了那份酸妒,毕竟张仁一个凡人中的普通富户,哪里比得上对她百依百顺的仙府郎君。 可恩爱不过几年,仙郎成了恶鬼,要拿她去顶罪,开什么玩笑?她虽然也折磨死了一些贱婢,可那病秧子不是他自己打杀的吗?说什么看她不情不愿心里窝火,她不过是在边上刺了几句,又玩笑一样提了几种有趣的刑罚罢了,又不是她动的手! 三姐儿怨愤难平,在身死那一刻就带着腹中胎儿转化成了厉鬼,要去咬死那负心郎,可仙府有仙府的手段,两名道者喷血化符,将她重重打入地府维度,她又和鬼差撕扯不休,这是真正的激烈缠斗! 牛头打她不过,马面过来相帮,最后黑无常匆匆而至,一掌将她魂体打伤。 站在枉死城中,看向那尊佛,三姐儿呆滞半晌,随后鬼脑子实在转不过来,长啸一声,抓过几只老鬼,开始啃噬起来。 她要壮大魂体,成为鬼王,返回阳间,杀了所有让她怨恨之人!尤其是王二妮,她的好姐姐,三姐儿现在越来越觉得,当初没能杀死姐姐,导致她气运不好! 是的,即便在上界待了很久,三姐儿还是相信那贩仙人说的话,断了所有血亲,才能将血脉气运归她一身,因为、因为她见过听说过的那些天骄人物,好像没几个有亲眷的啊。 老鬼在她鬼爪下挣扎呼救,高台之上,佛眼微睁,一道幽微金光打落,顿时化为囚笼将三姐儿困在原地,手里的鬼也挣脱开去。 厉鬼在金光下不断被消磨魂力,直到遍体鳞伤,三姐儿的腹中有婴孩啼哭声传来,不少老鬼都纷纷避让开,同时惊讶万分,这只天然的鬼子母,竟然鬼体诞胎,就地生子。 赶过来的大昊天把鬼子捞在手里,揪着胎毛看了看,皱巴巴一只挺丑的。他满意地对鬼佛抬抬手,只道:“罪鬼留下,孩子我拿去另投好人家。” 鬼佛颔首。 第75章 那尊恐怖的大神魔离去之后,枉死城中众鬼这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这叫鬼神惊,鬼魂本已是生命的最低维度,绝大多数的鬼魂都是浑浑噩噩的状态,而强大到能震慑住这样的鬼物,只有生命维度强到了一种极致,体内生机浓郁到影响周遭的地步。 昔年宇宙初开,万灵混沌,有文明之始萌芽,始有文字出,那时宇宙之中处处充满浓郁生机,天雨粟,鬼夜哭,几乎将地府维度侵蚀到不存。 差不多也是同时期,太山遇敌濒死,意外勾连地府维度,稳固住了此界,开辟阴曹,这便是地府的由来,以前这里被称为鬼界来着。 而鬼佛,只比这地府之主晚来几百万年而已,他是昊天三千二百万劫之中第一个诞生的神级智慧,悟道之初就知晓自己的归宿,便也第一个来到这地府,超度了无数年月的鬼魂。 今日的经文诵念完,鬼佛起身,有一头青龙俯身相就,竟是屈身为坐骑的模样,正是那国主元照。 鬼佛上了龙背,元照一声龙吟,带着鬼佛遨游天际。 地府的天黑白如水墨,鬼佛从前从未质疑过太山的审美,如今也忍不住叹息,只道:“这天太阴沉了。” 元照笑道:“是有些,不过生死两界要是差不多风景,那地府也早该人满为患,尊主看了无数年这样的风景,怎么今日独有此叹?” 鬼佛不答,闭目。 他想起那日的粉花裙裳了,在黑白水墨的地府之中,仿佛天地之间唯有那一抹亮色。 少顷,鬼佛开口道:“元照,你是我诸弟子之中最有佛性之人,如今我将离去,这枉死城交托与你,你能担当此责吗?” 元照愣住,有些无措地道:“尊主,我、我入门时日尚短,那些师兄师姐们跟随尊主多年……” 鬼佛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44节 佛是不讲这些的,讲的是悟,讲的是法,入门多年的老僧未必比得过青年人一霎开悟,佛理精通不代表悟性通透,何况元照有这份缘法。 元照见鬼佛不言,自己慢慢消化了下去,过了会儿,他小心地问道:“尊主要去哪儿?” 不是他说,总听枉死城的老鬼们说他这师父在这里待了多久从未离开过,怎么他才来没几年,尊主就要离开了? 鬼佛睁开眼,看向地府终年不变的水墨天空,只道:“是虚是无,是吾归宿。” 元照叹息,太佛了太佛了,佛得他都听不懂。 而鬼佛也没有要详细解释的意思,他活了太久太久,从很年轻的那会儿他就知道自己最终的结果,而后悠悠岁月,全都是在等待中度过啊。 在两次见到大昊天之后,他就知道,近了,离他融合的日子近了。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唯大智慧者安之若素,鬼佛感到心情平静,可平静的同时,又忍不住想起那日见到的粉花裙裳。 也许,太久没有见颜色了吧。 一片莲瓣坠入水面,惹得万里涟漪动。 人间,小界。 今日是早就答应了张仁的,租画舫游玩的日子。 张仁一早起来就在镜子前换了好几身衣裳,颜色深的他嫌老气,颜色浅的他觉得不庄重,样式庄重的,他又嫌穿戴起来像中年富商,总之没一件看得顺眼。 王二妮看得好笑,只道:“折腾来折腾去的,你想去画舫上吃晚饭?” 张仁有些不情愿地道:“没什么好看衣裳,都显得老气。” 王二妮真想带他出去看看,别人家三十几岁的男人都要抱上孙子了,就算张仁成婚晚,家里不也是孩子满地跑?本来就是中年人了嘛,甚至她认识他那会儿,他都三十了。 然后就听张仁低声道:“我昨天去租画舫的时候,还听人说,现在春日里风光正好,出来租船游乐的,除了年轻小夫妻,就是带着美妾的富家老爷……我就想打扮得年轻些。” 王二妮心里温软,捧起张仁的脸,认认真真端详道:“没事,我家老张看着还很年轻,咱们在一块儿那么登对,不会让人错认的。” 张仁的那点别扭心思才被哄好了。 其实王二妮说得没有错,她跟张仁看起来的确很有夫妻相,即便比张仁小了很多,但她看起来是很稳重成熟的,看着要比实际年纪大一些。而张仁也远比同龄人保养得当,他个头高,又经常练武,整个人的精气神就很不一样。 这是王二妮比较朴素的想法,实际上两人站在一处时,谁都不会错认,又何止登对二字可以形容的。 道玄也跟张仁一样紧张,他从来没有过一次像样的约会呢,何况还是画舫啊!那天的话本子他早就倒背如流了,如今这可是直接实现梦想啊! 这事也是提前和府里打好招呼的,如今白天家里的孩子都在上课,是专门请了西席先生过来府里教学的。人也是老熟人,几年前张仁为三姐儿和王小弟请的那位西席先生伏林,这位先生当时还是刚中秀才,如今……已经算是成熟的秀才了。 举人哪有那么好考啊!伏林先生自打从张府这儿失业,就收拾收拾去了别人家的私塾当客师,挣得少干得多,自身的学业也耽搁了,考了两回,两回不中。 如今被张仁返聘,真是兢兢业业不敢懈怠,何况比起几年前教的那两位,如今张府里的几位小小姐和杨小公子,已经算得上极好的学生。 伏林从前没有受过小学生的毒打,直到去了私塾教课,才发现能当富贵人家的西席是多么舒坦。包吃包住,学生不多,而且一家姐妹亲戚,不会教着教着突然你骂我一句,我踹你一脚。想教多久教多久,教累了就让孩子们去玩,在府里也不怕丢。 张仁昨日就交代了伏林,让他在傍晚放学的时候多布置些功课做,最好小孩子做完功课就要闹着睡觉的那种,伏林刚收了这个月的工资,哪有不应的,思考着是布置多少张字帖比较合适呢。 云华这边也有交代,主要是交代了一下去处,防止要是在画舫过夜,家里人找不到着急。 云华才不着急,反倒很有兴致地询问在哪儿租画舫,她又有了新话本的灵感。 张仁揉了揉太阳穴,看着云华欲言又止,这破灵感咱不能丢了吗?哥真不想去县衙大牢赎你啊! 租画舫的地方在龙兴县城外一处大湖之上,平日里这湖是捕捞鱼获的好地方,到了春日里,附近的渔民们会清洗干净渔船,等待游人租船观光。因为这处大湖在几百年前曾有著名诗人在此送别友人,赋诗三首,其广告效应类似于“烟花三月下扬州”,所以几百年来客流不绝。 租船是租船,租画舫是租画舫,好的画舫上下几层,房屋几十间,一般小地方少见,要在春日好时节,繁华之地才会有成批的画舫停驻。 这些画舫有的是富贵人家租了游玩观光,有的是生意极好的青楼乘船揽客。这是有分别的,青楼画舫点的是红艳花灯,有姑娘在外头的,富贵人家的女眷一般都在画舫内,隔窗赏景。 不要说富贵人家不租只买,画舫需要长期保养,能自家有一艘画舫的很少见,又不是经常要用的玩意儿,何况还是龙兴县这样的小地方。 张仁也没有一掷千金的习惯,他货比三家,花了大半天时间,才定下一艘二层画舫。租金现付,租一天一夜,提前一天铺了自家的地毯被褥等物,讲明了是要与夫人游船,不许船夫们上二层房间打扰。 一切准备停当,张仁带着王二妮上了画舫,两人在二层楼上临窗观景,迎面的春风微凉,湖面上波光粼粼,正是好光景。 张仁深吸一口气,笑着道:“这挑画舫可是有讲究的,夫人,你要不要猜猜看我是怎么挑的这一艘?” 道玄恨不得锤死张仁,人都在画舫上了,人家话本子里没超过几百个字就进了正题,你这狗东西是吃得太饱了,在这带着夫人研究起了挑画舫的细节一二三? 但王二妮就是吃张仁这风花雪月的体面套路,很配合地道:“我不知道,你说说呢。” 张仁嘴角上扬,指着画舫的四周木梁,道:“这第一嘛,先看画舫的材质,船只以木料为主,首先木材要……” 他这么说着,不远处忽然传来箫声,王二妮摆摆手,张仁只好郁闷地闭上了嘴巴。 王二妮听那箫声婉转,在湖面上以水传声,越发显得动人。忽然抬眼看向不远处,只见一艘老船上,一个船夫正在摇橹,船头一位青衫男子正在吹洞箫,他是宽袍长袖,风吹衣动之下整个人翩然如仙,一派风雅之色。 张仁摸了摸鼻子,他是假风雅,找点话题以便进入正题,人家这是真风雅,比不得比不得。 王二妮看他尴尬的样子,低声道:“好啦,不听了,再跟我说说怎么挑画舫吧?” 说完,就拉上了帘子,拉着张仁进屋。 第76章 张仁挑画舫是真有讲究,他不要那种崭新的,新船下水问题多,而且也贵,他挑的是用了几年半新不旧的画舫,不仅价钱公道,船上人手也都用熟了的。 最要紧的是,这两层画舫的木料很舍得下功夫,只要不开窗,很隔音的。 当然,王二妮会隔音的法阵,可感觉上很不一样,总之这又是一场快乐的游玩。 中午那会儿上的画舫,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王二妮把张仁踹下了床。这就够了,再多的都是逞强,从前她不怎么管这个,但自从看过医师之后,王二妮就严格把控了时间次数。 张仁和道玄都有些意犹未尽,但又幸福得很,厚着脸皮又爬回床榻上,这次没有动手动脚,只是和往常这时候一样,抱着王二妮腻歪起来。 先前进屋的时候,那箫声过了会儿便停,吹洞箫是很费力的一件事,不可能一直吹下去,如今过去这么久,那小船也在湖面上游荡了一圈折返,两人在榻上半睡半醒的时候,箫声又至。 道玄不大能欣赏这种单一的乐声,他听惯合奏了,刚想和张仁抱怨几句,又连忙憋了回去。 这么多天都没和张仁说话了,生怕被他发觉什么,而张仁也没有多问他一句,以道玄的头脑怎么猜不出来张仁的想法?多半是以为他无了!这个时候发声,不是不打自招了吗? 这点自制力……道玄真没有,他随心所欲习惯了,从前还真没几个人能管他,就算是死到了地府里头去,好像太山能把他怎么一样。 道玄索性就从张仁的体内出来,当着夫妻俩的面开始自言自语,魂体的动静无人发觉,张仁仍*旧在抱着王二妮甜言蜜语。 王二妮听得耳朵要长茧子了,推了推张仁,瞥他道:“好了,成天没个正形,咱们几时回家啊?” 张仁还有坏心思呢,他辛辛苦苦折腾这一趟出来,可不是为了就这大半时辰的,他轻咳一声道:“租的是一天一夜,到明儿早上收船,夫人,我们难得出来玩一回,在这里过夜也不错的。” 王二妮还是有点犹豫,“晚上要是霞儿她们找不见爹娘……” 张仁摆摆手,“不是和云华说好了吗,晚上他们帮忙带孩子,而且功课多呢。” 是的,黑心的西席先生伏林收了钱就给办事,给每个孩子都布置了二十张字帖,作业量是平时的五倍那么多。 王二妮白了张仁一眼,这做爹的,为了出来玩还真狠心。 朝儿夕儿年纪还小,得以躲过一劫,在伏林那里上课的是霞儿星儿彩儿三姐妹,还有杨戬……嗯,或许还要带上杨戬的小狗。 这只被暂时命名为小白的细狗很灵性乖巧,如今天天跟着杨戬上学放学,伏林也觉得小狗有趣,特意在张府学堂里安置了一张小垫子。 每次上课的时候,小细狗就趴卧在垫子上,有时候睁大眼睛好像在听课,很讨先生欢心,但大多数时候为了不打扰小主人和小小姐们上课,小白都是很乖巧地在睡觉,连打鼾的声音都放得很轻。 这就太过分了! 霞儿从鼻子里发出委屈的哼哼,手里抄写着字帖,时不时看向正在舒舒服服睡觉的小狗,揉揉酸痛的手腕,只差哭出声了! 看向腿跷在桌案上,正在悠闲翻看话本的先生,小姑娘恨得咬牙。 多俊的一张脸,多毒的一颗心! 星儿写字帖的速度最快,因为她一向很认真,她也是第一个完成作业的,此时外头已经月朗星稀,星儿揉了揉手,喜悦地道:“先生,我写完了!” 伏林看了一眼外头,点点头,“嗯,你下学吧。” 第二个写完的是杨戬,他交了字帖,拍醒自己的小狗,给了霞儿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也欢欢喜喜地离了学堂。 彩儿……彩儿不在这里,她一向是把作业带回家去写的,所以学堂里,只剩下一个满脸惨淡的霞儿。 其实时间真的不早了,伏林现在自己回家都要摸黑走路的,他又看了看外头的天色,走到奋笔疾书的霞儿身边,问道:“还有几张字帖?” 霞儿委委屈屈地说:“十二张。” 伏林麻了,他平时傍晚下学,整整拖了有三个时辰这么久,这小丫头怎么做到三个时辰只写了八张字帖,还一副奋笔疾书模样的? 收起空白的纸张,伏林张望一下,只道:“好了,收拾纸笔,早些去洗漱睡觉吧,这未完的课业……” 霞儿带着欣喜期待的目光紧紧盯着他。 伏林俊朗温柔的脸庞显得更加温煦,和声说道:“明日再补。” 霞儿终于气哭了,一路哭一路走,也就是没学会骂人,不然得骂上一夜。 而彩儿嘛,人在床榻上,抱着枕头美滋滋地看着玄光镜,里面是一些猴群正在打闹游戏的景象,外间,有十来个大昊天正在桌子上谨慎地抄写字帖,这是他第一次落笔写字,但每一个字都和字帖没半点区别,甚至门槛上还坐着一个编筐的大昊天。 彩儿一边看猴,一边对身边的大昊天抱怨道:“今天不知道先生怎么了,突然布置这么多课业,整整二十张字帖呢!我看到霞儿姐姐都要哭了。” 大昊天也很生气地点点头,看了看彩儿细弱的手腕,“就是,怎么能布置这么多课业,小孩子,要多休息多睡觉。” 字帖没一会儿就写完了,神念归身,大昊天揉了揉彩儿的脑袋,说道:“课业完成了,彩儿也应该睡觉了。” 彩儿盯着玄光镜里的猴儿看,撒娇地晃了晃大昊天的手,“爹爹,爹爹,我还想再看一会儿,小猴子好可爱啊,让我多看一会儿嘛。” 大昊天受不住撒娇,但也很坚持,犹豫片刻,说道:“乖乖睡觉,爹爹拿只小猴子给你摸摸,好不好?” 彩儿立刻高兴地答应了。 大昊天就从心口世界捞出了一只可爱的小猴子,小猴子前一刻正在树上啃树叶,下一刻就被人抓在了手里,但丝毫不惊慌,双目中带着一种人性化的迷茫,被大昊天塞在彩儿的怀抱里。 边上的金龙敖傲看得眼热,这就是至强者啊,一念而为蒙昧生灵开智,这小猴本该蒙昧而生,蒙昧而死,如今被至强者开启灵智,就算没有被养,回去之后也能做个长生妖修。 彩儿和小猴玩了一会儿,她平时这个时候已经睡着了,今天却精神奕奕的,直到大昊天揉了揉猴头,小猴立刻感觉自己困了,很自来熟地睡在了彩儿的枕边。 彩儿看着小猴熟睡,慢慢地也被感染,渐渐感到困倦,也睡了过去。 大昊天松了一口气,把小猴子揪起来扔回心口世界里,神念入界,又看了看距离猴群不远的那枚石胎,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石胎里的生灵越长越像猴了。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胎教? 反正大昊天是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长得像猴也没有什么,对于这只私生猴,他实在没想好要如何安置,不如就放在心口世界里,许他个与天同寿,快活无边吧。 与此同时,大昊天的那一抹去了地府带走鬼子的神念,正在无边宇宙里游荡,看着手里皱巴巴的鬼子,有些发愁。 虽然是说了要送去个好人家,可什么样算是好人家呢?而且鬼子染了母体的凶戾之气,生下来也是个反骨仔,一般的良善之家,也撑不住,他要是出手消弭了这股凶戾气,也等于把鬼胎的本质给消掉了。 这抹神念跨越无数星河又落在一处中古文明星,见此间人穿戴犹如夫人所居的小界,先起了几分好感,随后一念扫荡整颗星球,拎着鬼子到了一处府宅门前。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45节 陈塘关总兵李靖府。 是他寻了好几天时间,踏遍几十万颗星球才寻到的,最适合鬼胎的人家。倒不是别的,大昊天看透时空维度,窥见前因后果,他手里这皱巴巴的玩意儿无论投到什么样的人家都是悲剧,唯独在这一家,能够向死而生。 目中星河流淌,大昊天大步进了府门,看见李靖之妻殷素知正在榻上午睡,他压根不进房间,把鬼胎搓成个球踢了过去。殷素知陡然从睡梦中惊醒,除了感觉腹中有些微微胀痛,没有其他任何异样。 神念高高兴兴往回走,路上正好撞见几个神魔聚餐,他更高兴了。 几个神魔被这抹神念一口吞下,随后嘎吱嘎吱消化了一阵,因为懒得唤狗,所以连难吃的硬骨头也给吞吃干净。 太白微微动了动鼻子,抬眼醒来,正看到放学回来的杨戬,身后跟着一只摇头摆尾撒着娇的小细狗,杨戬时不时停下来摸摸小狗头,一副很疼宠它的样子。 太白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再次闭上双眼,罢了罢了,小狗愿意跟就跟吧,等以后你这小狗就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天大的机缘啊。 唉,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管儿孙我享福。 第77章 暮春时节,草木越发繁茂,气候一日日转暖,道玄只觉在这小界之中度过了他最为快乐的时光,至于张仁吞噬他魂体的那点磨损,他压根不在意这个。 从魂体的状态来看,他大约还能以这样的形态再存活个十几二十年。 道玄一点都不为自己进入生命倒计时而遗憾难过,反而数着日子,觉得自己更加有盼头了。人间夫妻,能相处个十几二十年也算缘分不浅,何况张仁是会老去的啊,到那时候,他也讨不了夫人欢心了,死就死了吧。 是的,道玄也就知道这个,不知道张仁这一世虽然是炼化归一的终结,但他不是死后飞升,而是肉身成圣。 不过跟着张仁虽然占了很多便宜,快活得道玄都要乐不思蜀了,但他还是有和人交流的欲望。如今时间是一半一半的,张仁只要出门不在王二妮身边,他也就出门去找兄弟们聚聚。离的最近的当然是桃源村那几个,不过住得远的也就是神念一动的事,众仙们常在猫猫山聚会。 猫猫山的三花猫妖背地里磨爪子,磨得尖尖亮亮的,它这里才不是什么猫猫山!这叫茂儿山! 而茂儿山的隔壁,就是吕洞宾跟随新师父钟离真人的清修之地,刚来的时候,吕洞宾踌躇满志想要学法学道,最好是那种在天上飞得呱呱叫的神奇术法。 但钟离真人冷笑一声,给他指了指堆积如山的道门法典,让他先通读背诵。除此之外,一天两顿,过午不食,吃的是清粥小菜,米是自己担上山的,水是自己挑的,菜是自己种的。 吕洞宾疑心自己被老乞丐卖给这位钟离真人当奴隶了。 近日接连几个晚上,远处山中常有猫叫人笑之声,钟离真人起初夜观天象试图算出点什么,但随后放弃,告诫吕洞宾千万不要往那边去。 他这一说纯属白说,吕洞宾早被勾起了兴致,昨日钟离真人坐扇而飞,说去赴友人约,吕洞宾立刻收拾齐整出发前往猫耳山。 嗯,他从钟离师父那儿听说的就是这个名字,而且这山确实有两个尖尖,看起来很像一只猫的耳朵。 离山越近,越是有猫。先是三三两两的猫猫窜入林中,然后是不怕人大肥猫大大方方露着肚皮睡在山间溪边,吕洞宾忍不住凑过去,在几只猫猫的肚皮上醉生梦死了一会儿。 然后就到后半夜了,山中的奇怪声响越来越近,吕洞宾猛然清醒过来,推开怀里那只正在咕咕噜噜撒娇的白猫,再次向着山中进发。 此时,道玄正在几只陪酒猫的簇拥下和兄弟们聊天,占据猫猫山的那名兄弟叫赵公明,这是按照小界的文字换算的名姓,实际上在赵公明自身文明的语言来算,这三个字是一个词,大约类似于“招财”“有钱”之类的。 赵公明怀里抱着一只三花猫,正是此间原本的山主,此时生无可恋地盘在赵公明的怀里,听着仙人们谈天说地。 其实就是吹牛皮。 正如道玄最近挺爱吹自家夫人如何如何爱慕自己,对他又怎么怎么好,基本都是把张仁的经历偷过来说。他的这些兄弟们大同小异,这个说自己家的公主对他千依百顺,那个说他娶的千金小姐也很温柔懂事……只要不是脸上还顶着一点淤青的话。 娶了妻的仙人们各有各的倒霉是真的,那位当初说要吃软饭的仙人也的确凭着一张俊脸吃上了软饭,可公主不是好伺候的呀! 他不过是一个月要在外面浪半个月,时常和兄弟们聚会,所以夜不归宿罢了,公主就骂他是浪荡子,骂他脏身子,说瞎了眼才嫁给他,今晚出门时,被她一拳打在眼眶上。 青眼仙人看着道玄滔滔不绝的样子,谨慎地观察了一下他的脸庞,不由叹息。 嫂子看来确实很温柔,不像他外表光鲜内里一地鸡毛……他确实还没发现自己眼眶青了,找凡人吃软饭是套了一层外壳的,外壳的伤势又没法让魂体感到疼痛。 赵公明正美滋滋撸着猫,忽然听见道玄说到自己,抬起了头。 道玄语重心长地道:“兄弟啊,我知道你喜欢养猫,这地方确实不错,山清猫秀的,但是……你这猫是公猫啊,再怎么养也养不出个媳妇儿的,你还是要好好打算的呀。” 三花猫对着道玄哈了一口气,它知道自己是公猫,但它也没想过和这撸猫野人作伴好吧! 赵公明憨憨笑道:“大哥,我没想过那些,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找个媳妇儿管我做什么?我还剩下百多年寿元,就住在这山里养养猫很不错的,对了大哥,我家猫还会喂我吃鱼呢。” 他也小小地炫耀了一把。 道玄叹了一口气,这是他放招的前摇,赵公明深谙这个流程,果然就听道玄故作叹息地道:“你还是太年轻,不知道家里有个知冷知热的人,这日子得多美,像你们嫂子,她对我情深一片……” 赵公明抱着猫,低着脑袋听着,他知道大哥和他聊一会儿就会找旁人的,这里这么多兄弟呢,够大哥聊到天亮。 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个人影从林中冒了出来,很震惊地叫道:“大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道玄抬了抬脑袋,看到胡子拉碴的吕洞宾跑了过来,仙人们面面相觑,都不认识这个野人从哪来的,怎么对着他们大哥喊大哥。 吕洞宾见到这么多人也有些发怵,不过这里漫山遍野都是毛茸茸的猫咪,让他稍微安下了心,小跑到了道玄边上,呐呐半晌,惊道:“大哥,嫂子把你赶到这里的?你不是已经跟嫂子道过歉了吗?” 是的,在吕洞宾这里的逻辑是这样的:他先是在桃源村王家老屋遇到带着彩儿生活的大昊天,认为张仁是因为在外头有人被嫂子赶去外头住,后来又在张府看到张仁,觉得张仁已经取得了嫂子的原谅,然后他就入山修道了,结果他居然又在距离龙兴县几百里的山里头看到大哥和一群人聚会。 这哪是聚会啊,分明是野人聚居! 吕洞宾惊问道:“大哥,这里离你府上几百里路啊,你是自己来的,还是嫂子把你丢在这里的?她怎么能这样?” 道玄看着百十号兄弟都用诡异的目光看着自己,轻咳一声,看着吕洞宾道:“你不要胡言乱语,我是自己来和兄弟们聚会的,你嫂子还在家里等我。我并不是被赶出来的,夫人贤惠,你不要乱讲。” 道玄汗流浃背,为了夫人的名誉,他不得不在吕洞宾这里冒充起了张仁。 吕洞宾将信将疑,他和张仁相处很多年了,从来不知道他有这么多陌生的兄弟,张仁交友广阔他是知道的,可这么些人他一个都不认识,还是感觉怪怪的。 道玄当然看得出来吕洞宾的疑惑,他急忙拉过做驸马的那位,在此间小界他也算得个上流体面人士,给吕洞宾介绍起来。 “来来来,洞宾兄,这位是周碧道友,他、他是大公主的驸马,来,驸马爷,这是我的兄弟吕洞宾,他是山中修道人,也算小有所成。” 成仙万载的周碧不尴不尬地和小有所成的吕洞宾相对拱手行礼。 然后道玄又拉了一个刚刚入仕途不久的仙人,这位是经由驸马保举入仕的,算是裙带关系上位的,但大小是个官,说出去也有面子。 只把仅有的几个体面人介绍了一下,剩下的打渔的种地的算命的要饭的在山里养猫的,道玄一个都没介绍,吕洞宾那里也算放下了心,知道大哥不是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就行。 而且,大哥的面子是真的大啊,吕洞宾只剩下一点点疑惑了,就是说……为啥人家堂堂驸马爷,也叫他大哥为大哥呢?不对,为啥驸马爷也在山中像个野人似的席地而坐,饮酒撸猫呢? 而仙人们维护着道玄的那点面子,热情邀请吕洞宾入席,还给他分配了几只貌美的猫猫相陪,吕洞宾撸着猫喝着酒,时不时和仙人们说些他的修道心得,仙人们连连吹捧,吕洞宾也有些得意,来敬酒的都不拒绝,不多时就醉倒了。 此时夜尽天明,凌晨时分,仙人们各自散去,做驸马的那位还道呢,“我家公主贤惠,必然等了我一夜,我这就回家去了,大哥,诸位,咱们下次再会。” 说完,驸马爷顶着个乌眼青飞走了。 仙人们三五成群地散去,道玄把吕洞宾拎起来,扔到隔壁山中,吕洞宾的居所,然后哼着小曲回龙兴县了。 到了张府门口,道玄就看见一头大肥猪也明显在外头浪了一圈回来的样子,大肥猪没发觉他,踏着厚重的步伐回到猪圈,美滋滋睡下。 道玄伸了个懒腰,穿窗而入,看见张仁和王二妮睡在床榻上,一脚踩在张仁身上,很爱怜地蹭了蹭王二妮的脸颊,然后躺进张仁躯壳内,美滋滋睡下。 哎呀,这日子,怎么就这么美呢? 第78章 仲夏之月,始有蝉鸣。 今年和往年不同,府里的姑爷杨天佑要参加秋天的乡试,也就是秋闱,这一个夏季他都要埋头苦读,温故知新,实在辛苦得很。 同样是秀才,西席先生伏林就光棍许多,他已经连考两次都没中了,虽然今年也还是报名,但他压根不努力,也就是在教小孩的间隙把过往的书籍读一读。 因为科考的那些东西他其实很熟,考试和个人才华固然有关系,但那说的是顶级的那一小部分才子,而后面的底层一批,主要是靠运气。 比起科考,现在伏林在张府待久了,感觉还是这份工作比较重要。不说举人考不考得上,就算考上了,他难道就能立刻去考会试,去选官?城里也有几个举人办私塾呢!好的官位轮不到,差的还不如在老家教小孩。 霞儿实在讨厌他,悄悄地找到张仁,问:“爹爹,能不能把伏先生辞了啊?他总是针对我!” 张仁连忙细问,得知这针对指的是督促她练字,对她比别人更加严厉,经常给她布置额外作业,不由沉默片刻。 他一个孩子们眼中的慈父,难道要告诉女儿,这其实是他特意要求的吗?几个孩子里,霞儿这个做长姐的最为学渣,她倒不是不认识字,也不是不聪明,就是没有那个耐性读书写字,至今还是一笔狗爬字。 霞儿还用期盼的眼神看着张仁呢,她也就是太过单纯,没有添油加醋的习惯,就见张仁伸手过来,摸了摸她的脑门,故作为难地道:“可是辞了伏先生,换来的先生可未必如你意啊。” 霞儿不相信,她就见过伏林这一个先生,她目前为止遇到的所有人里,伏林是最坏的一个。 张仁回想起自己幼年读书的经历,虎着脸说:“那些比较坏的先生,每天先是让你读书,读几十上百遍,然后抄写几十上百遍,等你把那些书读得要吐了,他又慢慢给你讲解其中的意思,最后还要你把所有的注解再抄写背诵几十上百遍。” 霞儿差点吓哭了,张仁却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现在外头的不少先生都是这样干的,而且…… “伏先生至少年轻好看些,外头一些先生,四五十岁的,拉着个脸,长着白胡须,还动不动要拿戒尺打人的。” 霞儿将信将疑,最后又做了一次争取,“那爹爹能让他少布置点作业吗?” 张仁想到霞儿那一笔狗爬字,坚决地摇摇头。 霞儿很失望地离开了。 张仁仍旧在书房里理账,账都是下面各家店铺送来的账本,他要再理上一遍,以免有人做两面账,贪他的钱,折他的货,这都是他多年以来做熟了的事。 书房外蝉鸣阵阵,张仁慢慢会完账,伸了个懒腰,看这天时,差不多到了孩子们下学的时辰。 张府的学堂是原先的一处客院改来的,客院的卧房连同厅堂一起打通做成学堂,原本的厢房改做书房,里头也有屏风竹榻,是给西席先生小憩之用,院中有一株很大的桂花树,课间休息的时候,孩子们就时常在树下玩闹。 只要进了学堂,院门就不给打开的,要到傍晚下学才会开院门,张仁到的时候,院门外已经有个慈祥的身影在等待了。 在张仁眼里,大昊天就是个慈和老人的形象,他大步上前,笑脸相迎道:“前辈还是怎么准时,如今一天热过一天,前辈还往来接送彩儿,实在辛苦啊。” 他这仍然是话里有话,想让老人心疼彩儿大热天来回上下学,倘若有一次两次彩儿留下来居住,那时间长了,这里也就成了彩儿第二个家,女儿还是他的。 但大昊天虽然不理解,可就是不接他这话茬,至于什么天热不天热的,彩儿和他学习各种术法,玉骨冰肌自生凉意。再不然,他直接把这小界笼罩入他灵气覆盖范围,调整寒暑就是,怎么可能热到孩子? 张仁见他不理,又旁敲侧击,很是心机,“对了前辈,村里附近水源多,想必蚊虫也很多吧?前辈可备了艾草薄荷药膏等物?要是没有备的话,我府里还有一些,给前辈送来。” 大昊天还是不理他。 张仁叹息,这老人实在太孤僻了,彩儿这样活泼可爱的孩子,跟着这样的老人过活,他实在难过。 他倒是不知道,最近彩儿开发了新游戏,每天晚上都在大昊天的体内宇宙遨游,玩一折一折的游戏。她在这方宇宙无数小界里得天独厚,顺风顺水,想玩什么玩什么,扮公主都扮腻了,这可比霞儿星儿和杨戬摘几朵小花扮公主有意思多了。 霞儿还很心疼彩儿这个老二呢,总是想拉着彩儿玩游戏,连最喜欢的公主角色都愿意让给她。 距离下学时间不远,大昊天能透过门看透学堂里面,这会儿是写作业的时间,霞儿写一个字就磨半盏茶的墨,不知道还以为她的墨水比别人容易干些,星儿和杨戬都是老实孩子,很用功,埋头努力写着。 彩儿嘛……她用了障眼法,正施着他前段时日编出来的自动抄写术来应付作业。 大昊天一瞬间感觉心口毛茸茸的,鼻子发痒,整个人像一汪水要化掉了。 今日的作业不算多,除了霞儿又要拖堂之外,先出来的是彩儿,然后是星儿,杨戬牵着小狗也出了学堂,彩儿一看到两个爹爹都站在门口,顿时喜笑颜开,一头扎进大昊天的怀里。 张仁脸上笑容微微凝滞,好在星儿很孝顺,也扑了过去,张仁一把把她抱起来,举得高高的。 大昊天瞥他一眼,什么东西。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46节 他立刻把彩儿举得更高,张仁身高不及他,要是踮着脚举怕摔了孩子,只能悻悻地收手,结束这场男人之间的对决。 杨戬背着小书包牵着小细狗,朝着不远的家中走去,其实就在一个府邸里,要不了几步路,杨戬经过老桃树的时候,在树下乘了会儿凉,离着那把插在树边的三尖两刃刀只有一点点距离。 却毫无察觉。 小细狗绕着三尖两刃刀转圈,杨戬也没注意它,这个季节已经有蝴蝶了,他在树下抓蝴蝶,抓了又放,放了又抓。直到玩累了,再次背起书包,绕着被封印的三尖两刃刀,牵起了小细狗。 入夜,张仁还在为了傍晚的事耿耿于怀,和王二妮嘀咕道:“夫人,你说前辈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一个孤寡老人,来咱们府里住着,有人给养老还不好吗?非要天天带着彩儿来回奔波,这马上就六月了,彩儿多大一点点啊!” 王二妮摇摇头,“前辈有神通法力,甚至不是像我这样来回飞,县城和桃源村那点距离,他带着彩儿眨眼的工夫就到。” 张仁还是不高兴,“彩儿是我们的孩子,前辈又不收她为徒,也不定个正经名分,连干爹义父都不算……” 王二妮蹭了蹭他的颈窝,这一点小小的脆弱立刻让张仁紧张起来,他下意识地拢住了王二妮的肩膀,“怎么了,是我说错了话吗?夫人你别难过,我知道彩儿是前辈救下的,你不高兴,我以后不说了。” 王二妮闷闷地道:“是我那时候,不小心丢下了她。” 张仁抱紧了王二妮,“夫人,你别难过,我不说了,再也不说了,这是前辈的恩情。夫人活着,彩儿活着,我们一家都好好的在一块儿,就足够了。” 王二妮想起那天面对於菟文明,面对广寒星时,那一场毫不犹豫的自爆。她那时候,并不知道肚子里还有一个小小的生命,可就算她知道呢?她对彩儿愧疚,是因为知道,这孩子是注定会被她舍下的啊。 她大约,并不能算一个慈爱的母亲,她有更多更多的想法,多的她自己都害怕。 默默抱紧了身侧的张仁,王二妮忽然想,她要和这个男人共度一生,这是她的承诺,也是她最初最好的一段爱情,可若有一日张仁死去了,她会为他守着这张府千年万年吗?还是会下到地府去,等待他一个完全陌生的来世,来一场生生世世的爱情? 不,她不会的。 这漫天星辰,宇宙长河,她真的想去看一遍,像阎罗,像荡魔,像羿,做一个无拘无束的至强者,直到星尘埋骨的那一日。 王二妮忽然吻住张仁的唇。 我不是好女人,也不是好人,我贪得无厌,野心勃勃,但我今日……还爱你。 今晚不是王二妮定好的日子,自打张仁去看过医师,她就非常严苛地规定了夫妻时间,总之张仁提前过上了养老生活,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这种规律。 道玄也习惯了,他现在白天基本都待在张仁身体里,晚上则会出去浪,但不管怎么浪,一到了规定的日子风雨无阻绝对回来。 但今晚,无人打扰无人掺和,这一夜疯狂而热烈,张仁被打得溃不成军,夜半时分,用换身衣服的借口背着王二妮偷偷吃了好几颗药。 然后,再战天明,厮杀整夜。 第79章 清晨的张府一片宁静,只有两三个觉少勤快的婆子井边打水,浆洗衣裳,仆役们一般要比主家早起一会儿,之所以到了清晨还这么安静,是因为最近张府的主家们越起越晚了。 云华小姐那里倒是很正常的,原先姑爷起得早,现在夜夜温书,早上难免困倦,而小姐嘛,她本来就要睡到日上三竿的。 张仁老爷倒是个自律的人,他十年如一日早起练武呢,但这两天也是越起越晚,府里的老人家们是很把他当成孩子看待的,哪怕张仁的孩子都满地跑了,可老爷还不是老爷的时候,他们也是看着张仁一天天长成的。 是嘛,老爷人到中年了,懒怠就懒怠吧,谁家富贵老爷整日挥汗如雨。 张仁连着晚起了两天,这会儿人还在被褥里睡着,因夏日天热,张府里被王二妮施了术法,倒也不是很热,至少晚上还要盖一层薄被。 王二妮坐在梳妆镜前简单挽发,她的首饰很多,但其实常戴的只有几样,全是张仁逢年过节送她的,有时候不年不节也送,他是少有的爱逛金银楼的男客,弄得人家出了什么新样式,都主动上门来让他过眼。 取常戴的凤钗时,王二妮还在首饰盒里看到了一颗宝珠,她不知道是双子融合前,魔子拿了全副身家塞进这珠子里,当做离别赠礼放在她枕下的,这一番殷切之情……被王二妮当成张仁很寻常的一次惊喜。 她也没有遇到个漂亮东西就输入一点灵气试探的意思,今日难得拿起宝珠,也就是对着光欣赏了一番。 就又放回去了。 连着两日放纵,王二妮也觉得有些脸红,规则是她自己定下的,打破的人也是她,再不能这样了! 张仁还在呼呼大睡,王二妮挽好头发出了卧房,没多久,叫醒了女儿们,又让人去喊杨戬来,督促他们吃过早饭,那边伏林先生也来上工了,张府的早晨开始了。 伏林在学堂落锁前还对王二妮行礼,道:“今日家中有急事,来迟了些,失礼了。” 王二妮摇摇头,笑道:“是我们劳累先生了,先生家中有事先忙也没什么,事情已经解决了吗?” 伏林迟疑了一下,微微摇头,斟酌片刻,说道:“是我老家乡里的一个大娘,她家女儿去镇上赶集未归,已经失踪了两日,她久寻不到,打听到去报官需要写状纸,所以请我代笔。” 他眉头拧了起来,但还是很快松开,只道:“希望无事吧。” 大姑娘十五六,无故失踪最有可能的是被人拐卖,其次私奔,再倒霉些也可能是遇人不淑,私奔被拐卖,总之是很不好外传的一件事,能告诉给王二妮知道,伏林也是比较信任主家人品的。 他说这话时,孩子们还都堵在学*堂门口呢,听了这话,王二妮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霞儿火急火燎地道:“报了官就能很快找到人吗?这要不赶紧找到,会不会死掉了啊!先生你还上什么课,赶紧找人去啊!” 她看样子很急,只差飞出去帮着找了。 星儿假装没有拆穿她,霞儿姐姐是很善良不错,但这里头很有可能掺杂了些私心,比如昨天作业没写之类的。 伏林低头看着霞儿焦急的样子,倒是有些意外,那大娘找到他只是因为他住在城中,会写状纸,他们其实没啥亲戚关系,只是同乡认识的人罢了。 他虽然也为那姑娘担忧,但也仅限于帮着写了状纸,而这小丫头跟那姑娘就更远了,仅仅是因为听说了这件事,就急成这样,也是赤子心肠。 王二妮按住急得要飞的霞儿,对伏林道:“先生不要着急,那位大娘的住址告诉给我,我去找一找她。” 她学到的术法之中,有专门的占卜起卦之术,但这需要关联物,比如失踪之人的血亲,要是有她本人用过的器具就更好了。 伏林连忙告知了她,然后王二妮就把霞儿塞进了学堂里,温柔地道:“这事大人来管就可以了,你跟着先生好好上课。” 霞儿抱紧了小书包,那里头的作业本上一字未动,她昨天偷了杨戬弟弟的小狗在屋里玩来着。 而与此同时,就在王二妮出门不久,县衙官府来了一位县丞两个小吏,张仁被从睡梦中叫醒,打着哈欠迎接了来人,这县丞不是当初给他做媒的老县丞,而是两年前老县丞告老之后新换的,对张仁这种本县富户也很客气。 张仁揉了揉眼睛,给县丞和小吏上了茶,也不多废话,笑着问道:“县丞来寒舍,不知有什么要事?” 年轻县丞打量张府一应陈设,点点头道:“张老爷,时间紧迫,我就开门见山了,近日皇后娘娘的两位兄长代天驾巡而来,明日就到我县中,要在此过夜,住上几日,这事你也知道,原本接待上官都是借用县里许老爷家的清园……” 张仁有些不妙的预感,果然就听县丞叹道:“可就是昨天晚上的事,许老爷家的那位老夫人夜里咳痰,去世了,新死过人的园子可不敢给两位国舅爷住啊!” 张仁还想再挣扎一下,“宋老哥家宅富庶,他去年才翻修过一次,亭台楼阁比我这里精致许多。” 县丞无奈道:“实在是时间紧迫,宋爷家里十八房妻妾二十多位少爷小姐,一天一夜怎么好搬动?张老爷,县爷那里你也是知道的,才纳了宋家的小女儿……” 张仁叹了口气,他也实在不是和人为难的性子,只道:“让上官住几日也没什么,我带家里人到别苑住就是了。” 县丞不由大喜过望,说实话,借用富户家宅的事不好强征,万一闹到上官面前也不好看,张仁能答应实在很不错,他连忙保证道:“这样,馆驿的人下午过来,张老爷府上不用惊动人手,这家宅现在什么样,还的时候还什么样。” 张仁也只好对县丞拱了拱手。 宋富户家里妻妾儿女多,不好搬动,但张府里的人丁也不算薄了,可不是张仁和云华兄妹两人相依为命凑合过的时候了,而且要得急,下午就得全家搬走,也是件很麻烦的事。 太白也觉得麻烦,实际上家里住着主母这样的仙人,一般天道会格外照顾些,很多的麻烦都是直接消弭掉。 但府里又还有张仁这个变数,说是凡人这一世就是铁打的凡人,他的气运都影响到了王二妮的气运,使得她蒙在一层气运屏障之中。她又低调,仅有几次人前显圣也都是在重秋星,仙人的声名没有在这小界传扬开,也就避免不掉张仁的凡人命数。 凡人啊,就是各种麻烦各种折腾,免不了的。 对搬家这件事,接受得最快的是霞儿,伏先生那边正要检查作业呢,她爹、她亲爹就来了,让她得以去收拾自己的房间,毕竟家里要来两拨人,县衙馆驿的人手和国舅爷那边伺候的人手,人多手杂,一些珍爱的贵重的物品就要收拾走,免得麻烦。 云华很不高兴,她东西太多收不走,她的住处又很精致漂亮,免不了被贵人女眷居住,这就很难受了。 杨天佑揽住她肩膀,温声细语地安慰,很快就把人给哄好了,张仁见了难免满意,他这疯丫头妹子就是属百炼钢的,杨天佑这绕指柔正克她! 王二妮不在府里,这是很正常的事,她平时飞来飞去,有时候还要离开小界去别的地方,张仁也很习惯了,一应繁杂事务他都处理停当,又把王二妮的衣物首饰等物都装箱带走,拉拉杂杂套了好几趟大车。 王二妮那边正好找到了伏林说的大娘,也许是病急乱投医,那大娘拿着状纸去了县衙,但县衙正忙着明日招待两位国舅爷的事,并没有理她。 大娘哭着回到歇脚地,就被王二妮拦住了,向她说明需要一点发丝血液等物占卜,老人家毫不犹豫拔了几根头发,咬破手指递给王二妮,一口一口叫着仙人慈悲。 王二妮一边细细地询问大娘,那失踪的女孩儿名姓和生辰八字,一边起卦占卜,直到一缕青烟化为娉婷人影,勉强能看出一些美貌的轮廓,可少女长发凌乱,衣衫不整,还少了一只手。 大娘急切问道:“仙人,如何了?我家玉娘现在在哪儿?求求仙人发发慈悲告诉我吧!” 王二妮抿了抿唇,索性加大灵气输出,青烟化成一副水墨画卷,她看清玉娘周遭情景,迟疑片刻,干涩开口道:“枉死……城。” 披头散发的玉娘浑浑噩噩地混在一群新鬼老鬼之中,远远见得高台之上,鬼佛诵经之景。 失踪了两日……不、是死了两日。 大娘急道:“什么城?那死妮子是不是跟人跑了?仙人,就两天,她跑不远的对不对?” 王二妮低垂下眸子,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她收起灵气青烟,不曾发现高台之上朝她瞥来的一眼。 佛在高台,苦海无边。 第80章 张家在城中有两处别苑,一个是三姐儿和王小弟住过的宅子,是很好的一处宅院,但是自打出了血案就没再派人去打理过。张仁低价挂了牌打算卖出去,但这大宅尴尬得很,有钱人不愿要,没钱人买不起,只能一直搁置。 还有一处在城南,说来也是父母心肠,是云华还小的时候,张父张母为她置的地,怕张仁败家,怕她日后没有好嫁妆。 只是宅子还没落成他们就双双去世了,于是张仁又接过来盖,前后盖了三四年,不过后来云华不打算搬,就一直留在那儿了,如今是几个老仆打理着。 张仁指挥着家仆把各处收拾的箱子分门别类安置,因为只是暂住几天,大部分东西是用不上的,最好原样封存,再搬回去的时候就会方便很多。 霞儿和星儿高高兴兴地在陌生的宅院里乱跑,她们这个年纪正是爱玩闹的时候,张仁没奈何,只能追在后面叮嘱。 “别乱钻,别乱撞!不要跑出门去!” 孩子们嬉笑着跑去后院了,张仁揉了揉太阳穴,让两个伶俐的丫鬟追过去,一回头看到小杨戬乖乖地站在父母边上,叹气。 多乖的外甥啊。 张家这里忙得脚不沾地,两位国舅那里是一点都不急的,路上大国舅还特意在每村每镇都停留一段时间。这是代天驾巡,回到国都还要向天子汇报见闻的,而同样领的差事的小国舅就满腹怨气了,他什么事都不干,每日就和几房小妾在车厢里饮酒胡闹。 今日赶路的时间比较长了,总算在天黑之前,抵达了一处小村庄,大国舅曹景休松了一口气,下了车马,对车厢里的弟弟说道:“景植,我们到地方了,且在此地找个人家借宿吧。” 小国舅曹景植从马车上下来,只见是一处小村,村口有石碑老树,树是老桃树,石碑上书桃源二字。 曹景植满心不乐意,抱怨道:“我听人说,再走一两个时辰就到县城了吧?何必要委屈住宿在这小村不毛之地。” 曹景休则摇摇头,“三更半夜,城门落锁,岂能视国家法度于不顾,何况咱们舟车劳顿,在这里歇一歇也是好的,就近找个富户安身吧。” 倒不是大国舅吃不了苦,非要找富户借宿,而是他这一行车马有好几百人,就算护卫可以露营,但他和弟弟加上弟弟路上收纳的一些妻妾,服侍的丫鬟,怎么也有十几号人需要安置。 进了村庄,不多时就经过了大昊天的老屋,好吧,实际上是王家的老屋,但一行人对这片地方熟视无睹,车马自然而然绕行,不多时就到了李家大院门口。 仙人们正睡着呢,他们名义上还是仙人,但早就是死去的亡仙了,倘若地府回转,饮一碗孟婆汤,倒是能够再轮回千把年。可如今打定主意要在这小界养老,魂体暴露在正常维度之中,便也没有太多神通法力,更别提什么天道规避。 两位国舅爷府上的老管家去敲响院门,不多时,胖仙人殷洪打着哈欠来开门,看到门前乌泱泱一群人,也没怎么惊讶,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这才慢悠悠地道:“借宿啊?” 他这态度实在不像见贵人的,老管家刚要呵斥,就见大国舅上前几步,笑道:“是啊,这位老哥,可否容我们在这里借宿一夜,这更深露重一大家子,没片瓦遮头实在难过得很。” 殷洪也是和气仙,点点头,只道:“地方大得很,不过主卧是我们兄弟几个在住,你们另外找地方睡就行,院子里,树底下,有个地方靠靠吧。” 前头说的是主家找个房间住,后头说的是那些护卫家仆,李家大院地方真的不小,这几百号人可以倚靠着睡。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47节 大国舅连声道谢,小国舅就要嚷嚷起来,凭他的身份,难道要去住下人房?这什么主家这么没眼力见,见到他们这一行官身,还敢说这样的话? 殷洪只见这人嚷了一声,就被为首的曹景休按住,有些懒怠地看了两兄弟一眼,忽然笑了,“有意思啊。”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完,他仍旧打着哈欠转身回屋去了,倒也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行人按照大国舅的吩咐,女眷找了干净的房间安置,其余有地方睡的就挤一挤,实在睡不下的就去廊下树底对付对付,他则是和弟弟去了还算不错的厢房睡了,才睡下不久,外头几声鸡鸣响起。 小国舅脾气素来恶劣,听见鸡鸣就有几分恼怒,趁着兄长熟睡,叫来恶仆,怒道:“去把院子里的鸡给我宰了,炖锅汤来喝。” 他命令完,迷迷糊糊又睡下了。 恶仆出了门就撸起袖子,朝着仙人们养的几只百年鸡妖恶狠狠地扑去。 为首的鸡妖翅膀一挥,让老婆们布阵,没多久,院子里传来惨绝人寰的尖叫之声。 大国舅小国舅同时被惊醒,一开门就看到院子里险些被几只鸡打死的恶仆,为首的公鸡正威风凛凛地挥翅膀打人,那翅膀在日光下真如一把铁羽,闪着锋利的光芒。 小国舅差点气歪鼻子,怒斥道:“曹忠,大早上的你跟我这闹什么呢!” 让你去宰鸡,你差点被鸡给宰了?你特么的不是杀人如麻第一打手吗?几只鸡就把你扇成陀螺了! 曹忠脸肿得跟猪头没什么差别,还要分心答话,没几下就被公鸡一爪子抓烂了脸,疼得只知道惨叫连连。 大国舅实在看不得这个,连忙派几个护卫过去……拉架,看起来确实是这样,母鸡们被拉开,个个就变得温顺起来,而那只打得最凶的公鸡,也低下头打理着自己的羽毛,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曹忠已经被打得不省人事,这会儿殷洪又端着个茶碗出来了,这是要洗漱呢,看见院子里一大群人围着个曹忠,笑眯眯地说道:“不用浪费药了,这人今天当死,你看,我数三个数啊。” “一。” “二……哎呀,没数好,他死得好快。” 殷洪咕嘟嘟喝了几口水,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微微摇头,只看着大国舅道:“你是个有缘之人,莫念亲情,莫念红尘,不如现在归去吧,终南山有你的仙缘。” 说完,也不等众人如何反应,抬起手一挥,一行人就从李家大院全须全尾回到了桃源村口,连那个死掉的曹忠都在。 大国舅曹景休惊疑不定,小国舅也惊得脸色发白,又激动潮红起来,抓着大兄的袖子连声问道:“大哥,什么缘?什么仙缘?咱们是一奶同胞的兄弟,既然你有,我怎么会没有?” 曹景休眉头紧锁,脑子里转过许多念头,终究只艰难道:“什么仙缘,要拿亲情来换?不管这些,启程去龙兴县城,完成陛下交代的任务为重。” 说是这么说,兄弟二人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命人就地安葬了曹忠,向着县城而去,但还是不时回望桃源村。 桃源村李家大院,殷洪洗漱完,擦了一把手脸,锤锤腰,去给他那帮只会吃不会做的懒鬼兄弟煮饭了。 他近来还摊上别的事了呢,给赵公明的猫煮猫饭。这不是夏天了嘛,猫吃得少还爱吐,赵公明求爷爷告奶奶求到他这里,没奈何,只能煮上猫饭了。 龙兴县令带着县丞小吏还有一干衙役等人殷勤地等在城门外三里亭处,远远见到两位国舅的仪仗行来,顿时热情万分地相迎。 两位国舅都没怎么搭理他们。 大国舅曹景休还算厚道人,虽然被昨夜的“仙缘”弄得心里空落落的,但还是勉强应付了县令几句,跟着入了城门,来到了一处名为张府的大宅院安置。 比起昨夜的农家大院,这县城富户人家自然要舒适许多,虽然比不上他们在国都的府邸奢华,但和寻常的避暑庄子,城外别苑还是相差无几,连小国舅都惦记着仙缘,也顾不得挑刺,这让县令县丞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张府里各处都被馆驿上的人布置好了,原先张仁和王二妮住的主卧里,床榻都被搬走换上了新的,两位国舅带着的物件被一样样搬来安置上,至于国舅本人嘛,大国舅去了县衙忙差事,小国舅就在街面上带着十几个家仆无所事事闲逛。 因为仙缘一事,他心里藏着事,也没像平时那样眼珠子专往长得好看的妇人身上瞟,他这人就这毛病,不爱风尘,专爱强迫良家。 家仆知晓他的习惯,就算主子没吩咐,也四处张望替他寻摸,没走多远,就有个家仆拉了拉曹景植的衣角,喜道:“二爷,您看,那位夫人貌美身段好,难得的是气度不凡,您在路上委屈了那么久,也有段时间没尝过贵妇滋味了吧?” 曹景植想说我尝你个鬼哦,这破小县城还有贵妇人?县令家的夫人对他来说也算不得什么,不过一转身回头,一看,还是露出了邪笑。 确实是个气度不凡的美妇啊…… 这样想着,他就朝着人走去,那边街对面,王二妮指尖绕着一股青烟,身侧一左一右黑白无常,身后判官满头大汗拼了鬼命正在翻着生死簿。 正在寻他。 第81章 下地府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当初王二妮第一次下地府,心中惊惶难安,去哪都不敢多问,后来又去了两回,渐渐地也就习惯了。 虽说话本子里神仙下地府是件挺简单的事,但其实地府是一层单独的维度,别说话本子里那些修道而成的飞升仙人,大部分的神魔都没有这个实力。上次王二妮被大昊天带去地府时本能记住了一些,她以为那是下地府的路途,但其实是破开维度的过程。 照猫画虎试了两次,她就成功了,地府维度一破开,立即有鬼差殷勤相迎,随后黑白无常前来询问,王二妮再一次见到了太山府主。 说实话,这种枉死的案子地府见得太多了,枉死城每天要纳入不知多少枉死鬼,有罪鬼也有无辜惨死的鬼,地府其实不管这些惨案,毕竟作恶之人最终也会魂归地府,孽债缠身的鬼魂自有归处,但上面要管,就不同了。 太山初见王二妮时,态度已经足够客气,后来他……更客气了,毕竟凡人张仁的妻子和大昊天亲自带来的夫人有着天壤之别,而今日,这位夫人甚至是自己破开维度而来,算作地府的贵客,他立马就卖了判官,搭上两位无常,让他们随同王二妮去办案。 这是阳间案,王二妮要在阳间办,而不是勾来罪鬼判罚了事,让那恶人在阳间只得一个猝死的普通下场。 也和志怪故事不同,黑白无常这两位并不是常来往人间的鬼差,通俗点来说,黑白无常属于捕头,只有大案重案才能让这两位爷亲至。 真正来往阳间地府的鬼差是牛头马面,这是地府的土著种族,可以在阳间停留七日,专门抓捕一些逃散鬼魂。黑白无常只有两位,牛头马面有几百万那么多。 此时判官翻看生死簿,判定这害死玉娘的凶手人就在龙兴县,于是走走停停,正寻此人。 曹景植几步上前,原本是想像平时那样,几个家仆先围住了,他再过去搭话,以免惊跑了人,但不知怎么的,几个很熟络干这事的家仆刚要围上去,就感觉浑身发冷,最前头的那个打了个摆子,向后差点倒地。 ……能不冷么,几个人冲上去的时候,打头第一个踩到黑无常的脚了,那些浑身发冷的,是贴上判官的背了。 一群不济事的东西!曹景植也懒得管,拦住了王二妮的去路,折扇一收,故作风流,笑道:“娘子一个人出来买胭脂吗?我与你夫君相识,这街面上人多手杂多危险,不若我送娘子回家吧!” 说完,就要去拉王二妮的手。 判官吓懵了,连忙伸手把这咸猪手拍开,黑白无常也吓了一大跳,忙拦住了曹景植的来路。 都说鬼迷心窍,鬼迷心窍,鬼是会把人心窍迷糊住的。曹景植被判官拍手,无常拦路,没觉得有一丝一毫不对,还感觉很美呢。在他眼里,这是他调戏美人被小小反抗了,他要不是就爱这调调,青楼里的姑娘那是随他挑的,可他就爱良家抵死不从的小模样。 王二妮没怎么经历过这种事,一般小界的天道也不会让大能者经历这破事,可她带了几只鬼上来,这叫瞒天过海,天道被瞒过去了。 她看了一眼曹景植,灵气青烟开始不住颤抖,这是玉娘鬼魂在惊惧,王二妮明白了,对判官道:“应该就是此人了吧?” 判官点点头,王二妮看了一眼街面上,见不远处就是自家绸缎庄,一抬手就把曹景植一行人收入袖中。 她要先审此人,审后判决。 鬼魂玉娘是从枉死城中被母血牵引而来,其实没走程序,不过考虑到枉死城里没什么是能瞒得过鬼佛他老人家的,判官也没吱声。这会儿在绸缎庄二楼草设官衙,黑白无常分列两侧,浓郁的地府阴气弥散开来,使得这一处地方无人能入。 曹景植只觉得晕晕乎乎跪在了大堂上,身侧同样跪了个人,打眼一看就吓了一跳,这女子他认得,是前几天路上无聊抓的一个村姑,他其实没想怎么样,一个村姑有什么好玩的?纯粹是毛病又犯了,想看良家女惊慌的样子。 后来他腻歪了,就让曹忠把人丢回去,也许是打量着他没碰,曹忠那趟出去了挺长时间的,他也懒得过问,然后大哥那边遣人来催他赶路,他就撂开手了。 可这会儿,这是什么情况?曹景植怕得缩成一团,也没敢抬头,寻思着这是见了鬼了,不住地磕头上告:“阴君在上,阎罗大王,小的不曾杀人啊!这女子是小人手下曹忠杀害,与我无关呐!” 王二妮坐在绸缎庄裁剪布料的长桌后面,盯着曹景植和堂下女鬼看,玉娘许是有些懵懂,她抬手打去一丝灵气,让她意识清明起来。 从濒死的迷茫到地府的轮转,一下子鬼脑清明,玉娘猛然惊醒,看着身侧曹景植磕头跪拜,咬牙切齿,流淌出两行血红鬼泪,哭泣道:“大人,大人!这人掳了我上马车,我打了他一巴掌,他就让人把我拖出去砍了手,几个恶仆,将我凌虐折磨死,曝尸荒山里……” 鬼声泣诉,哀哀戚戚,衬得曹景植的哭嚎犹如唱大戏,他努力想挤出几滴眼泪,但额头渗出的汗液比他的泪水掉得更多。 判官对王二妮低声道:“娘、娘娘,此男子身上血债累累,可传唤还未投胎之冤鬼一同前来对质。” 他也是生怕王二妮不懂判案,虽然再不懂判案,直接给曹景植弄死了也成,但这不显得娘娘不英明了嘛。 王二妮倒是一怔,娘娘? 她摇摇头不再想这个,只道:“那有劳判官牵引冤鬼来此。” 判官翻开生死簿,挑出几个还没来得及投胎的鬼,一个个牵引而来。 一个女鬼刚一到来,就盯住了曹景植,上去就掐住他的脖子,满脸戾气叫骂道:“负心汉,你推我下水,我好不容易游到岸边,你让人用石头把我砸沉下去!你好狠的心啊!我今天要带你下地狱!” 王二妮没管,很快第二个女鬼也扑到曹景植那里撕咬他的血肉,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等到黑无常上前,喝令鬼魂们不得放肆时,曹景植已经被撕咬得血肉模糊,身上露在外面的没有一块好肉,鼻子也不知道被哪个鬼给咬掉了,他这会儿哭得可比先前真心实意多了。 接着判官就动用鬼力笼罩大堂,使得人鬼不可胡言,王二妮再问道:“玉娘,你说的都是实情吗?倘若是实话,我必定为你做主。” 玉娘哭着应道:“都是实话,求娘娘做主!” 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堂上的王二妮,并没有听说过地府鬼君是女子啊,也就跟着判官胡叫起来。 其余的冤鬼也都开始诉说自己的惨案,王二妮听完,看了一眼嚎哭的曹景植,询问判官道:“这种案子,一般是要如何判罚呢?” “回娘娘的话。”判官谨慎地道:“阳间法律一般都有很大漏洞,官宦权贵很容易脱身,所以不具备参考。按照我们地府的规矩,一般是罚入十八层地狱,奸害妇人者,先去势,再下油锅反复炸透,随后是剥皮拆骨,这些都是魂体的皮肉苦。除此之外还有寒风地狱,天雷地狱,以及深海地狱,其中深海地狱最苦,可以使得魂魄时时刻刻承受溺水之苦……” 王二妮点了点头,“他如今还活着,我想让他先经历阳间的判罚,死后再交给地府惩治。” 判官想了想,就说道:“常律是腰斩,这是阳间比较痛苦的刑罚之一,很多文明都在用,也有一些更凶狠的,例如凌迟一类,不过这些难免观感上不大好……娘娘是想如何判罚呢?” 王二妮沉默片刻,看着堂下七八个冤鬼,只道:“如果我说,想让这些鬼将他活活咬死,会不会太残忍?” 判官眉头都没动一下,黑白无常也没什么表情,仿佛这是一个很正常的刑罚,王二妮觉得心头松快了一点,对判官道:“那就这么判。” 龙兴县是有刑场的,因为常年不用,刑场的地段又不错,不少人会占了那里的地方卖菜,正经的菜市是要收摊位钱的,刑场菜市则不用,王二妮当初,也常在那儿卖菜来着。 曹景植被黑白无常押上刑场,这会儿下午了,没什么卖菜的人,行人都不多。没一会儿,一众冤鬼一拥而上,把他给活拆成了一堆骨肉。 王二妮给浑身沾血的玉娘打理了一下,让她干净整洁犹如生前,和那位苦苦寻女的大娘见了一面。 然后送走了地府一行,这才返家。 当然,是张家别苑,她跟张仁传过讯,知道家里被县衙借用了招待上官,只是不知道她刚才宰了上官之一而已。 张仁有两天没见到王二妮了,拉着她的手问,“夫人,事情忙完了吗?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王二妮笑了笑,难得有些脆弱地把头埋进张仁的怀里,这两天一夜她寻了人,去了地府,审了冤案,现在懒得说话,懒得开口,只在心里回他。 忙完了,不饿,什么都不想吃,只想靠一靠你的胸膛。 第82章 张仁见状,不再多问,拉着王二妮去了卧房里,虽然许久无人居住,但这别苑被老仆人打理得很好,昨夜张仁又收拾了一下,卧房里看起来就和张府的陈设差不多。 一应被褥也都是张府带来的,即便还有一点陌生,但王二妮还是很快熟悉了,坐在床沿,很松快地向后一躺。 张仁就过去给她解开外衣,脱了鞋,才把鞋放好,回头就见王二妮卷进了被褥里,这会儿天气挺热的,别苑又没有避暑的阵法,张仁给她把被褥拉开一些,这才发现王二妮已经睡着了。 下一趟地府的消耗并不小。 张仁虽然不知道内情,但大致知道王二妮是出去寻一位失踪女子的,见她疲惫成这样,想来走了很多地方,不由轻轻叹息一声。 道玄这会儿也在,他坐在卧房里的小茶桌旁,整个魂都浑浑噩噩的,时不时看向床榻上的王二妮。 准确点来说,是她的肚腹,此时肚腹之中,有一个浅蓝色的小光点,有点灵气,但不多,一看就无法和前头几个女儿相比。 这是……他的孩子?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48节 道玄给了自己一巴掌,不太疼,但人清醒了,再次看向那肚腹里的光点,他的,那是他的女儿。和霞儿星儿她们不一样,这是他参与了过程的孩子。 即便那点君子操守已经碎得只剩下一点渣了,但道玄还是感觉到了强烈的羞耻和愧疚,他竟做出这样的事来! 愧疚了一会儿,他无视掉忙前忙后的张仁,凑到床边蹲下,开始研究起来。 怎么他的女儿,会比其他孩子差那么多呢? 如今府里的几个孩子里,神通法力最强的自然是彩儿,她打从胎里就与众不同,吸收的是最精纯的天地灵气,其次是霞儿,她生得最早,得了一部分阎罗的妖力蕴养,剩下的朝儿夕儿星儿都差不多,而他的小六,差不多等于星儿一半的一半。 怎会如此啊! 王二妮一觉睡醒已经是次日凌晨了,张仁心里惦记着事,睡得也浅,她一醒也跟着醒,揉开眼皮,张仁打着哈欠披衣下床,从外间端了一盘糕点和茶水进来。 “昨晚怕你睡醒了肚子饿,让人蒸了些甜糕放着,茶水是一直温着的,夫人先吃点垫垫肚子,天很快亮了,要是厨房来不及,我就出去买点早饭来。” 王二妮咬了一口甜糕,是沙沙绵绵的绿豆糕,一口糕一口茶,吃了大半才擦了擦嘴,笑着说:“你不提,我都忘了要吃东西。” 张仁这才细问道:“伏先生说的那位姑娘,她……” 王二妮一般不把太血腥的事和孩子们说,但对着张仁就没什么隐瞒,简单说了这两天发生的事,听得张仁眉头皱起,到最后听王二妮说让恶鬼咬死曹景植,眉头这才松下来。 王二妮有些惊奇地道:“我以为你会说我几句的。” 张仁可真不是什么狠人啊,他在王二妮看来是最良善的君子,宽厚温和,她本来都做好了和张仁论一论理的准备了。 张仁摇摇头,说道:“这样的恶人,活该被鬼咬死,夫人所为合情合理,这不是连地府鬼差都没说什么。” 王二妮抿唇笑了,笑完又收敛了回去,眉眼之中便透露出冷峻之色,她低声道:“只可惜被他害死的人回不来了,判官和我说过,像这等案子,阴曹里一天没有上千也有八百,恶人天不收,往往寿终到了地府才有追溯,那这不是在阳间又好好过了一生吗?” 张仁点头,王二妮说到天不收的时候他看了一眼上面,当然没见到天,而是自家的房梁*。 他若有所思地道:“莫非夫人觉得,恶人作恶之时,来个天打雷劈,比较好吗?” 王二妮忍不住笑了,“谁来管这天打雷劈?弄个人在云上,拿道雷等着?一有人作恶,就拿雷劈他?” 趴在床边的道玄一下子抬起了脑袋,这说的是雷部正神吗?这是他早已成型的设想,将大神通法力者收入麾下,归纳入各部各府,各归其类,其中雷部就是专职负责执法的部门。 张仁却又摇了摇头,“执法之权不可轻许,凡人无法作恶,那打雷的神仙又让谁来管?倘若不管,就是只许神仙作恶,不许凡人点灯了。” 王二妮还是觉得好笑,他们夫妻床头叙话,倒是开始点评上神仙来了。 不过夫妻关起门来说话,倒也愉悦,不多时天光大亮,王二妮又忙着去看孩子们了,两天不见她很想念的。 与此同时,张府大宅里,大国舅曹景休也起床洗漱了,上了桌吃早饭的时候发现曹景植不在,老管家立刻道:“昨夜二爷吃醉酒,还在睡。” 曹景休摇摇头,没说什么,独自吃起了早饭。 老管家松了口气,曹家是世族,可惜老爷去得早,门庭败落之际,府里小姐得了天恩,赐封皇后,两个没长成的少年一下子成了大国舅二国舅。老夫人疼幼子,有皇后撑起门楣,大国舅也很争气,越发把二爷纵得不成样子。 曹景休少时入宫伴读,三五个月回一趟家是常有的事,后来做了官,更是几乎住在官舍里不归家,小国舅又有些怕这个总是板着脸教训人的大哥,兄弟之间竟都不大熟络。这趟远出公差,老夫人便想着让幼子出来涨涨阅历,维系一下兄弟情谊,好说歹说让曹景休把弟弟给带上了。 老管家是一直看着老夫人如何在大爷面前替二爷遮掩的,昨夜二爷和他那些狗腿子都未归,老管家就想好了说辞,反正曹景休有公务要办,不会追根究底。 果然,吃过早饭,曹景休就要出门前往县衙了,老管家松了一口气,却忽然见到自家大爷回过头来,几步走到一个家奴面前。 那家奴看起来脸白心虚,曹景休踱步过来,冷不丁喝问道:“交出来!” 家奴一下子跪在了地上,眼神乱飘,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不知道……” 曹景休再次呵斥,“你藏了什么东西,交出来!” 早起之时,他就看到这收拾床褥的家奴脸色不对,只是想先办公务要紧,临出门时又觉不对,倘若是偷盗一类,他一走就给了家奴藏匿的时机,于是折返回来。 老管家上去就踹了这家奴一脚,本意是想让他老实交代,没想到一脚下去,家奴倒地,从他袖间滚出一颗光华璀璨的宝珠来。 曹景休愣了一愣,老管家连忙把宝珠捡起来,先呆滞了一下,这才双手呈给他,又踹了家奴一脚,斥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偷盗爷的东西,来人,把他拖下去……报官处理。” 好险,面前的是大爷,他差点习惯性要说拖下去打死了。 曹景休把宝珠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也被这贵重宝珠晃了晃神,然后皱眉道:“这不是我的东西。” 老管家顺口道:“那就是二爷的,总不可能是这刁奴自己的,这宝珠怕是宫里都没有几枚……” 不……宫里也没有过,曹景休忽然道:“你从哪里偷盗来的?老实说,我还能从轻发落。” 家奴惊惧地道:“就,就这府里,卧房里的一个抽屉里,抽屉没关紧,刚才我收拾被褥的时候,被这珠子的光晃了一下眼,不知怎么就揣起来了。爷,小人一时鬼迷心窍,求爷从轻发落吧!” 曹景休摆摆手,“算了,先关起来饿他两顿,这宝珠应该是府中主家之物,这样完美无瑕的珍贵品相,怕是传家宝之类,要是丢失在我这里,不定人家背后怎么骂呢。” 说完,袖起宝珠,匆匆出门。 老管家啐了家奴一口,想把人打死了事,但到底记着吩咐,只让人把这偷盗家奴关了起来。 曹景休去的是县衙,一到地方就叫来县丞,问道:“周县丞,我问你,昨夜所居之地,主家何在?” 周县丞吓了一跳,忙问道:“上官可是住得不顺心?” 曹景休摇摇头,没说家奴偷盗之事,只道:“捡到一枚宝珠,应是主家遗落下来的,正要还他。” 周县丞一听就放松下来了,也没当回事,笑道:“何必上官忙活,我去带给张老爷就行。” 曹景休微微摇头,他不想过第二道手,更何况……宝珠看起来实在贵重,连他在宫中见惯珍宝都有些目眩神迷,何况这小地县丞,他也不提这方面的顾虑,只道:“借住主家宅院,也该道谢一二的。” 周县丞拍不成马屁,便也不再多言,带着曹景休去张家别苑了。 张仁是主家,被请来客堂见面,见到张仁,曹景休才从袖中取出宝珠,慎重地道:“此宝珍贵,想是搬家匆忙才遗落下来,主家看看,可有损坏?” 说这话时,他还注意了一下张仁的脸色,见他没什么意外贪婪之色,才确认下来这真是他家之物。 张仁客客气气地接过宝珠,还看了一下,笑着道:“劳大人特意送来,这是我夫人的东西,她不常拿出来,我收拾的时候一时大意也给忘了……” 客套了几句,外间忽然传来惨嚎之声,曹景休一听就愣了,这不是他家的老管家吗? 第83章 昨日王二妮审理曹景植时,并没有忘记他的那些狗腿子,还有他提及的打手曹忠,曹忠已死,人死魂也逃不掉,案子追溯到地府,合判五百年地狱之罚。 地府的判罚看着骇人,但其实大部分魂体都撑不到刑期,一个普通的新生之魂大约能轮回七世左右,但在第五六世的时候魂体就会消磨至蒙昧状态,投胎为猪狗牛羊飞禽走兽也属正常,而一个魂体本身的七世轮回差不多也就三四百年的样子。 曹景植带在身边的狗腿子几乎都身负人命,判了阳间的死刑还要地府再审,倒有个例外的,是这趟从京城出发时才托了关系跟着曹景植的一个叫曹志的小厮。 这人身上并没有人命官司,虽然也有些小罪小恶,但最多属于要关上一两年的轻罪,曹忠带人欺辱玉娘时,他心下不忍没有接近,还被狗腿子们嘲笑一通。王二妮没有一杆子顺带打死他的意思,便放了他走。 曹志是亲眼看着曹景植被鬼咬死的,其他狗腿子也都行了阳间刑,那动手行刑的黑白两位爷,是个人都认得啊! 他吓破了胆,也不敢回去,在外头桥洞底下缩了一夜,又悄悄溜回刑场去看,大太阳底下见不到昨日那些神神鬼鬼了,他这才壮起胆子解了外衣,收拢了曹景植的散碎尸骨往回跑。 老管家在张府里正喝茶吃早饭呢,凭他的身份地位,也就在两位主子面前卑躬屈膝,下人面前他也是半个主子,二爷不在家,大爷出门办差事,老管家可舒坦了。 两个小厮伺候他用膳,一个小厮给他锤背捏肩,至于丫鬟,他是不敢使唤的。在他看来,丫鬟嘛,但凡有个平头正脸,爷们床上一爬就是主子,尤其他们府里的二爷荤素不忌的,老管家过了那个年纪了,也懒得招惹是非。 正美着呢,外头曹志灰头土脸抱着个包袱跑进来了,一进门就呜呜地哭,老管家奇怪,“你不是跟着二爷的曹志吗?二爷怎么了,派你回来哭?” 他第一反应是二爷在外头惹事了,找人回来搬救兵,这种事以前在国都也发生过,强龙难压地头蛇,这小地方山高皇帝远,保不齐就有不长眼的傻大胆。 曹志哭得都快不行了,颤巍巍解开包袱一指,嚎道:“二爷全副身骨都在这儿了!” 老管家差点被这冲天血气给激一个跟头。 然后就是一大家子奴才哭嚎着来找大国舅了,他们是万万不敢担这个干系的,曹志说得神神鬼鬼,可曹家人信不信是两说啊! 老管家是真不信,你要说地府的阴君亲审了二爷也就罢了,怎么是冒出个娘娘来审?又是判官又是无常的,编都编不圆乎,这叫什么事! 曹景休没来得及和张仁告辞出去,老管家就冲进来跪倒在地,大声哭嚎着,也不妨碍口齿清晰,哭道:“大爷,你要为二爷做主啊!他被人给害死了!” 张仁刚被曹景休还了宝珠,对这位上官颇有几分好感,就听见了这样的事,他心里咯噔一跳。 好像,貌似,就是昨夜夫人回来,说的那件案子啊…… 曹景休显然也是懵了,这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就突然一下子死了?他二弟堂堂国舅爷,出门带着十几个膀大腰圆还带兵器的家奴,就是遭了土匪也能抵挡一阵,怎么在城里头遇害了? 老管家也不管这是不是别人家,只急着撇清自己的关系,把曹志拉过来,哭诉道:“也不知二爷是遭了什么贼人,旁人都死了,也把这小子吓破了胆,一直说是地府来办的案子,是鬼咬死的二爷……” 曹景休向后一个踉跄,坐在了椅子上,张仁捧着宝珠站着,其实有些不尴不尬的,这是他自家客堂,但这会儿有些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意思。 而曹景休,显然也失去了万事周全的沉稳,问完管家问曹志,直到把事情都捋顺了,才如梦初醒一般,向着张仁告罪一句,踉跄着往外走,他要亲去刑场看一看。 曹家的家奴们也都一窝蜂跟上去了,客堂里再次恢复平静,张仁这才锤了锤站得发酸的腿脚,坐了会儿。 这一家两兄弟,长兄拾宝不昧匆匆送还,做弟弟的奸害良家,血债一身,这……到底是怎么教出来的天差地别? 当然了,张仁一点都没有心虚的意思,曹景休是个好人不妨碍他弟弟伤天害理,死就死了吧。 这两天搬家,别苑里也没有收拾出学堂来,加上孩子们(主要是霞儿)哀求,张仁给伏先生放了几天假,让他布置了些作业,暂时就停了课程。 虽然前头还有作业要写,但这假期还是很有氛围的,张仁才从前院客堂回来,就看到霞儿和星儿绕着脸上蒙布的杨戬戏弄他,小白狗在边上欢喜蹦跳。 这躲猫猫的游戏轮到杨戬时总有些好笑,因为他要连额头上的第三只眼也一起蒙住,所以他一般不是系蒙眼布,而是套个头巾向下一直盖到鼻子尖,而且脚边总有个狗绊他。 张仁驻足看了一会儿,看得心情都愉快了不少。 那边刑场上,早被县衙的衙役们围上了,有早起卖菜的老农嘟囔着不满,干脆在门口摆上了摊,买菜的一边看热闹,一边挑挑拣拣,老百姓们窃窃私语着,都在传那刑场里头死了不少人。 曹景休赶来的时候,看到有衙役驱赶刑场门口的小贩,即便心中神伤,还是喝止道:“小民一家生计,你们推搡作甚?有条路好走就行了!” 小摊贩们也确实没挡道,刑场门口本就有条大路可走的。 衙役们不再推搡驱赶摊贩,曹景休不等别人谢他,匆匆进了刑场,一进去就看到十几具尸骨齐齐整整,那曹志收拢的只有曹景植的尸骨,狗腿子们都横尸在这儿呢。 县官早都到了,周县丞也在,见到曹景休不复之前的巴结讨好,满脸都是愁苦之色,上前行礼,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曹景休亲自去查验了尸骨,县官在一旁也不敢嫌血腥,只踌躇说道:“这些人都是动了极刑死的,没有一刀多余,一般的山匪或是富户护院之类没有这样精湛的手艺,这……” 这要不是发生在咱们县里,我都要怀疑是上头抓了小国舅,官府来动的手了! 曹景休很莫名地想起了那日城外小村,被鸡群打死的曹忠,自打来了龙兴县,离奇的事一件跟着一件来,他心下百感交集,最终只艰难叹息道:“验看过尸体,填了尸格,就把这些人安葬了吧。” 县官连连应是。 这一日忙乱,竟不知是怎么过去的,曹景休伏在桌案上睡了过去,猛然间眼前一派黑白之色,周身阴气环绕,有无常伸手,召他入梦。 梦境迷离,他见到已死的弟弟抱着他的腿哭嚎哀求,要他借一缕气运。 毕竟是一奶同胞的兄弟,曹景休几乎下意识地开口就要应许,却有一牛头恶鬼冲上来抓起曹景植,哭丧棒打在他脊背上,斥骂道:“仙家气运,你这下贱罪鬼也敢来张口骗?” 曹景植魂体本就破破烂烂,被打得更是哭嚎连天,曹景休想要上前,却被判官按住,判官和颜悦色,请他看了一份供词。 这份大约是供词的玩意儿,和曹景休在阳间见过的有些格式上的差异,但还没来得及细思,他就被内容惊得脸色发白,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曹景植十二岁那年,他十五岁,在宫中行走,那几天姐姐让他伴驾在侧,他一直没回家,这供词上说,曹景植那几日奸害了一个小丫鬟,事后将人闷死在床上,但他不会收尾被母亲发现,然后……母亲帮着掩盖过去,说那丫鬟偷盗御赐宝物,用刑时失手打死。 这一段只占了两句话,而供词足有六页。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49节 曹景休白着脸向下看,曹景植杀了丫鬟后消停了大半年,那日府中夜宴,他看上了一位官家小姐,花言巧语将人骗至花园行奸,事后嫌她家境弱,翻脸不认,带着两个家奴将人溺杀在荷花池里。 他还记得母亲气愤地和他说,那女子明明是和人私奔跑了,那家人却来纠缠他们家,他那时深信此事是家里开宴遭了无妄之灾。 然后是十四岁家中为弟弟说了一房世家出身的妻室,他又嫌女方容貌平平,管束他纳妾,过门不到三个月,下毒将人害死。 家中的丫鬟,府外的良家,乃至宫中的侍女,大部分的案子都是母亲扫尾,也有几回被姐姐发觉,姐姐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就是舍不得让曹景植被国法审判,便也帮着遮掩。 曹景休只觉天晕地转,他眼中母仪天下的姐姐,他心里慈爱温柔的母亲,只是有些顽劣贪色的弟弟……骨肉至亲啊!一个个宛如恶鬼撕裂人皮,血淋淋站在他面前。 而他手里的供词,才不过翻了两页纸。 判官拍了拍曹景休的肩膀,低声道:“曹国舅,曹国舅?” 曹景休拿着六页供词,猛然从阳间惊醒,浑身大汗淋漓,再看手中供词,哭哭笑笑,最终念起了桃源村胖仙人说过的话。 “莫念亲情,莫念红尘……不如归去。” 第84章 七月流火,夏秋之交。 来时是两位国舅,走时却是大国舅捧着一盒骨灰,气候到底还有些余热,血骨无法存放,要带回国都安葬,只得焚烧成骨灰装盒带走。 曹景休对弟弟的恶行深恶痛绝,对待这盒骨灰也很复杂,有时端出来细细擦拭盒身,有时又厌恨得不愿再看,让人收到另外的马车上,如此走了十几天路程,一日到达终南山下。 他自然没有忘记桃源村仙人对他说过的终南山仙缘,只是此时无心去想这个,一心想着回到国都该如何母亲和姐姐,他决意将事情向陛下坦白,曹景植已死,他愿意承担余下的罪孽,而非抛下一切去寻什么仙缘。 曹景休在马车里,又让人端来了弟弟的骨灰盒,本是想再看一看,但盒子入手,他就又想起那些血淋淋的供词,一只手伸手按住眉心,另一只手原本端得也很稳当,但正巧山路颠簸,马车晃荡,扑通一声,骨灰盒从他手里跌落,摔在马车木棱上磕破,又重重坠地。 盒中骨灰倾倒出去大半,曹景休连忙让人停车,正要收拢骨灰,却不知从哪起了一阵狂风,将曹景植的骨灰吹散,原地只剩下一些骨块,家奴们都吓得不敢作声,还是老管家急忙道:“大爷,咱们赶快把骨头收敛……” 曹景休呆立原地,好半晌,只喃喃道:“挫骨扬灰,挫骨扬灰啊!” 这是天意如此,也是,这样的恶人,让他好好安葬乃至厚葬到家族祖坟之中,再叫他地府里享曹家香火吗? 曹景休没有去捡骨头,只在原地浇了一坛酒,就命人上路,他这趟回国都,是准备好了以死谢罪的。 这一行车马刚过,同时终南山脉之中,吕洞宾挑完一缸水,锤锤老腰,对看着比他还年轻些的钟离权道:“师父,咱们真不能再收个师弟什么的吗?两个人哪像一个门派,您说是吧?” 钟离真人淡淡地道:“我本没有师徒缘,遇见你才有,你要收,可以自己去收一个。” 三、三代同堂? 吕洞宾琢磨了一下,他其实没啥能教徒弟的,就算是骗、嗯,收来了个小徒弟,大约也是师徒俩一起等师父教,但这样,他也有了个可以使唤的人啊!至少有了徒弟,总不能再让师父每天挑水砍柴烧火煮饭吧? 这一桩心事到底落在了吕洞宾心头。 不提国都事,只说龙兴县中,贵人离去,县衙里派遣人手把张府上下打扫干净,周县丞亲自又来上门向张仁道谢。 虽然这次没拍成马屁,反而让小国舅死在县城里,但这是县令老爷要发愁的事,对县丞这种微末小官来说没多大影响。周县丞本身没什么官架子,再三向张仁道了谢,又陪着他回去看了看,确认没有缺少陈设之类。 挑了个凉爽的日子,一大家子又搬回了张府里,一来一去十几日,王二妮也发觉到了腹中有胎儿着床,她没发觉胎儿有些弱态。 好吧,孩子们之中,霞儿是王二妮以人身孕育出来的,那会儿纯粹是怀胎难受,彩儿不提,剩下三个胎儿也算是三胞胎,只是分娩时有个先后,对于这单独的新胎,她实在无从比较。 道玄已经愁了好些天了,他也请仙人兄弟们之中长于医术的几位来看过,但医仙们纷纷判断胎儿没有问题,母体也非常健康,只是资质稍弱一些,往后修炼起来不如同母姐姐们而已。 道玄愁得要命,他也不比前几尊弱啊,倒不如说这前面五个加起来还不到他寿元的一半,他能把神魔双子捏在手里锤扁,可朝儿夕儿很强大,他的孩子却胎里弱,怎么会如此啊! 有个医仙忍不住,犹豫着和道玄传音道:“大哥,那你有没有想过,可能就是因为你年纪太大的缘故呢?凡人生子,人家二三十岁的年轻人生下的孩子,和七老八十老来得子,那资质肯定不同啊。” 道玄一瞬间只觉得天晕地转,什、什么?因为他太、太老了? 医仙沉痛地看着他大哥,这宇宙之中,后天生灵都是有寿元大限的,唯有先天神魔不死不灭与宇宙同源,这对仙人们来说一般只是个常识概念,还真没什么人像道玄这样踏踏实实活到这么大的年岁。 换句话说,道玄当初战死也不是因为他比那些神魔弱,而是他大哥从好几百万年前开始,修为就在逐步下滑中,最终衰弱到一定境界,才被神魔们给打死了啊!不然人家神魔吃饱了撑的让他横行无忌那么多纪元? 道玄啊……他主要是心态太年轻了,宇宙之中能活这么久的也很少见,除鬼佛之外没什么别的特例了,也就给人一种他不会老的错觉。 可人家鬼佛,可是年纪轻轻几百万岁的时候就死了,然后一直在地府修持啊! 道玄一时很难接受这个,有好几天都消沉得一句话不说,但张仁得知王二妮又怀了孕,却很是喜悦,给全府上下的仆役发了喜钱,约莫是两个月的月钱。 伏林放了十几天假了,一来就有喜钱拿,也很高兴,坐在学堂里就要检查这十几天布置的作业。 霞儿的脸垮了下来,别人多多少少都做了些,只有她,虽然作业堆积如山,却很从容不迫,一个字都没有写。 杨戬很同情表姐,但当先生问起他的作业时,他第一时间从小书包里翻出整整齐齐的字帖本,他白天没少玩,晚上没少写,算得上学堂里第一学贼。 然后是星儿,星儿也贪玩了,但写了一大半,伏林只是敲了敲她的小脑袋。 彩儿昂起头交上作业,她的作业都是昊天出品,而且现在造假出了新境界,不再完美得像复刻,而是和她本人的字迹一模一样,伏林赞赏地点点头。 霞儿看见伏先生的视线朝着她这边飘过来,犹如一个被恶鬼逼到墙角的小可怜,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小书包,眼里都含上了一包泪。 伏林顿时懂了,他没有明知故问折磨学生的爱好,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绕开霞儿身边,开始上课了。 这一日课程到傍晚,伏林假装忘记布置作业,就这么放了学,看着孩子们强忍欢喜故作自然地往外走,不禁笑了一声。 还没出学堂,又有丫鬟端着一碗冰镇的绿豆汤过来,细声细气地道:“先生,我们老爷说暑热未散,请先生饮了汤再走,路上舒坦些。” 伏林道谢,接了碗,绿豆被压成了沙状,碧绿的汤里还浮着几块冰,一口下去冰凉清爽,沁人心脾,这一天的燥热就这么散去了。 懒洋洋收了教案,伏林舒舒服服往外走,回头瞧见几个小孩子因为没有作业,欢喜蹦跳着做起游戏,忍不住又笑了。 他在私塾里教过课,也寻过一些其他教书营生,只是还没有像在张府教课这样舒心安逸的。 大约是因家风纯正,才有这样和睦的景象吧。 天气转凉,秋闱一日日接近了,杨天佑一向在张府比较低调,他是上门来的女婿,很乖觉的,平时不怎么使唤仆役,极少给自己添置东西,从来不反驳别人的意见,一般有事都是云华做主。但这些天来,家里肉眼可见地给了他重视,每天桌上都多了几盘他爱吃的菜肴,仆役几乎都绕着他的书房走。 家有考生是这样的,张仁甚至还私底下询问了同样要考秋闱的伏林,抄了一份考试期间的饮食单子。上上下下都记着不敢给杨天佑喝酒,不敢让他食大荤,饮食清淡养生为主,不要动气之类,弄得小秀才更加无措,他哪里受过这样精细的对待。 临近考试前一个月,张仁都不让伏林来了,资助了他一些盘缠,因为秋闱不是在龙兴县这边考,而是要去府城那边,穷一点的会在考试前几天抵达,有钱的则会早早过去租个院子或是住在客栈里,避免水土不服一类。 杨天佑便和伏林结伴去府城,张仁安排了马车和几个机灵的伙计送他们去的,杨天佑刚成婚那会儿王二妮就送了他护身的符箓,这次也给伏林写了一张,让他带着。 许是好事成双,杨天佑出门后不到两日,王二妮就看到云华腹中也有了一个小小胎珠着了床,家里又要来一双小宝宝了。 张仁这天晚上做了梦,梦见父母刚过世那会儿,和云华兄妹两个过日子的时候,明明就这么过了十多年的,他在梦里却是越过越怕,最后一下子惊醒过来。 身侧是熟睡的王二妮,外间的小床上是还离不得父母的朝儿夕儿,值夜的丫鬟偷懒已经睡着了,还打着呼,他知道,再往外间去,是霞儿和星儿的房间,她们姐妹俩有时打闹就会分床睡,玩得好了就睡一张床,很任性的。 从前总是爱哭黏着他的妹妹,她有了夫郎,有了孩子,做了母亲。 热热闹闹的人间烟火气,将他心中的一点彷徨彻底驱散了,张仁凑近了王二妮,在她颈窝里蹭了蹭,安心地熟睡了过去。 第85章 送走两个考生,张府又恢复了平静,王二妮这几日去重秋星频繁了些,因为最近重秋星上有个什么百大宗门比试,她对这些低级修士的术法颇感兴趣,有意思的就会学一学。 张仁基本上不关心修仙界的事,他是彻头彻尾没资质的凡人,关心得多了反倒伤心,只见别人长生永寿,自己却一天天变老,这谁受得了?他也怕王二妮多想,索性假装不在意,何况他还不到四十呢。 张仁有时候也会想,倘若他到了七老八十那天,会不会在王二妮面前露出软弱丑态,哀求她为自己延寿? 这是只要他想一想,就会惊出一身冷汗的事,他早已想过很多次,即便到了死去的时候,他也要从容闭目,安详死去。否则他早晚要死,往后夫人漫长余生却都会想起他丑陋的姿态…… 这辈子除去父母早逝,这大约是张仁心头最大的忧虑了。 不过延寿之物,哪怕张仁从来不提,王二妮也是记在心头的,凡人大限,但肉身保养得宜,服用许多天材地宝,确实可以延寿至二百多岁左右,重秋星就有专门的医师制作这样的延寿药物,价格不菲。 只是延寿药物用多了效果冲突,所以她还在慢慢寻找手艺最好的医师,等待药效最好的灵药生成,这不是一两年能完成的事,便暂且不和张仁说。 说到炼丹,王二妮本能就想起王追月……虽然现在家里的孩子大约都快不认识这个舅舅了,咳。 桃源村里,大昊天心头略有所动,抬头看向晴昼,双目看透月宫,见王追月衣衫褴褛,胡子拉碴,犹如野人,不复先前仙风道骨模样,不由微微点点头,对他的形象感到满意。 感受到他对月宫的掌控已经有了近八成,而夫人近一年来想念了他有足足五十次那么多,大昊天犹豫片刻,还是准备把他给放下来。 在夫人的文明里,血亲并不会近血繁衍,这让他对王追月的敌意减轻了大半。至于还剩下的那么一些,这倒没什么紧要的,他对除去自己之外的所有接近夫人的人形生物都抱有一点警惕敌意。 月宫之上,王追月尚且不知自己要被刑满释放,他还在犹豫晚上是啃点玉砖还是掰两块月壤,也没别的了,月宫里本来还有些乐器座椅等物,能啃得动的都被他给吃掉了,就连那株大桂树,他也习惯了蹲在树杈上,然后吃点桂皮树枝什么的。 刚撬下来一块玉砖,王追月忽有所觉,抬头看天,只见一只巨手朝他抓来,先将他捏在掌中,随后又将偌大月宫收拢为一颗小珠子打入他心口,王追月只觉得眼前一黑,随后天地翻转,柳暗花明之中,得见国都盛景。 距离龙兴县几百里路的国都…… 王追月腿一软,向后坐倒在地,呆呆地看着眼前人来人往的景象。 是人啊!活生生的人啊!会说话会动弹的人啊! 也许是他呆滞的模样太可怜了,路过的行人纷纷朝他看来,有不忍心的小娘子还大着胆子扔了几文钱落在他面前,王追月第一反应就是这玩意儿能吃。 不不不!他现在可以吃点好的了! 王追月顿时风卷残云离开原地,将手里准备当成晚饭的玉砖塞进小娘子手里,冲着远处的胡饼摊冲杀过去,双眼猩红染血,比山里饿了一冬的土匪凶残不知几百倍。 与此同时,同样胡子拉碴的青年人走出国都,正是前段时间回来请罪的大国舅曹景休,他将地府带来的供词呈给皇帝,等待判决,他已经决心要为这些惨死之人赔命,血脉亲情也顾不得了……可陛下看完,却烧毁了供词。 这位他眼中的圣明天子拧着眉斥他愚钝,叫他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继续做他的国舅爷好了,天子不需要一个残暴的妻族,而皇后为罪人遮掩,说出去就好听了?至于这些血案,曹景植不是都死了嘛,事情该过去就过去,难道要为这些个人*翻案,搭上皇家名声?做外戚还这么天真,可笑! 曹景休呆呆地离了宫,走出了皇城,走出了国都,也不知怎么地坐在了王追月身边,看着这乞丐胡吃海塞着。 胡饼有两个巴掌那么大,王追月三口一张饼,已经吃了有十几张那么多,卖胡饼的女摊主起初是看他可怜,才二话不说端来一盘胡饼,只当是打发乞丐。这会儿见他越吃越多,看着都有些害怕了,又怕他活活撑死,又心疼钱财,站在边上欲言又止。 王追月太久没见人,整个人钝钝的,只知道往嘴里塞饼,曹景休虽然也遭受了极大打击,但比他知晓人情世故多了,从怀里摸出几两银子来递给女摊主,哑声道:“劳烦娘子给这乞丐倒些水来润润,别叫他噎死了。” 女摊主收了钱,连忙去提了个热茶壶来,刚往王追月面前一放,他就掀开茶壶盖咕嘟嘟喝了起来。 月宫上连条河都没有的!也就是他修为越来越高,可以吸收一些水汽,不然人就算没死,也已经干巴成骷髅了。 放在平时,曹景休也不会去关心一个乞丐,最多善心发作打赏些银钱,可这会儿并肩坐着,他情绪低落,身边有个人吃得欢实,仿佛这几口干巴巴的胡饼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美食,也难免叫他感受到一些安慰。 曹景休轻轻拍拍王追月的肩膀,叹道:“小兄弟,我看你眉眼周正,高高大大,不像是乞丐出身,可是家里遭了难?不妨与我说说,我……倒也能济你。” 这国都官员,天家外戚,他是不准备当了,就此进山修道也许是最好的结果,可即便落到这样的境地,曹景休身上也有钱,接济个乞丐不是什么大事。 王追月把手里的胡饼吃完,茶水喝干,就在曹景休以为他要开口的时候,他一声不吭就又端起了木制的盘子,咔嚓咔嚓像吃什么美味佳肴一样吃了半个盘子。 曹景休反应过来,劈手夺下半张木盘,见这乞丐嘴里还在嚼,吓了一跳,怕他噎死,也顾不得干不干净,伸手就要给他把木屑抠出来。 王追月咽下木屑,眼神这才有些清明了,曹景休见他当真无事,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叹道:“劳娘子再来几张胡饼。” 女摊主见了鬼一样端来一盘五六张胡饼,这回几乎是丢过来的,都不大敢靠近。 王追月于是不吃盘子了,继续撕咬着暄软的胡饼。 直到天色将黑,吃完了胡饼摊所有的存货,他才满足地打了个嗝,很生疏嘶哑地向曹景休道谢。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50节 说实话,要不是已经地府走过一遭,遇到这样的饿死鬼,曹景休也要害怕的,不过经历了阳间难以想象的玄奇诡异,曹景休感觉自己的胆子大了很多。他也隐约感觉王追月是个奇人,给女摊主多付了些银钱,请王追月同行上路了。 王追月连带着月宫落回凡尘后,原本的两个月亮也就少了一个,就跟前几年突然多了个月亮一样,引起了很大一部分……谈资。 好吧,又没人能飞上天去看一看,何况也没有影响到气候暖热这些,可不就只剩下一点谈资了嘛。 张仁对天上多一个月亮少一个月亮没什么想法,他可不是晚上闲得无聊只能赏月观星的单身人,今夜难得气候宜人,白天下了雨,晚上风停霁月少蚊虫,又正逢夫人定好的三日之期,他要忙的事可多了呢! 张府自打云华招婿之后就大修了一次,主卧这边只要关上两面小门,就是个私密之所,为此张仁闹了两个夜里离不得人的小娃一个白天,就为了让她们晚上睡得踏踏实实的,再把隔外音不隔里音的阵法笼罩过去,给值夜的丫鬟放了假,万事俱备。 王二妮都懒得说他,成婚这么多年了,怎么弄得总像新婚小夫妻,这急色的狗东西。 当然,这属实有些冤枉张仁了,和道玄比起来,张仁已经算得上从容,他还提前沐浴,还准备了新衣裳,而且花前月下的情话也背记了一些,为了让自己显得更风雅,给夫人一场美好的体验。 而道玄呢?他只会拉着个脸,仗着张仁听不见,在那边酸话一箩筐地催催催。 不仅张仁要把朝儿夕儿哄睡,王二妮也提前把肚子里的小胎儿给哄好了,胎儿刚刚诞灵不久,正是对外界敏感的时候,可不能让她学了这些去。 等张仁沐浴完出来,他手里还拿了一根竹节,穿的竟是一身文士服,王二妮一看就愣了,这……能不眼熟吗?伏先生每天就这式样的文士服几件颜色不一样的来回换,他也经常拿个竹节点点画画,偶尔敲打学生。 王二妮忍不住笑着问他,“老张,今晚要出门教课?” 张仁斯斯文文地行了个文士礼,温和地一笑,“非也非也,学生是来给夫人上课的,要是夫人不听话,这竹节也有用处。” 他往前几步,用竹节不轻不重敲了一下书房的门,挑眉。 王二妮笑了一声,然后一脚把他踹进书房里。 第86章 书房一向是阿黄的地盘,它不过是出去拉了一趟夜屎,回来的时候书房的门窗就关严实了,猫耳朵抿了抿,听见里头有一点暧昧的动静。 准备挠门的阿黄收回了爪爪,它这样的老猫很通人性的,弓起脊背伸了个懒腰,同时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秋高气爽时节,在外头睡一睡也没什么。 书房里头偶尔有说话的声响,阿黄侧耳听了听,很奇怪,说的竟是些教书的事,可这动静并不对。阿黄又打了个哈欠,算了,反正它时常弄不懂人类的东西。 到了后半夜,书房的门打开了,王二妮身上披着一件张仁的外袍走出来,张仁在后头。他没走几步就看到睡在廊檐下的阿黄,忍不住笑了笑,过去几步把它抱了起来,仍旧放回书房里。阿黄懒洋洋地半睡半醒着,只是稍有些疑惑,它一贯睡在书桌上的,怎么张仁把它安置到榻上了? 不过榻上有被褥,比书桌软和,老猫也没动弹,舒舒服服地续起美梦来。 秋夜漫漫,去看了一趟朝儿和夕儿,她们睡得也正香,张仁有些意犹未尽,磨缠道:“夫人,花园里开了些新花,不如趁着夜色去观赏观赏?” 王二妮懒得理他,他什么心思她还不清楚?说是赏花,等到了地方,赏什么就说不定了。 张仁拉着她的衣袖,刚想再劝,忽然顿了顿,放开了手。 他的神情也有一些奇怪,道玄其实正等着他劝服王二妮呢,这会儿有些疑惑地看向他,两人面面相觑,正对了一个眼神。 道玄心头咯噔一跳,不过魂体状态的他一般情况下不主动显露身形,连王二妮这样力量日渐强大的仙人都察觉不到,张仁一个凡人怎么会看到他呢? 道玄一边和张仁对视,一边安慰着自己……可他试探着挪了挪身形,张仁的视线也跟着他动啊! 王二妮看不见道玄,自然有些纳闷,轻声询问不知在看什么的张仁,“老张,你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有些小飞虫。”张仁语气放缓,但还是有些难掩的燥郁,隐隐还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秋夜飞虫,恼人得很!” 王二妮也就信了,她学的术法之中有专门驱蚊的法阵,但没有驱别的,毕竟许多虫蚁对生活无碍,她试着改动了一下法阵,果然将府中飞虫驱赶一空。 张仁于是也不再看满脸心虚的道玄了,按了按王二妮的后背,哄她进房安睡。 道玄没像平时那样跟着去,他习惯性地坐到了门槛上,唉声叹气,被发现……诶,不对,他从来没坐过门槛,为什么是习惯性坐门槛? 桃源村里,坐在门槛上编筐的大昊天从玄光镜中收回视线,对于道玄的翻车,他也没多大反应。 按照宇宙常识,分出去的神识也属于他自身的一部分,张仁是本体,但他并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只是至强者神识的大多组成部分,他是个聚合体。 而道玄呢?他起初只是分出去的一道普通神识,是他自己经历无数血雨考验从众多神识中脱颖而出,成为了神魔级的强大存在,但总而言之,他肥了,还是大昊天的一部分神识。 至于张仁理解的前世今生,不存在的!哪有今生还在,前世未死的,他是神识的聚合体,而道玄这些,是神识,他们本为一体,就是要在这一世聚合起来,重炼合一。 就像他不可能和自己的手脚计较谁多碰了夫人一下一样,他当然也不会计较张仁和道玄谁占的便宜更多。 次日天高气爽,偶尔有些凉风中带着新稻的气息,龙兴县位于大湖之畔,种的自然不是粟麦,而是更偏向南地的水稻。稻米的清香,是龙兴县的秋日气息。 也就这几天,到了秋闱的日子,因为府里的姑爷和西席都在考生之列,早早去了大府城应考,所以最近几天张府上下……没什么人担心。 连云华都吃好喝好的,对杨天佑能不能中举保持观望,她又不是奔着找个读书人盼他去做官的,纯是看中了杨天佑温柔美貌,哪怕他不是秀才,这小郎君也得让她弄进府里来。 中举只是锦上添花,倒不如说他要是一朝考了进士做了大官,再有些什么别的想头,要纳妾什么的,才是让她头疼的问题。 云华吧,她就时常觉得杨天佑好得都不真了,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富家小姐,可这富贵也就仅限于小县城里头,要说美貌吧,她也不算多美,县城里比她漂亮的女子不是一个两个,可婚事像她这么合意的,世上都难寻几个,这里头很难说没有杨天佑事事顺服的缘故。 肚子里还揣着孩子,云华只是略微想了想就放下了,管他的,她又不是什么皇女公主的,哪有人会特意派个男子来勾她。 龙兴县所属的大府名为天南府,天南府城也是北地大府,吃住花销都大。杨天佑带着钱,伏林带着经验,两人早早地租住了距离考场不远的小院,每日温书待考,终于到了这一日开考。 一坐进考场,伏林悬着的心终于是死了,考场历来就有臭号厕号之分,好的考舍通风顺畅采光通透,不好的考舍毗邻厕坑,臭气熏天,厕号就在厕坑边上,臭号则是厕坑附近的几个考舍。 伏林运气不错,他是臭号,虽然不在厕坑旁边,但只要在考舍里深呼吸,就能闻见考生们努力奋斗的成果。 杨天佑和他隔了十几个考舍,属于通风比较好,采光不咋地的一般考舍。 大考三天,伏林就在臭号里熏烤了三天,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打飘,杨天佑关心询问他考得如何,伏林都没张嘴,离这浑身干净整洁的小秀才远了点。毕竟他不知道自己考得如何,但知道自己烤得如何。 秋闱结束,不差钱的考生会留在府城等结果,但大多数考生还是得回乡的。杨天佑有钱,伏林也有张仁资助的盘缠,但两人终究不是那些富家考生,商量过后还是决定先回龙兴县吧,要是中举自有人来报成绩,县衙也会给他们发文书,没考中那也白等。 说实话,秋闱这些天对伏林来说好似一场臭梦,他都不记得考了些啥,而一踏上回程的路,他就觉得整个人神清气爽,一别一个多月,他有些想念学堂里那些小学生们了,尤其是最叫他操心的霞儿,这些天她一定没怎么写作业,玩得心都散了,等回去还得慢慢给她调整。 这就纯属污蔑啊,霞儿才不是没怎么写作业,她是一个字都没有写,并且非常从容,已经看淡生死。 没有人比她更希望伏林中举了,哪有举人还给人家做西席的嘛。 府城距离龙兴县还是有些路程,伏林和杨天佑两人风尘仆仆,赶了四五天路。 回城的前夜,伏林在借宿的农家小院里一觉睡醒,发现杨天佑不见了,他起初以为是上茅房去了,没多久听见院子里有水声,迷迷瞪瞪从窗户里伸出脑袋去看,竟然见是杨天佑在洗冷水澡。 他吓了一跳,连忙道:“杨兄,再怎么说也入了秋,这可是井水啊!你别把自己洗风寒了啊!” 杨天佑不好意思地笑道:“明日回家,我不想让夫人见到我灰头土脸浑身臭汗的样子,也不好占用主人家的柴火烧热水,将就着洗一洗吧。” 他口中的夫人自然是云华,他用冷水洗了身上还不够,又擦拭了头发,在井水边很认真很仔细地打理自己。 秋夜寒风扑面,伏林冷得打了个哆嗦,杨天佑都要洗完了,再劝也只是废话,他只好叹息几声。 次日天明,杨天佑整洁干净地换上了文士服,好在这一路上没沾太多尘土,但就是如此,伏林还是看到他在入城前向茶摊买了碗清水,用自带的巾帕擦了擦脸。 伏林咂嘴,这富贵人家的姑爷,好像当得也挺辛苦,毕竟他跟杨天佑也相处了有段时间,知道他不是有洁癖,纯粹是要回家见妻子了才这样仔细。 云华没见到杨天佑费心打理自己的过程,只是听门房说姑爷回来了,急匆匆出来,就见到俊秀少年一身整洁站在门外,笑颜如花地看着她。 云华高高兴兴地扑了过去,抱住杨天佑,啾啾地直亲他的脸。倘若先前没洗脸,就会叫她亲到一脸尘土,而这时只有清新水汽的味道。 杨天佑正是抽条的时候,一段时间没见,好像又长高了些,他单手就抱起了云华,看着带着小狗跑过来的杨戬,向下半蹲,朝他张开另一只手。 杨戬也冲了过去。 杨天佑抿着唇,猛然发力,将一大一小抱离地面,惹得云华和杨戬都是惊叫一声,一家三口顿时欢声笑语起来。 小细狗也察觉到主人的开心,绕着杨天佑的脚面蹦跳起来。 杨天佑低头垂眼,轻轻吻了吻云华落在他脸上的发丝,微微笑着,温柔得宛如一副精心绘制的画卷。 第87章 这几日就到中秋,离秋闱放榜还有些日子,张仁也怕杨天佑放榜前紧张,让府里少提这事,专心准备起中秋家宴来。 从前兄妹二人度日的时候,中秋也就是过个意头,自打张仁和王二妮成婚,家里一年年添了孩子,这中秋的宴会忽然变得无比重要,仅次春节,是一大家子团团圆圆的日子。 不包括道玄。 他其实没那么不要脸,打从踏上仙途起,他几乎没干过什么亏心事,先前也就是没被任何人发觉,渐渐大了胆子,一朝和张仁对视上了……他好几天都没敢出现在张府。 郁闷之下,凑些兄弟饮酒聚会,派遣郁气也就很合理。 吕洞宾比他还要郁闷,自打前段时间准备收个小徒弟干干杂活,把他自己解救出来,吕洞宾就一直盘算着,可山中少人烟,他那一心修道的师父又不许他离山,没奈何只能打起过路人的主意,一连等了十几日,才等到两人结伴进山。 这一双行人自然是曹景休和王追月。 王追月没那么急着回家,他本来就是被大能者从家里扔出去的,这会儿回去再被扔出来怎么办?至于妹妹二妮,同处一方小界,两人又都拥有极强的法力,已经引动一些血脉感应,他察觉得到她的情况,也知道她能感受到自己安好,便也不那么急着见一面。 这些天王追月带着曹景休这个钱包,一路走一路吃,终于把曹景休吃到一穷二白,两人进山,原本是为了打猎。 吕洞宾远远地迎了出来,身上穿着仙风道骨的宽袍道衣,为了收徒方便(唬人),他刮了胡子束了道冠,脚下勉强运气灵力,稍稍离地飞行一小段,落在二人面前,还没来得及装一下,就听见王追月开口道:“吕兄?” 吕洞宾没认出王追月,这野人络腮胡子遮盖半张脸,衣衫褴褛像个乞丐,他仔细观望了一下,还是纳闷道:“这位是……” 王追月这些天已经恢复了些语言能力,回想了一下,只道:“桃源村,王大壮。” 吕洞宾挺直如青竹的腰杆一下子就软嫩多汁起来,点头哈腰地上前再次仔细辨认,果然能从这野人的眉目里依稀看出一些昔日仙人的轮廓。 他能不记得王追月吗?那一回,仙人抚我顶啊!要不是王追月忽然失踪,他现在的师父就不是里头那个坏脾气老道了! 曹景休有些疑惑,但刚才吕洞宾的出场太过仙气,他还是谨慎地跟在王追月身后没有多言,对这仙家之事,他懵懵懂懂,只是跟着吕洞宾踏入那山间小院时,猛然间想起不久前胖仙人说过的话。 终南山,有我的仙缘? 因存了这份心思,曹景休看吕洞宾的眼神逐渐有了些变化,至于王追月嘛……他深知这是位厉害人物,可明月高悬不可攀,他与这位仙人相处十几日,却直到今天才知道他姓名,一看就是苦求也无缘的那种。 钟离权今日在家,倒不如说他一般时候都在山里,偶尔才会出去访亲拜友,见到吕洞宾领着两个人进门,第一眼看的不是卖相更好的曹景休,而是野人似的王追月。 吕洞宾惊奇地发现自家坏脾气老道今天会说人话办人事了,只见他从打坐蒲团上下来,几步迎接过来,平常总是皱着的眉心舒展开,竟然露出一个十分开朗的笑容来,对着王追月施礼。 “这位道兄五气应和天地,隐有飞仙之姿,想来修炼有大成,小可钟离权,在这终南山修道,不知道兄如何称呼?” 看看!坏脾气老道一般都叫别人道友的,到这儿都变成道兄了! 吕洞宾腹诽着,见王追月迟疑不曾开口,他连忙代为作答道:“师父,这位是王大壮仙长,曾为我摸骨探仙缘,要不是仙长忽然离去不见踪迹,我差点就拜入王仙长们下了……” 钟离权瞅了吕洞宾一眼,合着他才是备用的那个? 王追月受了钟离权一礼,渐渐想起该如何回应,也还了一礼,声音干涩,点头道:“钟离道友。” 隐居之所没什么好招待的,仍旧是清茶淡饭,干活的事自然不能让客人来,坏脾气老道也不会亲自动手,吕洞宾还是忙前忙后挑水砍柴,就在淘米时,有人试探着接过了舀水的葫芦瓢。 正干得满腹怨气的吕洞宾惊诧抬头,正是曹景休。 紫袍玉带身上解,一朝弃官山中来,接过葫芦瓢,仙缘由此生。 几日后,王追月打理得像个人了,向钟离权和吕洞宾告辞,把干瘪的人形钱包曹景休留在了这里。临行前,王追月想着吃喝了曹景休许久,于是摸了摸身上,没什么好物件,又从月宫里又掏了掏,掏出一块云阳板送给他,作为临别赠礼。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51节 曹景休拿惯了笏板,接过这对材质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云阳板,一时没辨认出来,还以为是两块系在一起的笏板呢,正待询问,王追月已经离开了。 嗯……云阳板是乐器的一种,月宫里最多的就是乐器,比砖头瓦片好吃许多,这块云阳板是王追月想吃很久没舍得吃的,打起来声音清脆悦耳,也是一件极好的法宝。 中秋当日,王追月给王二妮传讯,他已经到了龙兴县,准备先回老屋看看,晚上倘若妹妹一家愿意,他就上门来看看。 王二妮都不用问过张仁,只道:“大哥你能来就太好了,霞儿有很久都没见你了,上次还说想你……” 虽然这上次,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 王追月想起霞儿,也觉得感慨万千,又听王二妮说起其他小侄女们,连老屋都不准备回了,只道:“不介意的话,我现在就到。” 王二妮传着讯走到了外院府门前,果然见一道光华瞬时而至,王追月穿着从终南山顺来的素朴道袍,眉目如玉人一般,整个人翩然如仙……好吧,他本就已经成仙。 兄妹两人实在许久未见,之前相处又很好,王二妮一下子也学云华模样扑进了王追月怀里。当然,学的是云华撒娇的模样,云华可不会和张仁这样抱抱,她可嫌弃和自家大哥亲近了。 王追月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比起刚回来那会儿,他现在实在是人模人样,和王二妮记忆里的没多大差别。 “霞儿如今上学了吗?我听到她的声音了。”王追月松开王二妮,温声笑道。 因是在妹妹家中,他也没有展开神识探查的意思,但仙人耳聪目明,他已经听到学堂那处传来的孩童读书声,连有几个孩子都听得清清楚楚。 王二妮点点头,有些头疼地道:“只有霞儿读书最差,还不肯认真。” 王追月跟她往府里走,却不赞同她的话,“来日漫长,霞儿还小呢,读书识字只是人生之中很小的一部分,慢慢来,明了事理最重要。” 府里从来没有全然溺爱孩子的长辈,所以小孩子们都挺听话的,王二妮有些警惕地看了王追月一眼,“大哥,你不许插手孩子们学习的事,根子要从小打正。” 王追月没有反驳这个,他不过是心疼孩子而已,但总不会和孩子父母争怎么教育的事。 没去客堂,直接去了内院花厅,王追月坐着喝了几口茶,忽然笑了笑,道:“妹妹肚子里的孩子,看起来很喜欢我这个舅舅。” 王二妮也意外,腹中的胎儿极少有反应,刚才却起了一点涟漪,灵气犹如一个小孩子朝着王追月朝手。 她脸色古怪的摸了摸肚子,“该不会是个和霞儿一样不爱学习的,所以听了你的话很高兴?” 王追月失笑。 正说着话,张仁赶了过来,他本来也没有离家,在自家书房里会着帐呢,听说一别数年的大舅哥来了,立刻过来。 张仁和王追月的关系是很近的,近到从前经常讨论医学问题,虽然一别数年,但聊了几句话就开始熟稔,最后王二妮都插不上话,忍不住笑了笑,开口道:“大哥,今天中秋,你留下来吧……老屋那边,你可能没法住。” 王追月心里有数,他是被那位昊天前辈关进月宫的,说拿这稀世法宝月宫换他的老屋,而他无法离开月宫,不得已将里面大量天材地宝吃空,虽然情非得已,但毕竟用了别人东西。 他坦然地道:“我知道,等过了中秋,我准备回去重秋星了,我想潜心修习一些炼丹的手艺,除此之外,师父待我恩重,我也该孝顺他老人家,隐居而已,不必拘泥于在何处。” 经历了月宫的孤寂,王追月已经不想在村里种地了,要是可以,他甚至想住到闹市门口,就在人来人往之处搭个屋子算了,比起这个,重秋星都算得上宜居。 张仁等王二妮出去安排晚宴的事,看她身影消失,迫不及待拉住了王追月,“舅兄,我们有些事要好好谈谈了。” 自打去看了重秋星男科圣手,御兽宗宗主真人,说他服药过量,回来之后,他珍藏的那些舅兄手制的丹丸,被夫人全都没收掉了哇! 第88章 王追月是很同情张仁的,不过他这会儿身上一穷二白,月宫的土长不出东西来,自被屠灭一空后,能算得上活物的竟然只剩下那棵逢春枯木的桂树,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不过他现在变强了,去了重秋星之后一定会记着这事,为妹夫收购一些好药材炼制丹丸的。 张仁悄悄地问:“舅兄,那没什么灵气的普通药材可以炼制一些救急吗?我在城里也有两家生药铺子。” 王追月一噎,但……确实可以,他最先给张仁炼制的温阳丹就是以大量普通药材为主,加了几样珍贵药引使得激发出来的药力更温补而已,倒不如说凡人之体其实无法承受太多灵气,药材本身的药力就够用了。 见王追月点头,张仁实在是大喜过望,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王追月说:“人到中年,不似从前,难免有些叫夫人失望,还好有舅兄救苦救难。” 王追月的眼神顿时犀利起来。 不过听见那边小孩子们的声响由远及近,他的眼神又转为柔和,甚至拍了拍张仁的肩膀,微微叹气。 这世上哪来十全十美的好事呢?张仁虽然那方面不行,但至少给妹妹带来了这么多可爱的孩子……嘶!又或者是本末倒置了,是因生了这么多孩子,才导致了张仁的问题? 王追月决定不再去想这件伤妹夫心的事了,他露出和蔼的舅舅脸,看着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小孩童进门,是的,朝儿夕儿会走路也会说话了,现在每天都很有精神地溜达,咿咿呀呀地吵闹。霞儿曾经烦得悄悄去问云华姑姑要不要小孩,她可以把这两个烦人精妹妹借给她,等长大一些不烦人再拿回来。 这全然损人利己的小筹谋最终没能成功,云华笑得直捂着肚子,王二妮揪着霞儿的耳朵把她拎回去了。 这些小侄女中,王追月最熟悉的是霞儿,也认识彩儿,其他的孩子出生成长,他全都缺席,这会儿朝着霞儿招招手,又看向王二妮,期盼她给自己介绍。 王追月对孩子们一直默认为小侄女,而不是外甥女,这是有讲究的,同姓兄弟的子嗣儿女称为侄子侄女,姐妹出嫁,所生子女随夫姓,乃外生之小辈,称外甥外甥女,总有个外字。 当初王二妮是在百般艰难之下嫁入张家,张仁对她从未有过半点为难,珍之重之,所以即便王二妮后来得到莫大奇遇,成为仙人境界,也没有想过抛下他,夫妻二人感情很深,所生下的孩子们按照外嫁习俗跟着张仁姓,王追月自然没有不满。 可……仙生漫长啊!张仁最多百二十年寿元,待他离世,孩子们是会一直跟着王二妮的,对他这个舅舅而言,不管改不改姓,也谈不上“外生之小辈”了。不过这一点上,顾及妹夫的心情,王追月从没和任何人说起过。 到底是娘亲舅大,王追月这样卖相极佳又血脉亲近的舅舅,对于小侄女们又是把她们从学堂解放出来的大好人,又见霞儿姐姐撒娇腻歪的样子,一个一个一个就慢慢都凑了过去,把张仁这个亲爹都挤到一边去了。 “好,霞儿长大了些,也重了,彩儿,这是彩儿……哦,你叫朝儿呀?我猜猜这是夕儿,星儿也好乖。” 王追月摸了这个小脑袋摸那个小脸蛋,眉眼弯弯的,习惯性掏身上,没能掏出什么体面的见面礼,想了想,化灵气为符箓,一人脖子上给挂一道,虽然知道此界都在王二妮的灵气辐射范围内,但护身符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意头。 连站在边上的杨戬都被王追月拉过来系上了护身符,杨戬脸颊红红的,很崇敬地看了一眼王追月,又看了一眼。 他还是个小童子的年纪,但喜爱的已经不再是扮公主这样的幼稚的游戏了!他最近一直在扮神仙来着,王追月的出现实在弥补了他认知上的空白。 是的,是的!神仙就是要像这样出尘脱俗,气势不凡,仙姿动人……额,最后一个形容应该不太对,都怪娘亲的话本子! 今年的中秋宴,仍然请了大昊天在席,毕竟一家团圆的日子,彩儿怎么也得在,而彩儿在家里过中秋的话,又不好把大昊天撇在外头,今年多了个王追月,仍然其乐融融的。 张仁对大昊天主要是感激,人家前辈治好了他的亏损毛病呢,虽然总是扣着彩儿不放让他有些芥蒂,但张仁宽厚,对这个他眼中的孤寡老人还是很照顾。 这在王追月看来,难免有些……嗯,诡异。毕竟大昊天在他眼里没有伪装,就是那副张仁的模样,最多比他高壮冷酷一些,妹妹坐席在张仁右侧大昊天左侧,虽然是圆桌宴席,大昊天只是刚好坐在主家边上而已,王二妮和张*仁坐得很近,距离他有一臂之距。 但王追月是坐在张仁这一侧的,要微微勾头看,这点距离就很不显眼。从视角上实在很像是王二妮在左拥右那啥,而大昊天安之若素,张仁竟然也是一副笑颜,时不时还招呼大昊天喝酒吃菜。 王追月艰难保持了脸色不变化,眼神却在三人之间扫来扫去,试图寻求一个真相。 真相。 王追月惊觉白天张仁找他说小话时,就已经交代了真相,“人到中年,不似从前,难免叫夫人失望”,这是张仁对他解释需要小药丸的原因,但这也极有可能是他争宠的手段! 饶是王追月心硬如铁,都被妹夫的委曲求全给震住了,这引狼入室,自己还争不过,还要这样故作贤惠,像伺候亲爹一样伺候这位昊天前辈。 这一顿宴席,王追月竟然吃得不知滋味,只浅浅地吃了半张席面的菜肴。 大昊天是常来往的,他每天接送彩儿上下学,逢年过节彩儿留宿,他也留宿在客院,今日中秋,他都懒得走流程,直接往客院走。在王追月看来,这又是登堂入室的铁证。 王二妮把王追月往准备好的客房带,路上,王追月犹豫再三,还是舍不得用多严厉的语气询问她这几年怎么发生了如此多改变,只委婉地询问道:“妹妹,你和那位昊天前辈一直这样、常相往来吗?” 王二妮是走在前面的,没看见王追月的脸色,只当是他见到大昊天后有些心情难明,缓着语气说道:“昊天前辈其实是个很和善温柔的人,他之前虽然说过一些不当言语,但这几年他很老实的,也经常来往这里……” 王追月明白了,他沉重地点点头,为了向他讨药的卑微妹夫,他再次委婉说道:“妹夫看着清减了许多,他对昊天前辈就没什么话说?” “老张很通情达理,他说昊天前辈一个人过得不易,让彩儿陪伴他也是件好事。”王二妮正说着,到了客房门口,她打开门,柔声笑道,“好啦,大哥你好好休息,我去看一下昊天前辈安置下来了没有。” 王追月心里想着这事,彩儿两个字都没注意,听到开头那句重点的“通情达理”,就开始头脑风暴起来,他一时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沉稳地点点头。 和妹妹告别,进了房间,就开始掏他那穷得叮当响的月宫,刮地三尺寻宝物。 他实在看不下去了,他要为妹夫炼制药丸,助他重获妹妹的心。可怜妹夫他一介凡人啊!他能活多少年,妹妹和昊天前辈仙生漫长,等个百年都等不及,要让他受此折磨,唉! 大昊天老老实实地在客院里住下,不过他没立即睡下,按照以往经验,王二妮是会来看看他的,于是他就在客院的屋门前,坐在门槛上等。 这习惯其实是桃源村村民的习惯,坐在门槛上捧着饭碗,一边吃一边张望外间。这经典动作既可以说是村屋采光不好,人们习惯坐在门槛上借着天光吃饭,也可以追溯到上古时代妖魔横行,人类聚居进食时,保持警戒用以放哨的动作。 总之大昊天是学得有模有样。 王二妮看习惯了,见到大昊天坐在门槛上,笑了笑道:“昊天前辈,天色不早了,你快去休息吧,刚才多喝了几杯酒,不要醉在外头了。” “好,我马上去休息,你也早点休息。” 大昊天乖巧地点点头,和彩儿待久了,他和彩儿都有些相似了,不知为何,王二妮竟然从这将近两米的躯体上看出一丝丝可爱来。 回去的路上,王二妮拍了拍自己发热的脸颊,以便让自己保持清醒。 卧房里,张仁正在叠被铺床,这是丫鬟的工作,但中秋丫鬟也放假,他很贤惠地铺好了床,忐忑中带着一点期待,因为今天,也是夫人规定的三日之期啊! 虽然没有舅兄的小药丸为他保驾护航,但他还是期待极了,一直在张望门口,时不时就去察看夫人回来了没有。 然后……和同样期待忐忑的道玄撞了个对脸。 张仁的脸色顿时冰冷如铁,冷冷地看着道玄,看起来完全没有了小富即安的悠闲富户气派,反倒是一身冷峻寒芒,如渊如海,隐隐带上了昔年大昊天捕食神魔的残酷威严。 第89章 阎罗、荡魔、羿与神魔双子,皆为神级智慧宿体,已经将他们融合入神识的张仁,其实早已悄悄产生了一些变化,他能保持如今的情况,还是因为本身是无数神识凝聚的聚合体的缘故。 终究他为主,七尊为辅,所以张仁潜意识中抵抗改变,沉迷于他的凡人安乐,他压下五尊的不凡神通之处,言行举止看起来就还是从前的张仁。 可此刻夜色之下,针锋相对,即便道玄长生久视,纵横宇内,也感受到了一丝丝心悸。他惊觉张仁能窥见他不是什么意外,也没有出了什么纰漏,而是这聚合之体此时神识强大到了一定境界,胜过了他这亡仙残魂、而已。 道玄稍稍稳定心神,试探笑道:“张兄,张兄,你如今这气势可真是……我不过是回来看看,并没有他意、再者说,你我同源同生,本为一体,你爱重夫人,故而我这分魂同样深爱,总不能说你爱一人,而我又出去另寻佳人吧?” “张兄,你这眼神是要剐了我不成?你想想,这分魂总有重归的一日,你也知晓我将融入你,我要是真干出这种事来,他日夫人问起,你又该如何应答?所以我们都爱夫人,这本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你也不想最后让夫人知道,你在外头有分魂,而分魂有别的女人吧?” 道玄一贯多话,但今晚的多话带着一种心悸的辩白,而张仁眯眼,一言不发听他放屁。 在所有的老张里,张仁得到的信息量是最少的,但不妨碍他清清楚楚记得,这些所谓分魂或前世,全都是老光棍。还另寻佳人,不是在下张仁,岂有这些一二三四五不知到底还有多少的老张,他们在夫人面前卖弄风骚的份。 道玄已经感觉到了自身魂体的急剧消耗,他脸色微白看向张仁,终于确定,这平日温吞宽厚的凡人,确实是在以一种近乎熟稔的吞噬方式在吸收消磨他的力量,原本他能支撑几十年上百年的魂力顷刻间消散大半。 张仁靠近道玄,面容相似的两个人看起来很像是兄弟之间的一个拥抱,张仁淡淡地说道:“我能容你,是因为不知接下来会否来一个更为无耻狡诈的存在,如阎罗那等事,是我最不愿意见到的。” “可现在,你已经多次触犯我的底线,而我也做好了和下一个分魂博弈的准备。道玄,念在你我同源,今夜八月十五,到九月十五,是我给你最后的时间。” 张仁脸上表情糅杂,有时带着人皇的爽朗,有时是阎罗的阴寒,一闪而过荡魔的天真残忍,神子的悲悯,魔子的冷酷,最终却都化为凡人张仁的淡淡一笑。 道玄魂体苍白惨淡,在张仁的逼视下离开了。 张仁冷冷关上了房门,他对自己的分魂没有半点儿怜悯,刚刚动用了神识压迫,强行吞噬了大量道玄的意志,让他有些撑得慌,重新恢复成凡人姿态,他正想坐回床上歇息,忽然门被敲响,王追月急促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妹夫,开门,是我。” 张仁的腰杆子顿时软了下来,几步过去开门,王追月在门口和张仁接上了头,递给他一个小玉盒,很欣喜地道:“月宫之大,终究还是有些残余材料,这里五颗月华丹,你先用着,每隔一个月一颗,这药力足够了。” 王追月蹙眉,又低声愧疚道:“妹夫,我知你委屈,不过身为男人,你要坚强起来,妹妹并非铁石心肠,她心里头有你,愿意为你停留在凡间小界,而非追求强者伴侣……” 他心眼子还是偏,但张仁听得连连点头,夫人心里自然只有他一个人,夫人喜爱的不是强者伴侣,而是他张仁。 王二妮快回来了,王追月来的匆匆走也匆匆,张仁却很从容地喝茶服药。王二妮从来不用神通法力来覆盖他,获取他的一举一动,这是她温柔细致的一个小处,夫妻二人能以这样悬殊的差距温馨相处,也都是因为两人小心翼翼维系的缘故。 嗯,这很方便张仁偷偷吃药。 王二妮回来的时候,张仁正在窗前对月临风,他今晚换了一身文武袍,风吹起来衣袍猎猎,而袖口紧窄,一般有闲心的富贵人家会在游玩打猎时这样穿戴。既有文人的飘逸,也有武者的利落,这是一身卖相极佳的装扮。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52节 当然卖相好,自家绸缎庄四个最好的裁缝,连半件外活都不接,专为他忙活了小半个月,才出了这身正衬他的漂亮衣装。要知道男装一般没有大面积绣花,不是那等权贵才用得上的缂丝技艺,也不像女子裙裳那样精工细作,做这么久已经是非常用心的了。 王二妮总是忍不住要为张仁的花样笑出声来,撇去先前对大昊天的那一点细微动摇,她拉起了张仁的手,长出了一口气,问他,“老张,今天又是什么玩法?我看这衣裳真是衬人啊。” 张仁常年练武,并不白,但也不算黑,平时穿衣裳极少有衬他肤色的,都是平平常常那么穿,而这文武袍内袍黑色紧窄,外袍白衣飘然,领口处有颜色低调的绣图,这般衔接起来,使得张仁的脸色不必和直接的黑白二色撞在一起,而是被绣图衬托出彩,很是用心。 张仁眨了眨眼睛,故意露出一些自矜,道:“人要是不好,衣裳也衬不出样子。” 他拉着王二妮进了卧房里间,窗户前的桌案上已经摆了些时令供果,中秋拜月是这小界习俗,并不单拜某个仙佛,不过今晚供桌上摆了个白瓷佛像,佛像手中举火,原来却是个烛台。 张仁也不信这玩意儿,是看样子新奇才顺手买来的,王二妮也没注意,知道今晚在度过美好夫妻时间之前,要先拜拜月,她也不抗拒这旧有的习俗,和张仁一起走到供桌蒲团前,膝盖一弯,双双跪在蒲团上。 佛像烛台本不是被跪拜的对象,只是刚巧放在供桌上当照明之用,却不偏不倚正受此礼。 无数时空之外,宇宙最边缘的西极大世界中,一尊年轻的野心勃勃的佛正在自身所开辟的佛国之中度化信众。 和年轻佛不一样,大多数的佛是真的很佛,佛比较依赖信仰,旧有的不知活了多少年月的佛,他们的信众一般也都有了不弱的实力,成为佛界的一方方大势力,而新生的佛要扩大信仰,四处散播佛法,以招揽信众,扩充势力的。 这一尊年轻的佛不择手段,实力强劲,以一种席卷八方的姿态四处传播信仰。他佛号燃灯,佛像便是一尊举火之佛,只是传到小界之后出了点纰漏,因没有信众专门来这偏僻之星球弘扬佛法,因此佛像来了,佛法却没来,小界里也没人知道这举火佛像的来历,好像是市面上突然出现了这种款式的佛像。 张仁更是直接当成款式新奇的烛台买了一尊回来,这夜中秋,夫妻二人双双拜月,恰好跪了佛像。 遥远西极中,燃灯佛不知为何感到一股强烈危机向自己涌来,心血如潮无法压抑,全身的灵性都在尖叫着危险危险危险,可他身处佛家大世界,与诸佛比邻,又无外敌,怎会有致命危机? 然而想法只是一瞬,无形无质的大恐怖悄然降临,霎时间佛国破碎,燃灯咳血,多年修佛才攒出的一身金身顿时四分五裂。 与燃灯佛国比邻的几个佛国之中,有数尊佛瞬时而至。一尊名为如来的大佛上前仔细探看燃灯,随后请诸佛一起动用大法力稳固还在碎裂的燃灯金身。 诸佛一起,好不容易才挽回燃灯一条性命,然而佛身破碎,这不知多少万年修出来的佛,又得重头再来。 如来看着咳出金血的燃灯,微微叹息,询问道:“汝乃金身佛,是何人远隔无数时空,一击就将你打废?你得罪了何等大能,速速坦白,否则我等也无法救你。” 当然,说是这么说嘛,如来等几尊佛主要还是想问出原委,要是对方太强……真以为诸佛聚在这偏僻西极,是因为这儿风景好啊? 他们是神魔势力的手下败将,在此抱团生存而已,对于中低等乃至大部分高等文明,他们是不可匹敌的波若诸佛,对神魔来说,佛就是一群落水狗。 但燃灯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会是自己一个信众弘扬佛法的时候,把佛像传播到了小界里,被穷星僻球的小界当成烛台制作贩卖,令至强无形受辱,这甚至不是大昊天动手,而是宇宙天道遵循法则的自然一击。当然他不仅是想破了头,他现在脑袋确实是破碎着的。 那边夫妻拜完月,佛像烛台忽然从供桌上落地,和燃灯本佛一样四分五裂了,张仁还哀叹呢,“街面地摊上的烛台实在不稳当,可惜我刚灌满的二两灯油了。” 王二妮挺喜欢他这点抠门,很有烟火气,屋里还有别的灯,她抬手收拢那些碎瓷放好,把张仁往床上带。 二两灯油,好生心疼呢,可得好好安慰我家老张。 第90章 王二妮不大交朋友,认识的女眷大都是云华介绍的,也都很符合云华的脾气性格,而王二妮本身并不是个热络的人,她在云华的一些朋友看来,有种很难亲近的疏离感。 但对她认定的人,她是很内热的,温柔体贴,关怀备至……嗯,还有强势占据主动权。 一开始不是这样的,她刚来到张府的时候,因为没有什么为难之处,加上对张仁越来越满意,所以一直很温柔依从,直到彻底安下心来,才慢慢地展露性格。张仁对这份变化也越来越迷恋,不得不说,他真的真的很喜爱这种“凶性”,每一个他都喜爱。 可真不代表他也很喜欢被动,王二妮每回压制他,除了很少的时候他傻掉了,大部分时间他都在试图反客为主,王二妮会凶狠压制他,他也绝不怜香惜玉,也会猛烈反击。这份博弈的乐趣犹如阴阳,也如黑白,在攻杀进退之间两下得宜。 今夜月华如水,浸润温柔,加上王二妮有意安抚,张仁起初受宠若惊,却也不免遗憾今夜进程之中少了厮杀的快乐,然后渐入佳境,他就慢慢忘记什么狗屁厮杀博弈。 娘嘞,最是胭脂虎的温柔才动人,利爪无情摁住他咽喉,却俯身为他细细吻去额上的汗。 张仁现在一点都不心疼那二两灯油了,卧房里还有一点油灯照亮,此刻他却恨不得点满灯烛,叫他看个清清楚楚。 王二妮只是耐着性子哄他,原本想着差不多已经足够,可也许是今夜气氛太好,张仁精力不见消磨,反而逐渐过分,大着胆子开始要求一些平时她压根不会理睬的荒唐事。 脸上温柔表情渐渐收敛,王二妮坐正身形,也不说话,就那么靠着床头看着张仁,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笑容。如一只餍足母虎,虽然知道虎类吃饱就不会猎食,可凶性逼人,等闲不敢冒犯。 张仁先前服用过某位知名不具狠心舅兄的药丸,此时精力充沛能搏虎,脑门却见了汗,满脸堆笑道:“夫人,夫人……瑶儿,是我的错,我不该得寸进尺,得陇望蜀,肖想一些下流事,夫人连日辛苦,不如换作我来服侍,保管叫夫人欢喜。” 王二妮只是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张仁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覆身而去。 夜空中,轻云悄悄蔽月,卧房灯烛通明,云华的楼苑里点了许多灯烛,她不是抠门的张仁,也有自己的分红,乐得过稍稍奢侈但顺心的生活,此时灯下正在观赏一件杨天佑从府城带回来的石榴裙。 石榴裙深深浅浅染色如画,一看就很贵重,杨天佑出门带了不少钱,自己花销却很有限,回来之后大部分银钱还回账上,云华看他花销对得上数目也没有多问,不料今晚却有惊喜。 “还是府城的款式漂亮,大哥总说自家有绸缎庄不要出去买布买衣裳,可人家的款式明明比家里的时新得多了。”云华捧着石榴裙,高高兴兴地说。 杨天佑温柔看她,低声道:“我一见这裙子,就知道配你,夫人富贵乡里养得肤白如雪,正该红裙相配。” 其实云华远不到肤白如雪的地步,她只是比较白,可听了这话还是吃了蜜糖一样甜滋滋的,推了推杨天佑,“过来帮我换上!” 不多时石榴裙上身,这种款式的衣裙窄而紧贴,只有合身穿才能舒适。杨天佑虽然知道云华的尺寸,但她有时候胡吃海喝,有时候苦夏少食,尺寸总有些变动,幅度还上下不定,但这裙子却贴身合适极了。云华惊奇地问他怎么回事,总不至于出门还外还晓得她身形变化。 杨天佑微笑解释道:“夫人在我温书之时苦夏,身量比平时瘦了一点,而我出门正逢秋日,夫人一夏苦熬过来,又有最爱的秋蟹当季,应该会放肆饮食。所以稍稍换算,再挑选本就可以拉伸的布料制裙,多一点少一点都适宜,实在算不得什么。” 云华听得都觉花心思,而这份花在实处的心思又哪里是三言两语能描绘清楚的,她不由纳闷地摇摇头。 杨天佑问道:“夫人不开心么?” 云华提着裙摆,一头扎进他的胸膛,声音从他衣裳里闷闷传来,“夫君,你好像是谁发给我的一样,什么地方都符合我的喜好,温柔体贴,细致入微,我有时候很任性,你从来不嫌我吵闹,我的一些想法连姐妹们都觉得震撼,你从来都是配合到底……” 已经嫁为人妇的年轻女子,不再是无忧无虑的闺阁少女了,可声音里难掩一丝孩子般的惊惶。 “你这样好,好得像话本子里走出来的人,当真、当真不是谁发来给我的?” 杨天佑失笑,抱紧了怀里的妻子,百般温柔地安抚,哄道:“杨某不过一落魄秀才,得蒙夫人眷顾,有了安身之所,有了一个家,夫人在我眼里并不任性,是很活泼可爱的,至于配合夫人,夫人又怎么知道我不爱这些刺激的?好了,莫要多想,这前半夜二郎熟睡,夫人还能好好安歇,后半夜他可是会来找爹娘的。” 云华被哄好了,伸手锤他一下,不过轻轻抚摸身上的石榴裙,她抿了抿唇,没有再说话,换了身衣裳背对着杨天佑睡下,任由他温柔地从后面抱住她,哄她安睡。 云华控制着自己不去看被搭在屏风上的石榴裙,闭上了眼睛。 她又怀孕的事,杨天佑是回来之后才知道的,小腹处预留的一点空间,是怕她吃胖穿不上,还是知道她会慢慢显怀呢? 云华希望自己是怀孕多思,无理取闹了,恍然成婚数年了,杨天佑仍然是她梦中情郎一样的存在,没有老夫老妻的那种感觉,她每日都像活在一场美梦里。 次日八月十六,十五的月亮不比十六圆,送走留宿的客人,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吃早饭,嗯,留宿的客人指的是大昊天,王追月还是在家人行列的,云华就总是一眼一眼看向王二妮和张仁,吃饭都比之前少了些。 王追月对云华有很深的印象,他上次离开月宫还是参加她的婚宴,不由笑着关心道:“一别几年,云华姑娘也成熟许多了,但怎么愁眉紧锁,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云华看到所有人都朝着自己看来,包括杨天佑,他温柔关切地拉住她的手,问道:“夫人怎么了?” 云华不着痕迹抽回了手,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近来胃口不大好,想起王大哥医术了得,所以走神想着如何求药呢。” 王追月点点头,他正学过这类丹药的制作方式,使用凡间的一些上好药材也能炼制,在凡人身上使用的话,效果相差不大,他立刻点头应允下来,还多承诺了两种能让孕妇舒适的丹种。 吃完早饭,王二妮拍了拍云华的肩膀,笑道:“今日好天气,咱们姑嫂出去散散心,这样肚子里的孩子也好过一些。” 云华闷闷不乐地点头,跟着王二妮出门。 离了家门,王二妮按着云华,严肃地问她,“云华,你不是有心事会藏着掖着的人,告诉嫂嫂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担心的,说出来不要闷在心里,你怀着孩子,这样会很影响身体。” 一大早上,街面上人不多,两人身边也没什么行人,云华抿了抿唇,把自己这些日子的顾虑说了出来,末了,低声道:“嫂子,我知道我可能想得有些多了,可我就是有这样的感觉,从前没有过,自从、自从怀了腹中的这第二胎……渐渐感觉他不对头。” 作为云华第一个倾诉的对象,王二妮并没有马上下判断,也没有认为云华脑子不清醒,她和云华相处比杨天佑久得多,知道她是个很聪明有很多想法的小姑娘。 王二妮沉吟许久,开口道:“你觉得杨公子不够真实,怀疑他是被什么人派来完成任务的,从前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是怀了这一胎后才有,除此之外呢?还有其他疑点吗?” 云华抿唇,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今早看大哥和嫂嫂你在一处,举手投足都有默契,眼神相对时有一种形容不出的感觉,是那种一看就是夫妻的……而我和天佑,从来没有过,他没有变化,嫂子你懂吗?他这几年没有变化,我从来没见过他失态的样子,一次都没有。” 少年如初见,美则美矣,可当作一世的夫君来相处,有种难以言说的冰冷感。 王二妮握紧了云华的手,发现她的手都是失血冰凉的,立刻说道:“好了,我清楚了,云华,嫂子相信你,也会为你去查清楚这件事,你不要怕,如果真的害怕杨公子,你这几日就来我们这儿,或者把杨公子指派出去,你不要怕。” 连说两个不要怕,王二妮的眼神温柔而坚定,她拢住了云华的手,沉声保证道:“云华,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云华的眼泪都憋了回去,重重地点头,她好像一点都不害怕了。 第91章 陪云华在外头走了走,还带她去了常去的戏园子听了一上午的戏,把人在之前住过的别苑安置下来,王二妮这才往出走,心中思忖着杨天佑的事。 杨天佑身家清白,这是他还没和云华成婚之前,张仁和她两个人就查清楚的。他不是本地人,幼时随父母来到龙兴县隔壁的秋水县。 他闭门读书多年,父母双亡后守完孝,挨着榜单最末几名中了秀才,然后就是张仁请亲戚好友帮着云华留意夫婿,一个修道的张果老道将杨天佑带上门被云华一眼看中的事。 夫妻恩爱也有三四年,杨戬长得快,看着都像六七岁孩童了,不过王二妮是看着自家几个女儿落地见风就长的,只以为是杨戬资质好,说起来他的天目……王二妮眉头紧锁,想了想,去了桃源村。 大昊天是王二妮所知的最强者,他不常开口,没人理会他的时候,他基本都不言不动、哦,这是老黄历了,他现在编筐已经会拿去卖,王家老屋里也不再是竹筐堆满的杂乱景象。 大昊天昨夜在张府过的中秋,早起送彩儿到了府中学堂就回去了,按照流程他会在傍晚来接孩子下学,他这一天会编出三到四个筐,手艺直逼村里最好的篾匠。 王二妮来时,大昊天正坐在门槛上削竹皮,见到她来也不意外,强者的感知力非常厉害,他抬头笑着说:“我知道你会来。” “昊天前辈,你知道很多东西吗?那也知道刚才云华和我说的那些了?杨天佑他有没有问题?您知道多少?” 王二妮急忙询问着。 大昊天放下削竹刀,拿了一个小木板凳让她坐在门槛前,这样两人就相对而坐了,见王二妮乖巧地坐了下来,大昊天坐回门槛上,他本来可以直接传输大量信息过去,这也是宇宙神魔们的交流方式,可他偏不。 他慢慢地开口说道:“杨天佑的问题,我没想过你会为此发愁。” 这是先撇清一下自己,大昊天是个没什么神识的躯壳,可以他宇内无敌的强大,即便是这一点仅用来安置躯壳的残识,也慢慢学会了狡猾。 不过他确实不大关心杨天佑,他甚至也不关心云华这个本体的妹妹,见到王二妮担忧,才放开宇宙感知,慢慢地向她解释。 “杨戬的天目一般有两种来历,强者开启天目,有几率血脉相传,或是自身资质极佳,生来开启天目,他这是两种情况都有,其父为天目强者,自身资质超凡,所以天生三眼。” 王二妮想起云华刚生杨戬时,杨天佑站出来解释,后来他们都以为是杨戬资质好的缘故,杨天佑不知内情,是在为孩子的畸形主动背锅,张仁还和她说,杨天佑倒是个有担当的男人。 大昊天继续道:“我看看……西极佛界,如来座下大士,光世音亲传首徒,号金瞳仙君,修持十万年,命有一子一女,情劫将至,转生下界。” 他似是在照着什么来念,念完,见得王二妮眉头紧锁,立刻道:“我与这些人不是一路,夫人不要生气,我这就去吃了如来和他一干弟子信众。” 佛修的金身,属于星核碎片材料打造,神魔乃异化星核,吞噬星核,他们的血肉是长在外面的,佛却是把碎片炼化成金身外壳。 这对大昊天来说属于是叫花鸡外面包一层土,他吃的不是力量而是美味,与其一个个打破金身再吃里面一点点血肉,不如吃实力更强更美味,也不用敲开土壳的神魔。 但他现在准备去吃叫花鸡了。 王二妮深深吸一口气,无意间按住大昊天的手臂,皱眉询问道:“昊天前辈,如此说,这杨天佑是刻意诱引云华为他度过情劫,生下儿女的?” 大昊天屏住呼吸,刻意不去提醒王二妮,感受着手臂上的温度,故作疑惑,语气放得更慢,“没有啊,他转生也是走流程的,经历胎中之谜洗去前尘,一般来说,这种历情劫的方式较为温和,人间一世,凡身死则劫散,他要刻意诱引女子的话,为什么不就近在佛界找个比丘尼?” 真正的佛界是“大自在”的,而不是一些中小文明认知范围的苦修僧(只有苦修僧会去这些小地方),反而大部分佛吃好喝好享用供奉,甚至有专门把欢喜道发展成肉身佛国的佛,他们的信众每天就随机配对,男男女女以欢喜为禅修,而苦修之佛反倒是少部分了。 如来在这些佛里,还算清正哩!他只是贪爱供奉,所居之处金沙铺地,宝石点缀,要广大善信为他的富贵佛生添砖加瓦……不过他也会约束弟子信众不要在外作恶,多行善事。 光世音身为他左膀右臂,更是打出救苦救难的名号,光世音的佛号也被传为观世音,意为观世间苦厄,在许多文明都有传颂。这也许是一种如来佛的明哲保身,毕竟……欢喜佛之流是很容易被强者盯上,以除害的借口吃掉的。 当然,真善假善和大昊天没多大关系,人吃叫花鸡的时候也不会考虑这只叫花鸡是否善良。 总之,王二妮听了大昊天的话,犹豫起来,不知不觉收回手。倘若那杨天佑真是欺骗感情的人渣,那都好办了,可他这忘却前尘……不对,既然忘却前尘,怎么破绽连连?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53节 大昊天心中遗憾,不过没等她问出声,已经知道她的问题,解释道:“胎中之谜对一般魂体来说可以彻底洗涤前尘,对于强大到一定程度的魂体,就像一层浆糊抹在上面,只是掩盖,偶尔想起一些事很正常。那金*瞳君十万年修持,他过十年如一天,情感上自然慢热些,再过个几十年,他应该会慢慢有一些态度变化。” “她这第二胎有一些趋吉避凶的天赋,在她腹中就和她为一体,所以令她一个凡人在面对强者时产生了本能惊惧,生下来应该就好了,她的资质本来压根感知不到的。” 说着,他手里已经编好了一个筐,查看了一下是否结实,放在一边,向王二妮提议道:“不过夫人可以问问,要是那丫头不要,我就帮着夫人把这一脉佛修吃了,让她再找个合心意的。” 王二妮知道大昊天在这上头有些格外的“天真”,所以只是叹息一声,没有说教什么,告辞道:“这次实在多谢前辈解惑了,我确实要回去问一问云华……不过再如何,还望前辈不要贸然屠戮,好吗?” 前面还好,最后一句低低温柔的“好吗”,让大昊天呆呆点头,在她离去之后,铁塔似的一个人,坐在门槛上软了半边身子。 嘿嘿,夫人问我好吗?我很好,嘿嘿。 大昊天今天都不打算吃荤食了,他要素食一天以回应夫人请他不要贸然屠戮的事,很大方地放过了刚刚抓来的几只大妖,准备明天再吃。 他整理了十几只筐出来,瞬间出现在街市上,开始卖筐,卖多卖少无所谓,卖出去就行,下一步他准备用卖筐挣来的钱把王家老屋修缮一二,这和直接用法力和外物改变夫人家的景象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至于让彩儿过上更好的生活,这事他一直在做啊,每天回家他都把彩儿放进自身体内宇宙去,在不同的世界里,她有不同的行宫用以就寝,体内宇宙大大小小的文明对彩儿有一个美丽的统称——天公主。 这个称呼真是让至强神魔心软如水。 大昊天坐地卖着筐,有时还和刁钻的大娘争起价钱来,最后吵不过,闷闷不乐地卖给她一只筐。 王二妮怀着沉重的心情返回,去的是安置云华的别苑,她一回来,云华就不安地急忙询问,“嫂子,你查出什么了吗?那、他是不是有问题?是妖怪变的?等我生了孩子,就要吃了我什么的?” 她果然还是写话本子的人。 王二妮无奈,把她今天去找了大昊天的事统统告诉了云华,连带着杨天佑的来历都说得很清楚,云华的脸越来越白,越来越……慢慢地发红乃至潮红起来。 云华拉着王二妮的手,忙问道:“什么?佛修?仙君?历情劫来的?嫂嫂你再说清楚一些。” 王二妮还以为她害怕,连忙安慰道:“你不要怕,云华,我们都会帮你的,昊天前辈也说了,要是你委屈不忿,他可以出手相助,你不要怕好吗?” 谁知云华的脸色潮红,眼神发亮,继续道:“十万年修持的仙君,情感慢热,却偏偏被我各种撩拨各种配合……啊,我现在想想都觉得好兴奋啊!” 王二妮的表情很难以形容,她为云华担心了快一天,来回搬运了一趟情报,以为她会吓得魂不附体,又或者是坚决和离,可现在这么兴奋是怎么回事? 云华又问了些细节,激动地跑去喝了一杯水,这才又道:“啊,身死劫散,那他死了我也老死了啊,我死之后管他回不回去做他的仙君,嫂嫂我不怕,这样的好事到哪里去找哇!我的天爷,这真是老天爷送我的美事!” 她提起石榴裙,拉着王二妮就往家走,一回去见到杨天佑,急急忙忙把他房里带。 杨天佑清俊脸庞上露出茫然之色,很礼貌向干巴巴站着的王二妮行了一礼,被云华拉进房里,隐约还能传来他温柔的问询之声和云华急吼吼的催促。 王二妮站在原地,她、她好像应该给云华弄些保胎的药丸。 第92章 八月二十,秋闱放榜,府城差役按照中举考生的籍贯开始下县入乡送喜报,张府也备好了发散的喜钱和染色的红鸡蛋,不管考没考中,先备下总是出不了错的。 即便是在放榜这几天,伏林也还是在给孩子们上课,按照他的话来说,张仁不仅给他工作,还送他盘缠,报答是应该的。除此之外,他就算中举也可以一边温书一边兼职教小学生嘛,不过一点辛苦而已,只要能报答张老爷的恩德就好。 伏林说这话时懒洋洋歪在学堂躺椅上,晃悠着吹了吹杯盏里的茶叶浮沫,霞儿有些敢怒不敢言,扶着手腕描字帖。 今日学堂里气氛严肃,主要是刚刚结束了一场小考,杨戬和星儿一如既往考得不错,霞儿垫底也是常规操作,唯一出乎意料的是彩儿这个走读生。她平时作业是带回家做的,完成的都挺好,在伏林看来比星儿还要成绩优秀,可考完试,西席先生陷入沉思。 这……考试的时候和霞小姐换了脑子吗? 今天的课教得比较快,距离傍晚下学还有一段时间,伏林直接布置作业让在学堂里做完。他这段时间也开始因材施教了,主要教霞儿先练字,其他学生则是读些经史注释,偶尔也给他们看些演义故事,今天的作业则是写一篇命题的小文言短文。 彩儿满头大汗。 她从前学的挺好的,自从开始让昊天爹爹帮她写作业了,她连白天都不大听课,整天都想着回家去哪儿玩,她能玩的东西好多好多,可不仅仅是去小世界抱猴子呢! 最近她在一个海底文明里和很多鱼鱼交朋友,那些鱼鱼都可漂亮可会说话了,每天在她的水晶行宫里给她唱什么歌剧,还陪她做游戏。她心都玩散了,哪里还愿意听课,伏林先生也没有鱼鱼们有趣啊。 落笔重若千钧,彩儿才写了十来个字不到,边上的杨戬都落字过百了,他小小年纪已经有了些笔锋,字迹很是漂亮。 彩儿擦了一把汗,看了看后座的霞儿还在练一笔狗爬字,心里舒服多了,正要继续绞尽脑汁思考,就听星儿活泼可爱地吹了吹墨迹,举着作业纸起身跑到伏林边上。 星儿在原地蹦蹦跳跳,漂亮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先生,我写好啦!先生看看吧!” 彩儿震惊,这可是二百字的文言小作文啊! 伏林也觉意外,放下茶盏接过星儿的字纸,虽然是小学生作文,他还是很认真地从头到尾品读了两遍,露出欣慰的笑容,夸赞道:“星儿很有一些文采,文字之间有种难得的煌煌大气,对你这个年纪实在很难得。” 其实伏林挺早之前就认识张仁的,对他府中情况知道的也很多,所以他知道星儿虽然看上去有六七岁了,实际上年纪要小不少,这里的所有孩子都远超正常孩童的成长规律。 但他不在意这些,很认真地以凡人师长的身份,来教这些未来可能去做神仙的孩童们,教多教少无所谓,重要的是教出好人品。 今天这随堂作业,是故意在敲打彩儿呢。 夸完星儿,收了她的作文,伏林又躺回躺椅上,还没躺结实,就听外头吵吵嚷嚷,有小丫鬟在窗外叫道:“伏先生,快去前院客堂吧,差役送来了您和姑爷的喜报,您是本府秋闱第二十八名,中举人啦!” 伏林心头一热,寒窗苦读二十几载,他过两年都要三十岁了,但这个年纪中举,已经算得年轻有为,霍然起身想要出去接喜报,却猛然一回头,看到学堂里小萝卜头们(尤其是彩儿)都期待看着他,巴望着他遇到这样的大喜事,能够提早放学。 平复了一下心情,伏林深吸一口气,温柔笑道:“继续写作业,待会儿忙完,先生再回来检查,哦对,星儿可以下学了。” 霞儿咬牙切齿,把正磨着的墨条磨出了火星子,彩儿垂头丧气,隐约明白了怎么回事,她翻车了。 杨戬还在运笔如飞,他爹也中举了,他要把剩下的写完,去找爹娘一起高兴。 小丫鬟来报信时候说的是伏林高中本府秋试第二十八名,至于杨天佑这个姑爷反倒没有提名次,只说也中了,那是因为……额,咱家姑爷是孙山,科考历来有名落孙山一说,就是因为这孙山是最末一名,好说但不好听嘛。 不过杨天佑本人是没有多大波动的,考中是好事,他也喜悦,不过这喜悦没那么深,反倒是看着云华高高兴兴的,他也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差役是分两拨来的,这可不是费事,来一拨是一拨的喜钱,是差役们的福利,可没有一趟来了省点事的说法。张府准备的喜钱不少,给两拨差役都打赏许多,热热闹闹又分了左邻右舍喜钱和红鸡蛋。 其实和张府住得近的人家没有缺这点喜钱红蛋的,但此地多商户,领举人老爷高中时发的喜钱,这喜气的寓意是商户人家很在意的,也有拉着亲戚小孩过来要给伏林和杨天佑磕磕头的,做爹娘的总是相信这举动能让小孩沾点文采。 闹闹哄哄到了快晚上,期间伏林还真在春风得意之时去收了作业,霞儿的字帖,杨戬的作文,还有彩儿墨点连天的字纸,外头热热闹闹,孩子们眼巴巴看着,伏林叹息一声,还是心软叫放了学,教导彩儿的事可以明天再论。 天地良心,彩儿现在都和霞儿一样,盼他做了举人老爷直接辞职不干,明天不要来了哇! 伏林和杨天佑都有些不知如何面对这么多人的热情恭贺,不过张仁是场面人,挨个谢过并表示明天府里府外大摆流水席,请诸位亲友善邻赴宴,不要份子钱,这才送走了兴高采烈的人群。 其实今年龙兴县中举的老爷还有两三个,但就张府这里最热闹,还不是因为富贵人家舍得花钱。像桃源村里有个老汉,十几年前曾吃过一回大户人家摆的拜师宴,即便只是摆在府门口的流水席,也是好菜好饭鸡鸭鱼肉琳琅满目,那老汉吹了十几年哪。 明天要办流水席,但这要从夜里就开始准备,张仁请了城里两家酒楼的后厨班底,钱是可劲往外倒,这会儿入夜,张府里头还算安静,人家酒楼后厨里连夜在备料,准备明天的宴席。 卧房里,张仁捶着背爬上了床,笑着和王二妮说,“也是好些日子没有这样的喜事了,上回还是云华成婚,夫人,明天府里上下还需你多看顾。” 王二妮点点头,她的灵气覆盖范围内,有什么动向她都一清二楚,这看顾指的不是正经宾客,而是一些蹭席的老百姓通常会有的争夺肉菜,折席纠纷这些。 这不是富人家的傲慢揣测,而是真正发生过的事,仓廪实而知礼节,不是说富人就更有品行,而是人温饱之前和野兽无异,吃饱穿暖之后才会想别的事。一年到头不见荤腥的穷人,却苛责他们无礼,这本身也是一件无礼之事,所以要看顾着防止真动起手来。 张仁和王二妮没有多说这些,张仁坐上床后,就开始琢磨着:“妹夫年纪不大,这样年轻的举人不多见,虽则是最末一名,但往年都有些富户争抢着送女儿来做妾的,云华又怀着孕,更给他们借口了,明天还得小心应对。” 王二妮摇摇头,“他自己不愿,别人再劝也不会成事的。” 张仁倒不是说不相信杨天佑的人品……好吧是有些,杨天佑在他眼里还没改观太久,当初他跟云华弄出来的那未婚先孕实在把张仁给吓怕了,哪怕云华坚称是她自己引诱的,但不妨碍张仁这个做大舅哥的眼里,杨天佑不是啥好东西。 王二妮忽然笑道:“与其担心别人硬塞女儿给妹夫做妾,倒不如想想明天伏先生那里,他要如何应对。他可是独身无家室,盯着他的人应该更多吧。” 张仁一听就笑了,是啊,伏林年纪也没有大到哪里去,这不是三十还没到嘛,有个光棍在前,杨天佑一个有妻子儿子的,怕是不怎么入人家眼。 谈完正事,张仁一拍脑袋,蹭到王二妮身边,低声试探道:”夫人,上次已经是四天前了吧,我记得很清楚的。” 王二妮把他推远些,瞪他一眼,“明天府里忙糟糟的,你最好早点睡,虽然你不是举人老爷,可你是办宴的主家,别想那些有的没的,睡吧。” 张仁有预料,但还是想磨蹭磨蹭,脸枕着夫人香瓜,又哀哀劝道:“明天是明天,今天不还早嘛,瑶儿,我保证很快的。” 王二妮差点给他惹笑了,又推他一把,“睡你的去,明天事多呢。” 千方百计也不得垂怜,张仁翻来覆去烙饼,大半夜也没安生下来,问他,他说满香瓜都是脑子,睡不着,苦矣。 王二妮给他一巴掌在后腰上,张仁老实了,摒弃杂念入睡。 然后做了个春天的梦。 第93章 清晨起来,张府就中庭大开,酒楼后厨的人来来往往,有的搬运食材,有的抗锅背筐,专程请的两位主厨大勺一烩,先给主家做了十多样早食开开胃。 张府后厨算大了,但要招待四方宾客还不够用,有的不需要过火的菜是昨夜里酒楼就做好的,还有一些烤制的干脆就地生火,后厨小院的猪圈前有块空地,两个学厨的学徒就在空地上烤乳猪。 成精的大猪就勾着头在看,当然这对它来说没啥恐怖的,猪本来就是吃泔水的,谁也不会特意把泔水里的猪肉剔除掉……嗯,虽然泔水在成为泔水之前极少可能留下成型的肉块,但猪汤也是汤是吧。 反正吧,府里这头陪嫁猪是一点都不难受,何况它还成妖了,妖和原生物种就不是一样生物了,它还嗅了嗅烤肉的香气,有些遗憾,料放得太少了。 人多眼杂的,几只陪嫁鸡也被放进猪圈关着,撒了一地的谷子,鸡们也就不往外飞,努力啄食着。 王二妮用过早饭,就在府里各处都布了阵法,好几重效果,一是清心静气减少争吵,二是入阵算作同一方阵营无法互相动手,连小偷小摸都伸不出手,三是渗出一些灵气滋养,令人短期内远离病灾。 做完这些,她就去检查桌椅板凳了,要是不足,还得再添补些。即便是在府外蹭流水席的客人,至少也得给人家一个凳子坐着吃,这才是待客的礼。 大早上赶着来拜访的人不多,都是关系比较近的,也有热络的商家早早上门,果然不出张仁和王二妮的预料,有适龄女儿的人家才不打听杨天佑呢,几乎奔着伏林的。 家底厚的拉着张仁笑着问他有没有面子介绍亲家,这是做妻的人家,也有些小门小户稍有些家底的,态度就放得很低,只说些红袖添香的事,这是做妾的人家。 拉着张仁的是个四十多岁快五十的精明商人,姓宋,他家就是上回招待国舅时,因为一大家子妻妾二十多人没法搬动,又才嫁了女儿给县令做妾,被免于麻烦的宋老爷,张仁和他还算熟识,叫一声老哥的。 宋老爷一副和气生财模样,拉着笑着,做玩笑姿态地询问:“老张啊,你资助伏举人多年,这次他算是考出头来了,可你家没个适龄女儿来配他吧?不如这样,我家小十六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叫她认你个干爹,你做个亲。干女儿配资助的才子,往后说出去是一桩美谈,也和伏举人自此做了更亲的亲家,你看如何啊?” 张仁圆融地打着马虎眼,笑道:“小侄女知书达礼,要是伏举人看得上,自然是美谈啊,看他自己,我可做不了主。” 宋商人又劝了几句,姿态始终没怎么强硬,一副玩笑语气,可要是张仁哪怕露出一点意愿,他就会一口咬死就这么定了,两人犹如两个不沾泥的滑溜团子在推来让去。 间或还有小商人插话进来,这个道:“我家小女也仰慕才子,不敢奢求其他,做个婢妾伴读也是好的。” 那个道:“我家姑娘自小读书,书房内正可陪伴举人老爷……” 伏林还没来,已经聊得很热闹,王二妮看在眼里,难免抿起唇,眉头拧起。 寒窗苦读多年,一朝鲤鱼登龙门,上得干岸来,这些做亲的人家大约也是读书人眼中“春风得意马蹄疾”的一部分,可王二妮看得心头发堵,很想问一句,也不知是问谁。 既自小养得女儿知书达礼,教她读书,花费心思,只为了在此时此刻,将她们送给一个见都没见过的陌生人吗? 王二妮对伏林没有意见,知晓他人品不错,才愿意请他为孩子们教书,所厌烦的只是眼前这些举动。 她也不遮掩,直接按住张仁肩膀,将他往后一带,对上宋老爷的精明老眼,沉声道:“儿女亲家,你情我愿,伏林不知情,你家女儿不认得,是请我们做亲,还是盲婚哑嫁错定姻缘?我们老张是人贩子吗?拉一对年轻男女来就配婚?村里配猪鸡还得看天时!” “还有,你们这些要送女儿的,自家里和孩子说定了吗?一口一个姑娘愿意,哪个姑娘天生愿意给人做妾的?有自愿的,你让她们自己出门来找伏林本人说话,我不拦着。” 说完,她并不离去,以锋芒锐利的目光扫视众人,看得这些人一个个面红耳赤,羞臊面皮,连宋老爷这样厚颜无耻的商人也抽搐老脸。 宋老爷本想绕开王二妮对张仁说教几句,说些“老张啊,你这惧内可不好,让无知妇人出来得罪大家”的话,可被王二妮严厉盯着,他张了张嘴,居然感到一些难言的惊惧,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连他这积年的老狐狸都如此,其他人哪敢作声,连一个反驳的都没有,全场安静如鸡,急盼着张仁这做主家的来解围。 张仁却也无声,好嘛,抬眼一看,人家老张脸颊泛红晕,三十几的人了跟个怀春小子一样恶心,母老虎发飙可把他美死了是吧?宋老爷心里把他骂死一万遍了。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54节 好在这客堂内的沉默没持续太久,外间伏林来了,杨天佑也来作陪,身边前呼后拥不少人,打破了客堂里的沉默,王二妮也带着张仁去接一接人,她一走,客堂里的寂静才慢慢缓和过来。 众人假装先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实在是被王二妮给吓怕了,这些人家几乎也没人知道王二妮的仙人实力,连听都没听说过,这会儿却也只敢心里骂骂张仁。 据说这母老虎还是张仁自己看上去求娶的,然后老老实实就守着母老虎过,生几个女儿也不纳妾,奇了怪了,难道往后家业让侄子承继?反正啊,张老爷这癖好也够特殊的。 中午开宴,伏林还觉奇怪呢,他进张府之前好多人围着他要给他说亲事,进了张府之后有不少富贵人家也在席,他都想好要怎么拒绝了,可没人理他啊?莫非是……盯上卖相更好的杨兄了?他一个没有家室没有妻子的举人,都比不上杨天佑有老婆孩子的? 伏林也就一琢磨,他倒也不是禁欲君子,从前不娶妻就纯是穷的,自己吃饱穿暖就行。现在当上举人了,可他也习惯孤身生活了,在张府还能蹭一天三顿饭,衣裳都有丫鬟缝补,时节还能连吃带拿,这么美的日子过着,要家室拖累干什么。 外头流水席也很用心,菜量比宴上大得多,滋味也没有少,有客人来了立刻就有热气腾腾的好菜好饭端上来,说句吉祥话就当随礼。到了中午头,还有学徒专门在大门口架上火当场烤起肥羊,一扇一扇的猪往外抬,蹭席的老百姓吃得满嘴流油,这外头可比里头热闹得多。 不光白天招待,流水席一直等到半夜无人来了才往下撤,第二天第三天,府里没了宴席,流水席还在外头摆,香气萦绕半座县城。 张仁也踏实了,这三天三夜流水席把府里半年的入账花干净了,平时抠门的人一下子往外掏这么多,居然没什么心痛的感觉,可能是疼麻木了吧。 热闹完,张府又渐渐恢复了平静,杨天佑还年轻,这次又是擦线过,说不准备明年赶考了,在家里沉淀几年再说。 云华才不劝他,哦,你是有来历的仙君,这辈子吃点软饭怎么啦,你死了就还高高在上当神仙去了,人间这一世既然是情劫嘛,陪着我就行了嘛,做不做官有什么要紧的。 伏林也不打算考,说实话,北地大府考个二十八名很不错了,但会试这种大试可不是就本届举人考啊,人家十几二十年前中举的考生还参加呢,每年考中的也大多是人家南方才子,北边录上的真不多。张仁的好友吕洞宾不就是早早中举,然后人到中年次次落榜耗干家底了嘛。 可不是吕洞宾怀才不遇运气差,而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卷不过人家呀。 他才不受这个罪,这秋高气爽喝着富贵人家的上好茶水,教导教导小学生,躺椅上晃晃悠悠过一天,受那赶考的破罪干啥去。 不过此时此刻,吕洞宾也躺在新制的竹木躺椅上,喝着今年秋天新打的大麦茶,晃悠着看曹景休一趟一趟上山下山打着水,还懒洋洋指挥着呢,“今天晚上之前,把两口水缸打满了,这是你修仙入门的基础,上下山时运转口诀,时不时飞一段……哎,对咯。” 曹景休满头大汗挑着水,屋里钟离真人也不管这俩徒子徒孙,真正教导曹景休的也不是吕洞宾,一般授课都是他这个已经做上了老祖的,把师徒俩凑一块儿教,操心。 吕洞宾又喝了一口大麦茶,敲了敲曹景休的云阳板,传音提醒道:“这趟下山,顺带给你师父我,还有你师祖打两壶酒回来,下酒菜你自己看着买啊。” 曹景休挑着两个空桶,气喘一声,算是应答。 第94章 刚弃官那会儿,曹景休是愤世嫉俗的,认为人间红尘滚滚尽是蝇营狗苟,什么忠君爱国什么母慈子孝,都是血淋淋吃人的东西。回首望自己从前走马章台锦衣玉食的生活,竟是如此空虚寒冷。 他决定抛下一切富贵繁华,进山修道,本以为会是一切不同的开始……然后现在,他老实了,一点都不觉得空虚了,每天睁眼三件事,挑水劈柴做饭吃,过得可充实了。 终南山很大,也有聚居的人家,并不是独钟离真人这一家,不过是正儿八经住高山顶上的就这一家,别人隐居至少找个平坦地段,或是山谷好垦田的地方,时间久了,也是有些买卖交换之处的。 这里远离俗世,互相交易虽然以物易物的比较多,但用钱财也可以,不过银票之类是不收的,硬通货是铜子。 钟离真人有钱,他这样的修仙人想搞点钱很容易的,捅几个土匪窝,给哪家大户看个风水,更没良心点的自己往外放俩厉鬼,自己再来装高人给收服了,既不会造成太大的危害,还得到了钱,唯一倒霉的就是被盯上的大户损失了些。 曹景休先去找酿酒人打了两壶酒挂在身上,然后再去挑水,还没走多远,就见一个青年野人在山中如履平地地朝他走来,刚过来就高声问:“兄台,我家丢了两只刚化成人形的猫崽,是一对女猫猫,看着七八岁,不会说话只会喵,你看见过吗?” 曹景休深吸一口气,修仙的,修仙的,各有各的离谱。 他摇摇头,青年野人赵公明只能唉声叹气,继续寻找起来,猫猫山上三花大仙的后代百子千孙,大多都是普通猫,能有化形的这三花猫祖才会在意一二。可刚化形的猫猫他都没有来得及留下什么印记就跑丢了,这茫茫终南山脉,可要找死他了。 山下溪流里打满两桶水,曹景休继续往山顶走,走一段飞一段。他一路上倒也留意了一下四周,也没发现什么女猫猫,便把事情扔到了脑后。 转眼九月中,那对跑丢的女猫猫还是没找到,惹得三花大仙生气,猫猫拳一下一下往赵公明脸上招呼。 赵公明也只能叹口气,今晚他们道玄大哥要来,说是有重要的事,他平时不在意脸皮的,今天还是对着镜子把脸上的破损伤处修复治愈好了,猫猫那么辛苦才在他脸上留下几道痕迹,一下子又给消弭!惹得猫大仙又扇他两巴掌。 道玄这些天一直没回张府,他的魂体倒还坚实,但期限就是期限,他很清楚本体没有开玩笑,本体确实有吞噬他的实力,他其实没多大遗憾的。 这些天将兄弟们一一看过一遍,这最后的几日期限,他也不打算在外头流浪了,今晚和兄弟们最后聚一场,哪怕回去就是个死,他也要死在夫人边上。 道玄有重要事情的时候不多,上一次还是带着他们百万亡仙逃出地府,给神魔玄都来了场大的,最后引动至强者出手干神魔,按理这已经可以给他的仙生做个大结局了,可偏偏还留存了一些兄弟,在这小界里过最后一点养老时光。 驸马周碧今日一早就起床更衣,挑了颜色最鲜亮的红衣华服,公主这些天被他哄得挺美的,可见他一副要出门的样子,又打扮得漂漂亮亮,立刻又恼火了,骂道:“你这浪荡子,今天又想去哪?” 周碧摆摆手,很郑重地道:“小丫头不要闹,为夫去和兄弟们聚一聚,大哥可能又有要事……” 说着,他呼噜呼噜了几下公主的发髻,挺年轻俊美的驸马,相处起来总有一种年代感,不过吧,公主确实有点儿恋父……咳,恋一些成熟稳重的男子,总之公主不吭声了,也不骂了,嘟嘟囔囔走了。 晚上猫猫山灯火通明,道玄直接悬了几个火球在半空,可比灯烛亮堂,就是隔壁曹景休总出来张望,疑心对面着了山火,吕洞宾倒有经验,告诉他,“隔壁住了猫仙儿,经常办些宴会什么的,你要有闲心也可以去参加,我上次跟我张大哥也去过,就是有点远了,唉,懒得去。” 他又给曹景休解释猫仙儿的来历,总而言之,千年大妖,不可得罪。 曹景休无语,合着咱们修仙人遇到厉害的妖物,不是上去就干,而是尊人家一声仙儿的吗? 不过连吕洞宾这不干活的都懒得去,曹景休每天上下山挑水,屋里屋外活计一把抓的劳苦人当然也不愿去,盖好被子就做起修仙梦了。 隔壁猫猫山上,道玄挨个和兄弟们道别,说他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他日有缘能再见,希望兄弟们最后的日子过得开心快乐,总之不要太想他。 赵公明叹了口气,道:“大哥,这有什么好想的呢?咱们投胎还有轮回,死过的人了只有消散,你撒谎也撒个好点的,比如什么大能把你带走当徒弟了……” 道玄笑骂一声,“去,这寰宇之中你大哥活了多少年月?还给人去做徒弟,丢人现眼!” 周碧也叹,“大哥,你不是至强分魂吗?死了就成人家一部分了,这也不算死干净了,也许你真的有重见天日的时候,要告别的反而是我们啊。” 亡仙亡仙,真以为逃出地府就不在三界五行中了?他们只有魂体彻底消亡这一条路走了啊。 道玄沉默片刻,犹豫着道:“其实,你们若是愿意去地府重修轮回……” 桃源村胖仙人洪殷第一个嚷道:“我老洪三千万岁了,宇宙星空也曾闯出强大声名,为了虚无缥缈的重归仙途忘记这轰轰烈烈的一世,最后七世撞不上机缘,庸庸碌碌消磨魂体,却去化猪做狗。大哥啊,英雄暮年,就别叫我们出丑态了吧?” 亡仙们都是大笑,很豁达的,最不豁达的倒是道玄这个年纪最大的,他深深叹了口气,饮尽一壶人间烈酒,也笑道:“再说吧,没准我回归至强身,还能留点神志,他日见到你们,送你们些机缘延年益寿。” 没人把他的话当回事,赵公明再次敬他一杯酒,其他人也都纷纷过来敬酒,这一夜,曾经强大不可一世的仙主醉得像条死狗,三只眼睛都淌着眼泪。 封印在老桃树下的三尖两刃刀若隐若现,泛现光芒。 今日九月十二,张仁一早起来就在书房门口看到了熟悉的道玄魂体,道玄一身银甲持刀,天目有光,见到*他就道:“九月十五还剩三天,承君一诺,这三日是我最后期限,张兄,你不会食言吧?” 张仁眉头皱起,不是被道玄这帅气甲胄给震慑住了,而是神识同源,令他对眼前人没什么过高期待,推己及人,他觉得这三天可能会过得很糟心。 果然,当卧房的门被推开,王二妮一身秋裙打理着头发出门,张仁就见到道玄眼睛亮晶晶的,视线追随着她一眨不眨。 张仁深吸一口气,三天,三天!死刑犯上断头台前还有一餐饭! 王二妮见张仁在书房门口呆站着,奇怪道:“做什么呢?阿黄压着门栓了?” 张仁回过神,只得摇摇头,笑了一声推开书房门,神识如绳索探出,将道玄捆起来丢进书房里,自己也进去了。 这些天张府里一直没什么大事,除了秋季有两处田庄开始收获了,经常送些田产来给主家尝鲜,还有就是秋蟹当时,正是云华爱吃的,可孕妇忌口,让她有事没事都要提一句。 王追月这些天都住在张府里,听了这事后闷不吭声研发了一种消食丹,吃过的食物会全盘转化为气体释放出体外,即便是孕妇也能想吃啥就吃啥。 云华要乐死了,就差给王追月供起来,边上再立个救苦救难牌。 如此过了两日,九月十四的夜晚,王二妮推了推装睡的张仁,意有所指地问他,“老张,你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平时这个时候张仁是最积极的,不说费心思弄些夫妻情趣,至少也该洗个热水澡把自己打理得整洁干净,可今晚他像是失忆了一样,进房就往床上一躺,没说两句就闭上眼皮,好像很困倦一样。 但王二妮不吃这套,她记得张仁白天就没出门,最多早上练武练了半个时辰,这会儿还早,他不可能就这样没精力了。 王二妮又推他,“今天霞儿她们难得跟彩儿去村里玩,没人打扰的……” 张仁刚有些意动,睁开眼睛就看到道玄坐在床边,也有些意动。火热的一颗心顿时就冰冷起来,他用枕头捂住头,告饶道:“夫人,今日精神不济,没那个心力,明日再说,明日再说。” 王二妮不高兴,明日又得回到小孩子住隔壁,时时刻刻心里有事挂记的日子了,可又有些担忧,问张仁,“你是不是之前又吃多了药?身子骨不行了?这事可不能瞒,要不然明天还去重秋星?” 张仁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他真的没有不行,可今晚是真的不行。 第95章 道玄也知道不行,没被张仁发现之前,他也只敢在识海里偷偷感受一点滋味,最嚣张不过用魂体亲吻几下夫人,现在张仁都发现了他,自然不可能给他机会。但这不妨碍做一做梦,是吧? 无数年岁看不见尽头的生命忽然要走向终结,其实道玄心里真没什么大遗憾。他遗憾的无非是一些小处,比如还没和夫人正经说过话,比如他还没见到孩子出生,再比如……他还想看看今年的初雪,越想越觉得平时没有在意过的风景是那样美好。 罢了,长生久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道玄躺回张仁体内,就假装自己是个和妻子共枕的丈夫,合眼也合得安心。 他其实甚至希望张仁给他来个痛快的,而不是给他一个确定的期限,让他一天天数着时日,到现在一刻刻数着时辰,这大约也是一种残忍吧。 王二妮被张仁哄住,只当他今天并没有兴致,一夜安枕,到快天明时张仁已经快把道玄吞噬干净了,只剩下一点惨白如纸的魂体,王二妮忽然推了推张仁,轻声笑道:“看,外头红日初升的景象是不是很漂亮?老张,我们有多久没看过日出了?来!” 张仁跟着她披衣下床,走到窗前,果然见天边红日慢慢升起,朝霞连天,道玄意识近乎消散,也跟着张仁的视线看到一瞥红霞,和王二妮含笑的侧颜。 脸颊上悄然落下一个浅吻,王二妮惊愕地看去,只见张仁同样瞪圆了眼睛。 不多时,脸颊上的吻转到了唇瓣上,温热的气息扑面,窗户随即关上,里头传来细碎的声响,惹得两个来伺候晨起的丫鬟红了脸,悄悄往外退去。 道玄的消散是有期限的,他早就将自己的一身灵气化为秘境,以三尖两刃刀镇压于院中桃树下,等待一个有缘人来接收。活了不知多少年岁的人了,对自身实力的把控远超那几个毛头小子,即便是身死道消,所引动的异象最多不过这小界附近红霞不散,几日气象怪异而已。 而这一早上,张仁把昨晚的份补得足足的,硬是证明了他很行的这个事实,甚至都没嗑药,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何如此勇猛善战,只是抱紧了王二妮,像绝死逢生,又像爱恋入骨。 桃源村里,正在编筐的大昊天抬头看了一眼天际,然后继续编筐,道玄归一,七尊去其六,只剩鬼佛一个了。 他分魂下界苦苦轮回这么多劫,当然不是为了弄几尊神级智慧来献祭呀,这些智慧会成为他的副脑,思维也不会被消除。他只是看似娇小,仅有两米多高,压缩后两米不到,但实则他真的连带自身体内宇宙伸展开来,可以蔓延覆盖近八成的自然宇宙。这样庞大的体量仅有七尊神级智慧分治,还嫌不足呢。 昨晚彩儿带着她的姐妹们来玩,当然玩的不是王家老屋这破屋旧院的,而是央着他送她们去体内宇宙那个鱼鱼文明,彩儿在里面建了水晶行宫的那个。彩儿和小姐妹们说起的时候,可把她们羡慕坏了,连朝儿夕儿刚会说话走路的,也吵着要玩鱼鱼。 大昊天眼里可没有女儿的三六九等,都是宝宝,他的宝宝。他咧着嘴巴笑,摸摸这个小揪揪,捏捏那个小脸蛋,连来蹭鱼鱼的杨戬也捋了捋,把孩子们都捞进水底文明里。 彩儿去大昊天的体内宇宙已经和回家差不多了,她一落地就在水晶宫里,周围是浅蓝色的海水,神奇的是水里呼吸无阻,衣裳不湿,想走路走路,不想走路也可以游水。许多上身是人下身是鱼的男鱼女鱼摇晃着漂亮的鱼尾迎上来,有的唱歌有的跳舞,还用柔软的人鱼音叫着公主。 霞儿惊呆了,走了几步抬头看着一条金尾巴男鱼,见对方五官俊挺,高鼻深目另有一番异域风情,尤其是尾巴金闪闪的有漂亮光辉,她搓了搓小手——小手不是很干净,摸了一下人家的鱼尾巴。 男鱼很温柔地竖着耳鳍,听见彩儿公主介绍这些是她的姐姐妹妹和弟弟,顿时抬起了霞儿的小手,在上面亲了亲,柔声道:“原来也是一位可爱的公主殿下,请让我陪伴殿下跳舞吧!” 霞儿晕晕乎乎就跟着男鱼绕圈圈了。 我的老天爷,这可比摘两朵小花,披着娘亲裙裙扮公主好玩多了,他真的叫我公主殿下诶! 星儿比霞儿稳重一点,已经爬上了水晶宫的王座睥睨四方,招来好几只男鱼女鱼,左拥右抱上了,她明显没有特别喜爱什么样的鱼鱼,不像彩儿公主就喜欢尾巴颜色鲜亮的,好多灰黑白尾巴平时不怎么受重视的鱼鱼都朝着星儿那边凑。 朝儿夕儿啊啊欢叫着,也有小幼崽鱼鱼过来教她们在海里走路游水,杨戬左顾右盼,也凑到了星儿边上,分到两只陪玩鱼鱼。 小孩子的精力被消耗干净之后,鱼鱼们带来了漂亮的贝壳床,里面装点着许多珍珠,用柔软的被褥铺着厚厚的几层,海螺放在枕边,里面传来空灵的歌声。 霞儿和鱼鱼跳舞累了,这会儿躺在贝壳床里,漂亮男鱼还没有走,而是半跪在贝壳床前,拿走唱歌的海螺,温柔地道:“公主殿下不要听这些录制下来的歌声,这是没有灵魂的,不如让我唱歌为公主殿下伴眠吧。” 霞儿晕乎乎点头。 不过金尾巴男鱼的歌声不如海螺里录、录的那什么没有灵魂的歌声好听,霞儿可惜地砸吧了一下嘴,半眯着眼睛。 可、可这是漂亮鱼鱼亲自为我唱歌诶!而且他长得那么好看,只是歌声差一点点,他这样温柔哄我,怎么可以不原谅鱼鱼! 霞儿都不知道自己是被歌声哄睡的,还是纯被美色迷昏过去的,总之她一觉睡醒吃早饭的时候,一边大口吃饭,一边抱着漂亮鱼鱼不肯撒手。 呜哇!她明白彩儿的成绩是怎么下滑的了,每天晚上有这么多漂亮鱼鱼陪伴,谁还愿意待在那闷闷的学堂里听伏先生上课啊! 女儿的小闹腾让大昊天心软如水,但彩儿每天也是这么闹的,他已经很习惯了,甚至会避免照面招来女儿们的反感。他大手一把捞起孩子们,开辟通道送到张府里,甚至一步到位直接送到学堂门口,和伏林来了个脸对脸。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55节 霞儿看着近在咫尺的伏先生,她上一秒还在被全海底文明几亿人鱼里精挑细选出来的最漂亮最撩的男鱼之一哄着吃早饭来着,这会儿脱离了浅蓝色略微昏暗的水底滤镜,一下子对上伏林高清的脸,顿时流露出失望之色,下意识地说道:“先生,你好丑哦。” 伏林似笑非笑,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好嘛,现在的小学生不仅成绩差,爱偷懒,还学会了污蔑俊朗的师长了吗? 枉死城一切安排妥当,鬼佛步步踏出这片死域,鬼差退避两侧,判官前头引路,将走之前,太山府主亲自来送行,只道:“世尊好走。” 鬼佛微微点头,离去之时步步落在黄泉泥泞里,却没有一脚塌陷,泥泞之上地涌金莲,黄泉水上踏水而行,身后枉死城中,万鬼齐哭。 魂体自地府维度上升,便遭受消折之苦,鬼佛的神情没有一丝一毫变化,仍旧一步一步地走着,直到抬眼看见天际云霞漫天之景,低声为道玄叹了一句。 西极佛界,有不少上古大佛震动,这些人昔日是他的同门,又或是他弟子门下,也有曾经的信徒。无数年月悠悠而过,他并没有探看之念,过往终是空,连现在也会成空,佛只行脚下的路,唯此而已。 佛光普照而下,将连带重秋星在内的大大小小的界域照得诸邪难避,许多做过恶事的生灵照见佛光立刻肌肤溃烂,倒地哀嚎。别说是被佛光照伤,这一个照面被照死的都不下百万之数,地府那边显然也有预料,留出了大片空地接收罪鬼。 鬼佛将佛光持续了有一时三刻,便收回了体内,再照下去,就连一下小偷小摸的罪恶也要被照死,这几乎等同滥杀了,至于正巧躲避在阴暗处没有照到佛光的罪恶,这便是昔日连太一都无能为力的命数了。 人世间善恶如黑白,再强的白,也不可能将黑一扫而空。 鬼佛不觉得自己心善,他不过是想让自己住得的地方干净一点,不要有罪恶落在他眼下,惹他厌烦。 这一场佛光对小界造成的影响实在不小,张仁中午出门,到处都在说有人被照死的事,东家那个总打媳妇儿的赖汉,西街打骂老人的不孝子,县衙门打点了人刚放出来的富家恶少…… 张仁走街串巷,听各方八卦,看热闹是普通人的天性,也是张仁这个普通分魂聚合体的天性,他在外头晃荡了一个多时辰,甚至都统计出了这小县城里死了几家,伤了多少。 嗯,四十六死一百八十二伤,里头还有个和王二妮当初很像的案子,是一对刚把女儿拉到青楼门口准备卖掉的父母,被照得一个瘸了,一个手没了,卖也没卖成,老鸨子直接被照烂掉了。 第96章 小界之中死伤的多半是些犯案凶徒,上到皇家下至地痞流氓,举凡犯下罪行者照见佛光,均无幸免。 这最大的一件便是天子失足——是真的被佛光照烂了一双腿,其次是皇后当时正和国丈母在御花园叙话,两人烂到了一处,宫人们最后收拾的时候强忍着不适,才慢慢分开了这两滩烂泥。 接着满朝勋贵有七成遭祸,剩下倒也不能说清白,毕竟那时是中午,也有不少人在照不见光亮的地方,比如满朝皆知许国公有虐打下人的癖好,他却没事,因为佛光普照之时他正在密室里和两个年轻小妾行乐。 不过这老头儿拢共四个儿子,被佛光照死了三个,剩下一个小儿子也全身溃烂,不知救不救得活。老头听闻当场就犯了病,至今昏迷不醒。 官员比起勋贵倒是好些了,其中武官又比文官好一些,大部分官都是伤而非死,只不过伤得有轻有重。有的像那许国公幼子一样全身大面积溃烂,也和死去没什么差别。有的是轻微伤势,当场忍痛掩盖住,便能混在清流之中去指责他人了。 一连许多日,不止朝堂在议论佛光之事,民间也是议论不断,当然,能凑在一块儿议论的最惨也不过是些轻伤,真正的恶人已经在地府排队了。 有的说佛光是仙人考验,有的说是天地异象,不过对于佛光只伤罪孽在身的凶徒这事没什么异议,毕竟身边死伤的都是些什么人,老百姓自己心里头清楚。 上头的权利争斗不关老百姓的事,凡人的接受能力反正比上界的修仙者强得多了。佛光来临时,重秋星上可热闹大发了,大量的修仙者一触即死,许多人使用法宝躲避,但一时三刻之下也没多少人反应过来,唯一的逃生途径是避光,堪称死伤无数。不少大宗门甚至是被整锅端的,佛光对修仙者的判定也是鬼佛本人的判定。 出云真人也是事后整理出了死伤者的罪行,发觉就连旁观罪恶者也算行恶,例如秋水剑派一向有着专供内门精英弟子修行的炉鼎小楼,炉鼎都是些被抓来卖来的可怜人,这些男男女女都被禁止出逃,被用来辅助修行,很多人直接被吸成残废了。 这一项被鬼佛判定为淫辱无辜致人残疾,所有使用过炉鼎的人,被佛光照到即死,但就连一些曾经当面见过使用炉鼎的弟子,也被照瞎眼睛,无法再生,而仅仅知道此事没有亲眼见过不曾理会的,则是轻微照伤。 按照这样的判定规则,死者不去提,伤者实在遍地都是,重秋星是个天然的修仙文明,其中弱肉强食的罪恶太多,这一番清理过后……也着实天清气朗。 而鬼佛本人,很平淡地在张府挑选了一处空房住下,每日仍旧诵经修行,他甚至都不出房门,也就谈不上和张仁照面。 张仁在把道玄吞噬掉之后,明显很撑,他警惕着可能会出现的第七个前世,但一直等待到初雪降临,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他反倒有些惊诧。 所以他……就六个前世吗?以后不会再出现新的魂体了? 当然张仁一点都不失望,他高兴极了,没有魂体来打扰他和夫人快快乐乐生活在一起,这可是大好事。 王二妮腹中的小六也是在初雪当日顺利出生,名字就叫雪儿,这倒不是不上心,而是王二妮在取名时不自觉就看向外间初雪,反复沉吟,还是捏了捏婴儿的小脸,笑着道,“取名不需要刻意追求繁复,我看叫雪儿就很好。” 张仁哪有意见,连连点头,“雪儿,小六叫这个名字很好听,也好记,原本我是想直接叫……” 王二妮懂他的意思,六女儿生下来时胎珠是漂亮的天蓝色,张仁也许是想直接叫蓝儿的吧?瞪了他一眼,又忍不住笑,“胎珠颜色又不一定,也许下次再生一个孩子,还是蓝色的,那要怎么叫呢?” 张仁还是笑,抱着孩子不肯放手,霞儿勾着头踮着脚,“爹爹,爹爹,你不要只顾着一个人抱六妹,我也想抱!” 她张开双臂很渴望地看着小小的襁褓,星儿彩儿也眼巴巴看着,张仁却不敢把孩子放在她怀里,只好坐下来,任由她们凑过来看刚出生不久的小妹妹。 云华的肚子已经比较大了,她有顺产一次的经验,这会儿看王二妮轻轻松松产下胎珠化为婴孩还是很羡慕,忍不住锤了杨天佑一拳。 你这仙君半点本事都没有,还不如我嫂嫂厉害呢!既然是你命里有一儿一女,怎么不是你自己怀了自己生,还要我亲自来生!再不济,让我怀像这样小小的胎珠,这种很好生下来的也行啊! 可杨天佑满脸无辜朝她看来,那清俊脸容,那清澈眼眸,云华一下子又消气了。 噫!这到底是谁的祸水,谁的情劫呦。 比起前面的五个姐姐,小雪儿的怀胎时日最短,资质也最差,不过又比寻常婴儿好很多,刚出生已经会叫爹娘。大昊天在玄光镜里看得分明,他其实挺想把雪儿抱走重怀一遍的,这资质真的不算好。 可看着王二妮用温软的目光注视雪儿,他就打消了重怀雪儿的意图:孩子已经诞灵,在胎中的每一日都算是一种囚困。算了算了,他这个做父亲的多多辛苦,抓些神魔来敲碎,用纯粹的星核之力来代替先天之气滋养孩子也是一样的。 神魔,一种宇宙级不可再生资源,截止目前,死于大昊天前身太一和大昊天之手的神魔数额,是宇宙诞生以来所有死亡神魔的半数。这也是一种宇宙定数,倘若不是神魔数量日渐稀少,还要整日亡命宇宙,也没有那些二代三代后天强者的崛起,神魔可以吃空所有宇宙生灵。 怀着一腔柔软的父爱,大昊天体内走出几道神念,离开小界前往宇宙星空,出门捕猎神魔去了。 鬼佛也在静室内透过层层墙壁窥见雪儿细弱的模样,微微皱眉,他有许多为孩子调养资质的方式,但没有能够一步到位的,因为孩子先天不足所需要的是先天之气,最好的补足方式是母体重怀,可他也和大昊天一个想法,这对孩子的心态会造成一些影响。 佛闭目,半晌又睁开,霍然起身向外走去。 抓一只神魔过来,这孩子细弱,吸收不了太多星核之力,可以抓起来饲养着,慢慢喂孩子。 同源的神魂,第一个诞生的神级智慧,鬼佛的思维模式是古早也最接近原始大昊天的,他又是亲自出手,没多久就赶在大昊天之前,出手抓住一尊牛头神魔握在掌心,匆匆往小界赶去。 鬼佛有大神通名为掌中佛国,牛头神魔在他掌中尝试了无数次也没能逃脱,最后只得气喘吁吁认命,高叫道:“尊者,尊者!我平天大圣服气了!尊者想吃就吃吧,别再这样折辱老牛我了!” 神魔之间的实力差距也很大,粗略划分,名号里带一个“太”字的,从太一到太山太阴太上乃至太白,是神魔之中位居百强的不世神魔,而乱起名号花样百出的则是劣等神魔。当然要是在大昊天看来,他自己列一档,下面全是很会逃生的行走食材。 鬼佛压根没有欣赏欣赏牛魔骨气的意思,凡人杀鸡也不会欣赏鸡的骨气对吧?他只是抓着牛魔回到小界之中,在张府门口又停顿片刻,把浑身肌肉高大近几十米的牛魔一拳打扁,化为一头正常体型的母水牛。 自称平天大圣的牛魔惊呆了,鬼佛只淡淡地道:“这里府上有个体弱的小婴儿,你每日打碎星核化为乳汁滋养于她,直到她资质无法再提升为止。牛魔,你若还想要活命,就照我的话做,可还有异议?” 牛魔自来高傲……一口应下连个磕巴都不打,还不等鬼佛犹豫怎么送水牛,他自己从体内分一道神念出来化成一个卖牛阿婆去敲门了。 鬼佛静静看着牛魔自卖自身,成功地把水牛本体卖进了张府里,下一刻,他平静无波的脸对上了刚刚赶来,手里抓满神魔的大昊天,还对他微微颔首。 大昊天看了手里这一把神魔,全是人形的,而鬼佛送去的是一头可以顺理成章给孩子喂奶的母牛!他冷冷盯着这些人形的废物,磨牙。 买牛不是一件小事,牛本身挺贵的,尤其是还在产奶的母水牛,这事是下人通报给张仁,张仁又出来看过,想着每天给孩子们喝点乳汁也不错,才掏钱买下。 因为家里没有牛棚,牛魔被牵去了厨房后院,暂时安置在猪圈里,猪圈的原住民大肥猪轻蔑地看了一眼这头小母牛,不是一个物种,它可没有怜爱心肠,不过它这样的成精大猪妖倒也不会去欺负小母牛,这第一夜相处得倒也风平浪静。 牛魔纯是没把这猪看在眼里,他能感受到鬼佛的气息萦绕,这里很明显是强者地盘,做神魔的都很会苟,他完全没有逃跑的心思,老老实实很心疼地砸起星核来。 大肥猪微微耸动鼻子,看向这头它眼中的小母牛,什么味道这么香? 第97章 小母牛的乳汁得到了孩子们的一致好评。 牛魔本身星核数目不过三百,属于神魔中的劣等,平时甚至要小心一些强大的佛道强者,因为佛修强者会偷偷打杀一些弱小神魔,把星核夺去炼化成金身,道系强者会拿神魔尸身炼丹丸,当然躲开强者路径是每个神魔的必修课,这玩意儿都不限于劣等神魔。 敲碎一颗星核可以供养十天,这是牛魔在计算过小祖宗们的吸收能力后得出的结论,差点落下一把辛酸泪啊! 神魔的来历之前已经提过,宇宙初始星核诞生,神魔是一部分异化产生灵智的星核,是最原始的宇宙混沌生灵。神魔们在初始宇宙没有形成之前疯狂吞噬正常星核,后来宇宙稳固,星核不再具备可吸收能量,神魔之间就开始互相吞噬。 强弱有分啊!顶级神魔吃得盆满钵满,甚至成为神魔中的美食家,挑着好吃的吃,弱小神魔只能开始苟,而牛魔体内不过千的星核基本上都是宇宙初始吞噬的正常星核。 一步弱,步步弱,这是宇宙最初的真理,一开始不敢去厮杀抢夺,那实力就再也无法提升,因为别人都累积到成千上万了,你拿牛头去顶啊! 不属于他自身的星核只有几十个,那是很早很早之前他捡到的一块神魔头骨,虽然不知道什么叼神魔那么牛,吃神魔都剩骨头,但牛魔非常珍惜地找了个道场,花了三千多年把这块梆硬的神魔骨给啃了。 刚出生的雪儿主要还是喝母乳,牛乳只是偶尔用来溜溜缝的,王二妮其实一直有一个朴素的观念,喝母乳对孩子好,像霞儿……头胎没什么经验,那会儿又在地府深海地狱里,她沉迷于修炼厮杀,阎罗教导,给霞儿喝的基本是地狱里的那些妖物的乳汁,然后霞儿就是孩子们里的学渣了嘛。 之前只是隐隐有些这方面的猜想,可谁让也没喝过母乳的彩儿学习成绩也越来越差了呢。 不过王二妮倒是没提这事,怕被张仁笑愚昧,毕竟这事真的只是一些乡里村里的老人言,完全没有医道上的佐证。 这也导致了真正喝牛乳的其实是除了雪儿之外的所有孩子们,每人每天早起喝一次,在学堂上课的时候也不大喝白水了,要喝加了糖的乳汁,牛魔那个气啊!这样下去何年何月才能给那位体弱的小祖宗补足先天资质啊! 他试图减少乳汁内的星核能量,第一次干就被霞儿发觉了,小姑娘抿着牛奶,疑惑地问送奶的丫鬟,“姐姐忘记加糖还是什么了呀?一点都不香,也不甜了。” 小姑娘嘴巴瘪瘪的,显然很不高兴。 牛魔才不管她高不高兴,趴在打扫干净的猪圈里歇着,然后甚至都没到夜深人静啊,天刚擦黑,他一抬头,就看到面前站着个近两米的娇小人形,手扶着猪圈砖台,静静地盯着他。 是大昊天。 牛魔从没跟大昊天照过面,这是肯定的,像他这样的弱小异形神魔,和大昊天照过面的都成了他的食材,尤其牛肉的滋味还比一般人形神魔紧实好吃些。但面对着大昊天,牛魔还是感到一种本能的恐慌,心血拼命上涌提醒着他:牛不起来了,怂吧! 牛魔小心翼翼且有礼貌地询问:“这位尊者,可是有事找俺老牛?” 大昊天一眼扫过,也很通情达理地相询:“你是来喂孩子的,为何今日减少了能量注入?” 老牛啊,你这牛奶水分很大,孩子觉得不香甜了,委屈地都瘪嘴了!这样让我这个做父亲的很难办啊! 在大昊天的逼视下,牛魔差点哭了,牛蹄一软跪伏在地,哭道:“尊者,尊者!当初不是说好喂那位体弱的小祖宗的吗?那位佛爷是这么说的啊,可现在府里六七个孩子都要喝奶,老牛我实在撑不了几天了,我这星核全砸碎了也喂不长了啊!” 大昊天有些嫌弃这种劣等神魔,他原本想扔下几个人形神魔算作草料,但此时才想起,即便这些人形神魔被他打得半死……不直接打死是为了保证肉质新鲜,可这劣等牛魔真的不会被奄奄一息的,战力几千星核的神魔给吃掉吗?怎么感觉没有什么悬念呢? 牛魔还在痛哭,就见眼前这位尊者从体内扯出一株树形神魔……的分支,粗略估计这一枝上至少有千余星核,就这么扔在他的食槽里,战力不过三百的牛魔惊呆了,看着这残枝,不夸张的说,这要是有灵智的树杈子,上面几根树叶子就能把他给吃成一张空牛皮。 喂着牛,大昊天这才慢慢地开口,“孩子们想喝多少喂多少,不准再敷衍她们,没有下次。” 牛魔拼命啃着神魔树杈,直点头。 大昊天满意地走了,至于边上有个目击肥猪,他一点都没放在心上,大肥猪……其实也没听懂啥,就是个人过来喂了小母牛一根树杈子嘛。 其实它挺想过去啃两口尝尝的,但树杈子上的星核很完整,没什么气味泄露。大肥猪是风流完回来的,也没什么精力去抢夺,懒洋洋趴在猪圈里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星核牛乳的供应就恢复了正常,霞儿美滋滋地品着奶,也不在意昨天的没滋没味了,看她这幅享受的模样,躺椅上品茶的伏林看了看自己的上好茶叶……停顿片刻,让丫鬟也给自己倒一茶盏的牛乳来。 享受人生嘛,做先生的架子先放下来,什么好吃吃什么,什么好喝喝什么,这才叫享受啊。 霞儿讨好地问:“伏先生,好喝吗?是不是甜甜香香的,一口下去还有回味泛上来,特别好喝呀?” 伏林“唔”了一声,觉得这小孩子喝的玩意儿确实不错,以后可以每天喝一点,另外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一口喝下去,整个人的精神都焕发了。 沾光的还不止伏林呢。 阿黄人立着捧着一只小碗,在张府的后院花丛里喵喵叫了两声,很快有两个小小的女童冒出头来,争先恐后地喵喵起来,阿黄把奶碗放下,两个女童立刻扑过去,抢着喝完,都挤到阿黄边上咕噜咕噜撒娇。 即便眼前的两个女童对比阿黄猫本身像两个巨人,但阿黄还是一副长者姿态,喵呜着摇头。 唉,不知哪来的两只刚化形的小辈,人形都化出来了,却只会喵喵不会说话,脑子也笨,就知道躲在这里抓老鼠和虫子吃,这蛇虫鼠蚁岂是成精猫妖吃的货色?阿黄到底心善,每天从自己的奶份例里分出一碗给它们喝。 自己的乳汁被挤出来后分到了哪里,牛魔还是有数的,他只是在人家佛爷和那位喂草料的尊者面前弱,要是把他放出去,莫说这小小张府,他打几个高等文明都是热身运动,不过吧……怎么算他都没一个能得罪。 那位伏先生,凡人一个,可人家教的学生满座帝子啊!最次的那个小男童,人家天生三目也是强者预备役,这就是帝师啊!喝你几口奶怎么了? 然后那只叫阿黄的猫妖,牛魔不止一次见到阿黄在小祖宗的娘亲,也就是王二妮的怀里咕噜撒娇了,这位夫人可不一般,佛爷是为她生下的小祖*宗抓的老牛来喂奶,尊者也是因此来喂的草料。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56节 牛魔不知内情,可也不用知道啥内情吧?这两位不知深浅的绝顶强者,他们俩和人家夫人的丈夫,三人共用一张脸诶!那位彩儿小祖宗,不就叫尊者为爹爹吗? 这么算的话,这黄猫属于内宠了,尊者偶尔都会撸一撸猫头的,人家喝你老牛的奶是看得起你,至于还分发给小猫崽……唉,睁一眼闭一眼吧。 至少牛魔还有点心理安慰,好歹这府里养的狗没喝……刚起这个念头,他就感知到杨戬用杯盖倒了些乳汁喂给他养的小白细狗了。 牛魔彻底沉默了,嘎吱嘎吱啃着草料,宛如一头真正的任劳任怨的家养奶牛。 年关将至,又是一年,今年龙兴县不大下雪,算是个暖冬。张仁也渐渐停了每日练武,和王二妮炕头弄娃,过得好不快活,加上他一直觉得没有别的前世了,心里头松快,在家里猫冬的同时也经常撩拨着王二妮。 比如什么时候造个小七。 要是寻常妇人,寻常怀孕的那种,张仁打死说不出这样轻飘飘的话来,可毕竟王二妮是仙体,怀胎怀的是小小胎珠,她也喜爱孩子,说这话是夫妻间的情趣。 王二妮瞪他一眼,雪儿还没学会跑,就想着新崽了,这叫孩子心里头怎么想?不过其实两个孩子放在一起是比一个孩子好养的,像朝儿和夕儿,她们俩一同出生,一起玩耍,彼此相伴就很少要父母操心。 前头霞儿她们大了,大孩子玩在一起,虽然喜欢妹妹也到不了一直愿意来陪伴玩耍的地步。嗯,再生一个小七,和雪儿一起养……么? 王二妮摸了摸雪儿的小脑袋,看缘分吧。 第98章 阿黄每天一碗奶养着的小猫妖到底还是没能躲太久,新年刚过,府里放了假的丫鬟仆从都陆陆续续返回岗位,修剪花枝的老仆很快就提溜出了两个小女童。 府里除了小小姐没有别的这个年纪的孩子了,加上两人都是黑白相间的奶牛猫化形,头发也黑黑白白不像正常孩童,还只会大声哈气和喵喵,老仆第一时间把两人提到了王二妮面前。 妖物化人在这小界还是比较少见的,王二妮在两个孩子头顶摸了摸,没有找到什么长辈留下的印记,加上大多数妖物天生天长,犹豫了片刻,看着两个小女童瑟瑟发抖抱成团的样子,还是叹了口气,让她们俩留下。 走失多天的两只猫娃终于吃上了热气腾腾的饭菜……好吧,猫舌头怕烫,俩娃都是鼓着腮帮子拼命吹温了吃。等吃饱了,就懒洋洋卧了起来,头顶冒出两个猫耳朵来,尾巴也藏不住了。 王二妮有些好奇,猫娃化形成人本身就带两个人耳朵了,这猫耳朵竟然还会再冒出来,岂不是一个人长了四只耳朵? 不仅她好奇,等到傍晚下学,听说府里冒出来一对猫猫姐妹,霞儿第一个就飞了出去,是的她会飞,她一直都会飞,只不过平时没什么用得着这项能力的时候。 霞儿跑进屋的时候,两个奶牛猫猫正挤在一起睡觉哩。 这是专门收拾出来的一个客屋,里面洒扫过了,收拾得很干净,卧榻上铺着厚厚的被褥,两个猫娃在冬季枯树丛里缩了好些天了,这会儿睡在柔软暖和的卧榻上,嘴巴不自觉上翘,猫耳朵都睡得扁扁。 星儿在她背后往里探头,忍不住嚷嚷,“哇!她们有毛茸茸的耳朵和尾……” 话还没说完,霞儿一把捂住了星儿的嘴巴,两人蹑手蹑脚进门,后面跟着的朝儿夕儿也有样学样,四个小姐妹凑到了猫猫边上。看着看着,霞儿忽然把头扎了进去,两只猫娃半睡半醒,下意识地抱住她的脑袋,一股毛茸茸的小猫味道迎面而来。 霞儿脸都憋红了,看着晕晕乎乎的,她闻到香香臭臭的小猫味了! 至于彩儿,彩儿一下学就想追上霞儿去看猫的,被习惯接送时辰的大昊天一掌捞进家门,她立刻闹着要看小猫咪。 因为昨天是看了猴子,大昊天也没有发挥感知力,见孩子急得厉害,立马在体内宇宙找了一处多猫之地把彩儿放了进去,并思索是不是应该人为干预弄个猫猫文明出来,毕竟孩子看起来喜欢猫胜过喜欢猴儿。 彩儿顿时被猫猫们围着撒娇起来,要什么形态的猫猫都有,人形的猫,猫形的猫,半猫半人的,猫头人身的,人头猫身……这个就有些惊悚了,彩儿都没让这人头猫靠近。 总之又是沉迷爹爹体内宇宙文明的一天呢。 新年一过,又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发生,当然对于大昊天来说,有些无关紧要,是他当初从王二妮的小妹,鬼子母三姐儿那儿带来的鬼胎降世了。在无数星空外,遥远文明中,陈塘关李靖府上作为李家第三子出生。 鬼胎天生吸收了大昊天给的灵气,出生时是个大肉团子,又沾有鬼子母三姐儿的戾气,肉团上有黑雾萦绕,李靖以为是妖孽……当然没多大差别。时间流速不一样,鬼胎在李靖妻子殷素知的肚子里已经怀了整整三年,生下来是肉团,哪个做父亲的会立刻心疼地抱住肉团喊一声吾儿? 所以李靖对着肉团劈了一剑也很合理,鬼胎原本还能在灵气充沛的肉团里孕养个五六年,他三年就出生只是因为心疼母体,而不是到了该出生之时啊! 但凡让他在肉团里再呆几年,先天之气不泄,他生下来就是陆地神仙实力,结果被亲父破道,父子之恨由此始,也非常合理。 李靖一剑破开肉团,却见里面躺着个雪白漂亮的娃娃,这剑也就举不下去了,抱起孩子犹豫许久,还是长叹一声,认了孩儿,取名哪吒。 这流落在外的一点血脉没有被王二妮和王追月感知到,重怀一世连自身血脉都改变了,不变的只是一点真灵,倘若失却肉身魂魄相见,或许还能有一点感应的。 王追月在过了年关之后就准备前往重秋星了,本来早就该去了,只不过前段时间不是佛光涤荡死了很多人嘛,他出身的蓬玉仙宗也遭了难,上上下下死伤了不少人。 这还算好的了,不少大宗门自掌教以下除去死了一了百了的,满宗残废啊!仙宗当场倒闭的也有几家。 也因此,重秋星上下大洗牌,出云真人传讯让王追月先不要回来,他老人家可不是那等有点大事小事就“宗门危,速归”的那种长辈,王追月的分量可是不小,伤了一星半点都不行。出云真人把他按在小界里,然后……他老人家就去冲出去主持势力洗牌了。 搏到年后不久,捞得八方灵脉,整合数十小宗门,出云真人牛气哄哄给王追月传讯,徒儿啊,可以回来了,看看师父给宗门打下的偌大江山。 王追月也是无奈,在张府门口和王二妮道别,一时其实也没什么好嘱咐的了,行李都带得差不多了,临走之前忽然又犹豫一下,和张仁对上了视线。 张仁精神一凛,仔细观察王追月的表情眼神动作,慢慢翻译了出来:客院碧纱窗下,两个盆栽,挖开。 嗑点壮阳丹的事,弄得跟传送阵关口走私似的。 没办法,自打张仁去看过医师,那位御兽宗的宗主就坚称他嗑药过量,王二妮也就坚决禁止他嗑药,上上下下都搜过好几遍,也不许王追月给张仁炼药。 王追月是真的心疼妹夫,他一个凡人你就让他吃点药,逍遥几年怎么啦,等上了四五十他还能再嗑吗?凡人能活多久,你顺顺他不行吗?人家小张年轻还轻呢,就眼睁睁看着昊天前辈登堂入室…… 唉,因为彩儿一直叫大昊天爹,而且大昊天每天来接送,年节住进来,态度理直气壮,王追月的误会不仅没解除,还越来越深了。 送走王追月,张仁实打实伤心了一天多,然后就趁着王二妮出门去挖客院盆栽了。王追月留了两葫芦的丹丸,没用储物装备装,他其实也怕张仁嗑太多了,但就这两葫芦药,让张仁感受到了一丝丝久违的底气。 不怪他这样心虚,今晚可又是交公粮的日子了啊! 人到中年,张仁的公粮质量早已不如当初新婚那段时间了,当然这也属于废话,别看他成婚就挺晚的了,那会儿虽然三十了,可毕竟还是常年习武的童男子,童男子那能和现在……一样么。 今天还有一点不一样呢,去年年前救的两只喵喵姐妹已经会说点人话了,她们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儿,一个叫花花,一个叫丛丛,因为她们来的时候就躲在枯萎的花丛里嘛。 她们和霞儿她们关系也很好,被收留下来后,一个给霞儿做丫鬟,一个陪伴星儿。小孩子们之间关系是很好的,听彩儿说她正在一个小世界里给猫猫建国,两只奶牛猫立刻撺掇着霞儿星儿,下学之后孩子们呼啦一下子全要去桃源村玩了。 听说杨戬也去了,云华高兴极了,挺着大肚子就要拉着杨天佑去玩,杨天佑吓得不行,各种温柔诱哄才把她哄住。 王二妮这里不仅没有怀孕,她可还想着小七呢。 只有成了婚的夫妻才知道没有孩子打扰的夜晚有多美好,王二妮从前都是等着张仁的花样,今天却很难得出门了一趟,从重秋星带了一些漂亮的法宝,准备晚上帐子里用。 张仁能怎么办?关键时刻还得是亲舅子啊!他把药葫芦仍旧藏在客院盆栽里,叮嘱了丫鬟不要动盆栽,自己带着四颗丹药回去吃。 至于遵医嘱……说实话,张仁吃药从来没遵过医嘱,王追月让吃一颗的,他一般吃两颗,让吃两颗的,打底吃四颗,主打的就是一个信任舅兄的药吃不死人。 王二妮回来的时候,张仁已经换好衣裳吃完药了,他不知道的是王追月特意加大了几分药力,这是仔细计算过分量的,吃一颗刚刚好,这四颗药下去,张仁原本就很健康的凡人身子一下子像开了石灰池,咕嘟嘟直往上冒火气。 这点火没能冒在该有的地方,张仁咕咚一头栽在了枕头上,而近在张府的鬼佛陡然从张仁失去意识的躯壳里回神。 一抬头,就见满室生辉光,王二妮手里捧着一朵漂亮的红莲走进门,笑眼弯弯道:“老张,你看这灯好不好看?不费灯油的,一块灵石亮百年,开起来的时候还有淡淡的花香,我们放在卧房里还可以熏屋子……老张,你脸怎么这么红?” 鬼佛看着眼前的红莲,还有捧莲的佳人,感觉心跳如鼓,他古井无波无数岁月,必不可能为这点红尘诱惑而心动,只会是这本体凡心的缘故。 可……若不适当回应,岂不是破坏人家夫妻感情? 第99章 鬼佛自身,是没有不近女色这项操守的,或者说佛本来就没有这规矩,大多数中下等文明所见到的都是些苦行僧,连一日三餐都要乞讨的,也就谈不上找人睡觉了。 他之所以不近女色,原因很朴素,那就是没缘分。 他是修到了极致的佛,也是厉到了极致的鬼。和神魔命运混沌可以轻易更改不同,他是后天强者,强到了巅峰的那种,他的实力不足以更改宇宙命数,但他可以窥见宇宙命数。 就如他那日见到龙魂元照浑浑噩噩来到枉死城,就知道这条小龙会成为他的弟子,在诸多信众门下里脱颖而出,成为第二任枉死城之主。这不是谁定下的,而是他见到元照就动了收徒的心思,然后念头一起,便知结果。 正如他第一次见到赶来枉死城会见旧友的王二妮,就……窥见了日后。 当日那一眼看去,诸鬼缭绕之下,有莲灯光照,有佳人低吟,有两人在卧榻上鸳鸯交颈,另一人赫然是他自己。佛只来得及闭目不看,鬼却在心中滋生邪念。 而此时再看王二妮手捧莲灯笑着走过来,鬼佛双目忽然窥到了更深的东西:三夜因缘,第七帝子。 他静静地打量着王二妮,这是个年纪很轻的小仙人,命数之中冥冥之间已经天机模糊,这代表她与昊天结缘极深,并非只这一时因果,而最清晰的能够窥看到的只剩下很少的一部分,就是她会在和自己三夜因缘之后,怀上第七个孩子。倘若他不动这个念头,那个他窥见到的活泼可爱,最讨喜的小七就不会存在。 鬼佛今夜可以避开的,毕竟和她还不是很熟悉,即便同根同源,他也只是未来会融入本体的一部分,而非她所熟知的那个张仁,可……何必避开呢?或早或晚,总会存在的,他从未见过这样清晰的命数,甚至能窥看到某一日,手短脚短的小七午后睡在瑶池边上,浅淡的日光照见她脸上细小的绒毛。 王二妮伸手摸了摸鬼佛的头,这是张仁的躯体,药性还在体内冒气,鬼佛不动弹,只是因为他能压得住罢了,哑着嗓子拉住王二妮的手,心中的鬼慢慢占据上风,开始鬼迷人窍,极熟练地做出平日张仁的姿态,“夫人……我吃多了药。” 是的,直接把张仁卖掉了。 王二妮又气又急,顺手把莲灯搁置一旁,伸手就要用灵气给他疏导药性,鬼佛喉咙发紧,把王二妮按住,轻声道:“不必这样,我们不是有更好的法子……” 正要覆身而下,王二妮眼圈都红了,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气恼道:“张仁!你不是一次两次了,你非要把身子折腾坏吗?” 她翻身坐起来,又捣了鬼佛胸口一拳,拍了一把他的脊背,“坐直了,别有多余的想头,我给你把药性排出来!还有这药谁给你的?是不是我大哥?他也是个没成算的!” 鬼佛有些迷茫地被王二妮按着疏导药性,这、这和他窥见的好像不太一样,难道是因为坦白吃药的缘故吗?做夫妻的不该坦诚吗? 神魔之下的二代最强者,诸多上古大佛之师,坐镇地府无数劫的佛门世尊,被训得头都抬不起来,不止佛羞愧缩头,鬼也老老实实的。鬼佛倒不是神魔双子那个分离状态,鬼和佛是他的两个性格极端。 王二妮见他不说话,更气了,一边给他排药性,一边又给了他一下,气道:“老夫老妻的,你逞强给谁看?吃药有什么用?多折腾个几炷香把你能耐死了是不是?我是贪这点时辰的人吗?出去外边比你能的不知多少!我图你这个?等吃出事来你就知道好歹!” 鬼佛低着头默默挨训,其实这时候药性纾解大半,他已经可以离开这躯壳让张仁自己来挨骂了,可不知为何,偏是不想走。 虽然没什么莲灯光照,佳人低吟,只有母虎在咆哮,可这般被人打骂训斥的经历……悠悠三千万劫,还从未有过。尤其鬼佛看得出来,眼前人是真的又气又急,打骂他是为了警示他,这本质上是一种爱怜。 爱怜着他吗? 纵横星空的绝世强者,不怕你毁天灭地,不怕你强大无敌,怕只怕这叫金身化作绕指柔的爱怜。 王二妮还在恼呢,斥道:“今天你说了一回实话,还不知从前撒过多少谎!吃死你得了!往后半年都不许了,没有了,听见没有?” 鬼佛老老实实地点头,不许了,没有了,说的必是张仁这个吃药的家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一夜没能成为三夜因缘里的一夜,鬼佛坐着挨了半夜的骂,到后半夜才悄悄掀开被褥躺在王二妮身边入睡了,很奇怪,明明骂声已经停歇许久了,他还是很老实地竖着耳朵,静静地听着她的呼吸声。 仿佛有些期待再挨一次骂似的,耳朵又烫又软,连带着脸颊都酥酥麻麻,呼出的气都仿佛带着火,这比先前的心跳如鼓更多了一些别的意味:从心动,到情动。 这本体张仁,命可真好啊,他想挨骂只要惹一惹夫人,这样暧昧迷离的……一顿打骂,这张仁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 次日天明,鬼佛感受到了张仁意识在逐渐清醒,有些遗憾地起身离开。张仁的记忆还停留在昨夜吃药的时候呢,一睁眼天亮了,王二妮早都醒了,看他坐起身,余怒未消,呵斥道:“醒了就醒了,坐起来作甚?你昨天差点给自己药死,再歇一个早上,中午我带你去重秋星再看看医师。” 张仁现在最怕听见去重秋星这四个字,他虽然怎么也想不起来昨夜的事,但这很好猜的不是吗?吃药后失去意识,早起挨了一句骂,中午还要去看医师,这很明显是吃药过量把自己冲晕了啊。 当然把他想破脑子也没想到会有人昨晚上冒出头来替他挨了一顿骂,也不止骂,还有打呢。 总之鬼佛离开后,连着好几天都念不下经文,时不时摸摸脸,摸摸心口,回忆起那夜的打骂。他可不是喜欢被打骂,而是那种被爱怜的感觉,实在叫习惯了万众匍匐的强者为之迷离沉陷。 过了年关,气候就一天比一天温暖起来了,不过还是有些倒春寒,张府里开着恒温的法阵,伏林每天来上课路上裹得厚实,进了府门就要脱棉袍,这日他正在门口解棉袍,忽然身后有个清朗中带着些忐忑的声音响起。 “请问是伏举人吗?在下韩湘,可否借一步说话?” 伏林回头,见是个容貌清正的青年书生,倒是安下了心,跟着书生走到僻静无人处,青年书生韩湘犹豫片刻,满脸羞色,愧问道:“韩某本是去年来龙兴县游湖的学子,不料因病倒在异乡,盘桓年余,钱财用尽。听闻此地张仁老爷爱重书生,向来出手阔绰……” 伏林有些犹豫了,张仁哪里阔绰?他虽然在张府里吃喝拿要,可他是在教书啊,总不能把这书生介绍来和他抢活计干,想了想,目光落在韩湘腰间的洞箫上,询问道:“韩兄可精通乐理?” 韩湘连忙点头,就听伏林又问道:“可愿意为小姐教课?” 伏林能来张府当西席,也不是就那么容易的,他可不是给公子教课,学生们都是小女娃,这一般的书生就碍于名声不愿意来,他吧,穷得吃不上饭了,也就顾不得了。 等来了之后他才发现教小女娃真是顺心极了,也安于待在张府教课,这会儿也是真心询问韩湘的,既然有难处了,就放下书生架子嘛!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57节 说实话,韩湘看着伏林俊朗面容,听着他口中毫不在意说出小姐二字,冷汗一下子就从背后冒出来了。他在龙兴县病了年余,也听说了张仁资助书生考中举人的事,这才厚着脸皮试图打个秋风。 多的他也没去想,至少能叫他有个地方住,找个人给家里去信,来接他回去,可这传闻中被资助的伏举人……一开口就是给小姐教课! 他莫非,是干了什么不可说的副业,才被资助的? 韩湘这趟出门实在是不得已了,他盘缠用光不说,还欠了些药钱,客栈的租费也好几天没给了,要不是看他还有个秀才功名,客栈老板已经要把他扫地出门,他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想着可以先出卖一点色相,等家里来接立刻跑路,不叫那小姐占得真便宜。 伏林也算善心人,没看出韩湘已经把他当成老鸨子,按着这青年书生的背,带他进了张府里。 张仁确实挺看重读书人的,听闻韩湘善于乐理,想着给孩子们陶冶情操也是好的,立刻给韩湘安排了东厢住下,又听了一回箫,很满意地给了一笔银子,让韩湘先去补齐租费药钱,再雇人跑腿回老家让人来接,在短时间内就负责教家里的小学生们乐理了。 韩湘犹如大姑娘上花轿被伏林带去学堂,本以为会是什么放浪小姐威逼书生的戏码,然后就和一二三四五六七个小女娃娃对上了视线。 没数错呢,小六还不会走,多的两个是人形的奶牛猫。 第100章 哦,是这么个教小姐啊,我还以为……教小姐呢。 韩湘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比起在这小地方失身,给小女娃上课倒没有什么了,不过他要教的并不是他自己最擅长的洞箫,而是琴瑟这些。一是洞箫需要气足,小孩子很难学,二是这东西对嘴吹的,韩湘到底觉得需要避讳些。 当然,他要教啥是他的事,张仁也是很会处事的人,一眼就看得出来韩湘出身肯定不低。既有功名在身,又擅长乐理,说明从小受到极好的教育,才能二者兼顾,又都出了些成绩。 像伏林从小寒窗苦读的,他是真埋头苦读啊,很少才有机会拜访一些先生,当初考上秀才主要靠背诵,就这情况让他再学个什么音乐?那是真得逼死他。 这年头交通不便,韩湘当初是奔着游山玩水来的,出门离了大府范围也就和家人断了联络,又在龙兴县一病不起,身上的钱渐渐花光,托了顺路人去信也石沉大海,没奈何只能求到张仁门上。这样的情况,只要他家里人没搬走,花钱请托的人肯定能带信回来,张仁也没觉得韩湘能在他这儿待多久,还真就和抠门的习惯反着来的,这是纯在帮韩湘。 小女娃们都好奇地打量着韩湘,韩湘做了个自我介绍,等谈及自己日后为诸位小姐教课时,才发现女娃娃里还混了个男娃娃,这一眼看去还真不大明显,因为杨戬身上穿的也很鲜艳,是嫩嫩的黄色,混在姐姐妹妹堆里很和谐。 有王二妮的障眼法在,他看到的只是个格外俊秀的小男童,韩湘很和气地和杨戬打了个招呼,算作刚才失言的歉意。 谈及教课,韩湘什么乐器都能上手一番,但张府里没有瑟筝这些,只有两把张仁和云华小时候用过的琴,张仁的琴保养还行,云华的琴却早就不知收到哪个库房吃灰去了。 今日韩湘就只能暂时先用张仁的琴,上了一堂基础的琴课。 霞儿特别喜欢这种课,平时都是在伏先生眼皮子底下摸鱼,摸得提心吊胆,而这位韩先生,他抚琴时是闭着眼睛的!虽然不知道他闭着眼睛是怎么准确摸对琴弦的,但不妨碍霞儿偷懒偷得很欢畅。 韩湘还从未教过课,不知道小学生们筛子一样多的心眼子,还觉得自己上得挺好的呢。 伏林也不提醒他,只当是给孩子们放的课间活动了,等韩湘一堂琴课上完,他这才道:“以后每天两堂乐理课,晚上下学时间不变,别高兴得太早,等韩兄离开,这课程还是要恢复的。” 霞儿有些失望,“韩先生就不能一直留下来吗?” 她倒也不是喜欢韩湘,也不是韩湘教得多好,就是为这每天两堂可以摸鱼的乐理课啊。 伏林坐在躺椅上吹了一口杯盏里的热牛乳,凉凉地道:“是啊,真可惜,一直留下来的是我。” 底下的小萝卜头们都有些敢怒不敢言,连成绩最好的星儿和杨戬都缩了缩脑袋,伏先生从不因为谁成绩好坏而偏心某一个人,有时候是真的严苛,唉,要是能和总闭眼睛的韩先生换一换多好。 今日下学比平时要早一些,因为没怎么教正经课程,功课也少,彩儿出学堂的时候看见外面天还亮着,熟悉的虚空通道在她脚边打开,她就像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下学后小学生,和霞儿她们招手道:“你们今天去不去家里玩呀?” 两只奶牛猫一下子就扑过来了,要玩要玩要玩!要去小猫国玩! 霞儿却怏怏不乐地环着星儿的脖子,两姐妹搭在一起走,朝彩儿摆摆手,“一个月去了十八回,爹说我们都成了别人家的孩子了……” 张仁起初真挺高兴晚上孩子有人带的事,放在平时这是活生生制造了夫妻独处的机会啊!可上回那不是嗑药磕晕了嘛,去了一趟重秋星,又挨了老宗主一顿全身检查,回来之后王二妮禁了他半年。 既然夫妻夜生活已经没有了,孩子们还成天往外跑,尤其还是跑去“抢”了他一个女儿的昊天前辈那儿,张仁有些微词是很正常的事。霞儿她们最近和彩儿建小猫国玩得很开心,但到底顾及张仁感受,决定一个月出去半个月就可以了,剩下的时间陪陪可怜的老爹吧。 不过也没陪成,晚上吃过晚饭,霞儿几个就和杨戬在花园里捉迷藏了,很久没玩这种朴素的游戏,玩起来还是很疯,最后被一个个拎回去睡觉,睡得都可香了。 入夜,云华挺着圆鼓鼓的肚子卧在床榻上,有些不快地道:“这一胎可真磨人啊,活泼得很,一到夜里就踢腿……” 杨天佑温柔小意地给她捏肩捶腿,低着脑袋,知道云华很快就要数落到自己头上。 果然,云华忽然气鼓鼓起来,生气道:“有一个孩子都不够你的数是吧?生了一回还要再来一回,虽然吃过丹药不怎么难受,可你试试和一个活物绑在一起这么久呢?怎么偏偏是我怀,不是你来生呢?” 杨天佑唯唯诺诺,低声道:“夫人,若有来世,我做你的妻子,为你生儿育女,好不好?” 云华还是不满意,恼他,“我不要你做女人,我也不愿意做男人,我就是气,难道只有女人是受罪的?你怎么不出息些,弄个叫男人生育的法子。” 这么一想又觉不对,云华琢磨道:“或是个叫男人女人都不必怀孕的,亲个嘴巴,孩子自己蹦出来。” 她又开始畅想道:“这个还比较远,先不想了,我听说过一个话本,说一个仙女怀了孕,生育的时候说自己体弱生不下,找了个体壮的丫鬟,把自己的衣裳披在丫鬟身上,丫鬟就大了肚子替她生孩子了……不过这个不好,凭什么人家丫鬟要替这仙女小姐生,又不是丫鬟叫她怀的,都能叫人替她生产了,怎么不肯叫夫君来生?” 换了别的男人,这会儿已经汗流浃背,但杨天佑一贯是很认真听云华说话的,一直顺着她的思维逻辑听着,这时很认真地点点头,说道:“妇人十月怀胎已经足够辛苦,生产艰难,倘若能叫夫君代替,才是道理。” 云华也就想想,但见到杨天佑这样配合她说话,心气也顺了许多,看着肚子里孩子翻滚打拳也不觉得疲惫了,长叹一声。 可惜了,她真不是嘴硬心软的人,要是真能让杨天佑替她生孩子,她半点犹豫都不会有的,这生娃的苦楚就该男人来体验一回。 此时卧房里,莲灯照夜,张仁横竖是睡不着,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能钻进王二妮的被褥里了,以往都是夫妻同盖一床被,现在可好了,两人同床但分了被窝。 王二妮睡在里间靠墙,只拿后背对着张仁,有时候张仁偷偷摸摸从后面抱一抱她,王二妮倒也不会推开,可一旦张仁有伸手进她被窝的意思,就会被她一把拍开手。 张仁是真的知道错了,他的错在于那次不应该连吃四颗的,一般舅兄让他吃一颗的,他吃两颗就行了,那天怎么就鬼迷心窍吃了四颗下去? 不过这话可不敢对王二妮说,张仁唯唯诺诺地道:“夫人,我真的知道错了,这都一个月了,我不会再吃那么多药,我上交……” 王二妮闷闷地道:“那两葫芦药我早收起来了。” 张仁大惊,他原本只想说一葫芦药,还准备私藏另一半来着,好悬没有说出口。 王二妮不会把仙法用在张仁头上,自然也看不出他隐藏在沉稳面色下的心虚,张仁最近晚上总是来磨她,和她撒娇逗乐,加上那天去看过医师,张仁的身体确实没什么大毛病,她已经有些心软,但不是一个月就放过的事,按照王二妮的想法,说了半年,至少也得禁他三个月,否则他记吃不记打。 今晚仍是徒劳无功的一夜,张仁见王二妮侧过去闭眼睡了,也只得叹了一口气,回到自己被窝里。 王二妮忽然问他,“*你想叫孩子们学些乐理?今天我听见那先生的琴声了,真是好听。” 张仁有些酸了,“我也会弹琴,你都没夸过。” 王二妮纳闷,张仁确实会弹琴,但他也就是个“会”啊,距离精通,距离那种以情入琴的美妙境界,差得特别远好吧?反正她偶尔听张仁弹琴,什么琴声传情的意思都没听出来,光记得他认真弹琴的手法了。 简而言之,匠气。 张仁也就是没个读心术,不然这会儿早跳起来把韩湘撵走了。 不过读心这种普普通通的小术法,甚至都不必刻意放开了听,有人是会的啊。 鬼佛坐在静室蒲团上,听着远处卧房内夫妻夜话,原本空空荡荡的膝上忽然多了一张灵气织造的金色古琴,当然,名为古琴,对他来说是个很新的东西,他慢慢悠悠抬手撩拨起琴弦,神级智慧回忆起白日张府内所有动静,慢慢复刻了韩湘的琴声。 同为昊天分魂,他跟张仁的艺术水准半斤八两,又或者说这尊至强神魔压根没这玩意儿,但区区乐理而已,技入大成,任是无情也动人。 第101章 春夜如水,浸润梦乡。 王二妮睡前和张仁逗乐一阵,到底没让他进自己被窝,靠着他脸朝墙里睡的。仙人睡眠其实不用像凡人那样规律,只要精神还充足就可以不睡觉,但王二妮是很规律的,她几乎每天都睡,和张仁保持同步。 但她从不做梦,仙人做梦必有征兆,她的日子过得可比那些闯荡宇宙星空的仙人们平静得多,既不会突然遇敌产生莫大危机,也不会遇见情劫一类,自然不会做梦。 不过今晚她却做梦了,而且是非常清晰的梦境,而且她一看就知道自己在做梦,都忍不住要笑出声。 她所在的环境几乎一成不变,除了小界就是重秋星,更远的地方也就那一回去於菟文明。有一项说法是,人不会梦见自己没见过的东西,所以即便梦里她的身份是什么宇宙大天尊,圣慈垂爱女仙之首……哎,梦里身份都是自己给的,不过即使是这样,梦里仍然没啥新奇东西,倒是让她一看就笑了。 那什么长生永寿蟠桃树,不就是自家花园里的老桃树吗?倒也有些别的树,是她桃源村口那两棵大桃树,她一眼就认得出来。 因为两棵大桃树长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枝丫都长到了一起,还有不少外村人做亲的时候会来这两棵树底下绕一圈,按张仁那点酸文假醋的说法,桃源村口这两棵大桃树,叫做什么“连理枝”。 那天庭除了云雾缭绕,其实四处建筑她也都很熟悉,就是她出身的这个小界的建筑风格,而王二妮却是知道的,出了重秋星这个辐射四方小界的中等文明范围,有许多大文明,人家的建筑比小界这里风格花样繁复华丽得多,真要有什么天庭也不该按他们这儿穷乡僻壤来建。 不过即便一眼就知道是做梦,梦里王二妮还是兴致勃勃地四处游玩,毕竟她真的有许多年没有做过梦了,何况是这样清晰的梦,她甚至感觉自己闻见了天庭之上浓郁到要滴水的灵气。 梦里她这大天尊身边的仙侍,居然还是平时给她梳头的小翠,小翠正像村里姑娘喂鸡鸭一样喂食成群青鸟,见到她过来,连忙笑道:“天尊今日怎么亲至了?平时都是一念感召……” 王二妮笑着摆摆手,看她喂青鸟,忍不住道:“这些鸟儿看着不怕人,能摸摸吗?” 小翠惊了一下,连忙捧起几只青鸟送到王二妮面前,喜道:“快叫娘娘摸摸,这真是你们的福气。” 王二妮其实没明白,怎么先前叫天尊,这会儿又叫娘娘呢?不过梦本来就没有逻辑的,她也没有深思,挨个摸了摸青鸟脑袋,又问小翠道:“这里这么大,只你一个人?” 小翠很奇怪,天庭之大无边无际,平时一块地方能有个人影已经不错,而像娘娘这样的天尊强者,一念至人便至,什么时候嫌过天庭大? 但她也不敢多问,只觉得娘娘可能是要寻几位帝子了,也不去想娘娘可以隔空定位,只是连忙道:“早些天听闻帝子们在南天门近处开辟了一处温泉,常在那儿戏水……” 王二妮也很奇怪,早些天的事,总不能泡个温泉还待个十天半月吧?不过梦里她也就是点了点头,刚想着去看看梦里的孩子们吧,下一秒小翠就在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白茫茫气雾。 小姑娘们的欢声笑语传来,不远处隔着一道屏障,她看见长大了些的霞儿正手缠水龙,朝着妹妹们放肆大笑,举起比她腰粗的水龙到处滋水。 彩儿也长大许多,一看就是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身着流光溢彩的天裙,入水不湿,张口就寸寸咬断水龙,凝气化剑在温泉里和霞儿过起了招。其他姐妹也不惊讶,各自戏水,不知是谁发现她来了,一个个撒娇告状到她面前,霞儿最顽皮,要拉她下水玩。 王二妮有些僵硬地站在原地,被霞儿拉到温泉边,才犹犹豫豫地道:“怎么就设个屏障?外人来看见怎么是好?” 以她本身的仙人眼界,在外头洗澡至少也要升几面墙遮掩一二,何况梦里这样光景,星儿——反正王二妮一看就知是长大许多的星儿凑了过来,笑嘻嘻地道:“娘亲,这是我开辟的地方呢,而且我叫四显灵官派人守在外头,哪有人敢近……” 霞儿嬉笑,告状道:“娘亲,三妹看上凌霄殿里一个执殿灵官了,总找借口让人家来把守。” 星儿立刻就要去打霞儿,王二妮按住星儿,又看霞儿,朝儿夕儿都是七八岁模样,很会撒娇,拉着王二妮下水。 不多时,王二妮就泡在温泉里了,星儿给她捏肩捶背,脸上带着些忐忑,压低声音道:“娘亲,您定下仙凡不得通婚,星儿知道,这是令神仙不可徇私,凡人不受欺辱,可我看上的也不算凡人了,他自己争气,五百年从凡到仙,位列灵官,是个再正直不过的人了。” 她在王二妮耳边说着小话,彩儿凑过来,又告状,“那人正直是正直,可太正了也不好,三妹一头热,娘亲啊!一个执殿灵官他好大的胆哩!” 星儿又要去打彩儿,王二妮不喜欢她们打来打去,也许是梦里的她很有威严,还没来得及抬手制止,只是才一个眼神扫去,小姑娘们就不打了,星儿委委屈屈又给她捶着肩膀,嘟嘟囔囔说着她的情郎。 也许……不是情郎,只是她看上,人家还没应承。 王二妮觉得这梦做得实在很离奇,又被女儿们挨个来哄,终于松了松口风,只对星儿道:“你心里有成算就好,看上了去争取也行,只是不要强迫人家,人家不愿,你不许做些什么。” 这不是王二妮不信自己女儿的人品,而是梦里这个情况,她稍微代入一下就能分析出来了。 星儿是她的女儿,而她是这天庭的主人……也可能是半个主人,星儿看中的却是一个执殿灵官,大概属于禁卫军的一员?这样悬殊的身份,星儿要是被拒绝,即便她自己不做什么,那人也有可能会因此倒霉。 见一向威严不徇私情的母亲这样和缓地同意此事,星儿喜得脸颊泛红,甚至拉过捣乱的霞儿和彩儿抱了抱,很开心也很骄傲地哼了一声,“我堂堂三帝子看上他,是他的福气……好嘛,我不这样说,娘亲你信我呀,他对我有心。” 王二妮摸了摸她的头发。 和女儿们泡温泉是很能消磨时间的,王二妮闭着眼睛享受了一会儿,本以为睁眼会是醒来的时候了,可鼻子痒了痒,她皱眉睁眼,看到一个手短腿短的紫衣小娃娃正窝在她怀里蹭蹭,头毛蹭着她的脸,见她醒来,软软地叫:“娘亲,姐姐们玩水,不叫小七。” 王二妮惊奇地抱着眼前的小、小七?她把小七抱起来端详她的小脸,从她的长相里能看出几分张仁的模样。 这时霞儿惊叫道:“啊,是爹爹!” 王二妮猛然抬起头,眼前风景飞快消散,只来得及窥见一抹帝王冠冕的轮廓。 漫漫时空长河乱流一瞬,立刻被大伟力抹平,不远的未来时空,时空扭曲被昊天玉帝抬手抚平,对上女儿们稍有些疑惑的视线,玉帝微微叹息道:“还以为能见到面的。” 霞儿立刻反应过来,惊叫道:“哇!那是从前的娘亲!”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58节 玉帝笑着抱住投怀而来的小七,点了点头,那边星儿急忙道:“就算是从前娘亲答应的,也算是娘亲答应星儿的!” 她都不用提及前因后果,玉帝便稍加感知到了,眉头当即一拧,好半晌,只是很勉强地道:“允你们先来往个百年,只是不许你先去表明心意,他凭什么不主动来求你点头?” 星儿又惊又喜,追问道:“爹爹,你说……” 玉帝脸色更勉强了,点点头,“他对你有意,三百年前第一次见你就有意,也是为了你一心修炼,位列仙班,可资质太差不敢表明。” 星儿才不管玉帝暗戳戳下的眼药,很快活地消散了身影,一看就是去找她那心尖上的情郎了。 小七还腻在他怀里,忽然问道:“爹爹,你说的小七的劫,是不是要应了呀?” 玉帝抱住了她,语气含笑,眼神却十分认真,说道:“小七的劫不在现在,而是过去,但你既然存在于此,过去就不会更改。” 他抱紧最年幼的女儿,双眼窥见过去未来,落在张府之中,从睡梦惊醒的王二妮身上,嘴角上翘,说道:“爹爹只说过,每一个分魂都爱你们娘亲的故事,但没有说过的是……你们娘亲她,也会爱全部的我。” 最后的一句轻若云雾,并没有落在女儿们的耳朵里。 与此同时王二妮从睡梦里坐起身,一巴掌拍醒张仁,她梦见小七了!那么小那么软的一个小七!她必须要生一个小七出来! 张仁睡得正熟呢,被拍醒还没反应过来什么,王二妮就坐到他身上,开始扒拉他衣裳了,张仁犹如一个受到惊吓的兔子,不敢动不敢动。 这……难道是多日没有欢好,见他一个成熟俊美男子睡在身侧,夫人终于忍不住了吗? 第102章 王二妮梦醒时已经快天明了,张仁半睡不醒的被拉起来上工,等云收雾散,都已经是天光大亮了。 张府里头一贯是三餐定时,一大家子坐一块儿用膳的,当然也有时候有人缺席,主要是云华,她不光自己起不来吃早饭,还会拉着杨天佑一起赖床。 不过自从怀孕后,她就没这样过了,即便吃过很多保胎的药丸,怀孕确实不怎么难受,但她饿得很快啊,一觉睡醒肚子就咕咕,也就不赖床了。 坐在花厅里,云华左顾右盼,眼见着孩子们都一个个上桌了,自家哥嫂还没来,顿时捣了捣杨天佑,嘿嘿笑道:“算了我们先吃吧,这会儿还起不来,怕不是昨晚熬夜了……嘿嘿!” 云华的笑声真不知是和谁学的,她特别喜欢“嘿嘿”,笑起来可猥琐了,一大家子也就杨天佑觉得她这样笑着很可爱。 正要应声,杨天佑忽然抬头看向外边,见张仁撇着腿大步走进门,顿时流露出一点不自然的尴尬。 仿佛背后说小话的是他自己一样。 云华倒是不尴尬的,目光落在张仁微微泛着红晕的脸颊上,又见王二妮一边走一边梳拢头发,正要嘿嘿,张仁扫了她一眼,直接岔开话题道:“快要生了吧?最近有没有什么感觉?” 云华懵了一下,点点头,最近胎儿很活跃,每天睡前都在肚子里打拳踢腿,要不是嫂嫂告诉她是个女孩,她还以为怀了个皮猴儿。 王二妮落座,也看了一眼云华的肚子,笑道:“是快生了,就最近一个月内的样子,云华,你这些天饮食要多注意,也不要上蹿下跳,等孩子生下来就能轻松了。” 怀了这么久终于要生产,喜悦把云华先前想打趣的念头冲得一干二净,连饭量都增加不少。 用过早饭,就是送孩子上学堂的时候了,如今府上的先生有两位,伏林和那位等待家人来接的韩湘,韩湘一开始只教乐理的,后来听了几回伏林的课,实在忍不住了,挤出一堂课的时间每天教一场经史课。 按理伏林是举人,韩湘是秀才,但伏林这个举人还真是闭门造车靠了三分运气,韩湘的基础比他扎实许多,也就是没什么教课天分,总把课上得很枯燥。每天韩湘上课时,伏林就在一边暗暗背记,反倒是上经史课的小学生们对脸懵逼。 我是谁,我在做什么,为何我在学堂里听人饶舌? 一日消磨过去,杨戬和他的小狗蔫头耷脑走在回家、不,回房的路上,张府对于外头府城那些高门大户来说不算太奢华,但对手短脚短的小学生来说还是很大的,从前院回到后院,路过花园还得歇一歇。 杨戬很喜欢花园里的那棵老桃树,经常在树底下玩,他把书包垫在地上,坐在老桃树下闭着三目,小狗就冲上来舔他的手,招呼他一起去玩。 杨戬无奈,只得抱起小狗,就在这时,王二妮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笑问,“二郎在这儿做什么呢?怎么不和霞儿她们去玩?” 杨戬三目齐睁,抬起小脸,说实话,每次看到他三目同时睁开的样子,王二妮都觉得有些可爱。 王二妮这是从外头刚回来,平时霞儿她们要去桃源村玩,大多时候都是直接走彩儿的通道,也有时候没和彩儿说好人就走了,她就只好去把她们送过去,今天没见到杨戬,回来的时候难免要找一找他,问一问。 她很担心是因为杨戬男孩子的身份,所以被小姑娘们排挤了。 杨戬倒没有往这里想,他很乖地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娘亲快要生了,我不想出去玩,爹爹说妇人生产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最好娘亲生产的时候我和爹爹可以一起陪着娘亲。” 王二妮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谁说只有女儿是贴心小棉袄?明明小男孩也一样,教得很好的小孩子都是小棉袄。 杨戬很习惯被人摸脑袋,因为娘亲就很喜欢这样呼噜他的头毛,爹爹有时候也会,这样想的话,被舅母摸一摸脑袋也没有什么。 王二妮离开后,杨戬又陪小狗玩了一会儿,正要起身的时候,眼前景象忽然晃了晃,仿佛有什么东西挡在面前。他走了几步,发现自己脚下不自觉绕远路,而小狗在围着什么蹦跶。 跟着伏林这个经常岔课岔到很多话题的先生,杨戬也知道了不少市井故事,立刻想到了“鬼打墙”一说,冷汗立刻就下来了。他下意识高声叫舅母,毕竟舅母是家里最强的,然而声音出口,没有落在耳朵里,眼前陡然一黑,连人带狗消失在原地。 几乎是杨戬消失的同一时间,老桃树就睁开了眼睛,在张府前院百无聊赖趴着的太白也一下子人立而起,然而下一刻,老树闭目,太白趴了回去。 哦,秘境传承而已。 对于道玄消散之前的打算,其实太白也能猜到一点,虽然没有指定继承人,但他要是真想搞个有缘人什么的,秘境就不该扎在张府花园老树底下啊,随你塞哪个深山老林去。这和假正经给自家孩子考试,答案都写在背面有什么区别? 嗯……区别可能还是有的,道玄估计琢磨着家里六七个孩子,就杨戬一个外甥,不至于那么凑巧就给了外甥。 当然咯,他三只眼,杨戬三只眼,这里头还是很有一些缘分的,谁知道他死前怎么想的。太白也懒得去想,得一份传承对于普通人而言是天大的好事,一生由此改变也很正常,但就张府里的这些娃,这跟左手倒右手一个意思。 晚上杨戬没有上桌吃饭,云华觉得挺正常的,杨戬经常会和霞儿她们一起去桃源村玩的。就他回来形容的那些事,她听了都感兴趣极了,也就是大着肚子又跟那位昊天前辈不熟,只好流着口水听儿子回来复述,她都要羡慕死了好吧! 王二妮是有些奇怪的,不过看云华脸色正常,还以为是杨戬提前吃过东西了,也没过问。 杨戬的失踪是第二天上学堂时才被发现的,霞儿她们一如既往想着昨日的奇幻经历,没精打采地上着课,伏林绕了一圈觉得有些不对劲,目光落在空着的桌椅上,一时甚至没想起来少了啥。 做先生的最关注的永远是不听话的皮猴和乖巧聪明的尖尖,杨戬和星儿的成绩一般都很好,但杨戬话少,没有星儿活泼显眼。伏林把小学生们来回看了个遍,一拍脑袋,问道:“二郎今天没跟你们一起来上课吗?” 他就说少了个啥,遍地小花里一根草,表少爷不见啦! 还没来得及打发人出去学堂询问,浑身黑灰,遍体只剩几条破布挂在身上的,像是出去要饭了一趟回来的杨戬,手里牵着个看不出毛色的灰黑细狗,喘着大气在学堂门口敲门。他没牵狗的那只手里提着一把缩小了的三尖两刃刀,虽然缩小许多,但刀刃锋芒毕露,看着还是有些杀气。 他持刀敲门,伏林被他吓了一跳,还以为杨戬要弑师,结果杨戬一进门就急匆匆认错道:“抱歉,伏先生,我迟到了。” 伏林看他这个形象,耳朵里听见一声迟到……他还以为说持刀的事呢,又吓了一大跳。 到底也是从小孩时候过来的,不等杨戬解释,伏林让其他小学生们先练字,出去找丫鬟要了一盆热水,在院子里给杨戬擦洗了一通。学堂又不是澡堂,也没那个烧大桶热水泡澡的条件,只是把他抹得像个人了,给他拢了件外袍在身上。 杨戬很不好意思地往学堂里张望,果然看见姐姐妹妹们全都在窗户边围观他被先生擦脸洗头,顿时脸上泛红,背过身去不让她们看。 伏林把他搓干净,剩下洗得脏脏的水也没浪费,给小细狗也抹了抹,至少看得出来是只白狗了,这才喘了一大口气,问道:“你是掉沟里了还是掉泥坑里了?” 杨戬很老实地道:“是有一位前辈传承于我,我资质疏漏,花了一整夜的时间……” 说到最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秘境里的那位前辈虚影没有面目,但仿佛认识他,见到是他很不高兴,即便他通过了重重考验,最后前辈递给他这把三尖两刃刀时还是很不情愿,他和前辈进行了一场拔河!最后前辈冷哼一声,让他好好照顾家里的长辈亲人,这才冷言冷语地把秘境整个传给了他。 秘境内的只是虚影,传承结束后就散去了,杨戬在秘境里摸爬滚打一夜,他都不知道,秘境里是设定好了的,但凡是霞儿她们任何一个小姑娘进去,都是直接传承,最多让虚影慈爱地摸摸脑袋。 等传承完秘境,杨戬从泥坑、不,秘境里爬出来,见到灿烂的阳光时,立刻明白过来自己上课迟到了!这才有先前持刀敲门的一幕。 伏林也没啥可说的了,按了按太阳穴,这小神仙啊,和他这凡人解释得还真清楚。 第103章 早先秘境传承的时候,属于道玄的灵气就消散了一些出去,等杨戬离开后,立即有许多追随道玄来到这小界的亡仙们感应到了,只有叹息。 世间再无仙主道玄啊! 桃源村胖仙人几个难得杀了只鸡,凑在一起喝了顿酒,也算是给道玄送行一场,远在公主府哄小妻子的驸马周碧也心有所感,哭了一回,赵公明正在给自家三花大妖梳毛,一下子眼泪鼻涕全下来了,糊了半个猫头,他一边挨猫猫打一边哭。 但其实吧,道玄感觉自己过得还挺好的,他在大昊天的识海里,不远处有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正在识海之上开辟神夏之国。他刚来时,也就这位人皇待他亲切一些,其他人都是冷言冷语,嘲弄至极。 他存在,又不是以魂体这种还算活物的方式存在,而是一种思维,一种智慧,本身已经脱离了生命的范围。真要论起,应该是一种人格,只是他这个人格有些不同,是带着自己庞大记忆和一生阅历完完整整存在于躯壳内的。 这片空白识海之中,第一个来的是阎罗,第二个来的是荡魔,两人在识海里待了不长时间就等到了人皇,接下来识海里就可热闹。人皇忙着开辟神国,另外两个人格就在打架,打到神魔双子一并来时,不知怎的魔子冷笑一声下海动手,神子无奈去劝架,渐渐地也打出了火气。 等到道玄进入这方无垠识海之中,见到的就是一副诡异之景,四个人格打成一团浆糊。偏偏人格不是活物,怎么也打不出真生死,只能一个个毁天灭地在掐架,而人皇置身事外,埋头干活,推山填海建造着神国。 道玄一不想去打架,二不想帮人皇的忙,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地盘坐下,离打架团伙远了些,离神夏之国近一些,问羿:“他们怎么打起来了?” 从前在地府的时候,没听说关系不好啊?反而都王不见王的,几乎没什么见面的时候。 羿果然比道玄知道得多,爽朗一笑,只道:“荡魔嫉恨阎罗曾独占夫人一年,阎罗恼怒荡魔不声不响占了夫人便宜,他还一次都没有过,故此不和。两人厮杀有段时日了,又来了那对兄弟,魔子好斗,本是帮着阎罗打荡魔,结果本尊昊天忽然插话,说夫人虽然和阎罗没有一日肌肤之亲,心里头却有他。” 羿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这不,兄弟俩一起红了眼,四个打成了一锅粥。” 道玄摸了摸不存在的三尖两刃刀,坏了,他也想去揍那阎罗一顿了。 脱离魂体化为人格后,他对张仁的存在已经没什么敌意,因为人格本就是本体的一部分,可人格和人格之间还是有矛盾存在的。 道玄从前道德素质很高,因为自己悄悄占得便宜的事很羞愧,被张仁吞噬都不好意思反抗的那种,结果一来就听说七尊之中唯一和夫人没啥纠缠的就一个人皇羿。阎罗虽然算得半个君子,没有和夫人有过亲昵,可这家伙是最过分的,他得了夫人的心! 其他人竟然也和他差不多,枉他以为自己道德败坏偷占便宜,原来大家都是一路货色。 羿还在建城堆地,道玄忍住了参战的心思,对这个和夫人没有啥事的人格很是和善,问他,“你在这识海建什么国?这里又来不了凡人凡魂,只是一个空架子,要花费多少心思?” 羿笑了,道:“答应过小丫头,有机会带她看看我的神夏之国,她怕是忘记了,我怕等有机会时,地府的神夏已经不存在,故而在这里为她重建一个。” 人皇俊眉朗目之间带着不加掩饰的柔情,笑道:“总会有那么一日的,强者识海虽然无外人能进,可伴侣……总会神交的吧?” 道玄猛然盯着人皇的笑颜,看了眼已经建了一大半的神夏之国,顿时怒气上涌,指着那边四人的战场,喝道:“走走走,去打一架,回来再建你的国!” 说罢灵气幻化出长刀,撵着人皇去战场。 羿怕纠缠起来打坏了他的神国,无奈只能飞去那边。 这下可好了,六个人格在识海里全打起来了,大昊天微微摇晃了一下脑袋,没事,比六个人格每天坐在识海里想夫人要好。 今日天朗气清,王二妮一早起来就有了些预料,让云华不要乱跑,众人都惊喜地看向她,王二妮则是点了点头,道:“应该就是今日了,胎儿活跃得有些不寻常。” 云华欢喜极了,又有些踌躇,压低声音对王二妮道:“嫂嫂,有没有让人没有痛觉的术法啊,上次生二郎虽然时间短,可也……” 生孩子,哪有不受罪的?再短的分娩过程也是非常痛苦的,即便有丹药压制了大部分疼痛。 王二妮还在思考有什么压制痛苦的术法或丹药,就见杨天佑握住了云华的手,紧张地道:“不要怕,不要怕,夫人,我会陪着你生产,我跟你一起进产房。” 云华推他,他陪着有什么用,她要的是不疼诶! 忽然,王二妮忽然看了一眼杨天佑,安抚地拍了拍云华的手,把杨天佑带到一边,说了会儿话,就见杨天佑极认真地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回来,王二妮用灵气化符,然后递给云华一张符箓,又递给杨天佑一张相同的。 “这是替命符,寻常伤痛也可以替代,虽然……还没有人试过替代分娩之痛,但符箓的原理是一样的,这等法术在重秋星已经明令禁止,主要是怕有人威逼凡人替死,但分娩这种事情,夫君替代也合情合理,不过等云华生下孩子,这两张符箓我还要销毁掉的。” 王二妮说着,按着云华的肩膀,朝她眨了眨眼睛。 毕竟两人都知道,杨天佑是历情劫下界,是他命里有一儿一女,云华已经忍痛为他生了杨戬,又怀了女儿八个多月,这生产之痛凭什么不叫他来替代? 云华简直高兴得要跳起来了,是的是的,这就是她最想要的!她喜欢杨天佑,可很高兴看他来经历分娩之痛,这才公平。 快到中午的时候,杨天佑感觉到了阵痛,而云华什么感觉都没有,还在高高兴兴地准备吃午饭,直到看到杨天佑白得不正常的脸色,才后知后觉看了看自己的孕肚。 王二妮和张仁都是哭笑不得,连忙让后厨准备一些好克化的汤水,请了稳婆,把云华……和杨天佑一起送到早就准备好的产房里,两人就隔着个屏风,杨天佑忍着痛告知稳婆阵痛情况,以免因为云华感受不到痛苦而出现什么问题。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59节 好在孩子们都在学堂里,一般中午饭也是在学堂里和两位先生一起吃,倒是王二妮想到了杨戬先前也说过要陪伴母亲之类的话,让人去叫了杨戬来。不过没让他进产房,只让他隔着窗户和里头父母说话。 和杨戬很快就生下来不同,这回肚子里的小姑娘是很能折腾的,足足两个多时辰才呱呱坠地,云华还能坐起来抱抱孩子,杨天佑却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只看了一眼,就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好吧,也可能是疼昏迷了。 云华有些纳闷,她上次生产的时候虽然也疼,但没疼到这个地步啊,刚才杨天佑叫得可比她那会儿惨得多了。 王二妮是一直等在产房外的,进来见到云华还能精神奕奕坐着抱孩子,松了一口气,云华盖好了被褥,她就让等在外头的张仁和杨戬进门了。 正要说话,忽然看到云华枕边的两个白瓷小瓶,心里忽然一跳,看了一眼“熟睡”的杨天佑,哑然道:“云华,你……没让妹夫吃丹药吗?” 这些镇痛的丹丸是早就给云华准备好的,王二妮甚至都没信任自家大哥的炼丹水平,是专门请出云真人托了重秋星最好的炼丹师备下的,不过替痛的符箓是她早上才想起来,想着药都送进产房了,云华不至于忘记该给谁吃。 不过哪怕是云华自己吃了丹药,疼痛降低,给杨天佑那边带去的疼痛也会降低很多的! 云华看了看丹瓶,又看了看杨天佑,震惊地捂住了嘴巴,声音很小,“我、我没感觉到疼,所以忘记吃了,也忘记给他吃……” 王二妮倒吸一口凉气,不过很快就从容起来,不从容也没法子,疼都疼过了嘛,要不是你来历情劫,也许云华都不会和人成亲,也不会受这份妇人苦哩。 新生的婴儿长得很漂亮,生下来就是白白嫩嫩的,这比较少见,许多婴儿都是红彤彤的,云华因此抱着不肯撒手,对着眼睛鼻子一顿夸,杨戬凑过去看妹妹……嗯,其实他看不出来婴儿长相,也不明白为什么还没长眉毛,娘亲就说妹妹眉眼像她。 王二妮轻轻摸了一下婴儿的小脸蛋,忽然想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杨戬小名二郎,但他其实是长子,当时因为府里有霞儿这个大姐了,加上杨天佑小名就叫大郎,最后给杨戬起了二郎的小名。那这小二儿又该怎么叫呢?难道要叫三娘吗? 第104章 她没猜错,云华真是这么想的,她琢磨女儿名字已经很久了,大名就叫秀英,小名就不用过于费心,唤作三娘子。 三娘子打从生下来就很活泼,喝过一口奶,沾了人间气,就更加爱哭爱闹,好在张府上下都有照顾孩子的经验,不至于手忙脚乱。 等到三娘子满了月,也正好到入夏时节,今年和往年不一样,一入夏就酷热难耐,虽然府邸里可以布阵避暑,但到底心情不一样。云华从刚入夏那会儿就撺掇着兄嫂去乡下别庄避暑,她还想带二郎去钓鱼捉虾子,漫山遍野遛细狗。 说起来,张家的乡下庄子有一个就在桃源村隔壁,走几步路就到的地方,因为这个地理环境,霞儿她们也都撺掇起来了,总是拉着张仁撒娇。住在别庄里,岂不是天天都能去找昊天爹爹去玩?小猫国是建成了,可她们还想和好多好多聪明可爱的新朋友玩耍! 嗯……是的,小姑娘们已经被彩儿带着叫起昊天爹爹了,就连杨戬都叫过舅舅了。 孩童的心眼纯净,有时候反倒更能看清楚一些事情,就像霞儿,她小时候一直很疑惑,为什么都是爹爹,还要分这个爹爹那个爹爹。当然她现在也不大,她还是能从大昊天的身上感受到爹爹的气息,不是张仁这个爹爹,而是更小的时候,几乎不在记忆里的那个鱼鱼爹爹。 这话肯定不能回去和张仁说,但张仁已经被妹妹和女儿们磨得没法子了,入夜就和王二妮商量今夏去别庄避暑的事。 王二妮没什么好反对的,倒是说道:“去乡下也好,只是三娘子才多大一点,得把她要用的东西都带齐,我怕云华那边准备不全。” 她这话放在寻常人家嫂子那里是挑唆,但放在自家,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张仁也无奈抹了把脸。是啊,生孩子都忘记吃镇痛丹药的人,活活看着自家夫君疼昏过去的人,这能指望她想全多少事呢? 云华和王二妮其实就差两岁,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王二妮几乎把她当成半个女儿养的。 商量完三娘子的事,张仁从后面抱住了王二妮,有些期待地道:“咱们盼小七已经盼了不少日子了,小七就是不肯来,也许换个环境,小七就愿意来了呢?” 今天不是定下的日子,王二妮刚要推开张仁,想到小七,手就顿了顿,闷闷地道:“也许那天就是瞎做梦,我近来都没有再梦见过小七。” 张仁却抱紧了她,笑着说道:“不会的,仙人做梦必有根源,也许是咱们的小七在求助,她说娘亲,爹爹,快把小七生下来吧……” 话到最后,成熟低沉的男声甚至带上了一点娇俏的少女韵味,他熟练地撒娇了起来,磨蹭王二妮,近来因为盼小七的事,他靠着这一手撒娇已经成功了不少次。 今晚……倒也不例外的,王二妮嘴上骂他不正经,却又起身去点了那盏莲灯。 老夫老妻,早已经不是刚成婚那会儿黑灯瞎火,含羞带怯的时候了,欢好时有些灯光照亮,才更有趣味。 第二日,张府一行就前往了乡下别庄,这是一处叫做苕村的小村,隔壁就是桃源村,张仁家的先祖原本就是苕村出去做买卖的人家,后来在县城发达就没再回来,倒是在村里置了些地安置族人。后来宗族凋敝,这些地转头又回到了张家,到张仁父亲那一代时已经对苕村没多大感情,毕竟祖屋都找不到了,就剩下些隔了三代的祖坟。 这处别庄已经是二三十年前盖的了,平时是佃户在打理,因为宅院面积大,四处都空置,秋收时苕村的佃户会在别庄平坦的地面上晒稻谷,村里小孩子们也经常来这里探险。听说张家人要回来住一段时间,弄得好多苕村人都好奇极了,还有心思活络的打着别的主意。 王二妮带着女儿们和云华一家先到的,把张仁扔在县城里,这也没法子,城里的生意还要打理。按正常流程,等张仁会完账,和各家店铺的掌柜交代好这一夏的安排,起码花几天时间,而云华和孩子们早就迫不及待要去了。 伏林和韩湘也在。 倒不是他们也想来避暑,而是因为私塾也没放假的概念啊,做人家西席的哪有动不动歇着的道理,当然这可能是韩湘的想法,伏林的想法就简单多了。 开什么玩笑,教小学生多好啊,王仙长开的法阵不仅清凉恒温,还防蚊防虫,府里找不到一只蚊子!他每天都恨不得睡在张府里不走了,让他离开这美妙的法阵,每天在家晒太阳喂蚊子吗? 不!谁都别想把我和我的小学生们分开! 别庄的环境……不大好,反正唯二的优点就是干净和大,乡下村里的地不值钱,这别庄比张家在县城的房子大了三倍不止,不过建筑就没那么精致,里头的桌椅摆设都有磨损,一看就不是尘封多年的那种,而是经常会被人过来坐一坐用一用的……这哪里管得过来。 苕村的人家也习惯了,一般村里嫁娶乃至出殡,偶尔接待县里来的劝农官,反正需要一大村子的人聚在一起的事,就会来这里办,这么多年下来了,倒也没想过主家还会回来的。 王二妮不在意这事,反倒看了一眼别庄里的佃户,大约有个十来家子,三四十口人,人家把里里外外都打扫过了,杂草也清理得一根不剩。内院是上锁的,里头也提前打扫过,村里人过来也不是偷抢,就是占个大前院用一用,这对一个常年无人居住的大宅来说已经很好了。 见主家没有怪罪,佃户们不由都松了一口气,云华也很心大,四处转悠了一番,挑了一处带院子的小楼住下。 伏林和韩湘住一块儿,同院不同屋,两人都是在前院找的房间,里头桌椅板凳都被人坐到抛光了,好在提前打扫过,铺上自带的竹席也很不错。 王二妮让霞儿她们自己去找喜欢的院子和房间,索性地方够大,小姑娘们一人一个院子都够住,她则是打开了主人房的门锁,两面大窗正开着通风。 常年无人居住的房子自然不会有什么帘帐被褥之类的布料,四处都是干干净净的木制家具,床也是个极大的拔步床。往里走能闻见里头有些淡淡的霉气,但很正常,没人住的房子就是会这样,老话说是“缺了人气滋养”,反倒是被人久居的房屋能经久不坏。 王二妮抬手挥出一些灵气,将霉气涤荡一空,这才让丫鬟们进来叠被铺床,挂上帘帐帷幔,床头案几摆放好莲灯……这是她近来的爱物,虽然不是个值钱法宝,但漂亮,散发出的淡淡莲花香也很是清新怡人。 接下来,就是等张仁忙完事情去接他了。 王二妮等丫鬟忙活完,坐到了床边,小翠凑过来,她抱着的是王二妮的梳妆盒,里面不少珍奇首饰。王二妮见她做贼似的不知放哪儿好,不由笑道:“你搁在那边镜台上就行,难道还能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抢去了?” 小翠连忙把东西放好,这才松了一口气,抱怨道:“夫人笑话我,这么贵重的东西就不该叫我一路抱着,我坐在车上,一路都怕丢了点东西……” 小翠年纪不大,十八九的姑娘,王二妮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很会梳漂亮发髻的丫鬟,自己却是常年两个光亮亮的大辫子,她笑着说:“好吧,是我思虑不周了,下次我就自己收着。” 被温柔地抚摸了脑袋,小翠的表情……很像那天梦里被摸头的青鸟。 王二妮心头忽然动了动,下意识地问道:“小翠,你会养鸟、养鸡鸭吗?” 小翠愣了一下,惊讶地点点头,“我家里就是养水鸭子的呀!不过有一年我爹掉水里淹死了,鸭子也没回来,后来我就出来做活了。” 王二妮又摸了摸她的头,小翠家里困难她是知道的,所以经常找借口给小翠赏钱。几年下来,小翠也攒了一笔钱,这钱拿去生活也可以,做嫁妆也能挑个不错的男人,只是她自己不愿意罢了。 小翠既不想辞去这份工,也不想找个男人嫁了,如果可以,她想一直这么过下去,不是说给人当丫鬟是件多好的事,而是她遇到了善心的主家,现在过得很清闲愉快呀。 等小翠离开,王二妮一个人坐在宽敞干净的卧房里,忽然什么规矩礼仪都不讲地向后仰躺下去,穿着鞋的脚蹬蹬两下,很懒散地躺在床上,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着待会出去看看孩子们,一会儿想着晚上去看看张仁那边忙得怎么样了。 可乱糟糟的想法里,慢慢又清晰浮现出那日的天庭梦境。 养青鸟的小翠,家里是养水鸭子的……这仙人梦,还真对上了一笔。 她现在想的已经不是可可爱爱的小七了,而是小翠梦里曾叫她——大天尊。 第105章 王二妮思忖,假如那梦真是预示着什么的仙人梦,梦里的小七和张仁那样相似,说明小七就是她和张仁所生的孩子无误,可那梦到尾声时,却有个没能看清面目的帝王冠冕之人被霞儿称为“爹爹”,那……是她未来的伴侣吗? 之所以没想过会是张仁,实在是张仁的普通凡人形象深入王二妮的思维,这是宇宙大道都在为张仁遮蔽。 别说王二妮,一些神魔也费尽心思想找到张仁呢,可张仁好端端活到三十好几了,除了有个於菟文明误打误撞上来,连累神魔太阴被吃,头颅喂了太白,也没再出现过半点危机。 王二妮对未来的伴侣兴趣不大,唯一纠结的就是,她到底是因为实力强大而掌控天庭,七个女儿成为“帝子”,还是因为伴侣强大,她只是作为附庸而存在,连带着让女儿们过上了好日子? 她希望是前者,可理智又在挣扎,因为……梦里的女儿们年纪对不上,最小的小七只是抱在怀里的模样,小六雪儿的年纪看起来也不大,十来岁模样。 成为仙人之体后,王二妮知道了许多常识,第一件便是天生的仙人不会经历太长的幼年期,从腹中落生,基本是“见风则长”,往往会正常长到身体最巅峰的年纪再停止衰老。所以仙人看起来大多是二三十岁的青年男女,至于喜爱变化成老者或中年人模样的不算在内。 对不上,年纪对不上,这岂不是说,最迟十年后,她就会成为什么“大天尊”,那梦里天庭可不是一方小势力。不是王二妮不信任自己,而是时间太短了,十年的时间对于一个正常仙人来说,一场顿悟都不够,这绝不是靠自己的实力就能做到的。 不同于表面上的美好,这是一个很坏的梦,王二妮越是仔细回想,越是心头沉重。这令她沉重的第一件事便是张仁,十年后张仁也才四十几岁,这个年纪必然不到正常寿终的时候,他要是活着,自己怎么会抛下他去找另一个强者伴侣? 这第二件是……梦里那个霞儿口中的爹爹,又会是谁? 王二妮的心头浮现出一个嫌疑人来,好吧,几乎是板上钉钉的,她所认识的最强者,就是昊天前辈,总不至于十年的时间就突然蹦出另一个更强的。 没等她继续胡思乱想,霞儿和星儿打打闹闹着跑了进来,霞儿笑嘻嘻地道:“娘亲,我们想去隔壁桃源村里找昊天爹爹玩去!” 王二妮一愣,就见霞儿也是一愣,随即飞快捂住了嘴巴,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着,星儿想补救,连忙道:“娘亲,我们是去找彩儿玩,大姐肯定是想爹爹了,说顺口了。” 霞儿拼命点头,她可不傻,在娘亲面前怎么能叫爹爹之外的人做爹爹呢,真的是一时顺口,她在桃源村那边叫习惯了。 王二妮拧起眉头,但终究点点头,说道:“这两天庄子里忙乱,也好,想去就去吧,住两天也没什么,晚上……” 她又想起彩儿和她形容的各种行宫了,昊天前辈准备一向很周全,便也没说晚上她去送被褥的事,没什么必要。 霞儿和星儿高高兴兴出去通知其他小姐妹了,雪儿也是“见风就长”,现在已经会走路,她还没到上学堂的时候,比姐姐们更喜爱那些瑰丽动人的文明世界,咿咿呀呀着跟上去。 王二妮一向不怎么担心女儿们的安全,每个人身上都有定位符,也有她留下的灵气护身。何况,她隐隐约约猜测到,昊天前辈应该有强大的感知力,能感知到涉及他的一切信息,孩子们去找他玩,他必然是知道的,路上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她的猜测没错,呼名有感是绝世神魔的基本技能之一,当然关在张府厨房后院的牛魔那等神魔是没有这种神通的,几乎一定要是“太”字辈神魔才行。 八方宇宙任何生灵,一旦直呼昊天之名,昊天就会感知到一切前因后果,他甚至可以用呼名之人做中心点,主动扩大感知范围,也能瞬时赶到呼名之人的方位。当然,他的名一般也不会传到普通生灵那里去。 呼昊天之名,一般是自他之下的神魔和敌人同归于尽的终极手段之一,作用仅次于自爆。 当然,霞儿甜滋滋的一声昊天爹爹,只会让至强神魔心头软软,他感知着女儿们可可爱爱地从别庄离开,出发前往他这里,霞儿在前头飞飞停停,后面的雪儿迈着小短腿追着姐姐们…… 大昊天深吸一口气,太美好了,这就是做爹爹的快乐吗?唉,张仁为什么不是鱼人呢?这样就能一次生几百个小宝宝,让他挨个怜爱了。 识海里的人格也不打架了,最近这些日子里,只要孩子们过来,人格们就会陷入一段时间的休战期,专心窥看女儿们的玩乐,并且各自还有一点偏向。 阎罗抱着胳膊站在识海之上,脚下的一片海水都是血红的,浑身戾气缠绕像个阴鬼一样,但在看到霞儿胖嘟嘟的笑脸时,还是忍不住弯了弯眼眸,不无得意地说道:“虽然孩子们各有各的可爱,但霞儿实在是从小可爱到大。你们看,霞儿的脸圆圆的,眉眼与我相似极多。” 识海中除他之外的五个神级智慧纷纷回过头看他,阎罗顿时一噎,六个人格共用一张脸真的是够了啊! 荡魔看了半晌,闷声道:“明明彩儿的脸最圆乎,其他……也可爱,可彩儿养得最好,皮实好动,她这个年纪这个实力,是诸姐妹之中最强的,没人不服气吧?” 羿盯着星儿看,人格是能从主体那里感知到许多东西的,他自然知道星儿是由他的魂力点的灵,而他对星儿的亲近感也最强,不自觉就为星儿找到许多优点。 “星儿的脸难道不圆?她活泼可爱最会撒娇,也聪明伶俐,听闻学堂那里她总拿第一第二。” 魔子嗤笑道:“那是我们朝儿夕儿上学晚,她们才识字呢,那什么伏先生不是夸我们夕儿认字飞快吗?早晚能追上的。” 神子也道:“朝儿老实勤恳,必然有追上的一天。” 众人格之间关系不好,只是争辩几句,道玄看着雪儿迈着小短腿和一群人鱼玩耍跳舞,却是一下子炸开了锅,一个人说出五百只鸭子的战力。 “你们都消停些吧!看看我们雪儿天资多好?她还不到一岁呢,看这舞跳的多好,身板多稳当啊!” “那些人鱼没一个比雪儿跳得好看!还有圆脸,雪儿脸上婴儿肥圆嘟嘟的,你们怎么不说?都各自偏心,明明雪儿的脸最圆了!” “哎呀,雪儿是不是说话了?你们听,她小声说了一句鱼鱼!这么小,不光会走路会跳舞,她还会说话了……” …… 众人格忽然都不说话了,对付道玄这样的话痨,最好的法子是不理会他。 然而道玄非常习惯这个,就算没人理会,也坚持夸赞着雪儿,好像雪儿能听见似的。不过他偶尔也会看看其他的孩子,心里暗暗想,其实宝贝女儿们的脸都很圆乎,像夫人,按照不少文明的相面学,这是很有福气的长相。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60节 好吧,其实王二妮从前不是圆脸来着,嫁给张仁之后吃得胖了些,下巴才圆乎起来,所谓福气,能吃胖的人当然有福气啦。 大昊天也在看女儿们玩耍,他和识海里的人格各有各的偏心不同,他可是一视同仁……最多稍微偏彩儿一点,可其他的女儿们也是他的好宝宝,而且因为不像彩儿每天回家,让他更加珍惜。 入夜,霞儿几个都凑在一起,在人鱼文明的水晶宫贝壳床上入睡,霞儿很长情的,还是第一回来时那个金尾巴男鱼唱歌哄她入睡,其他小姐妹还是更爱没灵魂的海螺音声。 而此时外界的大昊天忽然看了一眼别庄的方向,透过重重夜色窥见到鬼佛单脚立于飞檐之上,不紧不慢地用灵气幻化成的古琴轻轻弹奏起来。 终于有行动了,大昊天有些期盼地看着鬼佛,小七啊小七,你可知几个爹爹都在等着盼着你吗? 琴声悠扬动听,不是完全照着韩湘的技艺来,而是鬼佛又融入了一些其他琴师的技法,自己谱曲,完善了好几日,直到今晚才踏月登门。 嗯……三更半夜,月下琴声,王二妮被惊醒的第一时间不是觉得浪漫,而是半带恼怒地想着,谁大半夜不睡觉扰人清梦? 因为是在别庄,地方空旷,王二妮有仙法,也没有安排人值夜,这会儿她披散头发趿拉着鞋走出卧房,就看见飞檐上站着个青年男子。男子单脚踏飞檐,一腿盘起架着琴,正在闭目含笑拨弄着琴弦。 说实话,很美妙的一幕场景,鬼佛长发及腰,夜色下发丝飞舞,琴声迷离如梦,一丝一弦都在诉说着佛的痴念。 要不是他长着一张和王二妮睡了快十年的熟悉脸庞的话。 第106章 鬼佛一曲弹完,气氛变得很微妙。 王二妮抱着胳膊站在底下看,只看表情,完全没有一点被打动的意思,反而挑着眉头。她不至于认不出张仁,鬼佛是以灵气织就古琴,何况周身萦绕的气度也不是张仁可比。 她心里头有一点猜测,但不大肯定,因为前两次见到鬼佛时他都是独坐高台,一尘不染,今夜却如同个妖僧,来诱良家。 末了,还是鬼佛先开口,完全隐去先前冒充张仁挨了一顿骂的前情,除此之外都很诚恳,只道:“吾与你有夙缘,命有一女小七,故此来寻。” 王二妮眉头狠狠一跳,看着鬼佛的脸,好半晌,慢慢地问道:“你是地府枉死城那位鬼佛前辈?” 鬼佛顿了顿,说道:“我号菩提。” 鬼佛只是一个代称,是外人的称呼,就像道玄的兄弟也不会总是称呼道玄为仙主,从王二妮口中吐出鬼佛这两个字来,也实在让鬼佛无奈。 王二妮从善如流换了个称呼,点点头,“菩提前辈,您所说的事,我可能有一点猜测,但您不觉得这有些冒犯吗?我有夫君,恩爱非常,您贸贸然前来,就是为了……” 她都不大好意思说完,眉头紧蹙看着鬼佛,其实已经有一些警惕。 鬼佛乃是宇宙之中少数的大能者,自然能感知到眼前人的情绪,甚至稍稍放开一些感知,连她此刻思维的痕迹都能看透,自然,也能直接出手干预,令她清醒着改变态度和想法,可这并不是鬼佛想要的。 他挥手散去灵气古琴,落到地面上来,走到院中桂花树下,和王二妮有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温声开口道:“你有许多未明之事,例如张仁为何融合分魂,而这些分魂为何强大远胜于他,却要被他吞噬,以及我这个存在,究竟代表着什么。” 王二妮的眉头仍然蹙起,却见鬼佛笑着摊开一只左手掌,轻声道:“仙子可愿入我掌中佛国一探究竟?我会为你演化一次宇宙大道。” 他的手掌掌心向上,指节分明,可王二妮一眼看去,却是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王二妮的手掌早已不是当初粗糙如树皮的模样,掌心里的纹路也极少,只有几道最深的手纹还在。而鬼佛的手掌平滑如白玉,掌心之中没有任何纹路,这代表着他早已脱离“天命”,再没有规则能够束缚他。 她迟疑片刻,还是走上前去,指尖落在鬼佛手掌的一刻,眼前这只手掌忽然无限放大,再放大,她整个人都落入这片掌心之中,抬眼环顾四周,宛如进入一片无边无际的大陆。 鬼佛温和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宇宙之始,是一片光亮,无数星核诞生于极致的光明之中。” 伴随着他的话语,王二妮眼前忽然一片光亮,她借由一双佛眼看到了遂古之初宇宙奇点之中爆发出无数星尘,星尘一路滚雪球般化为大大小小的星核,而其中一部分星核陡然由极致的白转为混沌之色,开始有意识地吞噬四周纯白星核。 一片吞噬景象中,由奇点内最终迸发出一枚极大的混沌星核,在其他星核都还是球状时,忽然从星核两侧伸出了人形的手臂,开始抓取星核吞噬。 最初的异变星核猝不及防之下被这枚大星核吞噬了五成之多,随后星尘持续爆发不知多少岁月,宇宙开始稳固,普通星核慢慢开始演化为诸天星辰。这些稳固后的星辰无法被吞噬,异变的星核们一边忙于逃离大星核的吞噬,一边互相吞噬,于是强者恒强,弱者愈弱。 鬼佛的声音再度传来,带了些叹息的意味,“这枚大星核,为宇宙奇点之中的‘太一',其余异变星核也慢慢拥有了智慧,成为最初的混沌神魔,是宇宙第一批也是最强一批的生灵,此方宇宙的至强真理,就是争!” 大道在争,争星核,争实力,争逃命,每一个活到现在的神魔都经历了难以想象的残酷争斗,也为日后的宇宙生灵定下基调,强者掠夺一切资源,弱者想要变强,唯有争夺。 王二妮看得目眩神迷,作为小界仙人,她能见识到的东西实在太少,更何况这是宇宙过往,是大道所在,连许多高等文明都还在研究探索,此刻却如同一本摊开的书册任由她观看,怎么让人不沉沦? 此后又过去不知多少岁月,太一的智慧超绝,决定建立一个他理想中的宇宙制度。他要强者不再欺压弱者,他要制定完善的天规法度凌驾于宇宙大道之上,他要成立天庭管辖八方宇宙,归纳三界六道,统治四海八荒。 太一抓了上万只顶级神魔,命他们在最强的生命维度建造天庭,但凡有偷懒的,他就加餐了。 混沌神魔们第一次完全联合起来,不管这祖宗发什么癫,阻止他!倘若强者无法再欺压弱者,反而要像狗一样被拴住,宇宙大道都被天规限制,所有神魔全都活在太一的眼皮子底下,这哪里是建立天庭,这分明是畜牧业! 这场太一和所有硬骨头神魔的大战再次持续了不知多少岁月,以强大神魔全部死亡,太一精神寂灭为结局。王二妮紧紧盯着那尊顶天立地的巨大神魔就此倒下,心中不知是什么想法,凑近了一些,看着那神魔虚影,伸手想为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合拢上。 但她的手才到近前,太一残躯忽然动了一动,随后……睁开了一双清澈愚蠢的眼眸。 鬼佛略带几分笑意的声音传来,“太一死后,残躯诞灵,自名昊天。” 王二妮愣住了,追问:“是昊天前辈?” 鬼佛只是笑了一声,掌中佛国再次出现了熟悉的追逃场景,昊天化为初始的星核手臂模样,开始疯狂吞噬天庭附近的神魔们。他不是太一,不讲道理,太一被打得伤痕累累,肢体有一部分残缺,对他来说神魔就是最好的滋补药材。他一路走一路吞噬,见到神魔就吞噬,最终逼得剩下来的神魔受不了了。 嗯……强点的都被吃了,剩下的神魔凑在一起合计了一下,决定支持太一的想法,您不是想归纳三界六道,统治四海八荒吗?您可不能再吃了啊,再吃天庭就没人手干活了。 脑子光洁如新的昊天思索了一千多年,觉得神魔们说得对。 随后拎出自己的神识,切割成一份份,分魂下界,散布到宇宙各处,历经三千二百万劫,得到七尊神级智慧,并在张仁这一世将所有神识炼化归一,通过这种堪称作弊的方式重新得到堪比太一的智慧,以达成统御天庭的目的。 王二妮周遭的宇宙幻象慢慢消失,她也从鬼佛的掌中佛国落回到了苕村别庄后院的桂花树下,一时有些精神恍惚。 鬼佛近在眼前,他的眉眼轮廓和张仁极为相似,只是常年的表情习惯不同,使得鬼佛的眉眼看起来更加温润可亲,他语气缓缓问道:“如此,仙子可明白了吗?张仁本不是一个人,他有三千二百万魂,倘若你爱的是张仁,那你也合该爱我。” 王二妮一时噎住,总觉得有些懒得回这种话,好半晌,她只问了一个问题,“菩提前辈,你可知宇宙之中,何等样人可被称为大天尊?” 鬼佛因没有得到答案而略微失望,但见王二妮很认真地问他,还是答道:“宇宙之中,本无尊卑,强者为尊弱者卑,是无数年岁逐渐演化形成的格局,所以尊这个字号不在神魔之列,神魔一般都互称星君。” 他微微摇头,“目前宇宙之中,按实力划分,等级也比较清晰合理的有天帝,有世尊,有仙尊,有仙帝,却没有天尊这个称号。” 王二妮有些失望,但鬼佛却又道:“在我看来,大天尊这个称号,重点不在天尊,而在于‘大’字,宇宙之中最初的实力划分就是星核体积大小。奇点诞生星核之时,太一最大,神魔之间也就因此有了默契,后来昊天诞灵,神魔尊称其为大昊天,而后来的那些所谓帝尊之说,反倒只是弱者牵强附会。” 这尊人老成精的佛,还暗暗踩了一脚七尊之中的大多数。 王二妮心跳如鼓,追问道:“所以说被称为大天尊之人,必然实力强大,而非,而非……依靠旁人吗?比如说一位神魔强者的妻子,会不会被这样称谓?” 鬼佛微微摇头,这是不可能的,宇宙之中岂有用错的“大”字,何况后面还是天尊,说实话,这名号就算拿去给昊天用也够了。 王二妮心中杂乱得很,一时想着不可能,一时又难免想,如何不可能?世上岂有不可能的事?她从前都没有想过张仁那个偷偷摸摸吃很多药的狗东西还有个了不得的来历! 鬼佛并没有放开感知,但还是稍微能感觉到王二妮一部分心中所想,也是无奈,他……是来谈情说爱的啊,这年头的小仙人,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 第107章 王二妮心中振奋难言,但看过宇宙大道的演化,又难免生出些彷徨之感,脑子里思绪万千,一时都忘记了鬼佛还站在眼前。 等勉强整理完思绪,一抬头就看到鬼佛的脸,唉,是真的提不起什么敬畏。就像当初她见到昊天前辈那样,明明是个毁天灭*地的大能者,可相处没多久,她就硬生生从他两米的个头里看出了些可爱的成分。 还有鬼佛,他深更半夜在她屋顶弹琴,开口就想和她生孩子,像极了不怀好意的妖僧,可对上他那张脸,就好像过错能减去八成。 王二妮甚至生出一种荒谬之感,好像无论什么人顶着这样一张脸,先去几分威风气概,再解下强者皮囊,落在她眼里的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人。老老实实,低眉顺目,把真心摆在她面前给她看。 她看着鬼佛,明明是一位能为她演化大道的强者,不知为何她没有太多敬畏之感,犹豫片刻,又问道:“菩提前辈,你也会融入张仁吗?融入之后,你又是否还存在呢?” 鬼佛在她话问出口之前就知道她要说什么,故此回答起来很有余裕,等她话音落下,就笑道:“我是最后一魂,自然也会融入他,我们本为一体,这种融入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死亡,却是生命的尽头。” 他话说得有一点绕,但王二妮听懂了,生命的死亡,思维的存续,大约是一种她还不能理解的存在。 鬼佛在桂花树下用灵气构建了一方桌案,两个蒲团,邀请王二妮坐下相谈。他只是魂体,王二妮是仙体,按理站得再久也不会疲惫,但他看王二妮站得久了,就生出一种不忍之感。 王二妮在蒲团上落座,一落座就觉不对,两人仅隔着一方桌案的距离,比刚才近了一些,她能看见鬼佛垂目时月光在他脸颊上打下的睫毛阴影。心中难以避免地想起有一回和张仁出去爬山,路上在山腰小庙休息,也不知张仁观察到了什么,总之那天晚上回家后,他就扮了一回僧人,来待她这女客。 那回张仁扮的活脱脱是个淫僧,他那日扮的要是这样的……嗯,王二妮把杂念抛出脑海。 鬼佛也很遗憾,这杂念很好啊,为什么要摒弃呢? 王二妮像一位虔诚的学子,询问鬼佛,“菩提前辈,你知道我如今应该如何继续修炼下去吗?我从前一直觉得,先陪伴家人最重要,等张仁过完这一世,我再离开小界前往宇宙游历,慢慢闯荡。但既然张仁并不是凡人,我也放下了心,想要继续修行。” 她对着鬼佛的脸,不知想起了谁,眉头上挑,很坦诚地道:“弱小时,我可以不择手段乃至依靠强者,但最终目的是要自己成为强者,而不是找到一个靠山,靠他百世千年。” 鬼佛微微点头,“我明白。”他一点都没有鄙夷看不起的意思,大部分强者上位的历史都不算干净,但人攀至高位时,听见看见的又是另一番风景了。 何况他并不觉得这小仙人的“不择手段”会有多恶劣,他见过有人杀灭几百颗星球,有人用亿万生灵炼药,有人贪占宝物屠戮恩人全族,有人收集百万炉鼎滋补自身……这些真正的恶劣手段,往往才是强者上位的大多途径,而这善良持正的小仙人能做到哪点? 小仙人的“不择手段”至多是吃用了一些昊天的资源罢了,你昊天资源是多,可从前无数岁月那么多资源守着,甚至补到体内长出宇宙来了,你不还是打着光棍?现在老婆孩子热炕头,日子过得可美死你了,吃你点花你点,你有什么屁话说? 鬼佛满眼的怜爱没能打动王二妮,她在这张脸上看过太多柔软的表情了。 王二妮看着他的双眼,没有隐瞒,更加坦诚道:“我从阎罗那里得到许多资源,是一年内速成的仙体,后来又得到一些张仁分魂的馈赠,而我自己真正修行的时日很短,这些年修行下来感到许多不明就里之处,但询问昊天前辈时,他无法理解我的修行过程,还……” 鬼佛点头,“对昊天来说,他已占得宇宙大道,这些细枝末节虽然可以讲解,但不如为你做一顿美餐,可破一切迷障。” 王二妮想到大昊天,也忍不住笑了,点了点头。 她每次有疑惑去问昊天前辈时,他总是现听现感知着什么,然后照本宣科读给她。但往往她还没能理解自己出了什么差错,就会在吃过他端来的菜肴后直接破道,时间长了,她也就不好意思再去问昊天前辈,总觉得像是刻意去蹭资源一样。 很恰巧,鬼佛是个善于教学的老师,他还活着的时候就广收门徒,如今西极佛界许多大佛都曾是他的门下,大佛如来号称菩提树下悟道,实则就是菩提门下的意思,死后在地府枉死城,更是收徒极多,他很快摸清了王二妮的修行困惑,从第一个节点开始讲起。 王二妮听着听着就入迷了,没注意到今夜过得十分漫长。 大能者具有掌控时空之能,但鬼佛没有花费那么大的神通法力,只不过是让这小界以及周遭的重秋星附近的一片星图陷入时间凝滞,使得这一夜有十天之长,不会影响到凡人作息。 第七天的时候,王二妮被从头梳理完所有修行上的困惑,欣喜至极向鬼佛再三道谢。 鬼佛微微颔首,然后再次抛出了他一开始的问题,温声道:“我是为夙缘而来,命中有定,仙子与我,三夜因缘而得小七,不知今夜能否是这第一夜?” 王二妮欣喜的神情一下子凝滞住了,有些干巴巴地道:“这,这有些冒昧……” 鬼佛温和坚定地道:“好吧,我明日再来。” 眼见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下,王二妮松了一口气起身,忽然发现由鬼佛灵气构建的桌案和蒲团都还在,唯独她起身之后,原来坐着的那张蒲团不见了。 就……有种天上神仙来村中做客,临走顺了村姑一件小衣的荒谬感。 王二妮按了按太阳穴,她不能这样想,菩提前辈为她传道解惑,是个极负责任的师父,至于为什么独独拿走她坐过的蒲团,也许他只是需要一个蒲团。 一夜未眠,到天光破晓时王二妮打了个哈欠,她的作息一向很好,打哈欠只是习惯使然。精神上并不疲累,还有空施法到桃源村那边,催促孩子们该回来上课了。 桃源村,大昊天筐都不编了,很失望地坐在门槛上,任由脑子里六个人格吵翻了天。昨夜情景落在他眼里,自然也落在了六个人格眼里,反正没一个不骂鬼佛的,大昊天也骂,他是恨铁不成钢。七尊之中他活得最长,怎么连时空凝滞之法都用上了,花了十天时间,就和夫人谈了些修行之道呢? 不,不对,活得最长不代表是最会的,反而可能是因为打光棍时间最久,而最不会和女人相处。 大昊天看着可可爱爱的六个女儿结伴去上学堂,仿佛看到了小七的虚影在眼泪汪汪和他招手告别,他的小七……此事不能怪夫人,都怪那个没用的鬼佛! 然而,王二妮一整个白天都在想鬼佛,虽然想的是他解惑的那些修行迷障,还有他提及的一些修行法门,但就说想没想他吧! 入夜,时空凝滞之法再度降临,鬼佛不紧不慢地踏入别庄后院,他今日仍旧是长发袈裟,看着就很像个来上门偷情的妖僧。倘若王二妮再细心一点,还能发现今夜的袈裟比昨日深了一个色度,上面点缀的宝石也不相同,只是制式一样而已。 但早早等在桂花树下的王二妮没有注意鬼佛的穿着,一见到他,就几步上前,热切地道:“菩提前辈,我想了很久,还是有几个问题想要请你解惑。” 鬼佛温和可亲的笑容收敛了一点,叹道:“仙子问吧。”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61节 桂花树下,渐渐起了解惑之声,这一番,又花去五天时间。月上中天,鬼佛挥袖加大了法力输出,将夜拉得更长。 直到王二妮的所有问题全都解答完,鬼佛坐在她对面的蒲团上,再次道:“仙子,今夜可否应我?” 他说这话时,夏夜凉风吹拂而过,长发飞舞,袈裟轻动,一双清澈如水的佛目静静地看着王二妮,出口的话不像是偷情的邀约,反倒像一场金风玉露的相许。 王二妮咬了一下唇瓣。 鬼佛于是又笑道:“好吧,今夜还是我冒昧了,明晚我会再来。” 他翩然远去,明明可以直接消散身形,却偏偏留给王二妮一个背影。桃源村里,大昊天一拳把门槛打出个豁儿来,气得要炸了,夫人都开始犹豫了,你走个啥啊! 鬼佛能感知到大昊天那边传来的情绪,对这个没头脑的怒气不屑一顾。 他这些时日遍阅无数文明的情爱典籍,已经很懂这档事,夫人犹豫,要做的不是添一把火,贪一时之迷情,这样做最后只会让她觉得是一场错误。而要欲擒故纵,让她有反复思量的时间,情之一字从口入心,沉吟几回,才能酿成甘霖。 第108章 今天是张仁忙活完城里的事,搬来乡下别庄避暑的日子。 连着忙了几天,可把张仁累得够呛,倒不是他这富家老爷要干什么体力活,而是各处生意都要照看一下,会账会得脑袋疼。 张仁起了个大早,先去城里最好的酒楼定了两只烧鹅放在马车上,临出城的时候又去绸缎庄带了十几身新制的衣裳,小辈们一人一身,夫人三套衣裙,云华也带两身,他跟杨天佑就一人一件同料的褂子敷衍过去。 真不是张仁故意苛待杨天佑,而是云华热衷于打扮杨天佑,他不缺衣裳穿,张仁也就让绸缎庄伙计省掉一份工了。 马车骨碌碌往村里去,张仁还觉得挺美的,直到车夫纳闷的声音传来,“老爷,天上太阳打西边出来,咱们走的方向是对还是错的啊?” 张仁以为这憨实车夫是在开玩笑,他一贯脾气也好,笑道:“太阳打西边出来,那得调个头走。” 这一趟车四个人,张仁在车里,车夫在外头,还有两个车夫的小学徒一个坐车前一个坐车后,小的那个掀开帘子,脸色惨白,“老爷,你看天上,真的是西边出太阳……” 张仁愣住了。 车夫定了定心神,问道:“老爷,要不咱回城去吧?” 张仁脸色沉重,没有应答,看一眼周遭的景象,忽然从车上跳下来,伸手摸了摸田里新长的稻谷。龙兴县是种粟米和小麦的,这里全是长粒的稻谷,这是给他干到哪儿来了? 嗯……也没跑多远,就离西极佛界比较近,一个普通小界。因为和他出身的小界文明进程语言习惯等都差不多,大昊天计算了一下张仁携带的金银,觉得他在这儿能活着,才把他放进这精挑细选的地界来。 当然王二妮要是问他,他就说送张仁修炼去了,当初他也是这么流放王追月的。 王二妮这会儿倒是还没什么疑问,毕竟张仁先前说了,可能三天五天,可能七天八天,没个准儿,这才第四天呢。 小孩子是很能适应地方的,才来三天,霞儿她们就喜欢上了乡下的自由烂漫……可能和她们身上的避虫符有很大关系。村庄都是傍水而居,蛇虫鼠蚁是常态,最要命的是蚊子,避开这些恼人的小东西之后,村里的夏日确实很烂漫。 王二妮小时候过得苦,最轻松的也是夏天,天热人懒,打骂就会少许多,看着霞儿她们在村里玩得欢实,想起自己那时,难免又感到一些安慰。 就算没有那些奇遇,遇到张仁,和他一起生活,诞下这些可爱的孩子,过一世普通安乐的日子,也是很好的。 想到张仁,自然也会想到鬼佛,王二妮难得有些迷惘起来。 张仁的那些分魂里,给她印象最深刻的是自然是阎罗,其次是相处最短的羿。阎罗自不必说,她甚至向张仁坦诚过对阎罗产生了感情,那时张仁只说前世今生唯一我,将阎罗算作他的前世。 羿与她相处最短,且是一睁眼就要带她去自爆屠灭作孽的於菟一族,可给王二妮的印象却极好。她曾见他弯弓射日,屠戮金乌如同杀鸡,也曾见他举起人皇剑力胜千钧,去战神魔,她真正感受到了人皇气概,也……悄然动心一刻。 对荡魔,是又气又怒,又带些怜悯,其他没有冒头的分魂,自然是没什么印象的。 如魔子,他的人格就时常在想,莫非因为活得太久,濒临死亡,导致他并不愿意出现在人前,只想死得静悄悄,从不宣告自己来过吗?然后啊,很快啊,他就看到活得最久的老东西直接夜半登门了! 不夸张的说,鬼佛第一夜弹琴时,有三个知名不具人格扒在大昊天的识海里往外探,只恨不得爬出去揪住鬼佛的衣领子厉鬼索魂。 活得还是不够久,不管是脸皮还是别的什么,人家鬼佛统统不放在心上。 今日入夜,鬼佛仍然如约而至,他放下亲手编织的蒲团,邀请王二妮坐下后,微微一笑,手中拈着一朵莲花灯,柔声道:“我见你很喜欢莲花,这是我从佛国采摘的今夏新莲,以法力加持,炼入灯芯。此花受难良多,只望能日日陪伴仙子身侧。” 他还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王二妮接过这朵光华璀璨的红莲,比起她在重秋星买的琉璃材质的莲灯,这一朵显然是新鲜莲花。莲灯的花瓣柔软芬芳,花芯处有两股灯芯扭曲缠绕,宛若藤蔓天生天长,她轻轻碰了碰灯芯,入手温润,没有火光。 莲灯被她拨弄几下,放在桌案上,这平平无奇的夜晚忽然多了一丝柔软的光亮。 今夜……王二妮没什么问题要鬼佛解答,她实在不是个笨学生,所以没一会儿,她就没有什么话要说了,有些沉默地对着莲灯,也不去看鬼佛的脸庞。 鬼佛笑道:“仙子没有话说,我可要讲了。” 王二妮垂着眸子,再次拨弄了一下莲花瓣,“嗯……你讲。” 鬼佛却没有说什么三夜因缘的事,而是讲起他的一生,他这样的大能者见人一面就能看透旁人三生三世,即便王二妮的面相已经模糊天机,至少他能够窥看到她的过去,而这宇宙之间又有几人能窥见他的过去? 王二妮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望,定定地看着鬼佛,听他讲述。 说起来似乎有些凑巧,但鬼佛诞生的时间点确实非常奇异,彼时神魔们刚刚经历了太一的天庭之战,又惨遭大昊天补刀,两轮大逃杀下来,神魔们死伤无数。也因为宇宙最强的一批先天神魔四处逃散,很是凄惨,星图进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强者割据状态。 此时宇宙星辰中也诞生了几轮生灵,有强有弱,弱者蒙昧度日,强者已经开始脱离星球进入宇宙,并粗糙摸索着变强之道,这也是最初的修仙,强者奴役弱族,弱族欺压更弱者。 大昊天于此时分魂下界,没多久鬼佛在一个小界诞生,很不凑巧成为那一年被进献给上界强者的贡品,也就是用来吃的婴童。 王二妮眉头一跳,就听鬼佛道:“这很寻常,强者吃弱者,弱者吃更弱者,婴童身上一口先天之气未散,是许多妖物最爱的滋补品。” 鬼佛生而知之,但婴童无力,甚至无法言语,几经挣扎还是被送往上界。不过那准备享用贡品的大妖半路上被人吃了,新占据一界的强者不屑于吃小孩,反而看这一批婴童中有几名资质上佳者,收为门下,鬼佛就是其中之一。 王二妮本以为鬼佛接下来要说些师门趣事了,然后就见鬼佛瘫着脸道:“大师兄培养得最好,实力快超过师尊时,被他吃了。二师兄想跑,也被师尊吃了,三师姐为师尊生了两个孩子,因为资质不好,惹怒师尊,母子三人全都被吃了。” 王二妮一时噎住,想张口又不知道怎么张口,鬼佛就用一种很平淡的语气说道:“在吃到我上面的四师兄时,我带着剩下的几个师弟一起打死了师尊,又看着他们分吃了师尊。” 话到这里,王二妮已经感到脊背寒凉了,却听鬼佛叹道:“后来我独自一人离开,找了个僻静的星球悟道,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除了吃人和被吃,没有第三个选择?所以我自此创下佛道,想以慈悲度化众生,令世间不再有人吃人。” 因为此方小界没多少佛教传承,所以王二妮并不清楚“创下佛道”的含义,也不明白眼前这尊佛曾为诸佛之师友,所以号菩提祖师,真正的佛门祖师爷。 至于后来……后来鬼佛明道,甚至见了没头脑的大昊天一面,知晓一切后,选择在地府等待终焉,并因为太无聊又在地府收起徒弟来,建了枉死城。无数岁月下来,古井无波,只是念经教徒。 王二妮看了长发飞舞的鬼佛一眼,有些不相信。 她怎么觉得这号称只是念经教徒的祖师,很不正经,很会撩拨人呢?一副祸害怀春少女的妖僧之相。 与此同时,田野求生了一天的张仁疲惫地坐在田埂子上,听着车夫带来的两个小把式比比划划,时不时应答几声。 一个小把式和他学语,用浓重的口音说:“老爷,我跟人打听了,这里叫奉仙郡,是个风调雨顺的好地方哩!就是不知道离咱龙兴县远不远。” 张仁叹气,种水稻的地方,你问我离龙兴县远不远。 他撕开半边烧鹅,让两个出去打听了半晌的小把式分着吃点,又递给车夫一只烧鹅腿,看了看天色,只道:“还好还好,我们找个安全的地方先住下来。” 然而,马车转悠了三个村子,农人都极警惕地驱赶这几个外乡人,最后还是一个猎户请他们进屋住了。张仁客客气气地和猎户交谈起来,得知最近郡中要祭仙,人多眼杂的,所以家家户户都看紧小儿,所以对外来人很警惕。 张仁也很警惕,他是下过乡的老爷,看紧小儿就看紧小儿,为什么不仅看不见小儿,连青年女子都没有呢? 第109章 收留几人的猎户是善心人,把自己睡的床收拾收拾给张仁睡,带着车夫睡外间,两个小把式正是打熬筋骨的年纪,打个地铺也没什么。 张仁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夜半出去上了马车,拿了平时放置在马车上不用的一把单手锏又溜达回来,放在枕头下面,枕着这坨铜铁,这才安眠。 一夜无话,到第二日,张仁向猎户道别,因为两界文化相似,连语言都只是口音上的区别,所以张仁也没发觉不对。他掏出些银钱谢过了猎户,带着车夫们上路,他准备去附近的城里住下,人心险恶,乡野尤甚,反倒是城里头临近官府会好些。 因为是刚收过账,张仁身上都是真金白银,还没几张银票,他在马车上数了数钱,还是决定租聘个院子先住下。住客栈人多眼杂,容易被当成外来人针对,有个落脚点会好很多。 他一是在等夫人发现他不见,根据他身上的灵气符箓定位来寻他,二是想打探一下这奉仙郡是什么地方,在什么方位,实在不成他也可以自己回去。 如此花费一连两日,张仁和车夫带两个小把式,两个中年男人带两个皮实少年住进了一间一进的小院子,中间又没女眷,而且张仁一看就是人高马大会些武艺的,并不好惹,左邻右舍也没什么人敢来招他。 而那边被时间凝滞的小界里,一夜都还没过去呢。 王二妮不是没发现今夜有些长了,可夏夜本就漫长,加上她心里头乱糟糟的,也没往别的地方想,听着鬼佛不紧不慢的低沉嗓音,偶尔搭上一两句话。 再长的故事也会慢慢讲完的,讲完时天上月还正明朗,鬼佛看着王二妮笑道:“如此,仙子对我的了解已经胜过这茫茫宇宙无数生灵,可算我在这世间最知心的人。” 王二妮没料到他会这样说,忍不住飞横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既然这样,你去与别人讲完这故事,不是又多一知己?” 鬼佛失笑,除了眼前人,他又会对谁这样叙说过去?所谓知心,无非是一个人愿意把自己敞开了给另一个人看。 但王二妮也只是借由一点火气,掩盖心跳如鼓罢了。 她大概,可能,就是很喜欢这一类男人,她能看上张仁,就是因他处处都合意。不论是长相性格还是富贵,这一点她是没有遮掩过的,当初从村姑嫁到县城里头富户张府,已经算是小民的一步登天,谁知后来却是步步踏凌霄,一刻不得歇。 这些年来,王二妮很努力适应这些变化,可这几夜下来,见识了宇宙大道,见过太一昊天,见得眼前绝世强者柔情似水,她觉得自己的心态又要重新开始调整。 何其为难也! 鬼佛感知得到那纷乱的情绪,微微叹道:“那今夜仙子早些安歇。” 王二妮忽然飞快道:“你……你明晚儿上,早些来。” 她说完起身就走,鬼佛站在原地,一向游刃有余的神情慢慢凝固住了,像一些反应极慢的生灵,垂眸想看清王二妮的表情,可人早就啪嗒一下关上了房门。 桂花树下,鬼佛按住剧烈跳动的心房,忍不住笑,这小仙子明明没有一个字明示,甚至她明晚也可以当场反悔,只说是请教他修行之法,可只这一句话,就把他撩拨得要命。 情之一字,由口入心啊。 王二妮关上房门,也觉得脸上发烫,脑子里乱糟糟凑不成完整的念头,给自己倒了杯凉水饮下,一回头看到自己买的那盏莲灯和鬼佛送的莲灯并排摆在床头案几上。 双莲依在一处,竟有些花开并蒂之象,刚想到这个词,一口凉水顿时给她呛住了,咳咳好几下。 瞪了一眼莲灯,王二妮躺到床榻上,翻来覆去只是睡不着,一时后悔话出口太快,一时又有些恨这夜过得太长。 次日天明,仍旧是很平静的一个夏日白天,夏天用晚饭的时间比较早,天还没黑下去,云华早早吃完了,托着下巴拉了拉王二妮的衣袖,小声道:“嫂嫂,今晚上能不能让二郎和三娘子去你那儿睡?三娘子总是夜哭,好折腾人的,就今天一个晚上,你知道的,我和天佑都好久……” 这是姑嫂的小话,两人离得近,没外人听见,王二妮还是轻咳了一声,“你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 云华嘿嘿直笑,拉着王二妮撒娇道:“嫂嫂,帮我看一看孩子嘛,二郎现在已经不起夜了,就是三娘子要看顾一下,请的婆子她又不亲,夜哭起来只要家里人,唉,这性子可真是。” 王二妮受不得撒娇,叹了口气应下,云华立刻高兴起来了。等大家都吃过晚饭,很快就把小兄妹两人都给王二妮送了来,连看顾的婆子都一并来了,就安置在主家卧房的侧间。 这侧间一个床一张榻,三娘子还不到睡床的年纪,自带一张小摇摇床,杨戬睡床,婆子睡榻上,正正好的。 听着三人渐渐均匀的呼吸声,王二妮也不知自己什么念头,似乎……有一些不可言说的遗憾,但很快就没再多想了。夜幕降临,王二妮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犹豫许久还是打开窗户,果然看到桂花树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忍不住传音道:“你、你不知道今晚,我这里要照看孩子吗?” 鬼佛身影一动,就到了窗下,两人近在咫尺,鬼佛弯眉眼道:“我知道,可是你昨晚叫我来。” 王二妮没说话,鬼佛慢慢地又靠近一些,唇几乎要印上她的,这个举动是很轻很慢的,只要王二妮稍有些不情愿,就能推开他或者一步推开。 可王二妮没有动。 鬼佛也就很轻地吻了一下她的唇瓣。 魂体寒凉,吻落下来时不像亲吻,倒像是一片微凉的花瓣轻轻落在上头。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62节 鬼佛笑着道:“我曾听一个小文明的俗语说,知己二人未曾谋面,一见面就相知相悦,这在那个文明里,可以说神交已久。” 王二妮没听过这个说法,微微抬着脸看他,有些好奇其他宇宙文明的事。 鬼佛一张霁月光风的脸庞,慢慢吐出虎狼之词来:“可神交二字,其实是宇宙强者的一种繁衍方式,所以这一对知己的神交已久,在我看来……可是很暧昧啊。” 王二妮起初愣了,然后就忍不住推了鬼佛一把,瞪他。这、这坏玩笑开得可真下流。 鬼佛故作被推得踉跄一下,脸上还是笑盈盈的,柔声道:“仙子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知己,昨晚既已许我,今晚还有旁人在侧,不妨试一试这神交?” 他提到隔壁侧间睡着的孩子们,王二妮到了嗓子眼的斥责又咽了下去,任由鬼佛踏上窗台,行云流水般登堂入室,一眼看见案几上那对莲花灯,笑道:“此景正好,请仙子入我佛莲池中,一叙相思如何?” 鬼佛朝着王二妮伸出手,他掌心平滑如玉,没有一丝纹路,漂亮得像玉雕成的一样。 王二妮都不知道自己犹豫没犹豫,只是垂眸看见自己伸手过去,然后魂离肉身,也许甚至不算是魂,她没有感到一丝束缚,就被拉到了一处莲池仙境中。她不仅察觉不到肉身和魂魄的存在,连自身存在都只是个无形的意识,像一尾鱼儿在莲池里摇动。 然后就有另一团意识慢慢地靠了过来,向她完全敞开了自己,将她拥抱包裹其中,在莲池里犹如一双抱尾之鱼。 这和肉身的愉快完全不同,是一种意识上的欢愉,所有的能够感知到的位置都传来美妙的愉悦感,她像是徜徉在爱意缠绵的池水中,晕头晕脑,意识只剩片段,愉悦到近乎迷失。 其实肉身的欢愉本质上是最接近神交的繁衍方式,在达到最后一刻时往往能触及神交的一部分,让人有一刻的意识如同进入仙境。就只是这一点的欢愉就能叫无数人为之沉迷,更何况是真真正正,所有意识全部沉入其中的神交呢? 这其实不是一场完整的神交,宇宙中进行最多的神交往往是强者冲入弱者意识中肆虐快活,再好一点,是双方都为强者,各自得一些趣儿。而这种强者一方完全敞开意识,让弱者畅游其中,又不收取一点回报的神交,当真是极其罕见。 王二妮没有片刻晕迷,意识断断续续但一直清醒,直到从神魂里传来极度愉悦之后的疲惫酸软,才被小心地送回肉身中。 她回过神的时候,人半靠在床沿,而鬼佛坐在案几旁喝着茶水,偶尔拨弄一下莲灯,等她呼吸平复,笑道:“仙子初次体会这样的乐趣,希望我服侍得叫仙子欢喜。” 王二妮不理会他,平复下来之后,去隔壁看了看二郎和三娘子,发现他们呼吸平稳,睡得很香,侧间还有金光灵气交织,显然被布下了强大的阵法。不,甚至可能都不是阵法,只是随手的摆弄。 她横了鬼佛一眼,什么怕吵到孩子们,分明就是这妖僧故意想要来这个、这个神交。 第110章 月朗星稀,逐僧而去。 王二妮撵走了鬼佛,本以为会翻来覆去睡不着,但头刚落到枕头上,就忍不住打了个泪花朦胧的哈欠,慢慢地入睡了。 今夜之漫长,注意到的人不算多,但杨天佑肯定是注意到了的。倒也不是因为他开了前世的天眼,而是他人已经精疲力尽,怀里的云华却嘟嘟囔囔,说他交的公粮不够,外头月亮都还高高的呢。 是啊,外头月亮怎么一直高高的呢?杨天佑看向窗外,额头隐约有一线金光闪过,但不明显,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 遥远的西极小界奉仙郡中,张仁一行人已经租住了七天,再有两天,他们都可以参加奉仙郡的祭仙大典了。 两个小把式反正是很兴奋得很,已经和左邻右舍年纪相差不大的少年相处起来了,还问了些关于祭仙大典的事。得知当天*郡中富户全都会在家门口摆流水席,还问清楚了哪家排场大,哪家菜可能好吃一点。 车夫也没啥想法,他是张府的雇工,妻女也都在张家做活,他到现在也不明白自己驾着车把老爷拉哪儿来了。反正现在张仁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总之老爷聪明得很,肯定能带他们摸回龙兴县的。 张仁对去哪吃流水席兴趣不大,让他有些在意的反而是祭仙大典,自古祭拜神仙,供奉三牲,但经历过於菟文明压境,他也明白了宇宙之中以凡人为血食的肯定不止有於菟。 何况他这几日在街面上打探到的情况也不大对劲,除了一些无牵无挂的年轻人惦记着流水席,但凡有些上了年纪的人,提及祭仙时的脸色就不大好看。 张仁是很聪明的,他脑子里转过许多设想,然后一一印证,最后得出结论。 这奉仙郡供奉的神仙,又或者说是妖魔,以十岁以下的小儿和适婚年龄的少女为供奉,这是以凡人为血食的标志。当初於菟文明的使者在重秋星顿顿食人,除了元照那种血肉美味的龙裔,征来吃用的基本也都是小儿和少女。据说是因为男子肉硬,老人肉柴,小儿尤其是婴童吃的是一口鲜,而少女肉嫩,适合佐餐。 张仁当初听闻时於菟文明的食人论时,就觉得浑身发冷,却也牢牢记住了,如今步步印证,更觉得心中发寒。他也实在是很聪明的一个人,忽然想到当初佛光普照的事,让两个小把式小心些出去问,回来果然都说这里没经历过,还有人问啥是佛光。 小把式听了张仁的话,没和人多说这个,回来和张仁说完,还好奇问,“老爷,这里是不是江南啊?不是传闻说有的江南良善之地,全县无一人被佛光灼伤……” 张仁揉了揉太阳穴,这边太阳都是打西边出来的,你问是不是江南? 反正现在张仁已经有了猜测,他可能不在自家小界,甚至不在重秋星附近了。当初佛光普照可是连带着周遭大大小小的星球一块儿扫的,再加上这天上奇异的太阳,哪怕穿的服饰相差无几,口音也很近,这地方也绝不是他熟悉的世界。 不过他没和两个小把式说,只是敷衍了过去。 次日天明,苕村里下了一场小雨,夏日的雨来得及去得快,到中午时只剩下被润泽过的土地散发着雨水的清香。外头天气难得凉爽,伏林也给孩子们放了个半日假,自己则悠悠闲闲拉着韩湘讨教一些学问。 韩湘不善交际,但外冷内热,正适合伏林这样的朋友,被他拉着问东问西也不见烦躁。两人一个教一个学,约莫过了小半时辰,韩湘忽然抬起头看向天际,脸上露出极其惊异的神色。 伏林跟着看过去,起初没看清,只仿佛是个银白的大圆盘慢慢飞下来,因为圆盘太大了,遮盖了他们眼中的太阳,整个苕村几乎都被笼罩住。许多正在干活的村人提着锄头在地里仰望着,还有人想到什么,立刻跪下来叩拜,说是神仙降世。 王二妮此时正在书房看话本,乡下书房里两面大书柜都是空的,话本是她自己带来的,正看到一半,忽然外头天暗了下来,丫鬟仆役的惊叫声此起彼伏,她走出书房,看向天际的银白圆盘。 圆盘一直降到很低的位置,从上面传下一道五彩霞光,有个白衣含笑的身影在霞光中展露。目光扫过这片小界,和王二妮对上一眼,眸中显然有些惊异,随后微微向着她颔首,竖掌在前,行的是一记佛礼。 这白衣菩萨容貌雌雄难辨,开口也难分男女,是一种柔和中略带低沉的嗓音,额……开口是宇宙通用语,就是最开始阎罗教会王二妮的那个。 菩萨是在与杨天佑说话,语气很平静温柔,说道:“金瞳,你在我门下修持时日不短,世尊如来佛前日算到西极佛界有一大劫难,正要搬迁佛国,恐这一去不知几千万年。为师不忍见你沦落红尘,又喜你情劫渡尽,命中子女圆满,故此花费大神通来接你回诸佛之天。” 他语调不急不缓,微微抬手将刚走出房门的杨天佑一身凡人衣裳散尽,佛光璀璨中显化出一身素衣袈裟,与此同时杨天佑额上金光开眼,一只光华闪耀的天目缓缓睁开。说时慢,只这一眼开合,他便恢复了从前佛门修持的记忆。 金瞳仙君看了一眼目露慈和的师尊光世音,又看向抱着三娘子的云华,清冷面容上露出些许茫然迟钝之色,他又抬头看向光世音,艰难道:“师尊慈悲,徒儿此生不过百十年,如今尚有情在,不算、不算渡了情劫吧?” 光世音柔和地看着他,道:“金瞳,此时不归,待佛界大难,为师若那时抽不出手,你死后无人为你渡黄泉,就真的坠入红尘,万劫不复了。” 金瞳仙君没有言语,看着云华和她怀里的三娘子,天目一瞥,见到小小一个的杨戬从远处田野向他跑来的模样。 王二妮有心想开口,又沉默了下来,这人不是杨天佑,是上界仙君,即便她能把人强留下来,可留下来的这个人,又真的还能和云华回到从前吗? 她看向云华,几步走过去,握住她的手,低声复述了一遍光世音的宇宙通用语,又道:“云华,你是怎么想的?” 云华听完,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干巴巴地说道:“我、我什么都没想,就是说……要是留下来的话,你就得做凡人了是吧?” 前半句还像是回答王二妮的话,后半句却是死死盯着金瞳的脸,眼眶红着却没有掉眼泪,就这么看着他。 金瞳默然,点了点头。 云华抽噎一声,道:“那,你跟你师父走吧,你好好的神仙不当,跟着我当凡人不是犯傻了吗?我挺好的,戏园子又挣不少分红,你本来就是入赘的嘛,我有很多钱,养两个孩子足足的了,什么都不要担心,走吧。” 金瞳看着她,不说话,他现在脑子里其实很乱,这短短二十年的凡人生涯和十万年的清修完全无法比拟,猛然恢复了前生记忆,他的感情被冲得很淡。可就是有那么一念无法放下,令他怎么也说不出要离开的话。 光世音并不是真身前来,甚至来的也不是分魂,只是一道切割出去的法力,他柔声说道:“情劫难过,为师心中也不忍如此,徒儿,若实在无法割舍,你可将妻子儿女一并带往佛界。” 他目光落在已经跑过来,抱住爹娘腿的杨戬身上,露出一点慈爱神色,“真是好资质的孩童。” 王二妮皱眉,还是给眼巴巴的云华复述了光世音的话语,这下子云华立刻不伤心了,叉着腰怒视光世音道:“谁要跟你们走?你徒儿你自己带走,还想带我跟孩子一起?怎么,拐带人口啊?我在家过得不知道多舒服,跟你们去那什么有大劫难的佛界,我是傻了吗?” 光世音漂亮的眼眉微微瞪圆,金瞳倒是不意外的,沉声先安抚道:“云华,不要动气,我知道你不会跟我离开,我也不会让师尊这么做的。” 云华先前的那点柔肠已经解开了,咬咬牙看着金瞳道:“你走吧!孩子跟我,你要是有点担当就别跟着你师父发癫,还有……他要是不怀好意,是因为什么大劫难才叫你回去,然后要你去跟人打架,你也别傻了就听他的。” 说了一大通,云华抹了一把鼻涕眼泪,又抱了抱金瞳,顺手把鼻涕眼泪抹在他素衣袈裟的后背上,哭道:“行了赶紧走吧,我可不要你为了我做什么凡人,你好好活着就行,以后在天上保佑我发财,两个孩子平平安安。” 金瞳沉默无言,然后点了点头,走向银白圆盘。 杨戬从抱着金瞳的腿到茫然抱住娘亲的腿,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三目瞪圆,然后看向光世音那道虚影。 王二妮伸手摸了摸杨戬的头,也不知是为什么叹了一口气,她总觉得这什么佛界的大劫难……来得很有些凑巧的意味。 第111章 今日是奉仙郡一年一度的祭仙大会,也恰逢十年一度的“大祭仙”,和张仁猜测的几无二致。 以往一年一度的祭仙大会,奉仙郡一般要出十对童男童女,少女五十名。但今年恰逢大祭仙,传闻是仙人聚会,今年年初奉仙郡守梦中得旨,要奉上童男童女各一千,少女五千之数。 这大半年来,郡中有小儿和少女的人家有门路的找门路,没门路的花钱求门路,穷苦人家只能抱着哭,或是希冀征走一个留下几个,也有狠狠心将不到的年纪的少女匆匆嫁出的,种种人伦惨案屡见不鲜。 其实一个郡下辖十几个县,一个县人口多则十几万,少则四五万,说句残忍的话,征出“仙人”要的数目根本伤不到筋骨。可郡县内官员勾结富户豪强上下其手,一方面大肆捞取“门路钱”,一方面借由仙人名义强掳相貌姣好的少女和孩童满足私欲,又有地痞流氓借机生事,以解救为名强娶少女,闹得人心惶惶。 降下旨意的“仙人”可不管这些,此地小界乃是由几头佛门坐骑霸占的供奉之地,领头的是一只金毛犼,它是僵尸所化,修行三十万年,乃宇宙间最强僵尸。当然了,指的是它在自身种族内最强,至于实力嘛别提了,它有一回正在高高兴兴吃血食,就被光世音撞见,拖来打扁,收为坐骑。 金毛犼实在是占了一身毛发修炼到纯金之色的便宜,西极佛界如来座下,几乎人人都爱金色,光世音爱极了它的毛色,这才没有把它打死。 被收入光世音门下之后,金毛犼抑郁了,如来自己不吃人,弟子门人也不许吃人,它最多能吃点光世音自己散养的鸡鸭鱼,这素唧唧不是越吃越饿吗? 不过门路这东西总是处处就来的,上回盂兰佛会,远处如来弟子金蝉子为镇元大仙奉茶之时,它就和一位大佛……的坐骑聊上了,那坐骑敬畏它实力,有心讨好,便把奉仙郡的事说了出来,见金毛犼犹豫,还劝道:“那处小界无人信佛,乃礼崩乐坏之恶地,湖海之中无半条龙王定居,全靠我等行云布雨才有好日子过,不过略略吃他千把人,值什么的。” 金毛犼意动,又谨慎道:“不会被上尊发现吧?” 那狮子坐骑暧昧笑道:“出去饱餐一顿,抹干净嘴上油,那等小界又不会告上来,何况不过些许凡人,犼兄可是大光世音菩萨最得意的坐骑啊。” 说着,很是羡慕地看了看金毛犼的纯金毛发,金毛犼也得意。它不光被光世音骑,有时候别的菩萨还会来借它骑一骑,如来佛也曾坐过它一回,这纯金毛发就是他在如来佛国的通行证。 两下商定,今日奉仙郡大祭仙,金毛犼和另外几头佛门坐骑结伴而来,远远看到下方高搭祭台。 祭台建得很高,周围有哭闹的人群,也有事不关己只顾热闹的。不过金毛犼注意力只在祭台上,只见左右生嫩小儿分童男童女各站两侧,中间全是不着寸缕的少女,都没有衣物碍事,最多是麻绳捆扎着,看着宛如一只只小羊羔。 金毛犼已经许久没吃过人了,见此诱人景象,不由口水滴滴答答,远远地就要生扑下去。 还是那一头狮子坐骑拦住了它,笑道:“犼兄不急,我们一般都是先挑些美貌少女行几回事,一边享乐一边生撕,比下去胡吃一通更有趣味。” 金毛犼没料到坐骑们还如此斯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态度有了些许变化,开始贪婪打量底下的少女们。 人形对异形生物总有很大的诱惑力,此方宇宙第一个人形生物,就是从星核里长出一双手臂的太一,此后神魔大多数都是按照太一形象化形,也奠定了宇宙生灵的进化方向。举凡妖精魔物修行,随着法力日渐高深,都会开始向着人形变化,而生下来就是人形的凡人对它们的诱惑力极大。 张仁站在祭台下,看着天空中几头坐骑各有各的狰狞可怖,为首的金毛犼看起来金光璀璨很是威武,却也张开利齿,口水涟涟打量着作为贡品的少女和小儿,他死死地看着这一幕。 终于,狮子坐骑挑中了一名肌肤雪白的微胖少女,落在祭台上一爪按住,还不忘回头招呼,“犼兄可有中意的?” 金毛犼落地化为人形,看起来英俊逼人,只是笑容邪异狰狞,打量一下被狮子坐骑按着的雪白少女,笑道:“没什么特别中意的,我想与狮兄共用,不介意吧?” 狮子坐骑大喜,马上给金毛犼让了点位置。 另外几头坐骑纷纷大笑起来,有的化为人形,有的原形上阵,各自按住些少女就要行事。有个背生双翼的飞鸟坐骑格外恶劣,不往少女里伸手,却抓起个五六岁大的童女,美滋滋上下嗅闻了几遍,惹得其他坐骑哄笑。 车夫惨白脸色拉住张仁,两个小把式已经吓住了,万没想到这地方是拿活人祭妖怪,这些妖怪准备做什么? 张仁的情绪起伏激烈,也惹得远在桃源村编筐的大昊天按了按心口,也不用感知什么,张仁的情况他一直在观看,一下子就看到了祭台情形。 他见惯了这种弱肉强食的事,没见惯的是张仁,大昊天能感受到张仁的魂力在急剧变化,将要达到一个沸腾的临界点,他连忙给他扑灭了。一道神念刚准备飞出去,就被瞬时赶至的鬼佛按住了,鬼佛叹道:“既在西极佛界,由我去吧。” 大昊天也不废话,一边压制下张仁的质变,开什么玩笑,现在就要回归身体飞升天庭,鬼佛可还没融合进来呢,那他得永久缺这一部分智力。另一边他也理解张仁的怒意,身为凡人……可不只是这一世的凡人,张仁的三千二百万魂几乎全都是凡人。 大昊天开启宇宙通道,一下子就把鬼佛送到了张仁身边。 西极佛界太远,大昊天凝滞住了奉仙郡的时间,所有暴行都停止在未发生前,这没法子,他不能看着张仁当场飞升。 等到鬼佛来时,祭台上一切还没开始,飞鸟坐骑还在嗅闻童女,金毛犼在朝着狮子坐骑走去,另外几个坐骑还在哄笑,张仁怒意勃发,全然没注意到自己的质变,几乎下一刻就要登台呵斥。 就在这时,鬼佛降临,二话不说一道佛光笼罩,连着金毛犼在内的坐骑们被佛光灼得满地打滚,不着寸缕的少女和孩童们都被佛光轻轻拂过,盖上了一层有如实质的灵气帘幕。 鬼佛微微叹气,按住张仁颤抖的肩膀,见他眼瞳中有血色迸裂,抬手拍了一下他的额间,张仁立刻晕迷,被车夫扶住。 因为是魂体状态,车夫压根没看到鬼佛身影,只看到张仁似乎是气昏了,急忙扶着他往边上走。此时祭台上“仙人们”又忽然开始打滚冒烟,到处乱哄哄的,车夫也顾不得别的,让两个小把式帮了手,把张仁往租住的院子里抬。 鬼佛没去管张仁,很厌恶地看着祭台上打滚的坐骑们,他不喜欢吃人的妖物,更厌恶那些为虎作伥的恶徒,这已经不是佛光涤荡几次的事了,他也没准备弄死这些坐骑。 鬼佛很欣赏地府的规矩,罪孽就是要活生生承受的,活罪受过,再受死罪,才是最好的归宿。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63节 他走到祭台上,周围有不少人去拉扯自家儿女想要带走,这样的人灵气帘幕自动张开任由他们通行。也有人浑水摸鱼想去猥亵乃至拐带少女的,这些人手一落到灵气帘幕上,手就直接汽化掉了,所以祭台上时不时响起杀猪般的惨嚎。 鬼佛对于这乱象看都不看一眼,走到斑秃的金毛犼和狮子坐骑边上,佛目微扫就认出了坐骑的主家,另外几只坐骑也被他一手捞进掌中佛国,他看向西极佛界的方向,嘴角扯开一个不大不小的弧度。 地府不知年岁,他当初创立佛门时,结交强者散布佛法,收拢弱者教导佛理,只为了不再有人吃人。如今佛门成了他看不懂的模样了,没法子,就让他这菩提祖师从上到下,好好梳理一番。 西极佛界,有大佛数万,小佛千万,菩萨不知数,罗汉金刚护法则多如河中砂石,乃是宇宙之间极强的一股大势力。大佛之中有许多当初鬼佛结交的强者,也有更多他自己教导过的弟子门人,小佛更多的则是弟子的弟子,门人的门人,菩萨更不知要排到哪里。 鬼佛也不按顺序来,走到哪儿清洗到哪儿,先是佛光普渡,再是弘扬佛法……前面的鬼佛用过,弘扬佛法是一项更流氓的大神通。即鬼佛说出自己的佛法理论,强制所有有意见的佛修受到不同程度的创伤,严重背离鬼佛观念的佛修,最轻也是金身碎裂,佛法消弭,一夜回到修佛前。 谁叫你们,修的是我的法,走的是我的道? 第112章 金瞳走后,云华是真的有些伤心了,但她的伤心不体现在眼泪上,而是开始暴饮暴食。三娘子尚且不通世事,杨戬却是个很聪明的孩童了,没有劝娘亲不要胡吃海喝,而是找到王二妮,请她看顾些。 王二妮实在怜惜杨戬这个懂事的孩子,摸了摸他的头,道:“舅母知道,你娘亲只是发泄几下,她也会很快想通的。倒是你,小孩子家家不要多想大人的事,你娘亲在,舅舅舅母也都在,天塌不下来的。” 杨戬抿着唇,严肃地点点头,王二妮又捏捏他的小脸蛋。 光世音带走的金瞳的动静不小,何况无缘无故少了个姑爷的事也要解释,王二妮索性让小翠叫来仆役们详细解释了一遍。总之就是杨姑爷跟着神仙走了,修行去了,没提什么前世今生情劫儿女的事,多了普通人也理解不了。 王二妮又去了云华的小院里看了看她,见她呜呜咽咽在吃甜糕,不由叹了口气,把一瓶消食的丹丸放在她桌上。 家里别的不多,最多的就是这些丹药,自打王追月去了重秋星专门学习炼丹术,隔三差五他就回来一趟,送来些炼制好的,他觉得对凡人有用的丹药。他是真的挺喜欢张仁这个凡人妹夫,连带着对云华也很照顾,还多次叮嘱王二妮好好待人家。 嗯……最起码不要那么明目张胆带情郎进门嘛。 然而入夜时分,情郎鬼佛还是准时到来,在王二妮窗下含笑敲了敲窗棂,王二妮即便在熟睡时也保持警惕,一下子睁开眼睛,没好气道:“雕花的木料薄,别敲坏了窗。” 比起几日前客客气气叫菩提前辈,现在的态度可真是天壤之别,鬼佛也不气恼,推开窗,踏着窗台跳了进来。进了门也不往卧床那边去,而是如同主人家一般到茶桌前给自己倒了杯冷茶。 王二妮梳拢头发,披了一件外袍,趿上睡鞋坐在床边,这才开口犹豫道:“今天……” 鬼佛点点头,“那仙君转世被他师父带回佛界了,我知道,这会儿还在横渡通道,大约有个七日时间就能抵达。” 王二妮也习惯了这些强者的感知能力,但还是用自己的习惯开口继续道:“你觉得我让他离开是对的吗?他那菩萨师父来的只是一道法身,我其实能够阻止。” 鬼佛笑了,“仙凡有别,强留无益,不过你若心里难受,我也可替那小女子抓回夫君,打散他修为,洗去前生记忆,让他陪伴她一生一世。” 这话明显带有玩笑成分,但鬼佛看着王二妮的双眼,仿佛只要她稍有动摇,就真的会去做,他还再度思量片刻,给出理由道:“他下界来历情劫,却半途而废抛弃妻儿,得到这样的下场也是应该的。” 王二妮摇头,云华是个很善良的姑娘,她也已经做了决定,不必要再多纠缠了。 鬼佛饮了一口冷茶,忽然就听王二妮迟疑道:“你……不是真身到来?” 他愣了一下,看向王二妮,眸中有奇异光彩闪耀,笑道:“夫人修为又进步了些,我本以为不会被发觉。” 王二妮瞪他一眼,昨晚还是仙子仙子叫着,今天就改叫夫人,明天指不定心肝儿肉都叫出来了,得寸进尺的东西。 鬼佛偏是很爱被她瞪,远在西极佛界的真身感知到分体的经历,站在无数金身血肉的碎片漩涡之中都忍不住微微含笑,愉悦至极,看向低头俯首的如来佛。 “如来,你是我第一个弟子,你做得很好,我没有在你身上感受到孽债,你的弟子门人之中有些不肖的,我也为你清理干净,这只金毛犼便算作意外。” 如来大佛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修成金身无数年,他再一次感受到了初入佛门时的惊惧不安,连连叩首,口称师尊。 金毛犼是光世音坐骑,这会儿光世音已经说不出来话了,好在他一贯是如来佛的左右手,如来吃素他吃素,如来救人他救人,如来收钱……咳咳咳! 总之光世音不仅没有孽债在身,反而功德不少,鬼佛也就没有追究他的失职。抬手一掌打得金毛犼成了肉饼饼,就此作罢,离开了如来佛国。 如来歪坐莲台上,略微失态地长出了一口大气,看着满殿金血,叹气挥手,将狼藉全都抹净。 这其中还有一位如来首徒,也成了肉饼饼的一员,二弟子金蝉捂着扑通扑通的心脏,忍不住发出吵闹的蝉鸣:“师父,那位是祖师吗?祖师为什么打死大师兄?大师兄平时还算行善积德啊,还有几位菩萨们也遭……” 如来被他吵得头疼,呵斥道:“够了,闭上嘴巴,你要是精力充沛,就去多读几卷佛法。” 金蝉又忍不住说:“师父,佛法是祖师创下的吗?为什么没人添补一些新法呢?祖师这一套已经用了多少年了,我们这样守着祖师之法是不是太闭塞?祖师的佛法本质乃是强者所修,普度众生谓之慈悲法,而如今新入门的弟子本弱,徒儿觉得应该补足一门先渡自身的小法,再融合祖师的普渡之法。” 他的设想很明显只是个设想,连语言逻辑都没能组织完善,如来听着他蝉鸣阵阵,只觉得脑壳疼,挥挥手把他赶下灵山。 如来本就算出西极佛界有大劫将至,但一般来说这样大的劫难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从劫生到劫起至少得有个千百年时间,他已经反应很快了,从算出结果就准备搬迁,然后……就不用搬迁了嘛。 但如来佛国这一家还算是好的,鬼佛走到哪里普渡哪里,他有大神通术,最初普及佛法时就给自己留了后门。 每一个修行佛法之人就在他的规则范围内携带了“孽债”和“功德”两种数值,作恶产生孽债,行善带来功德,两者不会抵消,再多的功德也只能压住孽债反噬而不是抵消,孽债达到一定数值就会修为大退,只能通过行善来压制。 而功德就是他用来引诱人入坑的鱼饵,不挑资质,不挑实力,只要功德圆满,没有任何限制直接升级,能绕开天劫在我的法则内强制提升实力境界,牛不牛批? 鬼佛最初就是想把佛法普及给所有强者,以此平衡强者善恶,却不料他有更大的使命要完成,没奈何只能放弃。只是没想到他当初费尽心力普及佛法,拉拢了多少强者入得佛门,现在的佛修却怂成这个样子,躲在宇宙一角过着占山为王的日子。 如今走在这佛界之中,鬼佛心中只有叹息,入目满眼孽债,几乎大部分的佛都是在靠行善来压制孽债了。 与此同时,鬼佛分体在小界龙兴县苕村别庄,主家的卧房里悠然喝茶,忽然问王二妮道:“人之将死,但有一大笔钱财放贷在外,倘若是夫人,夫人会收回还是放着?” 王二妮没有弄懂他的意思,皱眉道:“放贷……” 鬼佛立刻明白她不喜这种行为,只道:“也可以说是借账出去,这人将死,账收回也无用,但白白送了也很可惜。” 王二妮眉头松开,说道:“且看这钱借出去是做什么花用的吧?要是一家生计,买了粮米度日,要是我,就当快死了给自己积福,要是借了钱出去花销享乐,凭什么不收回去?哪怕给我自己买两刀纸钱。” 鬼佛在地府多年,并不介意提到生死的话题,反而笑了起来,说道:“我将自身大道化为人人可走的坦途,收取我并不需要的功德,将自身化为一个小天道。在我的大道内,所有修我佛法之人,他们靠功德进阶,本该历经的天劫都加在我身,我日日夜夜承受无边苦痛,所求不过是强者行善事。” “但我近来发现,他们在走我的漏洞,靠着行善来压制身上的罪孽,他们走我的道途,让我承受一切,却并没有完成我的期望。” 王二妮似懂非懂,鬼佛便用了意志沟通之法将前因后果解释清楚,嗯……是温温柔柔用额头抵上王二妮的额头来沟通的,实际上这种意志力沟通并不需要这个。 总之王二妮是明白了,鬼佛说是放贷,还真的和放贷差不多,借款反倒不那么形象。不过他这放贷出去,要得到的回报不是实物,而是每一个修佛的人都要践行他的理念,他想要这些人行善,并为此承担他们的天劫。 然而如今的佛界却是普遍靠行善来压制孽债,许多看起来行善积德的佛陀菩萨,实际上在走漏洞,是在玩一种平衡,痛痛快快去作完恶,再用功德来压制,仍旧享受着佛门免受天劫的便利。 王二妮按住鬼佛的肩膀,坚定地道:“收,怎么不收回?还要连本带利收回他们所有的法力神通,杀死这些人无非是提早让他们去地府受苦,收回他们的修为,让他们从践踏凡人的强者重新成为弱者,才是活受罪。” 鬼佛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这才是,命里合该做夫妻啊。 第113章 西极佛界的大劫以一种席卷之势蔓延开,引发这一切的张仁则在奉仙郡租住的小院里头疼欲裂地醒来。 刚睁眼时,张仁就下意识以为一切都是一场梦,直到发现四周摆设并不是家中的模样,才捂着额头起身,车夫老洪正在院子里给马刷洗,听见里面动静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进门来。 张仁揉着头问,“老洪,我昏倒之后发生了什么?过去多久了?” 他的心情是很沉重的,但一定要知道结果,却不料听到老洪一声长叹,“那天佛光又来了,死了好多当官的做老爷的,那些妖怪也都不见了,做爹娘的领回了孩子……” 张仁没料到是这样的好结局,可他很聪明,看见了老洪脸上的犹犹豫豫,追问道:“然后呢?” 老洪又叹了口气,“老爷你饿不饿?要不先吃点喝点?我怕你气得吃不下。” 张仁恼道:“你说就是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也就这两天的事……不少人怕妖怪走了没人来下雨,就怪罪那些领回孩子的爹娘,说上了祭台的娃娃是享了活人寿,要连累明年收成,也有说那些姑娘被人看光了,活着丢颜面,总之这两天很多人家里发丧。” 张仁脑袋里嗡嗡的,呆呆道:“那些少女和孩童,明明在妖怪口中已经活下来了啊。” 老洪也叹气,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这地方看着比龙兴县繁华很多,可这两天发生的事着实叫他害怕。 前些天没办祭仙大典时,他满以为这都是些可怜人,现在他是只觉得那些姑娘小儿们才可怜。诚然大部分普通人都在佛光下活了下来,他们也并没有真正杀人害命,可这两天逼死人的流言,也是这些普通人一声声嚷起来的。 张仁昏迷了两天,水米不进的,却还是强撑着起身出门去看情况,离他租住的院子只隔五六户人家,就有一家正在发丧,他盯着看那对爹娘脸上的哀苦之*色,只觉得心寒。 来吊唁的宾客热热闹闹的,吃着丧席,说着哪家还在顽固,哪家的姑娘被人看光了还不肯去死云云。 这些人,当真还算是人吗? 对张仁来说过去了半月之久,他在奉仙郡度日如年,对王二妮来说,今天刚刚第五日。 昨日金瞳离去,晚上鬼佛分体过来说了些话,她没让留宿。先前和张仁说好的时间差不多了,那会儿张仁说城里事情忙乱,少则三四天,多则五六天,因为昨天的事,王二妮准备去找他。 到了城里,没找到人,得知张仁之前就和车夫带两个小把式出发了,她立刻施放术法感应张仁的所在地,她在张仁身上也留了和孩子们一样的灵气锚点。 如今王二妮的感知范围是很大的,但无奈张仁被扔得远啊。如果说重秋星所在的位置是处于宇宙东侧的穷乡僻壤,那张仁就在西极佛界附近的荒僻小界,相隔大半茫茫宇宙,能感知得到就怪了。 王二妮从鬼佛那里知道了很多事情,对张仁的安危不那么担忧,但也奇怪张仁去哪儿了,她不知道白天鬼佛在哪,但……桃源村大昊天是雷打不动待在那里的。 从前王二妮还有些奇怪,昊天前辈那么厉害的强者,为什么总是守在小乡村里不动弹,经由鬼佛的解释,她大概明白了。 这其实属于绝大部分神识出去修行了,和神仙话本里的灵魂出窍差不多,昊天前辈是作为一个身躯活动的,他可以活动是因为即便残留下来的智慧也能维持正常运转,但大部分情况下没人操控的话,他也就还是一副意识少得可怜的躯壳。 所以是躯壳把自己放置在那里了。 王二妮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散装二字,张仁算作主体的话,鬼佛是分魂一部分,先前的阎罗人皇他们也属于一部分,不过他们已经拼装回去了。 多新鲜啊,找个夫君,还是个散装的。 大昊天坐在门槛上编着筐,他最近又攒了一大批筐,白天没事的时候就出去卖筐。这种穷人家爱用的玩意儿卖不了几个钱,还经常遇到些杀价很厉害的婆子,大昊天渐渐也熟练了,不管人家怎么杀价,他就咬死了不还价。 王二妮来时,他坐在门槛上没动,不是不站起来迎接,而是一瞬间脑海里炸开了锅,炸得他都懵了一下。 开锅的主力自然是道玄,道玄眼泪汪汪的只差扒在大昊天眼眶前,他贪婪地看着王二妮的脸,光靠语言已经无法表达他的感情,他看到雪儿了,他和夫人生的小雪儿! 大昊天压下六个人格的猛烈意识,把早就想好的说辞拿了出来,“不必担心张仁,他毕竟是主体,会有一个慢慢觉醒的过程,他在历练本心。” 又简单提及了一下张仁的所在地,解释是离得太远,王二妮才感知不到他的位置。 王二妮松了口气,又问道:“昊天前辈,我能看看他的情况吗?” 大昊天飞快看了一眼奉仙郡那边,见张仁怒气冲冲回到小院子里,一看过得就不是很好,马上调整了一下时间。张仁只觉得自己生气的时间变得很短,仿佛眨眼就到了晚上,老洪端来一锅粥,他的心情也平复了下来,接过了粥碗。 于是大昊天画出玄光境给王二妮看,正是张仁和车夫三人坐在院子里喝粥的情景,王二妮仔细看了看,见张仁瘦削了一些,不过精神还是很足,略微放心,又问:“我能和他说说话吗?” 大昊天还是很大方,搭建了一条传音通道,示意王二妮对张仁说话。 张仁正在盛粥,忽然听见耳边王二妮的声音传来,“老张,是我,你现在在一个离我很远的小界,多余的话我不多说了,你要好好历练,我跟孩子都等着你回来。” 张仁听得有些懵,什么历练,历练什么? 其实大昊天也不知道历练什么,他把张仁扔出去,主要是为了给鬼佛制造和夫人独处的空间,张仁还要历练啥啊,都历练三千二百万世了。 大昊天像模像样地琢磨了一下,就让张仁在奉仙郡走走看看,只当微服私访什么的吧。 他还给张仁识海传了一张奉仙郡地图,让他一个个去解锁,等解锁完了,再随便找个理由把他放回来就是。 王二妮到底还是把金瞳的事给张仁简单说了一遍,然后又拉拉杂杂说了些别庄里的事,就在她犹豫要不要把鬼佛的事也说出去的时候,大昊天咳嗽了几声,说道:“让他安心点历练吧。” 这话张仁听不见,王二妮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神仙下凡历劫,好像都是不能点破来历的?金瞳忽然恢复记忆,这不就跟光世音走掉了嘛。 王二妮告别大昊天,离开桃源村时,难得有些茫然,她的仙生还太过短暂,今年都还没有到三十岁,唯一爱过的人就是张仁……也算吧。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64节 有云华的事摆在眼前,她现在不得不开始思考,完全拼装起来的张仁,还会是她熟知的这个张仁吗?那天的仙梦到最后,被霞儿叫做爹爹的,是昊天还是张仁? 走到苕村别庄时,天已经快黑了,王二妮很少走这么远的路了,平时都是瞬移或者飞行,今天却一边想着事一边走了这么远。 云华还是不大肯见人,王二妮隔着门和她说了会儿话,又去看了看孩子们,这才很疲惫地坐在卧房床边,长叹了一口气。 “是在担忧张仁,还是在担忧以后的事?” 鬼佛的声音仍旧从窗外传来,王二妮都习惯了,也懒得骂他。 王二妮看了一眼屋里照亮的莲灯,忽然问道:“昊天会像金瞳那样吗?凡人时恩爱有加,恢复了漫长记忆之后,就成了另外一个人?” 鬼佛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他跳窗进来,脸上含笑,凑到王二妮面前,看着她的眼睛,才慢慢说道:“金瞳修持时间太短了,他要是有个千百万年无边寂寞的记忆,怕是打死都不肯放手的。” 王二妮抬眼看他,又垂下眸子,没说话。 鬼佛坐在了她身边,拉过她的手腕轻轻摩挲着,良久,才笑了一声打破寂静,“夫人不必纠结太多,千错万错是昊天的错,怪他把自己打得那么散,怪他散装的分魂个个都要撩拨夫人,也怪我……” 最后的话吞没在唇舌间。 这一夜鬼佛是真身到来,他席卷佛界时调整了时间流速,小界一个白天,那边已经是倏忽百年,偌大一个西极佛界,只剩下如来一家独大,并几个不敢冒头的小佛依附而去。 风吹雨打,云收雾散,王二妮喘着气躺在床榻上,忽然恶狠狠地道:“起来,继续教我修行。” 鬼佛失笑,拂去她脸上汗珠,“好,那今晚先来个百年教程,我倾力来教夫人。” 王二妮把他从床上扯起来,已经不再去想那些纠结的情爱。 何以破道?一力破之便罢! 她要修成真正的大天尊,她不要以弱者的身份仰望,不要以附庸的身份,被他带上凌霄。 第114章 入夏不久,一大家子已经适应了别庄的悠闲生活,云华只是伤心了几天,就把金瞳抛在脑后,只当他死掉了,还想着要不要给杨戬和三娘子改姓,最后还是算了。 就算是这人来过世间一场,最后留下的一点痕迹。 王二妮一直觉得云华是个很有智慧的女孩子,她的豁达不是常人可以比拟的,即便从前和杨天佑有过很多快乐的日子,但到了分别的时候,她毫不犹豫拒绝和他走,不会为了情爱把自己和孩子置身到未知的危险之中。 然后过去几天,王二妮渐渐感觉……云华是在骗吃骗喝。她用的是最好的消食丹,一瓶用完王二妮还又去给她弄了一瓶,吃得再撑,服用完消食丹后一个时辰就能消化得差不多,而她前几天的暴饮暴食是没有什么规律的,纯粹靠填肚子来压抑伤心,但昨天早上,她开始点菜了。 住下乡下别庄,不少吃食都比较难弄,一些工序复杂的连香料都备不齐,不过王二妮瞬移往返是很快的,她从前还只是飞,现在已经学会了打虚空通道,定点传送等。 不过今日她提着一只县城酒楼打包的烧鹅和糕饼铺子买的两包甜点,拎着一坛冰镇的香瓜饮子往桌上放的时候,很明显感觉到了云华快乐的情绪。 云华还点菜呢,“嫂子,今年的六月黄应该上来了吧?我好想吃啊,先来个十只,这消食丹消化得快,不会寒着胃的吧?那给我来个二十只。” 王二妮放下左手的烧鹅和糕点,把香瓜饮子递给云华,看她美滋滋喝了起来,冷不丁问道:“云华……你不伤心了吧?” 云华下意识摇头,又反应过来,脸色哀愁地道:“嫂嫂,我这可是青年守寡带两个娃,哪有不伤心的道理,不过你放心,我就伤心这么几天,我会很快振作起来,两个孩子还需要我。” 王二妮迟疑,“可是金瞳仙君并没有死。” 云华撕下一只烧鹅腿,咕嘟两口冰镇的香瓜饮子,美滋滋地咬了一口肥嫩烧鹅,不甚在意地道:“对我来说就已经是个死人了,也许以后二郎和三娘子资质好,还有见他的一天吧,这也算靠山了。说实话要不是因为这个,我恨不得在他走之前扇他几巴掌!” 恶狠狠地撕咬几口鹅腿,云华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人设不对,连忙又用干净的那只手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柔柔弱弱地道:“嫂子,你出去吧,我一个人待会儿,记得二十只六月黄啊!” 王二妮叹了口气,去给她买螃蟹,留下云华一个人和好吃的烧鹅、冰镇的饮子单独相处。 到了晚上,王二妮也没真就买二十只,而是带了两大筐新蟹回来。嗯,比起新蟹,筐是送的,这筐王二妮看着非常眼熟,和大昊天每天坐在门槛上编的筐一个式样。 事实上王二妮还不知道,整个龙兴县近两年的新筐,基本上都是出自大昊天之手。没办法,谁让他编得又好又快,竹筐用起来结实,怎么折腾都不容易坏,要价还活活比别人便宜一大半呢?他把好多编筐的手工业者逼得……去编篮子了。 也就好在他只编筐啊! 两筐新蟹一半上锅蒸熟,一半炒来吃,剩下两个竹筐就被随意放在一边,厨娘准备明天洗洗用来当菜筐。 说实话,六月的蟹个小肉少,只吃那一口鲜美的蟹黄,家里除了云华爱吃,也就是霞儿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霞儿幼儿期经常被云华投喂,总之现在她们两个的口味比较接近,其他人就不大爱费那个劲,星儿还嫌脏手,只吃了两口炒蟹块。 而奉仙郡那边,小界正值深秋,桌上的蟹个大肥美,但张仁没有心思去吃,远远地遥看星空,琢磨着自家那个小界在哪片星域,从他这个方位能否看到那颗熟悉的星辰? 大昊天能感知到张仁的愁绪,然后他也看了看,哦,张仁看反了,他深情遥看着的是西方佛界方位。 鬼佛的分体还在佛界内扫尾,他连本带利息收取了大量佛法修为,然后转手散给那些身无孽债的佛修,如来佛作为他的第一个弟子,受赠良多。 其次是个大肚佛,这大肚佛卖相并不好看,至少不符合鬼佛的审美,但他数百万年如一日行善积德,比如来功德还多。如来毕竟只是一个久居佛国的上位者,弟子门人的功德他最多收取个教化之功,而这大肚弥勒佛……人家有事是真上啊。 鬼佛第一次见到弥勒佛时,他正在带领一拨土拨鼠人起义,推翻凶残的豹人统治,土拨鼠们将弥勒佛拱卫着登上首领位置,弥勒佛则非常熟练地开始建国立法,这是他带领的第34924次起义了。 就……还行吧,虽然长得一副吃了不少回扣的模样,鬼佛还是给了他大批的修为奖励,看着比之前惨淡无数倍的佛界,鬼佛也是很无奈的。 人说投鼠忌器,他打光了老鼠,也把家里的器具碎得差不多了,如今佛界内大佛两三只,小佛东躲西躲,连菩萨都少有,这样的佛界哪里还能担起他的理念? 要知道,他的最初设想可是宇宙之中强者人人修佛,处处都是善行,规训强者不得作孽的,现在……随便来个百强神魔,都能把佛界杀穿吧。 可他没时间振兴佛门了,随着张仁融合的速度越来越快,鬼佛几乎是每天都在看着自己虚弱下去,对生死他早已风轻云淡,唯一放不下的是……啊,不是佛门,而是夫人。 开玩笑,佛界虽然被他杀穿了,不是还剩下如来和弥勒两尊大佛扛旗?祖师能给的已经给出去了,还撑不住那就说明佛门命该如此,道统灭绝就灭绝吧。 鬼佛是真的放不下王二妮,他才答应倾力教导她修行,三夜因缘过去两夜,他的小七还没渡过这一场生劫,离别的日子越来越近,他也就越舍不得花掉这最后一夜的因缘。 可不能再拖下去了。 今夜鬼佛来时,仍旧是长发及腰一身袈裟,看惯了他这妖僧模样,王二妮甚至觉得这样子才顺眼,匆匆起身,问道:“菩提,今晚还去佛国教导我吗?” 鬼佛笑着,却摇摇头,很认真地道:“夫人,这是第三夜了。” 王二妮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肚腹,片刻后,忽然问道:“你从前说三夜因缘,那过了今晚,莫非就没有缘分了?” 鬼佛一怔,随即笑了,他很高兴,这话的含义太重了,意味着她不舍得,还想要和他继续下去,这实在很好很好,一定会令他连死都是含笑的。 他没有回答这个叫人伤心的问题,而是轻轻覆身过去,在王二妮的唇瓣上落下一个吻,柔声细语:“不要怕,今夜我会很激烈,但不要怕,我永远不会真正伤害你。” 王二妮的回应是抱住了他的脖颈,深深加深了这个吻。 这一夜没有时间凝滞,一切都自然而然,也没有除了情爱之外的任何事,只是纯粹的欢愉,便足够叫人沉醉。 大昊天可没有多余的心思管鬼佛怎么想,看到三夜因缘完成,小七的生劫渡过,就准备把张仁抓回来了,离得太远虽然不怎么影响融合,但还是有一点的,他现在可急迫了,不止是急迫着想要拼装完整自己,也是很急着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 虽然……孩子是经常来他这里没错啦,可老婆不和他一个炕啊。 张仁这些天走了很多地方,甚至离开奉仙郡地界去了别的地方,也都大同小异,车夫和他的两个徒弟就这么跟着他走,也好在有他们陪伴着,才让张仁的情绪好了许多。 今日还是在乡间小路上穿行,张仁坐在马车前,偶尔和车夫说上两句话,忽然之间仿佛天地倒转一瞬,眼前清晰起来的时候,张仁看到了熟悉的种麦子的田野。 车夫三人也愣了愣,一个小把式跳下车,去了最近的一个茅草屋,没多久狂笑着冲过来拉住缰绳,“我们回来了!师父,老爷,我们回到龙兴县了!” 高兴完鼻子就是一酸,从前他真没觉得自家县城这样好过啊! 经历了奉仙郡的祭仙大典,还有那些少女小儿的活丧事,小把式坐在田埂子上嗷嗷直哭,张仁无奈拍了拍他的头顶。 这里是他们当时出城的路,距离县城没多远,张仁把这些天花销剩下的银钱都塞给了车夫师徒,让他们把马车带回去,他则是往前走着,也没走多久,就看到王二妮瞬移般出现在他眼前。 时隔多日再次见到王二妮,张仁差点也像小把式那样鼻子一酸哭出声了,他勉强压抑了一下,声音里还是带着些哭腔,“夫人……我回来了。” 王二妮心头一软,即便有再了不得的来历,可眼前的张仁,也只是张仁而已。他在外头历练了那么多天,瘦了那么多,她来不及多想,一把抱住张仁,让他靠在自己肩头。 张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第115章 对其他人来说,张仁只是比预计的时间来得稍微迟了几天,云华有些惊奇他这么几天就把自己晒得这么黑,除此之外倒没什么想法。 孩子们就不一样了,对小孩子来说,离别的日子是很漫长的,霞儿第一个扑上去,整个跳进张仁怀里。星儿也皮,绕到后面猛然一下跳上张仁的背,一前一后抱着张仁笑闹,像两只小猴子一样的。 朝儿夕儿也啪嗒啪嗒跑过来,一人一边抱住张仁的腿,剩下的雪儿看起来比较腼腆,犹犹豫豫着走过来,很乖地叫了声爹。 张仁的愁绪一下子就被冲淡了八成。 厨房灶上是常备热水的,张仁和女儿们亲昵的时间,王二妮让人打了些热水来,兑成温水,只道:“好了,让爹爹去洗个澡,等他洗完就吃饭了,霞儿去叫两位先生过来一起吃。” 霞儿依依不舍从张仁怀里挤出来,还不忘揉了揉鼻子,老实地说:“爹爹身上确实有点臭臭的。” 张仁叹气,他在奉仙郡也洗澡的,只是不那么勤,他也没想到忽然就能回来了,这大夏天在外头自然是一身臭汗。拍拍小丫头的头,放开腻歪的几个孩子,他还没来过这处别庄,是王二妮带着他去澡间的。 乡下别庄的最大优点就是大,但澡间为了冬季保暖,修得小巧精致,张仁进了浴桶,看见王二妮竟然没走,反而拿过了澡巾,一时有些受宠若惊。 在这一点上,张仁实在不像个老爷,他平时洗澡比较勤,也不用丫鬟擦洗,加上习武之人胳膊也长,甚至不要人帮忙搓背,每次都是他自己洗完出来,除了极个别时候鸳鸯浴。可就算是鸳鸯浴,也是他伺候夫人洗澡,王二妮还从来没这样对待过他。 张仁甚至疑心是王二妮自己也要洗,可就一个浴桶,他身上还有臭汗,想想也不合理啊!他还没想完,王二妮就拿着澡巾给他搓背了。 嗯……其实吧,王二妮倒不是因为张仁的特殊来历改变态度,而是她现在面对张仁有一点点莫名愧疚的心态,毕竟这些天总有个跳窗入室的妖僧来和她相好,明知道是一个人,但这种心态很难放开。 张仁都不敢放松下来,绷着背被澡巾搓着,他岔开话题道:“夫人,我看云华的气色还好,不像太伤心的样子,你先前说杨天佑他……” 王二妮时不时嗯几声,张仁原本是为了转移话题,但说着说着也生气起来,“什么仙君,下凡一趟恩爱几年,抛下一个妇人自己守寡,两个孩子也不要了,这就是神仙的品行?” 谁的妹妹谁心疼,张仁都很后悔当初为什么要给云华择婿了,她要是一直不成婚也不会遇到那么个糟心东西,现在也许还过着每天憨吃憨玩,看戏写话本的悠闲日子。 王二妮叹了一口气,给张仁从后背擦洗到前胸,忽然说道:“如果是你呢?” 张仁起初没听明白,反应片刻才道:“我决不会离开夫人,别说是上天去做神仙,就是请我去做个神仙的皇帝,我……去也行,肯定要把夫人带上。” 王二妮瞥了他一眼,说道:“是云华不肯去,不是金瞳仙君不带她。” 张仁不假思索地道:“那是他决心不够,云华是不是放不下家里人?她也放不下我,还有咱们一家子大的小的,再往远了说,她那个戏园子,她那些小姐妹,那金瞳怎么不说全给带上?他要是这么说,说他到天上去再盖个凡人城,把云华熟悉的,喜欢的人全给带上,在那儿该怎么生活还怎么生活,你说云华能不同意?” 他又琢磨了一下,说道:“我要是他,别说人了,家里那些猫,那些鸡,养的几条狗子,还有你陪嫁来的那头猪,我是一个都舍不得抛下啊!” 王二妮被他逗笑了,问道:“不讲那猪了,鸡狗猫上天去,还给你看家护院抓老鼠生鸡蛋?” 张仁摇头晃脑,煞有介事地道:“猫儿就封做正职的捕鼠官,鸡司晨啼晓,狗镇守殿宇,至于那头猪……” 他是真的有些卡住了,猪都是杀来吃肉的,这头猪一直好吃好喝养着,主要是意义不同。当初它是王二妮最贵重的财产,后来陪嫁跟来,算得上、嗯,爱情的见证,张仁一直不让厨房杀这头猪,时间长了王二妮也给放在心上了。 这会儿张仁想得有些迷糊,热气蒸腾中,他灵机一动,开玩笑道:“猪会泅水,可封做水军大元帅。” 王二妮推他一把,没好气地道:“八字没个一撇,已经想好一家外戚,裙带关系,连猪都有大官做,你这神仙皇帝做得可真称职!” 山高皇帝远,自家夫妻关起门来说些皇帝事,这是谁都管不了的,何况王二妮还是个仙人,张仁看她挺投入的,往热水里浸了浸,漫声畅想道:“夫人别急着恼,这还没完哩,我那修仙去的兄弟吕洞宾,凭他自己是做不了剑仙了,我封他个酒色财气之仙,让他上哪都缺不了这些,才叫好兄弟呢!” 王二妮瞪他,“那你这天庭可全是自己人啊!” 天庭这个词在话本里并不少见,张仁也没怀疑什么,他微微摇头,道:“神仙嘛,又不是一家王朝,要那么多外人做什么,强的收入麾下,弱的划分界域,天地有分,神仙鬼妖各归其类,不得相杀,这可全要自己人来。” 王二妮不懂政事,但她感觉昊天……也许就连太一都不怎么懂,不然太一也不会和那么多神魔同归于尽,昊天也是靠武力稳固天庭,也怪不得他要分魂下界积攒智慧了。 张仁畅想了一通,他其实没放在心上,就顺着夫人的话说说而已,等洗完澡出来,一边擦着头发,一边也就把事情抛在了脑后。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65节 这些天张仁不在别庄,伏林和韩湘两个先生都是在前院吃饭,后院里几乎一家女眷,就是王二妮真请他们去吃饭,他们也不敢去啊。不过现在有了张仁这个男主家在,两人就放松多了,霞儿去叫他们时,伏林还挺高兴。 也许是洗澡时候畅想过册封仙人的事,吃饭的时候张仁还多看了伏林一眼,当然了,对于张仁来说,伏林是他们家的西席,好多年的交情了,韩湘只是个客居的书生,属于外来户。 张仁倒也没有具体怎么去想,毕竟是个玩笑话罢了。 但伏林晚上躺在床上,刚沾枕头就入了梦,不知怎么入了茫茫仙境,见一文宫,有一高耸入云的巨大神魔俯身问他,可有想要的官职。 伏林愣了,他只是个举人,也没有门路,怎么就封官了呢?不过梦中稀奇古怪,他也没有太往深处想,很卑微地抬头看了看神魔的……脚脖子,小心翼翼地道:“我只求做一士大夫,有官职在册,有俸禄度日,就心满意足了。” 神魔却似看透他骨髓一般,目光锐利地道:“不,汝心有功名利禄,野心勃勃。” 伏林咬牙,即便是梦中也有些被看穿的恼怒,索性很直白地道:“是,我心有名利,只是无能为力,但我若为官,必定持身正大,造福百姓,我为名利,但其心澄明,从无不可对人言!” 巨大神魔似乎迟疑了一下,然后道:“今日册汝为功名利禄之仙,望汝持身正大,不负吾期。” 伏林有些无语,他连做梦都会梦见这些吗?可他梦里的这神仙是不是文化水平太低了,册封仙人这么随意也就算了,连封号也很随意啊!什么叫功名利禄之仙,难道出去和其他神仙见面,这边一位青莲仙君,那边一位碧玉仙子,而他一报名号,在下功名利禄……唉,真是想想都要命。 伏林被册封完,发现梦还没结束,巨大神魔离开了,他也没怎么在意,梦里再诡异也是正常的。他走上前仔细打量这片仙境中的文宫,见其上有匾额,上书“文昌”二字。 他走进其中,只见无边无际的殿宇之中满是巨大书架,随意走到一个书架边,翻开书页,都是些奇异文字,但落进眼中又转化为他熟识的文字。 本就是爱书之人,伏林一下子就沉浸进去了,看着这片书山书海,发出满意的喟叹。 唉,这梦要是真的就好了。 下一刻,伏林从床榻上睁开眼,仍旧是苕村别庄他的西席厢房,他不由叹了一口气,然后忽然摸了摸太阳穴,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晃荡晃荡脑袋,他心念一动,再次来到了无边无际的文昌殿中。 伏林倒吸一口气,反反复复进出,在文昌殿和厢房里来回闪现,反复十多次,他才真的确认了,这梦里的事竟然是真的!他被神仙点化为仙人了! 虽然……是名号很随意的什么功名利禄之仙。 不过没关系,他可以自己改名啊!这殿宇叫文昌殿,他可以自称为文昌仙君,不不不,当了神仙还不能大胆一点吗?他要叫文昌帝君! 第116章 文昌帝君兴奋了大半夜,第二天早上……还是爬起来教课。 毕竟刚当上神仙,伏林也不知道这神仙该怎么当,教课教习惯了,而且今年的工钱都收了,总不能当了神仙就辞职吧? 进到学堂里之后,像往常那样收了作业慢慢检查着,听着小学生们的朗读声,伏林原本有些浮躁的心情也渐渐归于平静,开始批阅作业了。 昨天毕竟是张仁回家的日子,作业只是象征性的五张字帖,连霞儿都一字不落地完成了,倒也有几个错别字,伏林用红墨圈了出来,然后让杨戬把作业分发下去。 其实伏林原先没这么懒,几步路的工夫罢了,但小孩子勤快啊,多跑动跑动也累不着,伏林早已经养成只要坐在躺椅上,能指使小学生们做的事就决不自己动手的习惯。 当然,他不会让那两只小奶牛猫干活的,端茶能摔得就剩下个茶盖子给他送来,拿个作业本带半张猫爪印,课间有事没事就爬树浇蚂蚁抓老鼠,伏林恨不得把这两只猫粘在凳子上算了。 杨戬来拿作业纸的时候多看了伏林一眼,不知怎么回事,他总觉得今天的伏先生金光闪闪的。 傍晚下学的时候,王二妮也发现了伏林的变化,她现在的修为很高了,比较尴尬的是她不知道自己的修为到了什么程度,因为她这几年几乎没有和像样的对手打交道的经验。而鬼佛教导她时只会用比她强一点点的实力来细化分解各种术法和招式,让她能够学得更加透彻,却不会告诉她现在的实力在宇宙中算得上几流。 实质上嘛,她现在的实力差不多在荡魔那个等级,百强神魔之下皆可杀。要是换成更熟悉一点的佛门标准,王二妮现在差不多可以和被强化过后的如来同归于尽。 这实力在宇宙之中是真的强,最初是阎罗用资源为她堆砌成就仙体,后来妖珠吸收不多,又逢荡魔灵气归于天地,化为剑虹,羿以人皇之魂强制容纳妖珠剑虹,又被大昊天引导归纳入她体内,这便成就了她的根基。 此后几年修炼不辍,倒也只是将这些机缘化为己用,真正让王二妮得到快速成长的,一是大昊天时不时做的一些神魔菜肴,二是鬼佛这些天来的悉心教导,他本就是极擅长教徒的,何况初见时就花费大神通为王二妮演化了一场宇宙大道。 这种大道演化除了亲身经历的先天神魔之外,也就是鬼佛这样的绝顶强者能够推演出来,推演归推演,为他人演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换算一下,凡人中的顶级武道高手*,也不会莫名其妙抓只奶牛猫过来,仔仔细细给它展示自己毕生所学是吧?何况这种演化是要花费大神通的,可不是一点体力的事。 王二妮观道之后,得到的好处也很明显,实力可以靠资源堆砌,宇宙之中多的是不缺资源的强者后裔,但堆砌到了一个极致,就要靠“悟道”,悟道的境界可以算作一种虚无的等级,实力是真正的等级。达到一定的虚无等级,之下的完全可以再次靠资源堆砌上去,倘若资质差的,悟道境界的虚无等级上不去,资源堆砌再多也无法消化成实力等级。 王二妮的悟性极好,她的虚无等级在这场观道之后差不多达到了三分之二道玄的水准,而她真正等级在荡魔那个实力,这点上鬼佛没怎么去管,吃几只百强神魔就能补上去的事。 唉,神魔,宇宙唯一不可再生资源。 说来话长,回到伏林身上,王二妮一眼就看穿伏林的变化,甚至隐约在他识海之中窥见了一座宫殿轮廓,她犹豫片刻,还是低声询问道:“伏先生,你今日可有什么与平时不同的感觉?” 伏林愣了一下才想起,这位女主家是一位仙人,他倒是没怎么犹豫,直接把梦里的事说了出来。他还引经据典给王二妮推导那巨大神魔的身份,还想给她展示一下文宫,最后有些尴尬地发现,这宫殿好像暂时只有他一个人能进入。 王二妮笑道:“我能看见,伏先生不必如此,这也是先生自身的机缘,我这里有几册术法玉简,先生可以拿去看看。” 她把几页玉简交给伏林,见伏林兴高采烈地离去,揉了揉太阳穴,实在没想到还有这种梦中册官的事。 和伏林交谈这几句话的时间,这种册封的原理王二妮大致上也看明白了,就和大昊天强行喂给王追月一座月宫差不多,用一枚星核打造“官印”,印入凡身,将一个凡人强行提升为星核宿主。 但这和帮助王追月直接炼化星核不同,人是星核的附属物,倘若大昊天不去剥夺,那伏林可以被尊称为一声星君,从此与星核共存,但若再次剥夺掉他官身,伏林就还会变回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这种强行提升有一个极大的好处,就是可以把自己人册上天庭,位列仙班。坏处也很明显,这些后天星君们无法自主修行,修出来的神通全在星核那儿,再也离不得星核……不,对昊天来讲,这真的是坏处吗? 王二妮看张仁的脸色都有些不对了,张仁略有几分紧张,难道他今天洗澡不够认真,身上还有些没擦拭干净的地方?一别许久,昨夜他沾枕就着,今天心里还有一点想头呢。 张仁下意识地闻了闻自己的胳肢窝。 王二妮实在能看懂张仁的每一个动作,轻咳一声,说道:“今天晚上早点睡吧,你在外头奔波了那么久,回来应该好好休息。” 张仁把湿头发擦干净,凑过来唉声叹气地说:“夫人,不要这样狠心,为夫这些天没有一天晚上睡得着觉,一闭上眼就是夫人,今晚就是打死我,我也要服侍夫人一回。” 他撒娇是真的很熟练,王二妮很快就心软了,犹豫着道:“那好,但你快着些,不要耽误睡觉的时辰。” 张仁像吃了一口蜜糖似的,嘴里全是甜滋滋的好话,哄得王二妮一会儿忍笑一会儿晕乎,亲昵了没多久,两人就滚到大床里侧,王二妮一道灵气勾下帘幔,将暧昧声响都隔在床榻这片小天地里。 今晚的张仁……确实很快,一是这么多天他确实很想念王二妮,二是这里苕村别庄,他没有丹药存货,打出的是自身水平。 张仁有些不敢置信地算了算时辰,在王二妮的憋笑声中坚持要打第二战,被王二妮拍了一下小腹,“说好了的,早些睡觉,不要耍赖了。” 张仁悲愤叹气,辗转反侧,王二妮索性把他拉到怀里,叫他埋在胸口,这下张仁就老实了,脑子里没有剩下太多复杂的东西。 迷瞪了有一会儿,张仁感觉自己又做梦了,这梦清晰无比,他梦见一个紫衣女娃娃甜滋滋地叫他爹爹,说小七就要来啦,问爹爹欢不欢喜。 张仁欢喜得一下子清醒了,左顾右盼没看到小七,却发现自己还维持着睡前的姿势,靠着夫人的胸口,看不出小鸟依人来,反倒像极一只蜷缩的大熊。 没成婚的老光棍一般幻想的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但张仁是真觉得,他和老婆热炕头,孩子睡外头是最好的。现在雪儿懂事了,喜欢黏着姐姐们了,经常这个姐姐屋里睡一晚,明天那个姐姐床上赖一赖,极大地给父母造小七的事业带来机会。 想到小七,张仁拍了拍没睡实的王二妮,压低声音道:“夫人,我刚才也梦见你说的小七了,小七是不是眼睛黑黑的,眉毛弯弯的,头发带一点小卷,脸圆嘟嘟的?” 王二妮不意外他能梦见,忍不住笑道:“咱们女儿都是圆脸,姐妹长得像也很正常。” 张仁略有些偏心地说:“可是小七软乎乎的,小小的,像一只糯米团儿。” 王二妮啪嗒一下拍在张仁脸上,张仁有些迷茫,夫人虽然有时候会打人,可一般不会打他脸啊,猛然就见王二妮一骨碌坐了起来,脸色有了很奇妙的变化。 张仁小心翼翼地想戳戳她,问她怎么了,就见到王二妮的手按上小腹,语气轻得要命,像怕吓跑了什么,声音很低地道:“小七在、在……” 她说不上来这个过程,但绝强的实力让她对一切都有了敏锐的感知,从体感到预感都在告诉她,小七来了。 明明实力强到可以毁天灭地,王二妮硬是动都不敢动,第二天早上连床都没下。张仁也很紧张,忙前忙后伺候着,这还不大好和外人解释,不过云华很理解的,小别胜新婚嘛。 一连三日,王二妮终于松了一口气,对一脸紧张的张仁忍不住笑道:“真的怀上了,这胎一定是咱们梦见的小七。” 她拉过张仁,就吻在他唇瓣上,喜悦的心情覆盖了一切,等两人依依不舍分开的时候,王二妮忽然不合时宜地看着张仁的脸,想起了鬼佛。 三夜因缘……这小七,到底算谁的呢? 第117章 想到鬼佛,难免想起这两天他都没有再来的事,当然王二妮也没有很希望他能来,毕竟身边还躺着一个男人,真来了张仁看不见鬼佛,她却能看见两人,也是徒添为难。 不过之前鬼佛总是提及小七的事,当真怀上小七之后,她毕竟有些想要把喜讯告诉他的心思,虽然她也没有弄清楚小七这两个爹到底算谁的。 王二妮很快把事情抛到了脑后,不管算谁的,肯定是她生的没错了。 此时鬼佛正和大昊天坐在一处喝茶,王二妮一直觉得这些分魂共用一张脸,那是因为没怎么见过他们在一处时候的模样。当鬼佛和大昊天面对面坐着的时候,他们看起来没有太多的相似之处,有时候长得像的两个人,给别人的观感是截然不同的。 鬼佛的眼神平和而清澈,即便活了很久很久,他看人时的眼神仍旧如同少年人。大昊天眸中仿佛有星辰流淌,乍看神秘,实则空洞无神,因为他所融合掉的六个人格并没有在控制这具躯壳,正在识海里打成一锅粥。 谁都想暂时控制一下躯壳,出去把鬼佛打扁,神级智慧平时没这么傻,但谁让鬼佛犯的是众怒呢?如今大家都是人格,生前的实力带不来,简而言之个个势均力敌,打得那叫一个不可开交。连一向中立的人皇也因为建造到半途的神夏之国被打没了一片建筑,怒吼一声收起神国,加入了战局。 鬼佛则是轻轻吹拂了一下茶盏里的茶叶碎末,饮了一口,他也知道这碎末渣渣茶叶是大昊天特意从好茶叶里挑出来给他泡的,不过并不在意罢了。 大昊天很正经地询问道:“如今小七已经开始孕育,你还有什么执念没放下的吗?” 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像鬼佛这样庞大的个体,张仁走正规程序慢慢融合掉他,至少十年往上,要是以前打光棍的那会儿,大昊天都压根不会来守着,融呗,慢慢融呗,三千二百万劫对他来说都不叫事,就融个百十来年也算时间吗?可……现在不比从前了! 大昊天是真的急,小孩子都是一天一个变化的,这头一个爹,那头一个爹,以后小七生下来鬼佛还没融进去,对小七来说,那可是三个爹了,一个小宝宝要那么多爹做什么? 更何况……他这几年日日夜夜都在想着王二妮,张仁作为凡身,他是慢慢进入平稳的老夫老妻生活了,可对寿元无限的神魔来说,他这几年可是热恋期,而且这份热恋不知会保持多少万劫。没见这些融合进来的人格一个个都恨不得把其他人打成死狗吗?他们也在热恋期,老房子着火哪有不上头的道理。 面对大昊天的询问,鬼佛笑了一声,说道:“我也想要尽快融合,两个法子,一是直接打散我的魂体,我进入死亡之后智慧归入本体,二是我与本体产生强烈共鸣,我认可本体渴望回归,本体也有强烈融合掉我的心念。” 这是有例子的,人皇死于第一条,道玄死于第二条。 大昊天下意识地抬起了巴掌,想给鬼佛打死了事,鬼佛却稍稍向后退了一下,笑道:“虽然知道昊天并不需要我毕生所修,可这样毫不犹豫就要打死我,是不是也有些过于伤人了?” 大昊天的巴掌并没有收回去,虎视眈眈看着鬼佛,鬼佛也不闪不避,极认真地道:“但我对自身已有规划,我的道,要并入地府轮回,掌控半数阴曹,来日你为玉帝,这地府维度不可只有太山一个主人。” 涉及到神级智慧的判断,大昊天也不能无视掉,很勉强地收回了巴掌,鬼佛又道:“我的一身修为将会尽数化入佛国之中,成为一个历练之地,你可将三千二百万劫记忆与佛国融合,你也掌一部分时空规则,就将佛国放入时空长河之中,于佛国内凝滞时间,可使人一瞬历经百世轮回。” 这是挺麻烦的事,大昊天的眉头还没皱起来,就听鬼佛道:“夫人心性悟性出类拔萃,即便没有太大机缘,但凡能够走上仙途,她最少也能走到阎罗的地步,如今她所缺不过是时间的磨炼。融合在即,莫非你真觉得,她愿意以附庸之身,随你上天庭去?” 大昊天思考的一瞬时间,就将所有可能性都推演了一遍,然后就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鬼佛笑道:“待我做完这些,劳烦为我留住一瞬生机,让我以活着的视角看一看,我一手成就的大天尊。” 大昊天有些嫌弃鬼佛了,这人可真是会表功,明明这事也需要他出力不少,可瞧瞧这和尚是怎么说的?他一手成就!不过还是迫不及待点点头。 行了行了,知道了,你快做吧,做完赶紧死吧。 鬼佛并没有去和王二妮道别,他不需要离别的眼泪,因为有大昊天在身边,鬼佛有再大的动静都不必隐藏。他抓出修行了近三千万劫的大道,如九天雷霆劈落,穿过层层维度直达地府,将这最低的生命维度一下子劈为两半,规则意义上的两半。 太山府君震动,随后就是苦笑,远远向上拱手,叹道:“世尊客居地府多年,如今要反客为主了吗?” 鬼佛并不理会,慢慢将自身大道融入地府维度,一道道鬼神敕封下达,自枉死城中走出一位位阴曹鬼神,不是他的弟子就是他的信众,原本的枉死城继任之主元照更是黄袍、哦不是,黑袍加身,一身气象隐隐朝着阴君在变化。 大昊天就在鬼佛身后抱着胳膊看着,如果光是鬼佛一人在融地府,太山肯定是要拼命的。 他是天生契合地府维度的大神魔,饶是如此也是从宇宙开辟不久后就在融合维度,好不容易才掌控了这一界,鬼佛这么做和直接摘桃有什么区别? 可大昊天就这么懒洋洋地在后面看着,太山敢怒不敢言,最终化为全然的无奈。 融吧,融吧,我都行的,没关系的。 一融就是七日。 这七天是小界最炎热的暑热天气,王二妮在别庄各处都布下了恒温的法阵,但架不住霞儿她们就是喜欢跑出别庄去玩,连杨戬养的小狗儿都在村里找到了狐朋狗友。 杨戬其实不想出来玩的,他想多多陪伴娘亲来着,但云华不要他陪,反而赶着他出去玩,毕竟还是小孩子,杨戬起初是勉强陪着姐姐妹妹们,然后嘛……就在村里玩疯了。 村落一般都是循着水源建的,苕村这边处在水源上流,土地肥沃,是个富村,不过村里的小孩还是和别村的孩子没什么两样。年纪大些的跟着父母干活,年纪小的,家里疼的就在外头玩耍。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66节 今天是难得的休息日,早上上了半天课,下午过了最热的时候,霞儿领着头带着弟弟妹妹们出去玩,虽然在昊天爹爹的世界里玩是很快乐啦,哪个小孩能拒绝沉浸式扮演公主的快乐呢?杨戬都拒绝不了。 可玩多了也有不想做小公主的时候,这些天和村里的小孩出去摸野果,堵兔子,成群结队捉迷藏,这些朴实的游戏也很受小公主们欢迎的。 嗯,杨戬也可以算在小公主们的范围内,毕竟他前两天还被系了丝巾扮公主,嘴上嫌弃着幼稚,玩起来的时候他还是很开心。 今天村里的小孩子们决定去山上捉蛇,霞儿兴高采烈地跟着跑,彩儿照顾着最小的雪儿,杨戬可威风了,他提着真正的兵刃呢,虽然是随体型变化的缩小版,但也足够他挥舞着三尖两刃刀在杂草丛中砍来砍去,收获一群小孩儿们羡慕嫉妒的眼神了。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运气太好,一群小孩儿刚到山上,就发现有许多条蛇匆匆往山下爬,不、还不止是蛇,各种大大小小的蛇虫鼠蚁,山里的狐狸,走地的鸡,甚至隐隐有猛兽的吼叫声传来,杨戬握紧手中的刀柄,喝道:“不对劲,大家往山下走,回去!” 彩儿一下子拔出了伴生灵剑,护卫在周围,村里小孩们虽然害怕,但人就是这样,害怕到没有主见的时候就会乖顺如羊羔,听着杨戬的指挥往山下走,霞儿其实不怕,她时不时回头循着吼叫声想要分辨野兽的方位。 就在这时,猛然间有雷霆大作,天上的乌云几乎看不见边际,耳边仍然是野兽的咆哮怒吼声,连杨戬心里都开始发毛了,催促着众人往山下走,这时候也不能快速跑起来,一地的蛇虫鼠蚁很容易绊倒。 忽然,一道紫色雷霆掠过天际,有暴雨倾盆而下,砸在孩子们的头上脸上,落在地上,可并不是雨滴的触感。 野兽的吼叫声不知何时停止了,一群小孩子呆呆拿手护着眼睛,可还是舍不得闭眼,因为这漫天乌云带来的暴雨,下的竟是五谷啊! 伴随着各处生灵界域天降五谷,地府维度彻底被划分开了,从此真正纳入了天庭管辖范围之内。 天雨粟,鬼夜哭,宇宙大道降功德,福泽世人。 第118章 天雨粟的异象持续了整整三天,家家户户都拿出所有的容器出来盛放这些天降的五谷,各地官府也在源源不断将粮食收拢进仓库,茫茫宇宙只要有生灵之处都下起了五谷雨,狂欢的热潮经久不息。 雨停后,别庄里的佃户们也在抢收没过人小腿的五谷,王二妮看着渐渐清朗的天空,不知怎么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预感真正落到实处,是在雨停后的这天夜晚,张仁就睡在身侧,她忽然感觉身体一轻,如在梦中又极为清醒,很像是那天佛国观道的感受,四周光明一片却无人,她下意识地开口道:“菩提?” 这无边无际的佛国唯有一道清风轻轻地拂过她面颊,像一个温柔的回应。 随后光明隐去,她周身变成了黑暗狭窄的小空间,令她慢慢往里蜷缩手脚,这很难受,王二妮下意识地挣扎起来,挣扎着挣扎着,就从母胎之中挣扎而出。 历胎中之谜,忘却前尘,王二妮大哭着被抱进襁褓包裹起来,有男子笑语,有妇人柔声,她渐渐安稳下来,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看着周围富贵景象。 第一世,父母疼爱满十七,家中为她挑选良配时遭逢劫难,满门遇害,她一个人挣扎逃生出来,遇到一个脾气恶劣的老人家,做了师徒。 老人家脾气很坏,并不把王二妮当成一个闺秀小姐看待,要她劈柴挑水洗衣做饭,也教她刀枪剑戟,把她丢在深山老林过夜,最后要她亲手打死一只老虎,算作出师之礼。 王二妮跟着老人家到了三十四岁,老人去世,她埋葬老人,踏上了复仇之路。 尘埃落定已四十,在这片凡人小界之中,王二妮成了一位以绝顶武技行走江湖的武林传说,路见不平,锄强扶弱。起起伏伏又三十年,她在一处村落隐居下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成了一个脾气很好的老人家,捡了一对孤女收做徒弟。 一瞬百年,王二妮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佛国之中,有清风在耳边拂过,像一声笑语。 她明白了什么,再次闭上双眼,这次她放轻了挣扎的幅度,顺顺当当地落地,一经胎中之谜立即忘却前尘。这一世她出生在以武为尊的中等文明,生来资质极佳,因为父母穷苦,尚在襁褓之中就被豪族买走,成为陪伴大小姐练武的武婢之一。 二十岁那年,资质不强的小姐嫁入城主府为侧室,王二妮仍旧练武不辍,击败所有同龄武者成为最炙手可热的天才,脱离了武婢身份,成为城主府的座上宾。 五十岁,异族入侵,王二妮杀绝异族,立下赫赫威名,此后镇人族边关一百六十年,寿终正寝。 再一世,出生于凡人界,平庸一生。 又一世,为小族公主,和亲途中策反送嫁将军,带着大批陪嫁和五百亲兵涤荡草原,收拢部族,成就女王霸业。 …… 转瞬千年,王二妮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感觉到了体内沸腾的灵气,她在不断吸收着佛国的馈赠,实力在不断提升,而她甚至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床榻上和张仁安睡,只过去不到一百息的时间。 王二妮已经明白了鬼佛的意图,他在将张仁所经历过的一切,以一种大神通重现在佛国之中,为她灌顶,相当于一卷试题,张仁已经考过,他将写满答案的试题交给她,让她背诵完成。 来不及多想,再次被胎中之谜包裹,王二妮睁开双眼的时候,只见到哭嚎的父母,她宛如一个货物般被塞进笼子里,和一个个出生不久的婴童一起被送到传送阵前,倘若王二妮现在有记忆的话,大约很快就能猜到,这是鬼佛的那一世了。 被送往上界成为祭品,途中吃小孩的那位大妖被更凶戾的强者吃掉并霸占地盘,这位强者不屑于吃小儿,反而挑选了几个资质上佳的收为弟子。王二妮也在其中,排行第五,上面是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姐和四师兄,底下是几位师弟。 所有人都被强者严苛教导,婴童没有太大的分辨能力,即便被冷酷对待,也都觉得师尊的心是好的……直到出类拔萃的大师兄被师父吃掉了。 二师兄几乎是立刻就想跑,被王二妮拦下,王二妮以一种同样冷酷的姿态将他送到了师尊面前,不出意外,二师兄修炼不行,师尊其实懒得吃他。 接着是三师姐,她一向暗恋大师兄,为了这事她准备去勾引师尊,想趁师尊不备偷袭他,也被王二妮拦下,这些年也有姬妾想过刺杀,死状都很惨,冒险行事只会白白送命。 接下来的日子里,所有的弟子都不大敢修炼了,师尊气得半死,但看到王二妮还在刻苦修行,感到了些许安慰,指点了她更多。 随着王二妮的修为越来越强大,师尊看她的眼神也越来越不对,倘若是个男性强者,强到这份上不该放任了,这对他来说有些危险,但王二妮是女子。 宇宙之中女性强者天生就多了一层护身符,强大的母体能够诞生强大的子嗣,师尊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满意,为她提供了更多的资源,王二妮也流露出憧憬爱慕之意。 自小养大的女徒和掠来的姬妾自然不同,何况王二妮资质又那么好,这位独霸一方的强者甚至不打算强取豪夺,而是决定和她结为道侣,办一个盛大的双修大典。 然后双修大典之上,弟子们一同反水杀死了正志得意满的师尊,王二妮一身嫁衣掷剑在地,接掌了这方势力。师尊的尸身则被她一巴掌拍散,化为灵气滋养土地,没有同门表示不服气。 这一世王二妮过得比主动进入地府的鬼佛还要命短,那时宇宙太乱,她只活了两千万岁,就死于累积的旧伤。 下一世,凡人界,没有任何修炼途径,王二妮出生在一个小乡村,从种茶的小村姑到村落之间的走商人,差不多到了五十岁那年成为了生意遍布数个大国的富商,到七十岁寿终。 再下一世,低等文明的小国将军之女,从小女扮男装随父上战场,在父亲被皇室坑杀之后重整旗鼓,率军反叛,最终夺国自立,以一种席卷的姿态一统大陆诸国。后有仙人捧药相赠,寿一千八百年,成为一个高等文明历史上最初的天下共主。 …… 一世一世经历下来,王二妮和张仁的经历大多不同,张仁的真实经历往往更加直白血腥,王二妮和他有同样的经历,却往往化解大多数残忍之处。 如此,三千二百万劫过到张仁的上一世,说来很巧的,张仁的上一世正是这处小界如今的皇朝开国之主周飞白。 王二妮经历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破解了胎中之谜,再次睁眼,耳边听见的是熟悉的小界话语,再仔细判断了一下年代,她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婴童脸上带着笑意。 这一世她仍旧叫周飞白,皇朝末年大多乱世,周飞白出身不算太差,是这上一个皇朝一个七品县令官的儿子……哦,现在是女儿了。 周县令为官很好,不算太清廉但不苛待百姓,时值乱世自然有青壮民夫愿意跟他干,王二妮出生的时候,外面已经是乱世了,周县令带着乡勇占了附近三个县,也算是一方小反王势力。 不过这样的小反王基本上不在大反王眼皮子底下,这时节有世家豪强造反,有权臣挟天子令重兵,有泥腿子登高一呼,形成了五大反王割据的势力版图。周县令运气就比较厉害,他这个小反王地盘邻着三个大反王的势力边界,被围在中心点,反倒因为可以做个打起来时的缓冲之地,被默契留存下来。 王二妮五岁的时候,周县令被权臣反王打掉了一个县,然后他怂怂地回来了,王二妮其实不记得周飞白的翻盘路线,也不需要记得。 她经历了这么多世的历练,对于打仗这种事可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这甚至还是开局四个县……哦,现在是三个县了。总之她先说服了周县令,又说服了周县令手下的两员大将,分别是从前杀猪的张屠户,和从前编筐的孙篾匠。 十岁时候,原本的五大反王势力剩下了俩,周县令的地盘跃升为大反王势力之一,形成了三方割据状态,其中周家的地盘是第二大的,而周家名义上的主公还是周县令,实际上他都指使不动家里的厨娘去给他炒俩菜了。 王二妮十五岁的时候,和其中一方反王签订联姻盟约,灭了第三家反王,然后转手接收了联姻那家的势力,给周县令封了个太上皇,就这么登上了皇位,原本联姻的那位皇夫则打发了一个国公爵。 她活得比张仁前世的周飞白长得多,凡人之身活到九十八岁,在太上皇勤勤恳恳为她繁衍壮大的宗室里挑了个资质不错的储君继承皇位。 这一世寿终,睁开双眼,王二妮站在无边无际的佛国之中,忽然长叹了一声。 第119章 大昊天站在云端,掌中托着鬼佛的最后一缕生魂,看向佛国之中缓步而出的王二妮魂身,他是隐匿着身形的,眼睛紧紧盯着佛国出口,想比掌心的鬼佛更快看到夫人历劫归来的模样。 那一刻夜空之中风云激荡,漫天的星辰都在让道,鬼佛嘴角含笑,目光温柔地看向走出来的王二妮,笑容忽然顿止。 大昊天也停顿住了,下意识地道:“没成?怎么可能?” 至强的神魔有宇宙之中最强大的感知能力,但无法感知到正缘的动向,初来桃源村那会儿,他甚至只能通过玄光镜偷窥她的一举一动。 当然这也预示着很多东西,神魔唯一无法预知的就是自己的未来,感知不到王二妮的未来只能说明她会和他纠缠至深,她的未来便是他的未来。 但大昊天一直没有把这种无法预知当成一回事,在他看来,一切尽在掌控之中,他为她规划好了一切。在这一点上,包括张仁和鬼佛,还有所有人格都是一致的,他们愿意馈赠这位还处在蒙昧期的小正缘,给予她最好的东西。她想要变强,那就把最平坦的大道送到她面前,让她一步步踏上凌霄。 可王二妮未成强者,她身上的气息甚至比进入佛国之前还要薄弱一些,不止散去了这几年从大昊天那里得到的机缘,连先前阎罗荡魔人皇的那些馈赠也都一并剥离掉了。她现在甚至不算一个正常实力的仙人,最多算得上半仙,这半仙的实力是她自己修出来的部分。 大昊天能够感知到,王二妮将所有外来的馈赠全都剥离,化为一朵七色莲花,在踏出佛国的一瞬,唯有一瓣紫色的花瓣落入肚腹之中,其他的花瓣则各自飞向了霞儿彩儿星儿朝儿夕儿和雪儿她们。 父辈的馈赠,就给予女儿们吧。 大昊天干巴巴地看了看鬼佛,说道:“你要死了,可她没成。” 不是大昊天刻意这样,他脑子里的人格在打架,躯壳的智慧不足够,面对这样匪夷所思的情况,他看起来难免有些转不过弯。 鬼佛站在他的掌心之中,看着半仙之身的王二妮,反而笑了起来,一向古井无波的佛目之中满是光华璀璨,他喃喃地道:“我料错了,是我料错了……岂有受馈赠而成就的大天尊。” 他想起那一晚王二妮向他询问大天尊之事,那时他只注意到她满心想要变强的欲望,那股几乎蓬勃而出的野心。他为这样的女子深深着迷,自顾自为她规划好坦途,可未料到历经无数风霜归来,她野心不改,却心境澄明,如同拨了遮挡明珠光华的细沙,露出内蕴的傲气。 一躯壳一魂体怔愣愣站在云端,舍不得移开一眼。 王二妮的生魂只在外间停留数刻,看着女儿们在睡梦中融入了花瓣,就回了肉身,轻轻地在熟睡的张仁眉心吻了一下,仍旧闭目睡去了。 剥离所有馈赠,不是一朝一夕的想法,在经历佛国一世一世劫难的时候,王二妮就一直在想这件事。 强者修的是什么?她知道,吃人变强是宇宙之中的一种主流途径,但鬼佛不愿吃人,照样可以修成大道、她也不愿意吃人,可接受那些馈赠,她只不过是更清白一些,本质上仍旧是一种吃人*,这和被吃的人是不是自愿没有关系。 王二妮想起和阎罗相处的那些日子,她不肯吃有智慧的活物,阎罗就拿一些同等的死物资源替代,仍旧是一口一口将她喂成仙人。 她那时候没有傲气吗?也有,只不过被一步登天的捷径迷花了眼,王二妮叹气,也许是她太过幸运,展露出丑陋贪婪的一面时,遇到的都是爱自己的人。 可外来的终究是外来的,她要成为第二个昊天吗?要成为第二个以神魔为食的存在吗?那她究竟是自己,还是昊天分裂出来的另一半? 到最后一世,王二妮终于下定决心,她不要那些馈赠,自己的道路自己走下去,她不愿意以掠夺为基础,她要走出自己的路。 这一夜鬼佛消散前是心满意足的,他见到了最好的王二妮,他已经能想象得到她未来的道路,不同于任何强者的,一条不靠掠夺、自强不息的道路,她会是宇宙的新篇章。 也唯有这样的女子,才能令他生死不悔。 鬼佛死后,大量的灵气往外逸散,被大昊天慢慢引入虚空宇宙之中,滋养更多的生灵。到天明之时,张仁捂着胀痛的脑袋,疑心自己生了病,他有种脑子里消化不良的感觉。 王二妮看着他,即便失去了绝大多数仙力,她还是猜到了什么,抱住张仁,为他揉了一会儿太阳穴。 三夜因缘,原来真的只有三夜……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让她心里空落落的。不过王二妮没说什么,等张仁好了一些,轻声道:“今天没什么事,也给两位先生放放假,你多看顾着孩子们一些,别再往外跑了,现在到处乱哄哄的。” 张仁点头,先前天降五谷,越是人聚居的地方掉落的五谷越多,有的地方能把人埋得只剩个脑袋,人迹罕至的山林大多只有薄薄的一层。不过这些天,人们大多已经抢光了村落城镇里的天谷,开始往各种犄角旮旯里收谷子。 人多了就乱,王二妮现在不准孩子们出别庄去玩了,虽然孩子们都有自保的手段,可毕竟都还是稚嫩孩童,遇到坏人还是会有危险。 张仁依言去给伏林和韩湘放了一天假,霞儿可是最高兴的,她昨天的作业没写,正发愁一会儿入了学堂该怎么回话,看张仁的眼神甜蜜蜜的就快要挤出点泪光了。 王二妮在内室修炼,将自身灵气不断提纯,再吸收吐纳天地之中游荡的灵气,一点点重复提纯的过程。这种苦修枯燥而无味,强者几乎都不会这么做,就连重秋星那样的中等文明,也大多只有筑基期才会老老实实修炼,一旦筑基,就会出去寻找各种天材地宝加速修炼进程。 但这条路是可行的,王二妮现在的情况其实很像当初的王追月,王追月被挖走元婴之后,境界掉落,但体内的灵气和资质足够,再往上修炼时就会跳过破境的难关,实力达到什么样的地步,就是什么样的境界。 三千二百万劫的经历带给王二妮的好处远不止明面上的,也包括了虚无境界的提升,说实话这样的情况,大昊天完全可以抓一些神魔给她填上资源的空白。 但大昊天不会这样做了,他已经从鬼佛的人格那儿明白了王二妮的决心,这会儿正呆滞地编着筐,脑子里打成一片,柔肠百结,爱意难舍,老房子着火,反正各种沉迷恋爱的形容词都能用在他身上。 他的正缘,他的正缘……怎么会这样让他喉咙干哑,心跳停滞,爱意冲昏头脑? 鬼佛的智慧还没有完全被张仁融入,现在处在识海的边缘,其他人格暂时还打不到他,他盘膝坐在识海边缘,很自然地对大昊天道:“神魔乃是先天生灵,昊天诞于太一,太一是宇宙奇点的中心星核,自从诞生灵智以来,就是最强大的。” “你自诞生之初就自称昊天,昊者,大天也,昊天的本意就是大无边际的天。这样强大的生灵会有一个命定的正缘,本就是不可思议之事。” 鬼佛看着呆滞的大昊天,笑了一声,道:“宇宙生灵,最基础的智慧生物就是凡人,宇宙之中不知有几兆亿万的凡人界域,你又为何会在这样一个小界之中遇到正缘?”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67节 大昊天一瞬间想到很多宇宙规则,但最终只是摇摇头,几乎所有的宇宙规则对他都是无效的,事实上他自己就在孕育体内宇宙,等他强大到一定的程度,或许会释放出体内宇宙,覆盖现有宇宙,成为一个真正的宇宙化身。 鬼佛便悠然地道:“所以夫人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她看似是弱小的后天生灵,但倘若按照没有神魔的发展,比如太一死后没有诞生你,神魔们渐渐绝迹,后天生灵必然会崛起,宇宙必然会诞生秩序。你猜,这方宇宙最后的秩序主宰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大昊天没有再猜下去,他已经推演出来结果了,和自己纠缠太深的正缘无法被直接推演出来,但这个模糊的结果已经证明一切。 鬼佛定定地看着他,似是羡慕似是酸妒,轻声道:“你可真是好命啊!” 大无边际的天,不会为地上的杂草而倾注温柔,这是宇宙的自救,将命定的未来主宰送至了如今的主宰面前,以一场爱意,化解一切。 至强神魔的妻子不会是大天尊,而是大天尊成为了至强神魔的妻子。 大昊天坐在门槛上,不再理会鬼佛了,目光遥遥看向正在苦修的小正缘,看着她年轻的脸庞,模模糊糊在她身上看到一道庞大无边的成熟虚影,圣慈垂爱,众生主宰。 第120章 八月中秋,气候转凉,王二妮也逐渐适应了半仙的实力,她将那些馈赠均分给了女儿们,其中得到最大好处的一是先天体弱的雪儿,二就是肚子里的小七了。 雪儿的资质得以补足,最开心的莫过于在猪圈住了大半年的牛魔,其二是猪圈的原主大肥猪。牛魔开心是因为不用再提供星核牛乳,虽然他也因此得到了很多星核,可、可他是一头公牛,事情万一传出去,颜面上毕竟不好看,至于大肥猪高兴嘛,当然是少了一个恶邻。 大肥猪是真的苦,它毕竟是个自主成妖的野路子,也没有师长教过它如何为猪处世,自打小母牛住进它的猪圈,大肥猪就动了心思。 当然不是别的心思啊,猪妖这时候还是比较淳朴,只看得上同类小母猪。最开始那会儿,它主要是每天看小母牛挤奶,闻着味儿馋了,也想尝尝牛乳的滋味。 牛魔本就一肚子的气,他给小祖宗喂奶,给帝师喂奶,给府里的猫猫狗狗喂奶,这些全都罢了,可你这猪算哪根葱?你不也跟我一块儿住这破猪圈? 在一次大肥猪霸道拱头过来想要强行尝尝牛乳的时候,牛魔露出了狰狞的笑容,跳起来把大肥猪打了个半死。 之所以不敢打成死猪,也是有一点点顾虑的,毕竟是大能者养的猪,虽然不像那些猫猫狗狗受宠,经常被摸摸抱抱,但打猪看主人,他最多给大肥猪一个教训。 大肥猪自此蔫了,起初不明白为什么随便来一头小母牛就能把它打成这样,后来不明白这么厉害一个大妖为什么住猪圈里给人挤奶喝,可能是个牛爱好,总之这大半年,大肥猪都老老实实待在猪圈里伺候牛魔。 牛魔平日里被下人挤奶,怨气就朝着大肥猪撒,也算找到了个平衡,心态上好过了许多。 张府一大家子出发去乡下别庄避暑,牛魔是最高兴的,过了一个夏天不被天天挤奶的日子,还攒下了不少饲料、呸,那是珍贵的星核。等主家一家子回来,小祖宗的资质都补足了,牛魔就开始翘首以盼,希望能被放走。 鬼佛不在了,大昊天倒是记得还有个牛魔关在后厨院子里,他不怎么在意这小小牛魔,但毕竟是自家孩子的奶……牛,功劳还是有的,大昊天还是在猪圈放了个普通的小母牛,把牛魔换出去了。 牛魔跑得飞快,他也是有交际圈的,搜罗了些消息,然后直接往西极佛界那儿飞。听说佛界最近快死光了,只剩下大猫小猫三两只,很多弱一些的妖魔都往那儿去,想占得一块地盘定居,远离神魔多的地方,免遭杀身之祸。 他倒是不知道,鬼佛正给大昊天交代呢,他要大昊天回归天庭后为他大兴佛门,能诓多少强者就诓多少强者去修佛,入了佛门就全归大昊天拿捏了。而且最好是拿一些妖魔开刀,当成回归天庭之后第一个大项目那么做。 这个大项目暂且定为取经计划。 大昊天这个躯壳只负责听,然后记下来,决定是不归他做的,倒是张仁这几天晚上天天做梦,不是点化神仙,就是和一群人格打架,有时候也坐下来商量商量取经计划,反正梦里的事他睁开眼睛就不记得。 搬回县城张府有几天了,王二妮也遇见了大昊天两次,只是都有些不知该怎么和他说话,毕竟她知道大昊天对她全然是好意,她也接受了很多帮助,可她说剥离就剥离了,不是很好解释。 这两次见面,大昊天都是匆匆点头,匆匆离开,假装自己是来接孩子去玩,左看右看就是不看王二妮,他主要是很不相信自己的自制力,很怕自己会扑上去求亲求抱。 在王二妮眼里,这纠结的举动却有另一番含义。 正逢中秋临近,王二妮拉住准备回家的彩儿,低声道:“彩儿,你回去后问问昊天前辈,今年中秋……他来不来?” 要是不来,必是生气了,还得找个时间专程上门去道歉才行。 都不用彩儿传话,大昊天已经在玄光镜里听到看到了,只是没传音回复,因为他最近有一点儿羞于见人,识海里的人格就快要笑死几个了,连一向平和的鬼佛都忍俊不禁劝他好好待着,嗯,养胎。 是的,他放在心口小世界养在猴群边上的那个石胎它……快要出生了,他能看得见,石胎里蜷缩着的是个猴模猴样的生灵。 对这个他倒没有什么想法,实力强大的神魔想变化什么样就变化什么样,这世间绝大部分强者之所以是人形,只是因太一最初化为人形,这是至强者的一个象征而已,在他这里,不存在猴形比人形劣等一说。 可他在意的是这石胎沾染他的生灵之气,在任何文明意义上,他都是这猴子的生父,没有他为石胎注入灵气,这本就是一个石头而已。 倘若是彩儿那种情况,大昊天真没什么想法,可偏偏这猴子只有他一个人的灵气,不是他和夫人的孩子,这就是一只私生猴!他是很不愿意让这猴子的存在被别人知晓的。 拖来拖去拖到猴子快要降生,大昊天最近都开始往下掉头发了,他甚至开始琢磨起把猴属之类的生灵都抓起来流放到体内宇宙里去,让外界宇宙之中再也没有猴子,以免被人怀疑自己的清白。 不过先降生的到底不是猴子,在中秋当日,吸收了大量灵气馈赠的小七挣扎着就要出生了,她比任何一个姐姐在母胎的时间都要短,却是先天资质补得最足的一个。 王二妮如果还是仙人之体,勉强还是可以使用神通术法轻轻松松将胎儿化为胎珠诞下,但她现在是半仙之体,孕育之苦无法完全抵消。 张仁急得在床前走来走去,急切道:“夫人,夫人,上次杨天佑用的那个符箓,你用在我身上吧!不要自己扛着,我张仁不是神仙,却也是个壮年男子,这些疼痛应该由我来承受。” 王二妮疼得头上见汗,心态上却很轻松,还有余裕笑出了声,轻声道:“比起霞儿那次好得太多了,而且这份生育之苦,我怕也是最后一次了,我能感受到小七在挣扎,她要出来见一见这个世界了……” 最后几个字疼得已经破音,张仁握住了她的手,额上的汗一点都不比王二妮的少,大昊天也急得团团转,但他现在已经明白,凡事不要替王二妮做出决定,只好咬着手在边上看着。 也好在小七不是那么折腾人的孩子,从破水到生产只经历了半个时辰不到,就有一声婴童啼哭传来。 王二妮长出一口气,不多的仙力运转起来消弭了一些疲惫,抬着头看着稳婆轻手轻脚地给小七擦洗,包入干燥软和的襁褓之中,不等先抱给张仁看,她开口道:“让我看看小七。” 稳婆小心翼翼地把襁褓里的婴孩抱给王二妮,被她稳稳接过去,张仁也凑到床边,用一种很别扭的姿势像是半倚靠在王二妮怀里,勾着头和她一起看小七。 稳婆是外头请来的,也是县城里手艺最好的稳婆,每年接生的孩子也不少了,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倒不是别的,也有的主家儿子多,生了女儿不怒反喜的,但正常的老爷都是自己先看孩子一眼,看过之后才会给孩子亲娘看看,像这样……小鸟依人的老爷还真少见。 不过拿钱办事,稳婆麻利交代了一些照顾新生儿的注意事项,其实看到张府里孩子这么多,就知道没什么必要多强调什么。 只是稳婆心里头难免有些嘀咕,这张家老爷命是不大好啊,夫妻恩爱,可生的全是丫头,府上唯一一个男丁还是跟别人姓的外甥。 人心隔肚皮,但神魔面前无谎言,大昊天在门口站很久了,稳婆出门时心里的嘀咕也被他听见了,只是他不屑于和凡人计较什么,张仁的命还不好?他命好得让人嫉妒!现在识海里还六个打架一个看戏的呢。 大昊天来了很久了,从王二妮破水那会儿就来了,只是他现在已经懂得尊重王二妮的想法,她想要最后感受一次生育的过程,他不能替她做决定,强制为她免去痛苦或者把痛苦转移到张仁身上。 看着这场艰难的分娩过程,大昊天和张仁一样,浑身都在冒汗,体内宇宙四处都在下雨,很多没有生灵的地方在火山爆发或者天崩地裂,直到刚才归于平静。 许多生灵聚居地简直像被犁了一遍,也就好在大昊天还稍有克制没造成死伤,这会儿看着小七平安出生,王二妮精神很足,他心情平复的同时也慢慢开始恢复体内宇宙的气候和地貌。 只是看着王二妮温柔含笑抱着软软的小七,身上的母性光辉温柔笼罩,几乎让他扶墙都站不稳。体内宇宙之中,原本平静下来的天空忽然开始云霞漫天,粉粉的霞云在无数生灵头上蔓延开来,宛若老天爷羞红的脸庞。 第121章 小七生下来的时候就很可爱,她的个头比寻常婴孩大许多,骨架也不那么软趴趴的,所以生她时才很费力,但其实强大的子嗣即便是刚出生的时候也不会是小小一只的模样,之所以生下来的婴孩大小,只是为了能让母胎轻松一些。 刚生下来不久,小七见风就长,小小的襁褓在一天之内就包不住她了,很快从一团儿长成了一个大团,有寻常婴孩半岁大小,只是还不会说出完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含含糊糊地讲。 比如说要尿了,小七就会拉住王二妮的袖子,啊啊地说要尿,爱干净的小公主绝不肯尿在尿布上。有时饿了,就会拍着手喊要喝奶奶,尾音是上扬的,nienie地那么发音。 王二妮对她实在是满心的爱怜,一整天抱着不撒手也是有的,张仁都没捞到几回抱,看着王二妮给小七喂奶,深恨自己没有这个功能。 要不说老天爷就是不公平呢,生孩子是女人的事,奶孩子就不能匀给男人做吗?俗话说宁跟娘去要饭,不投奔做官的爹,是做爹的不想跟孩子亲吗?这是先天不足,后天没福啊。 现在大昊天识海里的几个人格也不打架了,连人皇都暂停了动工,几个人格整天就坐在那儿跟着大昊天的玄光镜看王二妮和小七,气氛都变得和谐了,偶尔看向快要融入成为人格的鬼佛,畅想融合以后的日子。 最好的结果当然是融合之后从大昊天这儿分出几道身外化身,大家听调不听宣就完事了,当然这得看张仁这个本体最后会占多大的主导权。最次也就是现在这样住在识海里,其实道玄是觉得很不错的,人皇也很期盼融合后的昊天和夫人能够经常神交,让夫人常常来这片识海看一看。 今日八月二十,小七出生第五天,六个人格和鬼佛正在一如往日看着王二妮抱着小七哄她玩耍。个个看得入神之际,鬼佛先抬了一下头,随后道玄伸长脖子,说起来也就一瞬间的反应,所有人格都朝着大昊天的体内宇宙看去,那里头一个石胎正在震荡,显然是即将降生了。 大昊天僵硬地放下手里的篾片,回到老屋旧床上躺下,其实这算不得生育,可是他就是下意识地怎么做了,躺了一会儿,他忍不住翻了个身,嘀咕道:“这石猴震荡许久,怎么还不出生?” 鬼佛刚要开口,道玄就抢先笑道:“是看你这个做爹的不上心,连个接生婆没请,故此责怪,不肯降生哩!” 他甚至连桃源村的方言俚语都学得惟妙惟肖。 大昊天没有搭理道玄,话痨是这样的,越搭理越来劲,然后就听鬼佛道:“是生灵之气不足。” 当初大昊天找了一块天地孕育的奇石化为石胎,是为了保护还没有成胎型的彩儿,石胎本身的生灵之气被彩儿汲取了一部分。后来大昊天为彩儿输送的那些好处虽然也润泽了石胎,令这块石头充满了天地造化,但其本身的生灵之气是缺失不少的,按人话说,营养很足的畸形儿。 大昊天也感知到了这一点,稍加叹息,不得不输给石胎一些生灵之气,倒不是他舍不得,而是输送得越多,他和这石猴的联系就越紧密。输送完,他反手一道规则打出去,这是遮掩天机,令这宇宙之中比他弱小的生灵无法算出这石猴来历,无论怎么算,这都是一只天生地养的石猴。 大量生灵之气涌入,石猴反而没动静了,大昊天能感受到这只还处在蒙昧状态的石猴正在拼命消化吸收这些生灵之气,不肯放过一点点,这样来说的话,它起码要延迟百年才能出生。 松了一口气,大昊天忽然看向鬼佛,问到:“你要彻底融合进本体了?” 鬼佛点头,他这些天对张仁是完全开放心扉的,每天夜里张仁都会入梦,他加速了张仁的时间,尤其这几日小七降生,他更加渴望融合为一个整体,现在算来,也就剩下两日时间。 大昊天高兴坏了,几个人格也都催促鬼佛快点死了算了,他们保证不会拉他打群架的,因为从阎罗到道玄,都憋着一口劲,准备不分敌我,只待鬼佛彻底踏足识海,就一拥而上把他揍个满脸开花。 这还剩下的两日时间,对张府来说仍然是比较平静的,府上七小姐刚诞下不久,张仁给下人们多发了一个月工钱,连带着给两位先生也添了两身过冬的厚棉袍。 不知是不是凑巧了,就在第一日晚间,韩湘的家人就找了过来,是一个老仆带两个汉子,套着马车来的,一来就抱着韩湘大哭,说是府上都以为公子在外头失踪了。韩湘一一问过家里人情况,得知老母亲身体不好了,红着眼圈来向张仁辞行,又再三感谢他这些时日的收留之恩。 毕竟是家里头有事,张仁只来得及塞给韩湘一些应用之物,又添了些盘缠,说是这些时日的束脩,虽然看得天色渐晚,也不敢留,生怕让人家赶不上回家见老母最后一面。 入夜,张仁又开始头疼,他这毛病已经有几天了,只不过他自己说是小毛病,王二妮用仙术探查也没有感觉到哪里有病变,也就是近来每天都给他按一按头。 小七被放在摇篮里,屋子里莲灯照亮,她好奇地瞪着一双水润润的黑瞳看着张仁斜靠在王二妮怀里,半侧着脑袋让她给按头,看着看着,她就看困了,抓着猫尾巴慢慢进入梦乡。 嗯对……阿黄猫也在摇篮里陪小主子睡觉,家里的小姑娘们都没这毛病,连养了奶牛猫的两位小姐也不和人家两只奶牛猫睡一块儿啊。 阿黄在猫里已经算是老爷爷了,但对猫妖漫长的寿命来说还是个半大孩子,它自己的心态是很老的,每天就是找个阳光好的地方睡觉。结果前两天在阳光底下,走廊上头睡觉,被小七给看到了,啊啊叫着就要和猫猫一起睡。 阿黄是只挺干净的老家猫,也很乖从不咬人挠人,王二妮顺手就把它抱进了摇篮里,这下可不得了,现在小七就算是睡个午觉也得抓着猫爪爪或者猫尾巴,没有阿黄就不肯睡觉。 阿黄叹气,也行吧,小婴儿的摇篮床可比地上桌子上猫窝里头软和舒适多了,它本来每天大部分时间也都是在睡觉,就当多了个睡觉搭子吧。 至于小主人还离不得人,摇篮床是安置在主家卧房的,等于睡人家夫妻边上,阿黄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它只是一只猫啊,人类的亲亲抱抱它一点兴趣都没有。 眼看着张仁被按着按着脑袋就慢慢向下埋脸,只差学一声小七嘤嘤,一副很渴望被喂奶的架势,阿黄很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把猫头埋进摇篮床的柔软被褥里睡了。它倒也不担心被打扰,果不其然猫头才埋下不久,一片隔音隔视线的结界就笼罩住了一人一猫。 次日张仁神清气爽起床,这几天他的头疼越来越轻了,昨晚甚至超水平发挥了一把,正是中年男人难得意气风发的时候。给王二妮掖了掖被褥,把小七抱给奶娘带去撒尿,张仁走出内院往前院走的路上,看到一道流光由远及近,仿佛要往府门口去。 张仁立刻就笑了,喊道:“舅兄,不必拘礼,直接下来就是。” 流光落地果然是王追月,王追月最近在重秋星拜了当初那位丹峰长老为师,正式学习炼丹之术。他有时忙有时闲,有时候一个月能回来四五回,有时候两三个月不来一趟,最近已经是比较勤的了。 见到张仁,王追月仍然很温文尔雅地点头,笑道:“我给小七带了几样玩具,还有一具偃甲木偶。” 他从储物戒中取出几样礼盒放在一边,很郑重地取出了一具一人高的机关木偶,一边给木偶变形一边介绍道:“这不是普通的木偶,我请那位偃师专门定制的,可以为小婴儿换尿布,这里可以存储一些奶水,也能变形成为可动的婴儿椅,还有遇到紧急情况木偶肚子这里可以打开,能放得下五岁以内的孩子……” 张仁盯着木偶看,又看了看王追月,他看得出来是专门定制的,这木偶栩栩如生……长了一张王追月的脸,还是美化版本的。 行吧,也算是孩子舅舅的一番心意,张仁替小七收下这份贵重的礼物,又热情邀请王追月在家里住几天。正好丹峰那里没什么事,王追月便点头答应下来,他在张府可是有自己的院子,很熟门熟路地住下。 这凡人的最后一日过得十分平静,王二妮昨晚累着了,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一家子一起吃了顿很寻常的午饭。唯独到了快傍晚的时候,独居猪圈的大肥猪看看后厨四下无人,化为一个黑胖大汉,悄悄溜出了张府,准备去找新的小母猪寻欢去了。 它最近看上的小母猪可不同凡响,那是一位富家小姐……的宠物猪,每天吃的都是精心烹饪的饭食,它不仅去和小母猪睡觉,还蹭人家饭吃哩! 第122章 八月二十二,诸事大吉,是个极好的日子,这一天龙兴县里同时有四家办喜事。 吹吹打打的乐鼓声绕了一圈,在张府后院墙根处又打了个转儿,倒也不算扰人清梦,因为这个时间点除了昨晚熬夜改戏本的云华,一大家子都在花厅吃早饭。 小七还吃不得糊糊,王二妮这胎奶水很足,把小七抱到屏风后头喂了会儿奶,拍了奶嗝,小丫头就有些犯困了,迷迷糊糊就又抓住了阿黄的猫爪爪。王二妮也没法子,只好拍了拍阿黄,示意它挪进小摇摇椅里,又把小七也放了进去。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68节 回到饭桌上,张仁正说呢,让杨戬吃完饭去看看云华醒了没有,再是熬夜写词也不能连饭都不吃——这是找补呢,其实云华经常这样,但今天饭桌上不是多了个王追月嘛,张仁难免要给云华遮掩一下,显得她好像事出有因似的。 王追月只是笑,他是有涵养的人,何况和张家人也处了有些年头了,当初云华没成婚前,他还替她炼制美颜丹来着,现在小杨戬坐在那儿已经是个半大孩子模样了。 今日秋高气爽,微风不燥,加上没什么闲事又逢小七新诞,大家的心情都挺好的,饭后王追月就从小摇摇椅上把小七抱了起来,要给她演示偃甲的各种用途。小七揉了揉眼睛,在舅舅怀里软趴趴地躺着,对于能够变形的木头没多大兴致。 但霞儿星儿她们都快羡慕死了,霞儿和王追月的关系最近,立刻抱怨道:“舅舅只想着小七,这个多好玩,就没有想着给我带一个。” 星儿也不开心,看到偃甲还能站起来人模人样的走路,过去拉王追月的衣袖。她也不说话,就用那双黑润润的眼睛看着他,看得王追月立地投降,答应了这个答应那个。 张仁不由笑道:“舅兄可别听她们的,咱们家这些个小魔星,谁有了一样新玩具,那不得了,其他几个全都要有,还得是一模一样新的,你答应这两个,等会儿朝儿她们也要闹!” 王追月禁不住笑了起来,很耐心地和孩子们解释。 制作一具偃甲不易,倒不是说王追月不富裕,人实力上来了什么都会有,可制作偃甲的工匠太少了,制作流程也太繁复。其实这具偃甲王追月去定制的时候雪儿还没出生,结果制作完成后,雪儿已经满地跑,妹妹家里的小婴儿又多了一个。 就算是答应下来的两具偃甲,也得花费个一年半载才能制作完成呢。 听了这个,霞儿就不大好意思折腾了,很大方地摆摆手,“那不要了,这个我看小七不会玩,我们先替小七玩着也是可以的!” 说完,霞儿还打开偃甲的肚子看了看,很失望,她现在看起来有十来岁大小,这么点空间根本没法钻进去。可恶,她还想试着开一开偃甲的。 这一点王二妮倒是可以满足霞儿,她看了看偃甲肚子内部,叠放了两个空间术法进去,让霞儿有了一个宽敞的空间,这下小姑娘们全都抢着要玩了,王追月无奈站到了一边。 他定制偃甲时,觉得最有用的功能是给小婴儿换尿布来着,结果小七压根不会尿在尿布上。 吃完早饭,杨戬捏了捏妹妹的小脸,就准备去叫娘亲起床了,还没往外走几步,忽然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舅舅养的太白不见了。 杨戬和张仁一样是个爱狗之人,他养的是太白生的小白,平时他带小白过来吃早饭,出来总会看到太白和另一只黑狗在附近追逐打闹,几年了一贯如此。可今天黑狗懒洋洋趴在地上假寐,太白却不知去哪儿了*,小白见到他出来,则是亲亲密密地去舔他的手。 在小白头上拍了拍,杨戬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狗又不像人出去了能说一声,也许是上哪儿蹲厕去了。 一人一狗走到花园的老桃树底下时,忽然间天光百道,笼罩府邸,云端之上有许多人头浮动。 杨戬下意识睁开天眼,透视云层,只见一尊尊形态各异的……神仙?只见神仙们推推搡搡,谁也没吭声就是推搡,仿佛是有互相传讯的,骂得还挺脏,杨戬看到有人脖子都气红了。最终推搡不动,有一个白发白须的老者飘飘然从云端落下,在他之后又有诸多神仙模样的人跟着落地。 这么大的动静早已惊动府邸上下,王二妮正在内院门槛上抱着小七玩耍呢,忽然被天光笼罩,下意识地看向张仁。 巧了不是,张仁也很茫然地看向她,夫人的神仙朋友来看望? 下一刻张府之中的楼阁院墙瞬间成了透明的,天光笼罩之下仿佛成了一片独立的空地,下仆们惊慌地被定在原处,那白发白须的老者身边跟着一个白发无须的俊秀青年人,老者先道:“尊奉我主昊天上帝令,太上星君携太白星君并诸天同僚,恭迎我主回归天庭,统御十方,垂赐恩慈,泽被苍生。” 张仁的神情略带几分茫然,太上星君便后退一步,垂首道:“我主曾赐下玉玺一方,可为我主召来躯壳相融……” 玉玺还没拿出来,大昊天转瞬而至一手就把张仁的肉身拍散,经历三千二百万劫的本体在脱离凡身躯壳之后立刻张牙舞爪地铺展开来,几乎摊成了一个巨大的魂体天空,大昊天眉心处金光闪动,慢慢地将这份巨大的魂体往眉心吸收。 王二妮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份融合景象,也唯独是她在仰头看了,天庭来的星君们都和太上太白一样垂着脑袋不敢去看,生怕待会儿昊天回归,随即挑选一个幸运儿吃掉。 这份融合的过程没有任何人敢去打断,张府的下仆们是被定住了,云华是一醒来就发现周遭世界不一样了,呆呆坐在床上疑心是梦,霞儿小声嘀咕道:“娘亲,爹爹现在好大啊……” 是的,大。 星君入凡都变化成了凡人大小,反而衬托出张仁的魂体和大昊天正在因为容纳魂体而不得不放开一些限制的躯壳非常大,魂体铺开宛如天空,躯壳从一开始的两米多慢慢长成了十几米巨人,还在不断变大。 这种观感是很吓人的,但大就是强大神魔的本质,越大越强。 昊天对自己的实力是有预计的,他若是真的将体内宇宙铺展开来,大约能覆盖吞噬现有宇宙的七成。像这样强大的先天生灵,按照正常的宇宙进程,早就该像太一那样消亡,又或者是直接化为宇宙的一部分了,还能保留自身的意志,属实是奇异。 融合过程不知持续了几年还是几天,现在小界的时空是全然凝滞的,任何的生命流逝都不会产生,甚至于……时间本就是弱者才有的概念,先天生灵不老不死,对他们而言,时间真的存在吗? 反正这些对于昊天来说是一瞬间就完成的事,张仁的本体入主躯壳之后,空荡荡的脑海里再次有了庞大的神识操纵,所有人格都化为主体的一部分,宛如明珠镶嵌其中。 张仁的意识一直稳稳地占据主导权,他并不是简单的一世凡人身,他一开始就是三千二百万劫魂魄的聚合体,他是主,其他人格都是侧,再强的分魂也不能客占主位! 融合进展到最后,金光渐渐消隐,原本的大昊天慢慢缩小身形,一直到了普通的两米身高时再也缩不了了,这具两米的身躯慢慢走向诸天星君……然后看都没看一眼大步穿行而过,走到了还抱着小七的王二妮面前。 王二妮微微抬头看着他,这融合体忽然就笑了,眸中有漫天星辰,随后笑容慢慢收敛,他万分郑重,自我介绍道:“我名昊天,宇宙奇点所化之先天生灵,自诞灵之初,独行至今。此世与仙子相逢,夫妻恩爱,万难割舍,我知仙子不愿随我上凌霄……” 王二妮看着他,忽然就想起金瞳仙君离去后,她问过张仁,问他会是如何。 昊天眸光真挚,一字一句地道:“夫人不随我往天庭去,我将天庭坠到此界来。” 那后头的诸天星君都惊呆了,不知这位爷在发什么癫,太上星君想要劝阻一二,被太白拉住衣角,这可不能劝,劝了明天可能就要因为左脚先迈入凌霄殿而被吃。 王二妮微微摇头,她也于佛国之中经历了三千二百万劫,虽然她散去了一身力量,但心境上着实是开阔许多的,她既然也无法割舍这份感情,那必然也不会拒绝跟他去往天庭,但她所求不是做娘娘的风光,也不会接受其他馈赠。 不过王二妮还是笑着道:“不说小翠她们得带着,还有咱们家的鸡,猫儿,狗子,是不是都带上?” 昊天欢喜得心口直跳,哪有不肯的道理,直接大手一挥,“鸡犬升天,全部带走!” 太上捅咕了一下太白,诸天星君面面相觑,得,这爷转世历劫无数载,归来还是任性,以后他们这些星君们,就得和鸡狗同殿为臣了。 第123章 天庭建在最高的生命维度,所谓维度,指的是一种时空位面。宇宙浑圆如鸡子,上下维度之间仅有极少的一部分时空能让最普通的凡人生存,即第三维度,地府维度处于最底层的生命维度,绝大部分情况下只有魂体能够在其中生存。 生活在第三维度的凡人寿元百余岁,再向上,是寿两千岁之人种,一直到天庭维度的再下一层,生活的就是寿元八万年的人种。 这次一等的维度与天庭维度之间相隔着一道“雷池”,雷池不可逾越,而凡人升仙也要经过雷池洗去肉身,重新长出一身仙骨才能进入天庭,没长出仙骨的都死在雷池里了。 现在的天庭人手是比较充裕的,凡仙的数目达到了百万以上,当初修建天庭的时候,能在这个维度生存的可只有神魔啊,凡仙们所震撼的仙家宫阙,完全是他们眼中如明月不可高攀的神君们一砖一瓦盖起来的。 昊天将整个张府连地基一道拔起,张府里的众人都没怎么反应过来,眼前就多了五座大山,再一瞧,那哪里是五座大山,分明是五根手指!昊天手掌托着张府,忽然回过头来将这处小界连同重秋星周边大大小小的星球全部吞入口中,安置在了体内宇宙之中。 一众星君差点没吓死,还以为这是要一网打尽!发现昊天只是吞了一些星球,星君们站在宇宙虚空之中,纷纷松了一口气。 破开重重维度升往天庭需要一点时间,昊天一手托着张府,一手环腰抱着王二妮,有话没话地殷勤道:“天庭的建筑离现在太过久远,怕你住得不喜,还是得重建一番。” 王二妮想了想,昊天历劫都历了那么多年,那些宫阙确实应该老旧很久了,点了点头。 太上又捅咕了一下太白,当年背砖头盖天宫的他可也有一份,这说拆就要拆了?太白可是好命,当初不仅没去烧窑背砖,反倒是个狗监工。 太白被捅咕得有些麻木了,连传音都不敢,只以眼神示意别乱说话,从前得罪了大昊天不要紧,他最多吃一个,饱了他就不吃了。可现在要是得罪了这位主母娘娘,吃几个可就说不定了。 星君们心里也是很苦的,都说神魔神魔,其实现在外头转悠的大多是些劣等神魔,什么是劣等神魔?就是当初太一准备建天庭,抓尽了大个的神魔去干苦力,剩下的那些他压根看不上眼的小虾米就没去管。 而神魔之中的强者们……现在已经去掉魔这个字了,自称为星君,被尊称为神君,也就是天庭之中神仙的神,仙是后天生灵升格而来,神就是先天生灵。 反正不管怎么说吧,入了天庭的星君确实没一个被吃的,当初大昊天吃掉的太阴星君可不归属于天庭。他定居在凡人维度逍遥了很多年,而且经常偷掠一些劣等神魔吞吃,强得有些超出限度了,所以天庭星君们一合计,把他坑死了。 至于说大昊天不在的这些年星君们为什么不偷跑,那是真的跑不掉。 简单折合一下,宇宙相当于一个大鱼缸,指肚大小的鱼当然可以东躲西藏,人家也不一定看得上这塞牙缝都不够的一点点肉,可他们这些被天庭归纳的星君属于手臂长短的大鱼,跑了谁大昊天发觉不到?这不是逃跑,这是跳进大昊天嘴巴里。 不久飞升到雷池前,昊天停住脚步,以他的能力别说破开雷池,就是把雷池打散也是轻轻松松,但越雷池的这一步是很重要的,他低声对手掌中的张府人说了几句什么,随后伸出手,将宅子往雷池里送了一送。 紫色雷光顿时像数不清的爬山虎蔓延在宅邸内外,丫鬟仆从们都很害怕,但雷光爬上身体时,只是一阵青烟上浮,代表凡躯已化为齑粉,随后仙骨生长,从最普通的凡人化为……额,天庭之中最普通的凡仙。 变化最大的要数家里的小动物了,那一窝鸡得了天大的好处,从蒙昧中化出灵智,随后爪化为双腿,双翅成手臂,一只只小母鸡化为了漂亮的鸡仙,每日打鸣的大公鸡则化为一个俊美妖异的青年男子,蹲在鸡窝前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自己的母鸡老婆们,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就要打鸣。 阿黄那边就比较惨,母鸡是很认公鸡的,一个个过去和公鸡仙人挨挨蹭蹭,母猫可不认公猫啊!连猫崽都只认母猫的。 阿黄化的人形是个胖乎乎的少年,他原先有三个猫老婆,一只狸花一只黄猫一只三花,肯跟他生崽崽只是因为他这个猫妖能打得过那些年轻猫小伙,这会儿母猫们化为猫猫仙子,边上围着的小猫崽也都成了小猫仙,可一个都没理他。 虽然有些羡慕那只公鸡,但阿黄也不生气,又不在发情期,母猫不理就不理吧,他打了个哈欠,靠在走廊栏杆上蜷了蜷,睡了过去。 和阿黄情况差不多就是黑狗了,作为太白狗身的同窝兄弟,黑狗的脑子一向不够用,昨天它还因为偷吃猫屎被太白追打一路,差点把屎打出来。这会儿浸了雷池成了人形,倒也是个面相端正的青年狗仙,只不过黑狗脑子还是糊里糊涂的,坐在地上用脚掌蹬了蹬耳朵。 霞儿在家里来回疯跑,欢喜极了,双手举得高高的,大声喊:“爹爹,能不能把我变大一点?” 昊天听见了霞儿的话,一点折扣都不打,立刻一道灵气灌入,霞儿猛然之间疯长十几米,就是那个身形那个眉眼还是十岁女童的大小。 霞儿气得直跺脚,变大是指变成大姑娘那么大,才不是等比例放大! 昊天假装听不懂,只是将霞儿又变了回去,开什么玩笑,小孩子就这么几年,他已经觉得家里的小姑娘们长得太快了,怎么可能把她变大。 王二妮忍不住笑,等众人都完成了羽化的过程,她按了按昊天的手,问道:“能不能直接让我过去?” 昊天知道她不愿意通过这种捷径升仙,点头,分开了雷池,露出一条宽敞的过道,又道:“天界有罡风吹拂,只有仙人能够承受,我会在你周身笼罩结界,等咱们安顿下来,以你的资质,修行个十几年就可以入凡仙境界,到时候就可以松快一些了。” 王二妮笑了一声,点点头,她很喜欢这种有商有量的过程,而不是帮她做决定。 上得天庭,王二妮忽然发现很多神仙话本里写得没错,天界处处都是白云环绕,建筑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地面是有玉石铺地的,可没有半点缝隙,偶尔有云朵飘过,让人不知是走在地面上,还是行走在云端。 昊天几乎不用听她说话,很顺畅地接过话头,说道:“一些凡仙在下界有子嗣后裔的,偶尔会托梦显灵,也有仙人下界去游戏红尘,天庭建立毕竟很久了,流传出去一些情况不足为怪。” 他这是完全把王二妮当成天庭的第二个主人来看的,说出“不足为怪”的话,竟然都有些像是求情的意思。 一路跟着的星君们早都听麻了,至凌霄殿,看到上首只有一个座椅,昊天的脸色顿时就不大好看,瞥了一眼太白,融合之后他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你既然在张府里待了这么多年,和天庭也有联系,怎么这些小节都想不透? 不过昊天面不改色,把张府书房里他常坐的那把雕花椅拿了出来,铺了毛皮垫子,挪了一下御座,将两个座位放成个平齐。王二妮倒也没有推辞,她是要在天庭长居的,总不能没名没分安置下来,想来凡人小界封个皇后也是要接受一回百官朝拜的,就在雕花椅上落座。 接下来,就是星君们一一上前述职的时候了,第一个仍是太上,他是星君之中很难得的大个了,所以他其实很不愿意出这个头,凌霄殿上不论君臣只论实力,他大约能算得上现有神魔里最好吃的一只。 昊天微微咽了一口口水,很和气地道:“太上星君,做的不错。” 第二个是一位眼生的星君,额头鼓着一块,其名太极,嗯对,太极八卦的那个太极。太极星君一副垂垂老矣瘦巴巴的样子,从外观上来看一点都不好吃,可他也是神魔里的大个,战战兢兢汇报了一会儿差事,直到听见一声赞许,才没了骨头似的瘫回队列里。 接下来一个个星君登场,起初众星君还觉得只是单纯的述职,但慢慢的,他们发现每一个人出列述职的时候,玉帝陛下都会轻声介绍他们几句,和谁介绍?当然是坐在旁边的娘娘了! 也就是星君们很少离开天庭,也不往凡人堆里钻,不然就会明白,这和凡人大户家里给媳妇掌管中馈之前,叫来家里所有管事让主母过一过眼,认一认人是一模一样的。 凌霄殿上,星君们渐渐都在王二妮面前走了个过场。 第124章 总体来说,天庭的官职划分很是明确,三清四御五帝六司,七星九曜,其下二十八星宿,四值功曹,四方天门镇守将军,再往下就是一些四大天王,四大天师之类,这些都是凡仙之中的极强者。 星君与天同寿,凡仙却有天人五衰,大部分的凡仙都已经到了寿命大限,处在天庭之中,名录神仙谱上,就有了一层隔绝地府维度的屏障,同样可以实现长生。所以凡仙飞升,大多会想方设法位列仙班,或是托先祖求肯上司,或是弄些香火名声先成个“野仙”,再慢慢试图转正。 嗯……最高等级的三清其实就剩下太上一个了,当初太一建天庭,那两个反叛了,太上当时是被太白按着的,不然也跟着一起了。四御分为北极紫薇大帝、南极长生大帝、勾陈上宫大帝,地母元君后土娘娘,其中南极长生大帝和勾陈上宫大帝也不幸被太一所吃。 五帝六司的编制也一样,强的大个的有些骨气的都被吃了,再往下七星九曜也不算是齐全的编制,缺一个太阴星君,太阴星君当初是挂职在九曜里的,但下了天庭逍遥了很多年,他被吃也不影响九曜的运转。 二十八星宿往下,编制就很完整了,因为这种等级的星君强如昊天懒得去吃,弱一些的也要顾及二十八宿同气连枝,没有一打二十八的实力就别想吃了。 这些破破烂烂的编制让昊天有些不好意思,当场开了个小会,让各宫各司加紧遴选新人,此时太上犹豫了一番,上前。 他身前忽然出现一方巨大水幕,前后并无镜像区别,以身临实境的水幕幻想表达了他的长篇大论。他的建议是开启一场封神盛会,册封宇宙强者入天庭为官,天庭之中虽有凡仙百万,但也就是听起来唬人罢了,比不过一些在野强者,如道玄那种后天生灵却极为强大的,可不是孤例。 昊天心中一动,这正好能让他把一些自己人给封上来,看了一眼太上,他没有立即应答,而是对王二妮低声道:“这提议不错,现如今天庭人手不足,这样多封一些官员,也能多做些实事。” 王二妮也点了点头。 事情就这么定了,在答应鬼佛重振佛门之前,昊天得先开启封神盛会把天庭人手补足,等各处运转起来,再腾出手弄一弄佛门的事。 因为还惦记着王二妮修行的事,遴选天官很不必要花费几十上百年,昊天直接翻出浸泡过时空长河的佛国,巨掌一翻,佛国落于凌霄殿正中央,只是瞬时,佛国之中各处就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强者身影。 时空伟力抹平了一切,强者们如同凡人一样各司其职,各入阵营,太上又匀出两位天官带着记忆进入佛国,适当引导天机,使得阵营相斗,令人才显现。 我当王母那些年 第69节 王二妮见到佛国,不免想起那一世一世的历练,轻轻拍了拍昊天的手掌。 佛国之中两处阵营划分为殷商和西岐,魂入佛国的强者们无论主动被动,都要各自选择一方阵营为战,两名被派遣下去的天官一个在商朝做国师,一个在西岐当太师,反正就是各种挑起争斗,达成最终两方阵营大决战的目的。 战事未开之时,就已经有各殿主官在争抢好苗子,其中有个战力极强的小童,落地三岁,入海洗澡顺手屠龙,抽了龙筋喜滋滋说要给父亲做一条腰带。北极紫薇大帝看着喜爱,还对身侧的几位星君夸赞道:“我看这童儿孝顺可喜,有些凶顽也不妨碍,待他死后可接引入我北极宫中。” 他没说给什么职务,是因为他没准备给职务,而是想收为徒儿,好生教导一些年,能出去独当一面。 下一刻小童归家,其父震怒,随后龙王御水,水淹陈塘,逼父杀子。 北极紫微大帝只来得及啊啊两声,龙王是个什么东西?龙不就是宇宙中最常见的强者零食吗?身边人连忙提醒,这佛国里龙族也算一方势力的,龙王是拿陈塘关百姓逼迫那李靖杀子,其实真打起来,李靖未必打不过。 这话说出来让人顺心,北极紫微大帝继续往下看,就看到了……李靖打都没打一下,小童持刀起来剔骨还父,削肉还母,生生把自己割成零碎的画面。 不止是他,凌霄殿上半数的仙神都看得揪心,玄女更是落泪道:“这孩子血性,他才多大,不过是杀了一头龙罢了,就是要打死他,也不至于叫他这样惨死。” 后土娘娘也道:“虽是犯了错,也能一力承担,心性倒是很好。” 北极紫微大帝怒声指着李靖道:“这等样人也配做父亲吗?他也是修道之人,小有所成,孩子被逼迫至此,他怎么不去和龙王干一架?” 凌霄殿上难得有些喧闹,都是为了那个叫做哪吒的孩子,王二妮虽然看得也很难受,但也知道佛国之中乃是幻景,没说什么,看了一眼昊天,见他神情不变就知道没什么事。 果然不多时就有“神仙师父”下凡带走哪吒,以莲花化身为他重塑躯壳,这边哪吒在复生之中,那边商朝国师又拉了新强者入伙。此人额生三眼,手持三尖两刃刀,看起来神情一派天真,丝毫没有青年人的感觉,像是个小童被困在成人躯壳里。 王二妮又看了一眼昊天,昊天露出个不尴不尬的笑容来。 给外甥弄个官职嘛,不寒碜。 这三眼强者自然就是杨戬了,他是全副盔甲带一柄神兵登场,起手就战胜一位种子强者,使得不少星君都把目光投在他身上。甚至到阵营中期明显西岐那边优势比较大,昊天又开了后门,让两位天官引导杨戬加入西岐。 之前因为哪吒的事,被很多星君瞧不上的李靖也在加入西岐之后展露出强大的领兵天赋,李靖用兵如神,千里之外决策乾坤,多线作战一一得胜,也洗刷了先前的风评,七星九曜正在争抢李靖的归属。 一场封神之战花费三个时辰,最终天庭各部增补了大量人手,也不是没有反抗不愿加入的,不愿意可以走嘛,对了天庭还是很危险的,你回去的路上很可能因为遇到了某个强者被顺嘴吃掉了噢。 这倒不是昊天威胁的,他压根不愿意吃这些货色,正在一一册封新官时,他忽然浑身一颤,猴子降生了。 猴子降生的动静很大,昊天第一时间就把猴子连同那处星球一起瞬移到了下界维度,但星球还在半途上,猴子就从石胎里蹦了出来,先天生灵之气四处泄露,双目之中运转金光四处观看。它对外界环境十分好奇,但刚出生的石猴手软脚软,一会儿绊倒一下,一会儿爬向另一侧,俗称“拜四方”。 它拜四方不要紧,目中金光是上下扫射,惊动天庭。昊天紧张得不行,正襟危坐,假假地派人去探查,听那千里眼顺风耳恭敬道:“回我主陛下,那是一只石猴,得了天地造化降生,不曾饮食,故此一口先天之气不散,射冲斗府。” 昊天假模假样地道:“原来是个石猴,得日精月华天生地养,倒也稀罕少有,念它初诞,不必怪罪。” 有不少星君感觉很奇怪,这种天地造化的生灵啥时候珍奇过了?在座的各位星君哪个不是天地造化星核异化,要不是遇到两波大逃杀,现在在这儿的还不知道多多少。 昊天一眼都不敢多看王二妮,生怕泄露了什么,但王二妮对石猴子挺好奇的,可她自己看不穿下界景象,只能罢了。 王二妮拉了拉昊天的胳膊,低声道:“朝上的事情应该办完了吧?咱们去把府宅安置下来。” 昊天立刻散了朝会,和王二妮一道出了凌霄殿,在一处空旷玉石地面上将张府连同地基安置好,刚安置下来,王追月就几步飞掠出来,他是仙人之体,在天庭感觉还好,急忙先看了看王二妮,见她脸色还好,又谨慎打量了一下昊天。 昊天露出一个张仁式的笑容,很熟稔地道:“舅兄不认识我了?” 王追月微微摇头,他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凡人妹夫忽然成了天庭之主,昊天上帝,任是谁也很难反应得过来。 昊天拉着王二妮和王追月进了张府大门,一路上遇到的下仆们也都是一副拘谨的神色,今天发生的事真的太像一场梦了,王二妮叹了一口气,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就见昊天的脸色微微有了一点变化。 他下一步瞬移至后厨院子里,只见到一头普通的小母牛正在猪圈里吃草料,王二妮后一步跟上,就见昊天沉声道:“那头猪没带上天来。” 王二妮还以为怎么了呢,忍不住笑了一声,“你又吓我,我还以为少了人,一头猪没带上就算了吧。” 昊天郑重地摇摇头,那不是一头普通的猪,那是王二妮的陪嫁猪,做丈夫的岂有丢掉妻子嫁妆的道理,必须得开个后门,把那猪给弄上来了。 第125章 此夜温柔,爱意未央。(完结) 接下来的几天,大家都在适应天庭的生活,只有王二妮挑选了一处天宫开始闭关,天宫位于西天门附近,瑶池翠水环绕仙山,这等天上宫阙唯独有一样坏处……星君不敢住,凡仙不敢来。 太一命神魔们建造天庭之时,为自己挑选的听事之所是凌霄宝殿,居于天庭正中,又为三清四御这些强大神魔设三十三天宫分列东西南北。但建完天庭后,见西方瑶池宫殿群水环山,仙景独特,太一自留做了后花园,并没有安排神魔入住。 后来经历太一和诸强神魔大战,天庭损毁多处,瑶池仙阙却没怎么毁坏,幸存的神魔又遭了大昊天一轮逃杀,最终留在天庭的这些神魔都成了星君。别说瑶池仙阙,就是那三十三天宫也很少有神魔入住,二十八宿往上如北极紫薇大帝等强大星君还能独居一宫,到二十八宿直接二十八个星君住一宫才有点安全感。 王二妮倒不知道瑶池仙阙曾做过太一的后花园,她只是转遍天宫,看中了此地僻静景美,问了无人居住,才决定在这里闭关。 修持是很枯燥无味的事情,一件事重复几百遍就足够腻味,何况是无数年月的苦修,借助佛国时空凝滞之法,王二妮闭关三日,真正修持三百年,出关时刚好踏过金仙境界。 这几天昊天一刻都没有闲着,先是派遣太白下界把那头猪妖点化成仙带上天来,又将府邸里的那些丫鬟下仆们都分派到天宫之中……啊还是做侍从,只不过神仙侍从大多相当于不记名弟子,这是前程。 然后府里的一窝鸡安排进了昴日宫做学徒,黑狗封做凌霄殿镇守,问了阿黄,阿黄很懒不愿意做官,昊天也很体恤这只劳苦功高的老猫猫,让它的猫老婆猫崽崽们都封做了捕鼠天官,猫猫们每天就在天庭各处溜溜达达。 这些小仙都安排完毕,昊天就开始真正的假公济私了,首先封了云华为长公主,敕封杨戬为昭惠灵王,三娘子为圣母娘娘,又将王追月的月宫安置在凌霄殿侧,封为月君,自家女儿倒是什么都没封,毕竟帝子本身就是一种身份了,加上小孩子家家封不封的无关紧要。 自家人都安排完,昊天也没忘记小界中的好兄弟吕洞宾,其实最开始举宅飞升的时候他就想把吕洞宾带上的,但是昊天那时惊鸿一瞥,发现吕洞宾真的修出了些门道来了,真正快要实现他成为剑仙的梦想了,便也没有拔苗助长。 天庭几日,小界已经几年过去,吕洞宾不知怎么又和曾在张府教过音乐的韩湘搭上,半友半师这么处着,这几年他过得显然很快乐,朋友众多,算上师父钟离权和正儿八经的徒弟曹国舅,现在山里修道的有八个半仙。 册封星君固然一劳永逸,但昊天还是没这么干,多年兄弟成父子,他对吕洞宾是当成半个儿看的,很期待他的发展,所以只是对这八个半仙保持了关注。 等忙完事情,王二妮那边也出关了一趟,一大家子还是像从前那样聚在一起吃饭。 霞儿她们这几天都在天庭玩疯了,各处天宫对她们都不设屏障,想去哪儿玩去哪儿玩,谁见她们都是笑脸相迎,连天生黑脸的巨灵神都咧着大嘴。也有星君有些矜持,经常假装有事出门,省得上前点头哈腰,失却颜面。 然后昨日星儿去兜率宫玩,太上星君避出去了,她非要和童子一起烧火,结果火烧得太旺,炸掉了太上星君的炼丹炉,太上星君看着星儿被炸得黢黑的小脸,当时连制作自己的菜谱都想好了。 出了这档子事,星君们再也不让徒弟童子们去敷衍了,都是好声好气地看着哄着,直到小祖宗们成群结队高高兴兴地离开。 晚上,仍旧躺在张府主家的卧房床榻上,王二妮枕着熟悉的软枕,靠在床头,看着昊天熟门熟路带着话本上床来,忍不住笑道:“这日子可真像做梦一样。” 昊天凑过来道:“我舍不得做梦,因为梦外头就够美了。” 王二妮轻轻地抱住他的脖颈,把他拉下来亲在唇瓣上,昊天顿时整个人都软在她身上,好半晌呼吸急促地问道:“夫人,要不要再试试那个……” 话很含蓄,王二妮轻咳一声,知道昊天有鬼佛的人格和记忆,自然也知道那三夜因缘之事。 不过如今人已经拼装起来了,倒也算不得她的过错,王二妮也只是稍微有一些扭捏,就抱紧了昊天。 这一场*神交有来有往,王二妮隐隐约约感觉自己进入了一片国度之中,有人弯弓射日,笑若朝阳;有剑仙起舞,鲛人欢歌;有神魔双子追战于苍穹;仙主挥刀,鬼佛诵经。眼前景最终化为昊天的一片宽阔胸膛,脸贴着他心口,只觉滚烫。 王二妮已经很久不需要睡眠了,却在疲惫过后完全不设防地睡了过去,她甚至不知道这场欢爱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就第二次坠入仙人梦中。 梦中仍旧是天庭,处处都是风格贴近小界的建筑,她在瑶池仙阙中醒来,独行天庭,这一次同样先找了小翠,小翠却没有叫她娘娘,而是笑称大天尊。 再次听到这个称呼,王二妮已经不觉得有太多激动了,她现在已经明确了自身道途,也坚信自己能走到那一步,反倒是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帝子可在?” 小翠愣了一下,脸色是带有很明显茫然的,王二妮也愣了一下,因为她没有一丝一毫对自身血脉的感应。 随后庞大的记忆如山如海沸腾而来。 这梦不似梦,王二妮微微斜身靠在玉阙之上,想起此生种种。 小界仍是那个小界,父母还是那对父母,她仍是在暴雨泥泞之中手刃亲爹后母和老鸨子三人,带着弟妹生活,没有遇到张仁,却等来了王追月。 王追月那时被挖走元婴,避难归乡,他看出王二妮背负弑亲孽债,却还是教她修行,后来杀死邬月,他带着她和那双弟妹逃亡,路上被他们出卖,便抛下了他们,只剩王追月和她兄妹二人亡命天涯。 后来王追月遇到了一位强大的神魔,王二妮也认识,凌霄殿上见过的那位玄女,兄妹二人就拜入了玄女门下。有了强大靠山,王二妮安心修道三千年,进入大罗金仙之境。 那时候宇宙已经经历多年混战,当初太一与诸多强大神魔同归于尽,剩下的神魔们再无桎梏,为了变得更强互相吞噬,又有后天生灵崛起,各处都在乱战,玄女久避战事,最终也不得不因为旧友牵扯进去,落了个身死道消。 一劫又一劫的乱世席卷宇宙,王二妮不曾吃过任何强者,一心修持变强。她常常被牵扯进混战里,但从不主动杀伤敌人,往往能够获得忠诚的下属,并最终成为这场乱战的赢家,此后她决心要改变这个乱战时代,踏入凌霄,重建天庭。 太一的尸身就在凌霄殿里,即便过去了很多年仍旧不朽不腐,和他战斗的那些神魔尸身都被幸存神魔分吃,唯独太一尸身咬不动撕不开吞不下,王二妮入主天庭后,就把太一的尸身放在宝座边当个装饰品。 无数元会过去,宇宙秩序改写,上下一片澄明和睦,王二妮时常陷入沉睡之中,情绪少有波动,渐渐地和身侧的太一尸身差不多了。极其偶然的一天,她半靠在宝座之上,发髻微斜,半梦半醒间枕在了太一胸膛上。 太一尸身自然没有反应,王二妮静静地睡了两亿多年,醒来时长叹一声,无边孤寂,煞是恼人。 小翠甚至不是最开始的那个小翠了,凡仙可以延寿至无限,但境界跟不上寿元,就会慢慢从淡泊到麻木,最后石化沉眠。 王二妮每一次醒转都会复生一次故人,从最亲近的王追月和玄女甚至到从前最厌恶的那一双弟妹,她有时候会给弟妹很多东西,看着他们小人得志的模样,可久了他们仍旧变得无欲无求,麻木石化,复生更像是一场折磨,可王二妮总是忍不住想见故人。 渐渐地,她很少复生故人,开始抱着太一尸身倾诉,向这个永远也醒不过来的不世神魔倾诉着她的烦恼,悠悠几十亿年过去,在王二妮又一次很熟稔地亲吻了太一唇瓣的时刻,这具冰冷尸身的心口忽然跳了一下。 永世孤寂的后天主宰,心口也忽然跳了一下,看着这具也许能永恒陪伴自己的尸身,忽然做下一个决定。 随后时空长河漫卷而上,带走恢复诞灵的太一尸身,高居宝座的王二妮看着尸身在无数亿年前睁开双眼,微微抬起双眸,嘴角泛起笑意。 无论是亲手造出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还是复生一个永恒的爱人,她都万分期待。 瑶池风冷,她已经等待太久。 …… 王二妮猛然惊醒,身侧昊天熟睡,她轻轻摸了摸他温热的脸颊,像是摸不够一样细细摩挲着,昊天伸手把她的手带进怀里,拉了拉被褥。 瑶池仍旧风冷,但此夜温柔,爱意未央。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