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犬之幸》 别抽烟,抽我 撑靠在二楼的护栏,池淼向下看,视线不经意定在某处,不由得笑起来。 跟在好友身边的男人身穿黑色正装,气质硬冷,生人勿进。身形相当高挺,整个人是具象化的肩宽体阔,尤其胸前衬衫鼓起的微妙紧绷感,张力比昂贵的男士香水更胜一筹。 带出来会很长脸的男伴。但他看起来并非是单纯地来参加宴会——毕竟可是戴着半脸黑口罩,以及配有单边耳麦。 竟然真的被严加看管起来了。 池淼用手机给陈茜栗发了条消息,看见她抬头朝楼上张望的时候抬手示意。 “淼淼——” 陈茜栗拎着裙摆蹬蹬地上了楼,迫不及待地冲进好朋友的怀里以求安慰:“呜呜呜你知道这一个月我是怎么过的吗,真是想死你了……” “好啦好啦。”池淼任由陈茜栗在颈窝乱蹭,安抚性地轻拍她的背,“事情解决完了?” 见陈茜栗有原地爆炸的倾向,池淼揽着她往阳台那边走,“去那边聊吧。” “我和你说,我真是快要憋疯了,陈老头简直疯了!是,我承认我这次是做的有些过分,但那还不是他逼我的吗?!关我一个月禁闭我忍了,现在竟然还让保镖随身跟着我!说是如果再看到我和几个男人同时保持恋爱关系就打断我的腿!” 陈茜栗忍辱负重一个月,如今终于有机会大吐苦水,语速飞快妙语连珠,好几次说到激动的地方,手里的香槟递到嘴边又放下来。 池淼忍俊不禁,但又不好扫朋友的兴致,便低头去包里找烟和火机。 “那条organza还没抽完啊。”陈茜栗看着她手里的烟盒。银灰浮雕的质感,烟没少几根,还剩下大半,努嘴道:“都有大半年了。” 池淼笑笑:“我又不常抽。” 更多时候拿来当离开社交场合的完美借口。 就在陈茜栗进来的前几分钟,池淼预感到上司又要讲述自己留学经历时的艰难励志故事时,就从包里摸出烟。 不用过多解释,只是抬手示意,抱歉冲在场的人抱歉一笑,众人便心领神会,颔首相应。 几次三番下来,屡试不爽。 砂轮滚动几次,只有小簇纤细的火苗升起,烟还没点燃,风轻轻一吹便熄了。 反复好几次,陈茜栗看不下去了,将杯里的香槟一饮而尽,从池淼手中拿过打火机看了看,“没油了?” “可能吧。”池淼将夹着烟的左手无奈地朝外摊开。 “看来霉运是会传染的,我们什么时候去趟庙里吧。”陈茜栗还沉浸在那件事的余韵里,颇为无语地撩了撩肩膀的发,随后突然“嘶”了声。 “等等,神秘哥好像有打火机来着。” “神秘哥?”池淼下意识地疑惑出声。 “哎呀,就是跟着我那个人。”陈茜栗摆摆手,解释道:“不知道是我爸找的安保公司有病还是我爸有病,保镖搞得可神秘了,到现在为止我甚至没见过他摘下口罩的样子,除了知道他姓钟以外一无所知。” “那确实挺神秘的。”池淼点头,由衷评价。 “我见过他给别人递烟,肯定有打火机,你等等啊。”说完,陈茜栗便转身朝着站在不远处刻意隐在阴影里降低存在感,但一直盯着她们方向的黑衣男人走去。 “钟哥,你带了打火机没?我朋友火机没油打不出火了。” “……” 钟实书现在已经不怎么抽烟,但这种东西在某些时候能达到出乎意料的效果,所以他基本会和打火机一起随身带着。 虽然不知道这位陈小姐是怎么知道他有打火机的,但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从上衣内侧的口袋里拿出来递给对方。 “谢啦,对了钟哥,我朋友说你看着有些眼熟哎,”陈茜栗说着,抬眼冲钟实书笑笑,暗示的意味分明,“要不要我带你过去让她仔细看看?” 面前人麋鹿似的水亮眼睛里却闪着狐狸样的灵动,狡黠胜过天真。 钟实书深知这位可谓是谎话连篇,可身体下意识动作骗不了人,捏着打火机的手指无意识收紧。 “陈小姐,陈先生要求您今天在十点半之前回家。” 他将火机放入陈茜栗的手心,低眉敛目地提醒。 陈茜栗的笑容顿时垮下来,翻了个漂亮的白眼,从鼻腔发出短促的哼声。 陈小姐立着傲慢的脖颈重新回到阳台边,摊开手心将东西献给朋友。 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接过打火机的那位看了过来。 出于客观原因和主观原因的迭加,钟实书不得不站在原地,承受来自不远处的视线。 是没有任何危险甚至冒犯性质的打量,轻飘如她唇间逸散的烟气,却在漫长的时间中将他的脊背一寸一寸扯直绷紧。 口罩的掩盖之下,钟实书确信对方发现不了什么异常。 果然,不过片刻,对面就收回视线,笑着落回在身旁的朋友身边。 钟实书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紧紧捏握住左手手腕的手缓缓松开,逐渐感到延迟的麻痛感。 刚才的紧张是真,此刻的失落感同样不假……即使他不愿意承认。 雇主的要求是时刻关注着小姐的动向,所以之前在大厅内陈茜栗有张望的动作时,钟实书很自然地跟随着方向看过去。 仅仅一眼,心率直接飙升到耳麦对面询问是否发生了什么意外。 她并不是这个宴会最夺目的存在,可当池淼出现在视野中的那刻,钟实书就再也无法停止注视她。 即使是用余光。 与陈茜栗那种天生主角见者惊艳的强烈视觉美感不同,池淼的吸引力不在于具体的肖像,而是周身萦绕的,某种模糊流动的气质。 她就静静站在那里,随意倚靠的姿态散漫,大多数时候只是抽烟、倾听,音容笑貌轻而灵。身外暗绿昏暗的夜湿湿溶溶,她在其中,一举一动也成为了风景,并不强烈地吸睛。 钟实书如影子般静默地站在转角处,身边有人从他经过,留下淡淡的古龙香水味。 香气如雾,漫延到他的视线尽头。 陈茜栗又向侍者要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身边的人,池淼松开了指尖捻着的粉蔷薇花瓣,伸手接过。 “本来就是,他当时催婚得那么厉害,我真找了他又不乐意。” 说罢,陈茜栗再次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眯着眼睛看向身边的好友。 池淼穿无袖浅灰色上衣,同色系的高腰阔裤坠盖着方头穆勒半拖,连发型都是最简单的贴头低尾,浑身上下的或许算得上配饰的只有夹着烟的那只手,带着只细细的腕表。 整个人是漂亮的松弛,松弛的漂亮。 “怎么了?”池淼站远了些仰头吐了烟,这才转头看向一直笑看她的人,“笑得这么不安好心。” 陈茜栗眉毛微挑,摆摆手转身:“没什么,我去还打火机。” 她前脚刚走,就有男声在池淼的身后响起。 “抱歉,”西装革履的男人抬了抬手里的香烟,笑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蹭个火吗?” 原来打的是这个算盘,池淼叹了口气,略带歉意地摇头:“抱歉,我也没有。” 见对方的眼神落在自己的手上,她指间的烟微扬,朝陈茜栗那边颔首:“火机是我朋友的。” “这样。”男人状似遗憾地点点头,谈话间自然地同池淼缩紧了距离,立靠在她的身边。 “对了,你知不知道……” 话只说半句,池淼疑惑转头看去。 没等她反应,男人弯腰侧头,两人同时咬在齿尖夹在指根的两只烟的烟尾靠在一起,一明一暗间,碎红的火光传递。 男人近在咫尺的面容俊魅,低笑声蛊惑:“这样也可以点烟。” 离开前最终还是互换了联系方式,池淼将其视作潜在的客户对象,但陈茜栗并不这么认为。 车停在池淼家的楼下,但被上了锁。 “我肯定能得到同意的,只要是我妈接电话。”陈茜栗准备先斩后奏,视频电话打通之前,她还是坚持她的真理:“所谓谈恋爱,就是说恋爱都是谈出来的。” 池淼不打算和她继续讨论这个问题,朝前座开口:“可以开一下这边的门吗,我下去抽烟。” 她通过车内的后视镜同神秘男对视,对方先一步移开视线,解开了她手边的车锁。 陈茜栗跟着池淼推门的动作就要下车,被提前从驾驶座下来的男人摁了回去。 她可怜巴巴地趴在窗口,看着池淼的背影,忽地想起:“淼淼你火机了不是没油了吗?” 池淼拿烟的动作一顿,紧接着陈茜栗就兴奋地晃晃手里的打火机:“让我来帮你点烟吧!” 这银色的小东西不知道怎么还在她的手里。 车窗刚降下到可以探出上半身的空隙,身后陈茜栗打了好几次都未接听的电话在这时突然回拨过来。 “喂,小宝?” 一听见妈妈的声音,嚣张的陈小姐顿时乖得像猫,把打火机迅速塞进距离更近的钟实书手里,飞快道:“钟哥你快帮淼淼点下烟。” 然后回身接起电话:“喂,妈咪,是我呀。” “……” 气氛短暂地凝滞了片刻,与沉默的男人相比,显然池淼更已经习惯陈茜栗的做事风格。她主动开口,以玩笑的语气问:“她没把打火机还给你?” 因为她的靠近,男人抬高了手,“嚓”的一声,砂轮翻滚,迸发出幽蓝的火。 池淼看他一眼,就着他的动作,纤长的颈微微向前倾低,食指和中指夹着烟将烟尾送进里。 夜晚风起,细火摇曳。 钟实书往旁边走了步,又拢手在火口处,帮她挡风。 猩红的碎火亮起,不知道哪里来的默契,两人同时向后退了一步。 —— 标题大概是某神秘男子的心声( ?ω? ) 色情的三颗痣 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池淼咬着烟。 “神秘哥真的可高冷了,就当是为了你我也要想办法摘下他口罩。”在把借来的打火机递给池淼的时候,陈茜栗对揭开神秘男的真面跃跃欲试。 她当时说池淼觉得他看起来眼熟其实并不是随口编的,而是池淼真的觉得这人似曾相识。 虽然口罩遮住了大部分面容,但也突显了眉眼。 眉弓区域相当的立体,鼻梁薄刃,光无论从哪边打来,都能在藏双的菱形眼上刻出一片侵略的阴影。 与肉食性捕猎者相似的眉眼,放在人类的脸上容易过于有攻击性。 不过刚刚那样近距离的对视,池淼心下除了感叹好优越的半张脸,却没怎么感受到压迫不适,反而借着路边昏黄的光看清了他瞳孔里的纹路,是柔和的棕金色。 没等池淼想出个所以然,听见陈茜栗就趴在车窗呼唤她:“淼淼,你快来。” “来了,”池淼把烟放低,和她同时出现在镜头里,笑容礼貌,“阿姨好。” 站在一旁的钟实书静静地看着她手里的那抹红向上游走,纯白的烟身寸寸变灰,脆弱的烟烬摇摇欲坠。 池淼还在专注地和陈茜栗一起在应付老母亲的叮嘱,似乎全然不知手上烧红的火即将抵达指根。 钟实书目不转睛地盯着,交握在身前的手不停地捏握手心的打火机。 在池淼发出一声轻呼后,他垂眼,指尖蜷缩,空空地咽了咽喉咙。 电话终于挂断,陈茜栗递给池淼几张湿巾,担心地问:“没事吧?” “没事,”池淼摇头,用湿巾先是擦了擦手,为了展示没什么大碍还伸过去给陈茜栗看了看,“只是烫了一下。” 随后蹲下身去用湿巾把烟蒂和周围散落的烟灰捡起。 她正准备去找垃圾桶,身边的男人先一步接过她手里垃圾,往旁边走去。 现在的保镖已经要做到这个地步了吗,池淼站在原地看着男人挺阔的背影,暗自咋舌。 进电梯的时候,池淼突然想到个问题,问陈茜栗:“话说你现在不是时刻被神秘男看管的状态吗,你来我家睡,他怎么办?” 她提出一个可能:“睡车里?” “可能吧,我也不知道,也可能去附近的酒店,反正都会报销的。”陈茜栗抱着池淼的胳膊,没什么所谓地回答。 或许是因为雇主对于女儿的这位朋友格外放心,钟实书在她们走后不久就收到了消息,之后“保护”的力度不用太紧。 将手机熄屏,他最后看了一眼楼上亮灯的窗,发动引擎。 回到家,刚进门便看见妹妹坐在沙发前的茶几便边看平板边吃泡面。 “怎么又吃这个?”钟实书随手把挂在臂弯里的西服外套搭在沙发,伸手拍拍妹妹的头,“没钱了?” 钟书文扯了张纸,急急忙忙把嘴里的东西咽下,这才回道:“赶稿赶到现在,太饿啦,就先应应急。” “哥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吃饭了没?”说着她就撑着手准备站起来。 钟实书伸手把人又按了回去:“不用管我,你自己吃你的。” “噢,好吧。”钟书文坐在软垫上。仰头看他,眨眨眼,“帮我拿瓶可乐好吗,求你。” “下次饿了自己煮面吃,又不是不会。”钟实书关上冰箱,往回走几步路的时间顺手扭开瓶盖,把可乐给人递过去,“碳酸饮料也少喝。” “嗯嗯。”钟书文看着哥哥,点头同意分外乖巧。 但实际本人在答应的时候喝着可乐,目光紧盯着平板,不知道在看什么。 钟实书瞧着妹妹这个样子就知道她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大问题,答应他也只是嘴上说说敷衍而已。 “哥,你快来看这只猫咪,好可爱——” ……也不是什么大事,哎,毕竟还是小孩子。 钟实书这样想着,俯身弯腰去看屏幕。 视频很短,只有几十秒,看完恰好有电话响起。 钟实书叮嘱了句早点睡,便起身往房间里走。 坐在原地的钟书文看着哥哥的背影,低头默默又嗦了大口泡面,心下可惜现在不是时候,不然一定要让哥哥穿着正装让她拍照。 这头肩,这腰背,这腿长……多么绝妙的绘画参考呀…… 要不是她哥太过正直,这质量随随便便胜过网上多少硬凹角度的擦边男。 钟书文颇为遗憾地叹气,然后发现追的番更新了便美美点开,边吃边看。 关上门,钟实书才摁下接听。 “钟哥,你发的那照片上的东西查到了。”电话那头顾驰的声音揶揄,“我说哥啊,你什么时候改抽女士香烟了,我怎么不知道?” 钟实书手指扣住领结调整松紧,闻言并不直接回答,只问:“能不能帮忙买条?” 又补充:“价格好说。” 顾驰不依不饶:“钟哥,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你要是真有什么了不得的情况,就算是叶子我死活也给你弄来啊。” “用不着那个地步,”钟实书开始单手解衬衫扣,笑骂,“违法乱纪的事情少做。” 电话挂断,钟实书找出睡衣准备去洗漱。 今天这一身明天要送去干洗,这样想着,目光就落在搁置一旁的西服上。 动作微顿,钟实书走过去,径直摸向衣服内侧的口袋,拿出来的一团折迭得方正的纸巾。 展开,是一截烟蒂。 只剩下指节长度,尚且能看出原形细长,纯白的烟纸印有圈银褐的暗纹,经典的女士型香烟。 法国的organza,拿到货还需要过几天。 原本并不强烈的瘾被勾了起来,唇舌咽喉都开始蠢蠢欲动地作痒。 心痒尤甚。 浴室水声潺潺,热气在玻璃上附着,朦出一片虚幻的白,如烟似雾。 于是钟实书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池淼的站在阳台上身影,联想的意象在她手中。 紧接着又想起那个令人窒息的场面——池淼与那个陌生男人烟尾相触的瞬间,两人之间暧昧如同接吻。 衣冠楚楚的男人大方地靠近,寻找借口、拉近距离、渲染氛围,孔雀似的抖开尾巴,漂亮体面地示好。 不要脸。 钟实书对那种可以算作骚扰的行径感到可耻,但转而又想……起码人家光明正大。 而他离她最近的那刻,是在为她点烟那几秒,不自觉地低头嗅闻从她身上飘来的某种淡微微的,熟悉的涩苦香气。 他多清高,留下她当作垃圾丢弃的烟蒂,还想要知道那被她咬住的香烟,究竟是哪种。 ……又是什么味道。 “犯罪”的证据就在房间里,刚刚被钟实书刻意忽略的,滤嘴处残留的一圈显眼的棕红,此刻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仿佛他盗取的是火种,如今化作一团幽暗的火,在他体内恒久而剧烈的燃烧。 钟实书从头都尾都湿淋,却无端觉得口干舌燥,不自觉吞咽津液,效果杯水车薪。 温度适中的水变得有些烫,钟实书关掉花洒,在模糊的镜前凝视自己。 因为雾气模糊了脸,视线只能下移。 锁骨凸出走势流畅,其下胸肌饱满,腰腹窄劲。他平日锻炼只为锻炼,因此肌肉紧实有力,线条并不夸张,是恰到好处的漂亮。 再往下——钟实书猛地打开花洒,冷水兜头浇下,自嘲这毫无意义的行径。 毕竟从前,池淼喜欢的就是与他截然相反的类型。 可关了灯躺在床上莫名其妙的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想。 从外界反馈来看,他的外形条件还算得上是不错,有不少异性暗地或明面上表示过好感。 但钟实书也心知肚明的是自己看起来实在不像什么好人,至少不怎么好相处,面无表情时尤显阴郁冷硬,叫人不敢靠近。 不过顾驰以前倒是好像说过,他这种硬件高配,看起来冷梆梆的男人在女人眼里别有一番风味。尤其是他脸上的痣。 左眼上眼睑靠近眼尾的三分之一处有一颗,下眼睑靠近眼角的有一颗,还有颗是在嘴唇右侧。三颗痣连起来,基本可以连成条直线。 顾驰原话说的是:“你知不知道刚刚找我要你联系方式的那女人说什么?说你的痣看起来好色情!他爷爷的,怎么能有人的痣这么会挑位置长,一颗就算了,还是三颗?!” 甚至因为太有辨识度,钟实书的师父在知道他了接外面的活时建议他把痣遮住,不然人家记仇就只记得他一个人。 本来是想直接点掉,但都说点了可惜,尤其是钟书文尤其反对,甚至说出如果点了痣就不认他这个哥哥这种话。最后还是妹妹教他用遮瑕膏,出任务时就把两颗痣用遮瑕遮起来,下半张脸戴口罩。 这样想来……池淼以前也说过他的痣很特别这种话,甚至有次以为他趴着睡着的时候摸了他的眼睛…… 当时好像是她在妹妹家帮忙补习的时候,当时手机没电了,家里又没有苹果的充电器,池淼看他坐在旁边实在无聊,就给了张卷子给他……幸好不是数学英语什么的,是张语文卷子,好歹看得懂,能写几个字……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人就慢慢倒下了,估计是晕字吧……不重要。 只记得妹妹的说话声她的低笑声都变得很轻很远,迷迷糊糊能感受到眼皮痒痒的,触感软软凉凉的…… 这个时候睁开眼池淼一定会被吓到,然后短时间内再也不会和他说一句话。于是他狠狠咬住自己的舌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死了一样安详。 而之所以知道摸他眼睛的人是池淼而不是妹妹,是因为离他更近的,是她身上淡淡的苦香。 —— “你要不要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某神秘男子:(左照又照)甚是满意∠( ? 」∠)_ 但是她不喜欢(??-??) 以为再见,是再也不见 因为昨天睡得晚,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 “起来了。”池淼看着挣扎着保持清醒的好友,“不是说回家之前要去吃牛排吗。” 要去的那家店就在陈茜栗家附近,新海北郊富人区周边的商圈,人气很高,需要提前预约。 池淼之前打电话对方抱歉说当天已经满额,但陈小姐神通广大,再挂断电话时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 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算近。 池淼本身住得偏,往北郊方向的地铁终点站就只剩下四站,但距离那家店还剩下十几公里。 要去那边,不如直接开车走高速。 “呃呃……困……”说完,床上的人又软绵绵地塌了下去,手机刚响铃就从床边掉下去,也没有要管的意思。 池淼弯腰捞起,看见是备注“神秘男”,便按下了接听。 “陈小姐,车到楼下了。”听筒另一端传来的声音介于散漫与正常之间,不知是不是池淼对他周末也上班的同情,从中听出了几分疲惫的哑意。 潮湿海沙的质感,就这样直接凑到耳边,听得池淼后颈汗毛都立起来。 她把手机稍微拿远了点,开口回道:“麻烦你在下面等等,我们很快就下来。” 明显拖延时间的说辞,对面听后沉默片刻,只回了两个字。 “好的。” 这下声音听起来倒是清醒了几分。 难得和好朋友一起,池淼不经常化妆,嫌麻烦的时候连隐形眼镜也不想戴。 陈茜栗秉持出门就可能见到前男友或者crush的态度,要保持精致全妆状态。 一个月两千的出租屋,放下床、冰箱、洗衣机这些生活必备设施后剩不下什么地方。 池淼搭了折迭桌给好友放化妆品,陈茜栗盘腿坐在床尾,刷睫毛的时候从镜子看见好友换衣服。 是她带来那件吊带裙,亚麻的宽松款式,底色偏灰,裙面手绣着各类深浅不一的花叶,颜色基本都是冷调。 池淼身形纤细,人看着比实际更高挑,穿上身尤其合适。脖颈上系着的薄蓝丝带垂在身前,轻飘飘的,似云烟。 翠芦莉一样的人,花和茎都单薄,但并不令人觉得羸弱,反而看着安定充盈。 “当时pr送衣服过来的时候我就觉得这几件你会喜欢,就留下来了。”陈茜栗化好妆,凑到窄小的全身镜前,对着池淼上下其手,“淼淼你戴眼镜好内个哦,看得我有点内个了……” 被骂神经病,还要捂着胸口说:“对,女神,就用那种蔑视的眼神看我……” 陈茜栗化妆期间和池淼聊天,说好久没有出去旅行,又想去欧洲了。 她们就是在那里熟悉起来的,时间处于池淼考到新海外院读研一的暑假。 池淼本科读的大学英语,专硕也是相关专业,二外修的法语也一直在学。暑假打算本来想找个实习,导师知道后问她有没有当陪玩的想法,说朋友想送妹妹去欧洲那边玩儿两个月,找个同龄人陪着,费用那边全包,还有工资拿。 那个人就是陈茜栗。 当时的陈茜栗处于人生低谷期,养尊处优当公主二十几年,家庭突然发生重大变故,她又是家里最小最不管事的那个,完全帮不上任何忙。曾经的朋友见她落难避之不及,妈妈和姐姐不想她掺和那些腌臜事,想让她远离是非之地。 最初的那几天陈茜栗几乎不和池淼说话,每天在酒店除了把自己灌个烂醉就是睡觉。池淼并不刨根问底她的颓丧忧郁,也并不强迫她做出任何改变,每天自己就出去,到时间就给她带饭回来,然后给她讲自己的所见所闻。 简直是喋喋不休,看来真的是很享受这次旅行。陈茜栗心里嗤笑,有次听烦了直接扔了刀叉,嘲讽道:“你说的这些我随时出门都能见到听到,需要你给我转述吗?哦,你旅游又不花钱,当然要竭尽所能地占便宜啊。” 情绪上头的时候说话不受控制,陈茜栗说完自己也沉默了,闷头吃东西。 池淼坐在她对面,听罢只是笑了笑:“是的,托你的福,这是我第一次出国,所以我想多走走多看看。讲给你听的都是在我看来值得讲的,你听了可能会感兴趣的,也许会问的。我就能顺理成章地邀请你,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看看。” “今天的最后我在白鸽广场的海边看了日落,当时就想到你,觉得你一定会喜欢,因为你似乎很喜欢喝酒。” 陈茜栗不知道这两者是怎么联系在一起的,但没有说话,只听池淼自顾自地继续:“那里的晚霞也能给予给你从这个世界逃离的幻觉。即使无比短暂。” 在那之后的第二天,陈茜栗开始出门。 真正建立起革命友谊是因为一次意外,两人在法国被醉酒男人骚扰,池淼自己都害怕得手抖,还把陈茜栗牢牢护在身后,英语夹杂法语和对方吵架。两人回到酒店后怕得抱在一起,当天睡在一起聊了整晚。 睡前,陈茜栗抱着她小声说:“谢谢之前的你那么努力考来新海,让我能够遇见你。” 这是池淼对于那场旅行,印象最深的一句话。 后来池淼成为普通的上班族,陈茜栗成立个人服装品牌,四年的时间足矣和多少人建立关系又和多少人说再见,她们却仍然能单膝跪地为对方脚趾涂指甲油,就在昨晚。 “淼淼你觉得这款怎么样?” 直到上车,陈茜栗还在购物网站上下单眼镜,和池淼商量款式。 词语频率重复过高,连前排的开车的钟实书都注意到池淼今天戴了眼镜。 椭圆的镜框,颜色是偏凉的银白,架在那样聪明的脸上,高智高知感浓重,自然而温静。但不知是因为眼睛前多了层玻璃的缘故,看人时显得很有隔膜感。 学生时期的池淼也戴眼镜,镜框更大,又方又圆形状,能遮住小半张脸,看起来就是好好学生模样。 钟实书观察的视线并没有停留多长的时间,就在移开眼的前一秒,猝不及防从车内后视镜里和池淼对视。 她看着他,目光不躲不避,犹如有实质。 人在这种时候就会做其他事情掩饰尴尬,钟实书伸手去拿水,瓶盖是方便单手操作的翻盖设计,他用拇指顶开瓶盖,递到嘴边的时候用食指和中指挑开口罩边缘,喝了几口水。 池淼却反而通过镜面更长久地凝视着他,视线在他的手、和脸下暴露的小片皮肤之间流动。 钟实书捏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眼皮微微痉挛,感到有些难以招架。 好在陈茜栗再次将她的注意吸引了过去。 她最后冲他笑了吗?钟实书心跳如鼓,无法确定。 下车后走几步便进了餐厅,由侍者引导着来到了预定的包厢。 在位置上坐定,陈茜栗终于忍不住,就着刚刚在车上的事笑出声。 池淼正在翻看菜单,瞥她一眼。 陈茜栗托着腮瞧她:“你刚才简直要用视线把他扒得一干二净。” “哪里有那么严重?”池淼笑了下,“不过我真的很想看看他不戴口罩的样子。” 菜差不多上齐的时候,陈茜栗问起池淼之前说过的想找新工作的事,“怎么样,有合适的吗?” “感觉,似乎,大概?”池淼叉住小块牛排往嘴里放。 “怎么说?”听这语气,陈茜栗嗅到什么了大事发生的气息。 “上周周末帮人加班的时候,遇到了以前的同学,前两天给了内推。” 一位,原本当年告别说再见,以为是再也不见的人。 科技发展得太快,对文字领域冲击尤其大,原本就不景气的翻译行业更是难做。大概是上面有要关门的意思,前段时间事务所池淼所在的事务所经过一轮裁员,缩小了规模不说,新上任的老板还是通过皇位继承的。 国外留学回来的公子哥,有实力但不多。私生活太丰富,用在工作上的时间就剩不下多少。 “周末有什么事吗?” 池淼一听,就知道只要不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也得变成没事。 当天晚上难逃熬夜,和老板那位姓闻的朋友的助理Linda对接明天的工作,第二天还早起起来抓紧把相关的资料看完。 下午三点到达Linda在微信上说的地址提前等待。 停在池淼面前的车奢华低调,不知道是多少人的几辈子。临时停靠时间紧迫,她拉开门,入座后才向对方礼貌微笑问好:“闻总好。” 男人看着年轻,面容清俊,姿态放松地倚靠着座椅,上位者的气场克制收敛,因而显得温润亲和。 视线触碰在一起,池淼面露愣怔,看见对方神色也难言惊讶,然后眼睛弯起来,回应她的声音含笑:“你好,Heidi。” 他几乎没什么变化,年少时尚且青涩的面容与面前的男人重迭,所以池淼能一眼将认出,在她眼前的,是闻思渊。 “等等!”陈茜栗连忙叫停,把进度条精准停在关键人物出场那刻,“那个闻总,是不是你大学的时候说过的那个,高中的时候总会特别关注的男生?” 也真是为难她,把好几年前聊天时提及过的人物姓氏记得这么清楚。 池淼已经吃得差不多,端起手边的果茶解腻,摇摇头笑,“也都说了,那是以前。” 再见的那刻池淼确实感到难以形容的惊撼,整个人完全处于踩中空白般失重眩晕。 世界这样大,新海也并非弹丸之地,她和他在其中如水两滴。 可就是,可偏偏。 如果是偶像剧,一定会拉长放慢两人对视的瞬间,谁都不用出声,极具宿命感的BGM是最好的旁白,渲染的氛围是命中注定。 如果池淼再年轻些,不用太早,只是刚毕业那年出来就有这样的遭遇,很难不会去相信所谓“冥冥之中的缘分”、“命运的牵引”之类的东西。 但当时的池淼只是在车启动出发的那刻就已经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并持续到工作的最后一秒。 倒是临别前闻思渊提出想加她的微信,半开玩笑地说在李树清手下做事应该挺累的。 那句话为之后埋下伏笔。 没过多久闻思渊在微信敲她,转了篇推文,内容有关招聘,就是他本人的公司,问她有没有意愿跳槽。 在看完薪资以及各种其他条件后,池淼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内推,仿佛慢一秒就是对这份工作的侮辱。 毕竟她从来不是不识好歹的人。 “新欢”vs“旧爱” 池淼的效率很高,面试后确定收到offer后便办理了辞职。 距离下周一入职还有四天的空当,池淼准备在离公司近些的地方找个房子,刚好出租屋也马上要到期了。 池淼打电话给陈茜栗说了这事,好友知道她找到了新工作很是高兴,“这不得吃顿好的庆祝一下!” 池淼笑着答应:“可以呀,不过我要先找房子。” “找房子啊,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陈茜栗在人脉这方面的确过于权威,问好了预算区间,半天时间不到就打电话来找到了几套合适的房子,问什么时候去看看。 池淼正蹲在家收拾东西,把不常用的东西提前打包,闻言感叹:“你这速度也太快了点吧。” 两人约在第二天的下午三点见面。 “外面好热。”池淼下了楼直接上车,短短几步路的距离也能体会到热浪扑面的眩晕。 陈茜栗正在补唇彩,闻言不能再同意:“我都不敢下车,怕把妆晒化。” 俩人昨天就已经在手机上根据照片初步筛选了合适的房子,今天只需要去看三家。 陈茜栗征询朋友的意见:“这几个地方彼此距离都隔得不是很远,你想先去哪个?” 池淼觉得都可以,陈茜栗久便探身朝前面开车的人道:“钟哥,我连车载导航的蓝牙了,你跟着走就是。” 钟实书应好,稍微看了眼路线方向,便跟着导航转动方向盘。 后座的两个女孩正脑袋贴着脑袋一起看平板,讨论房子的采光装修什么的,他有意留了意在听。 “只看照片的话我最喜欢的是新老街的榕树公寓那家,虽然在六楼没有电梯,但装修布局很好,三十几平看起来也很宽敞。家居装饰都是我很喜欢类型,漂亮干净,如果水电气这些没问题的话可以直接拎包入住。” 陈茜栗对此十分满意,笑道:“是吧,这房子是唯一一家我亲自去问的。因为我那个朋友本身是搞装修设计的,这间房都是自己设计的,空间利用得很好,独居很够用。” “房子比较新是因为只住了一年左右,之后她和爱人后闪婚搬进婚房了,这房子对她有特殊意义也没出租过。你们俩真的很像,都是靠自己到新海来打拼,我去找她的时候把你的事稍微讲了下,她说让她想起了年轻的时候,愿意把房子租给你就当是善待以前的自己。” 池淼听完感叹,“如果最后真的是选的榕树公寓,应该约她吃饭当面感谢才是。” 独自在异地漂泊,把苦累当作家常便饭,冷暖自知,太明白萍水相逢的善意有多珍贵。 而驾驶座的钟实书在听清某个关键词后,迅速抬眼瞥了眼后视镜,然后伸手去滑导航屏幕,一直拉到最终目的地的标记点。 放大,再放大。 车停在公寓楼下,钟实书看着她们并肩走进大门,不自觉伸手摸向口袋里的烟。 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点燃,只捏在指尖无意识地反复蹂躏。 到现在仍旧是不敢置信。 怎么会呢。 真的吗?不能吧。 就这样一直呆坐在车里,直到视野里再次出现熟悉的身影,钟实书终于有所动作,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 “楼下穿睡衣,拎着螺蛳粉的人是你吗?” “啊?哥你在哪?” “往右后方看。” 钟实书降下车窗,看见妹妹惊讶的脸和疑惑的眼神。 “你下班了吗哥?”钟书文看他依旧穿着套装,面色看起来不太好,几分迟疑地问:“怎么不回家,在车里坐着?” “书文,我们家是在六楼吗?”钟实书问。 “是啊。”钟书文疑惑,但仍点头。 “我们对面那家现在是没住人的吧?”钟实书又问。 “对啊,之前那个姐姐结婚搬走了,还给我们发了喜糖呢。”钟书文看他的眼神都变得古怪起来,“哥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出什么事了吗?” “书文啊,哥哥好像中奖了。” 钟书文不再犹豫,当即解锁手机给妈妈打电话。 在车边拉扯了几个回合,钟书文被晒得有些受不了了,几步一回头地上了楼,听妈妈追问哥哥到底怎么了。 她本人也是一头雾水,搞不清楚什么状况,只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了呀,他突然说自己中奖了,我以为中彩票了呢,问中了万多少结果他又摇头说不是钱的事,让我白高兴一场。要不是他就坐车里,我都以为他中暑了呢。” 说着,看见有两个姐姐从楼上下来。钟书文属于颜控,见到漂亮的人就忍不住多看几眼,视线跟开了自动跟随似的黏着她们。可能是因为看得太过分,戴眼镜的那个姐姐人已经走到下面一层,还抬头来看她。 吓得钟书文直接拔腿就跑。 陈茜栗见池淼往楼上看,也跟着抬头,“怎么了?” 又闻到空气中的味道,笑了声:“是螺蛳粉的味道啊。哎,对了,等会儿去吃什么?” 池淼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想了想,“吃酸菜鱼吧?” 餐厅位于某商场二楼,吃完临走前陈茜栗说要去趟洗手间。 等好友出来的时间里,池淼站在窗旁,指尖轻轻捏住土培的龟背叶叶片。 “……池淼?” 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带着不完全的确定,尾音上扬成温柔的疑问句。 池淼回身去看,短暂地惊讶过后霎时间满心都是无奈和后悔。 心想到底是不能在背后随便议论别人——都怪陈茜栗,吃鱼的时候非要听她和闻思渊的故事。 于是池淼就挑了高中印象比较深的记忆片段满足她的胃口。 那还是他们是同桌的时候。 距离早自习英语课还剩十多分钟的时候,从单手撑着脑袋到全身失力整个人直接趴在桌缘,池淼只觉得天旋地转,感觉自己不断在从高空中坠落,怎么也到不了底部,心慌手抖得厉害。 本来打算下课就去小卖部买早餐的,没想到低血糖动作比她更快。 就在池淼想着要不干脆眼睛一闭直接晕过去算了的时候,鼻尖嗅到了甜甜的香气。 费力地睁开眼睛看,是一颗剥好的巧克力球,被捻在指尖,几乎是喂在了唇边,只要张嘴便能吃到的距离。 思维太过混沌,池淼完全反应不过来这颗巧克力球是怎么突然出现的,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其实自己已经晕过去有一阵了。 然后巧克力球直接贴上了自己的嘴唇,带有暗示意味的力度,促使池淼下意识地张嘴咬住。咀嚼间巧克力的甜味盈满口腔,掺杂有花生碎的香气,丰富细腻的口感极大的满足了味蕾,安抚不断散发饥饿感到焦躁的神经。 “好些了吗?”闻思渊见她慢慢从桌上爬起来,又剥开一颗巧克力球的金箔纸外衣,“再吃一颗吧。” 虽然好了很多,但还是觉得有些没力气,池淼先是看了一眼台上的老师,应该没有注意这边,这才伸手接过递到手边的巧克力球。 “谢谢。”她压低声音道谢,再找准时机偷偷将甜品放进嘴里。 “没关系,这盒都拿去吧。”闻思渊把放在腿上的那盒心形包装盒盖子合上,再次递给池淼。 池淼摇头,拒绝道:“不用,我已经没事了,而且这个是……” “没关系,我不太喜欢吃甜食,放过期了扔掉也是可惜。”男生姣好的面容上是轻松宽慰的笑容,顾虑是在上课,朝她的方向微微倾靠过去声音也是低低轻轻的,仿佛耳语。 “也算是谢谢你最近都在帮忙把东西转交东西给我。” 说完,他便直接把整盒巧克力直接放进了池淼的课桌里。 就在池淼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坐在前排的女生似乎往后看了他们一眼,于是她便不再开口了。 短暂出神的瞬间,故事的主人公已走到跟前。 “刚刚在楼梯口看见背影就觉得像你,也来这里吃鱼?” 闻思渊臂弯里挂着浅灰的西服外套,穿着白衬衫,没有系领带,袖口和领口的两颗纽扣都解开,不显轻浮,斯文仍在。 两人的身高有些差距,闻思渊同人说话时喜欢看着对方的眼睛,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习惯性垂眼,低头说话间倾靠过去,姿态稍显亲昵。 陈茜栗回来就看见这样的场景,视线在他们之间反复跳跃,眼神可堪灼热。 “这是我朋友,陈茜栗。”池淼向闻思渊介绍的同时说道:“我和她一起来的。” “我也和朋友来的,这家味道确实不错,喜欢的话之后一起可以再来。” 闻思渊是在调侃,但语气故作正经:“毕竟之后会经常见面,有的是机会。” “那确实是啊,不想见也得见的程度,没机会也得创造机会。”池淼听出他是在说以后要一起共事,摇头苦笑。 明眼人都能看出两人之间的氛围很是微妙。 陈茜栗笑容也很微妙,脸上是一切尽不在言中的神情,在得知对方姓闻之后嘴角更是藏不住,“原来是高中同学啊,真是好巧好巧呀。” 还不小心主动落马。 池淼见闻思渊惊讶地看过来,便解释:“跳槽之前我和她说过,新老板是以前的同学。” 闻思渊了然颔首,几个人聊着天一起出了门,车停在不同方向,便互相告别。 “三天后见。”闻思渊笑看着池淼。 “再见。”池淼点头。 上车后,陈茜栗还在回味刚刚发生的事,捧着脸感叹:“我感觉自己像是偶像剧里一路见证女主收获美好爱情的小姐妹,好幸福哦。” 池淼听罢摇头,笑骂:“那观众肯定会不买账的,毕竟谁是主角一目了然。到时候骂我普女演戏,还要牵连男主,说他看上我简直瞎了眼。” “那咋了,普通人就不能做主角了?我就喜欢看下位者不卑不亢,上位者主动臣服!而且不是颜值即正义好吧,演员最重要的是表演故事的实力和感情的张力,cp是一种感觉你懂吗!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嗑的cp都要给我在一起!” 陈茜栗一边怒然为群众发言一边躲痒痒攻击,不过一会儿就笑得没力气倒在池淼腿上。 她牵着将池淼的手覆在自己的发烫的脸上,轻声道:“淼淼,你就是值得拥有很好很好的人——钟哥,你说是不是?” 回应她的,是前座传来的简短低沉的嗯声。 —— 某神秘男子表面故作冷静:“嗯。” 实则已经碎了???_??? 神秘哥惨遭掉马 确定入住榕树公寓后便着手准备搬家。 池淼的东西不多,除了很多零碎的东西用了大收纳箱装着,剩下的两个28寸行李箱就能装下的全部家当。 车停在在公寓楼下,没有电梯,东西只能靠人力搬上去。 后备箱打开,池淼和陈茜栗一起抬箱子,慢吞吞地往门口移动。神秘男随手扣关上箱门,拎着最重的两个行李走在前面,不一会儿就看不见人影。 陈茜栗在后面看着,啧啧感叹:“那手臂看着就不是白练的,我双手提都费劲,他一手一个,跟拎空箱子似的。” “我们也快点吧,免得他在门口等太久。”池淼把手里的东西往上颠了颠。 还没有上到五楼,男人已经折返回来,伸手来接她们手里的箱子。 天气实在是热,还提重物爬楼,就这么两步路池淼也能感受到胸口后背出了不少汗,更别说这人把自己裹得很是严实。 估计是职业的特殊要求,套装的衬衫长裤,口罩也不能轻易摘下。 弯腰靠过来的短暂时间里,池淼看见他沉重呼吸时无纺布鼓凹的起伏,额前也渗出汗,几滴滚过眼皮。 “放在那边角落就好,谢谢。”池淼打开门,朝阳台的方向指了下。 回身时看见男人弯腰屈身时,白色衬衫汗湿的部分贴黏在后背,隐约能印出肌肉紧绷状态之下的轮廓。 池淼默默移开眼,却莫名想到刚才递纸箱,手摁在他小臂往上托举时,硬实而湿烫的手感。 房子已经请阿姨提前打扫通了水电,池淼第一时间开了空调,从冰箱里拿了两瓶特地提前放起来冰镇的矿泉水。 陈茜栗接过水,念叨着之前来就好喜欢的那个小衣帽间,又钻了进去细看。 池淼从包里拿出几张随身带着的湿巾,连带着水一起递给准备下楼的男人。 “辛苦了。先喘口气再下去吧,需要洗手的话,那间就是。” “谢谢。”男人接过东西,迟疑片刻后进了洗手间。 池淼就站在原地,听着里面传来的隐秘水声,视线从磨砂玻璃略过。 她深吸气,呼出时用拇指的指骨抵住嘴唇轻轻摸索,一个在陷入沉思时的习惯性动作。 她想要确认一件事。 水声停了,门很快再次打开。 男人的手搭在把手上,没有松开,反而握紧。因为池淼以某种强硬的姿态立在门口,目光可堪直白地从他右眼扫至左眼,然后只盯住后者,探究性地眯起来。 窄厚门框里外的两个人中间犹如间隔无形的屏障,一时只沉默地看着彼此。 “淼淼,感觉这里面真的能放不少东西呢。” 这时,池淼迅速往前两步,伸手将面前的人猛地一推。 “哎,人呢?” 陈茜栗从衣帽间出来不见好友人影,疑惑地四处张望。 “在洗手间,怎么了?” “没事,没看见你人喊一下。神秘哥呢,已经走了吗?” “走了吧,应该已经到楼下了。” ……神秘哥? 钟实书脑子已经宕机,词听进耳朵却无法理解,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那说的是自己。 他的手死死抓摁在瓷砖边缘,小臂青筋鼓胀,形状似感知到危险的细蛇,从手背向上游走缠绕。臀下抵住洗手台边缘,双腿岔开,整个人呈现出向后倾倒上半身却又紧绷内弓的姿势。 池淼就站在他双腿之间,双手撑靠在他的大腿,回头朝向门口同陈茜栗说话。 现在这个场景是什么意思,牛马打工热到中暑时出现的死前幻觉? 钟实书打湿的额前发梢向下水淋淋的低垂着,眨眼的动作沉缓,迟钝低头时池淼刚好抬眼。 水珠因动作间的轻微晃动瓜熟蒂落。 池淼条件反射性地闭上眼,感觉湿凉的几滴水点在眼皮,很快再睁开。 “没关系吗?” 她压低声音询问,语气紧张。 “嗯?没关系,没关系……”钟实书头晕目眩,但莫名被氛围感染,下意识学她用气音说话。 池淼只觉得眼前这人怎么看怎么呆,感觉根本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 “真的没关系吗?”她伸手,指尖两次点在钟实书的眼睛,又问:“这里,这里,要是现在暴露了不会有什么问题吗,你和栗子两个?” 单薄眼皮锋利的边线,两颗稗米似的黑痣不合时宜地暴露了自己生长的位置,清楚直白。 而提心吊胆的却另有其人。 口罩遮住的那颗痣暂且不说,这两颗痣明显是特意盖住的,既然如此肯定也是事出有因。池淼之前问过陈茜栗,从最开始两人见面就根本没看见这人的脸上有痣。 何况保镖这个存在,说到底还是有预防危险的作用的。 “……?” 钟实书感受到眼皮上的戳弄,在外力刺激下终于是回神了,猛地意识到自己愣神的半分钟里,情况好像变得有点棘手。 ……她认出自己了。 什么时候,他竟然毫无察觉?! 喉结滚动,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吞咽的声音……砰、砰、砰——除了骨骼还在勉强支撑着人形,就只剩下心脏在心惊肉跳地泵动着。 见着池淼蹙着眉盯着自己,钟实书两颌的肌肉咬紧又放松,试探性低身凑近她,声音放得很轻:“……没什么大事。我之前参加过一些拳击比赛,名次不错,有些同行心高气傲觉得当保镖丢脸,给有钱人当保镖更是没安好心。加上这痣特别,被人认出来对我和雇主的名声都不太好。” 尤其是女雇主,和他不仅有金钱关系还有身体交流这种黄谣造起来更是轻而易举。 “那现在怎么办?”池淼听后沉默片刻,“还是遮住吧,墨镜可以吗?” 钟实书点点头,刚动了动身体想缓解下发麻的身体,就被站在身前的人食指点住胸口加眼神警告。 “等着,我很快回来。” 池淼出洗手间之后将门锁上,径直找到平时常背的那个包又往回走。 陈茜栗坐沙发上吃雪糕刷手机,看见池淼的拿包,视线被吸引过去,问:“你干嘛?” 池淼动作一紧但脚步没停,“感觉月经来了,垫个护垫以防万一。” “噢噢。”陈茜栗点点头,再次刷起了视频。 “你快下楼去吧。” 池淼把墨镜塞到钟实书,墨镜是基础款,男女用没什么区别。 沙发和厕所有视角盲区,只要陈茜栗人不过来就发现不了。钟实书看着池淼紧张的样子,嘴边的话通通都咽了下去,迅速下了楼。 再那之后没多久,陈茜栗就接到电话,说是工作出了点问题,飞国外的行程要提前。 本来陈茜栗还准备和池淼在新房庆祝搬家呢,闻言立马碎掉了,摊在沙发上不肯动弹。 但饭什么时候都能吃,工作要紧,最终只能任由池淼将她送到楼下。 “不要哇,我不要去工作哇……淼淼你养我吧呜呜……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这人上了车还依依不舍地隔着窗上演虐恋离别。 池淼忍不住用手指戳她额头,“算了吧,养你起码得年入百万的水平,我到八十岁都赚不到那么多。” —— 车直接往机场方向开去。 陈茜栗坐在后座,用放在车上的笔记本处理事情,本来觉得没觉得有什么异样,直到听见后面连续好几声的汽车鸣笛。 思绪被打断,她皱眉啧声,抬眼却发现红灯早已跳了绿。 她只好出声提醒:“钟哥,绿灯了,后面车在滴你呢。” 开车的人像是突然惊醒,连忙踩油门,强烈的推背感将人猛地送出去。 陈茜栗扶住前面的靠椅,很是无语,“干嘛呢?” “抱歉。”钟实书真心实意地忏悔。 这下陈茜栗也不急着在车上处理工作了,毕竟上了飞机同样有时间,还是小命要紧。 啊啊,终于发现有什么怪怪的了——陈茜栗探身往前,问到:“你怎么突然戴墨镜了?” “……光有点刺眼。”钟实书挑了个自以为很合理的借口。 “是吗。”陈茜栗盯着他脸上的墨镜边框,眉心微挑,“你这墨镜还挺好看的?” “谢谢……”钟实书的嘴角僵硬地扯动,被口罩完美覆盖。 他忍不住想用手去揉左眼眼皮,即使那处毫发无损,疯狂跳动的感觉类同火舌舐过的痉挛和烧灼。 —— 接近晚饭的时候,池淼已经把行李箱里的东西归置得差不多了。 她坐在窗边,看着原本陌生的地方被自己熟悉的事物一点点填满,空荡的房子像是长出了血肉,成为了更有人气和温暖意义的词语。 因为从小生活在内陆,比起视家如港的普遍比喻,池淼觉得家更像是深厚的土地,是天塌下来也会将她接住的地方。 是能让她着陆、生根、发芽的三十平米。 开花结果她并不强求。活着就好了,偶尔有阳光有雨露,健康少病地活着就好了。 从地上爬起来,池淼先去洗了脸手,出来后顺手拿起桌上的水瓶。 就几个小时没有看手机,陈茜栗竟然发了这么多消息过来。 点开[栗子]的对话框,池淼咽到一半的水猛地咳了出来,狼狈地扯纸巾去擦地上的水渍。 十几条消息全部围绕着一个主题: [栗子]:Heidi,tell me!Tell me why!你的墨镜怎么会在他的脸上?! [栗子]:(照片)(放大细节版) [栗子]:Look my eyes!Tell me!你和神秘男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栗子]:(恶龙喷火)jpg. 池淼觉得,完蛋了。 —— 神秘哥(掉马版):哎?不是吧?!我不是变装的天才吗?!(开始吟唱) 简直是在喊女婿 肉身仍在,灵魂悬浮。 钟实书倒在擂台上,耳声轰鸣,双眼被汗腌渍得涩疼,白炽灯泛着模糊的光晕,体感是觉得自己已经升上了天堂。 在看见池淼和闻思渊一起从门口走出来的那个瞬间,也是这样的感觉。 完全动弹不得的无力感。 视线里出现一只手,钟实书拉住,借力站了起来。 “好受了?”魏振拍拍徒弟的肩胛骨,把他往擂台下面推。 “好受了就洗澡回家,天天泡拳馆睡别人房子像什么样子。” “就是啊!死皮赖脸住我家呢!”站在台下的顾驰啃着苹果,也不妨碍他对此十分不满地指指点点。 钟实书不理他,径直从柜子里找了自己的衣服去洗澡。 顾驰前脚跟着钟实书进了公用浴室,后脚还要跟着进隔间,差点被关上的门撞了鼻子,才悻悻地往后退了两步。 他站在门外喊:“钟哥,阿姨打了两个电话来,下了最后通牒,说你今晚再不回家她就要亲自到拳馆找你了。” “知道了。”钟实书拧开花洒任由温水兜头淋下。 被池淼认出来的当天,陈茜栗那边的工作也宣告结束。 距今为止已经将近有一周,妈妈和妹妹好几次打电话来问什么时候回家,钟实书都是以工作的理由搪塞过去的。 实际上都是在拳馆里做体能训练或者找人对练,累得不行了就跑去顾驰那里倒头就睡。 无所谓在做什么,只要能让自己有事可做,忙到脑子里没有办法思考别的事情。 一拖再拖,直到消息传到师父魏振那里,才终于被撵走了。 戴上头盔,钟实书跨上摩托车,扭动把手,街道的夜景拉扯成五光十色的线谱飞速往后退。 说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从她的房子离开之后,再想要回去,竟然出现了近乡情怯的退缩感。 路过某家店的时候,钟实书的视线在门口停留了几秒,一眼似万年。 就是在那里,距离钟实书得知即将和池淼成为对门邻居的消息过去不到两个小时,就被告知中奖的其实并非只有他一个人,并且他还是后来那个。 幸运奖。对于渴望独一无二的人来说,是不幸运的。 甚至可以说是残忍。 刚停好车钟实书就接到电话,是钟书文打来的,说是妈妈要他顺道买些喝的回来。 于是又往小区外走去,听着妹妹雀跃的声音,钟实书也心情轻松几分,问:“妈妈还说没说要买别的?” “没啦,只说要买喝的。我要唯怡,玻璃瓶装的!” 细碎的几声杂音之后,钟实书听见妹妹的声音变得有些不太一样,是平时对他装乖卖巧时才会出现的。 “喵喵姐你要喝什么呀?” 像是被那异样电了一下,钟实书突然不会说话,开冰柜的手也停在半路。 然后是池淼的声音轻轻传过来:“我也喝唯怡吧。” “哥,听见了吗,我们都喝唯怡。” “喂,喂喂,哥?” “听到了,我直接搬一箱上来吧。” “好耶!” 钟实书关上柜门,在玻璃的反光中和自己对视。然后,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听到敲门声,池淼从沙发上起身,扭开门把手往外推,门外高大的灰色身影也往后退。 她和钟实书对视,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伸手去接他手里的东西,笑道:“辛苦,拎着上六楼挺累的吧。” 钟实书往旁边撤一步,躲开池淼伸过来的手,“还好,我直接搬进去吧。” “好吧。”池淼侧身让他进来,又将门往回拉上。 钟书文从厕所出来,听见动静立马冲向放在门口,突然后知后觉想起来,“糟了呀哥,我刚忘记让你买冰的了!” 钟实书弯腰把鞋往鞋架上放。门口玄关就这么大点地方,钟书文又把前面的路堵住,余光里两只穿着复古红凉拖的白净脚背拘谨地往角落里移了移。 涂了指甲油,是豆绿色的。 “最前面的几瓶是冰的。”钟实书捞起箱子起身边往屋内走,把单独几瓶冰的拿了出来。 钟书文拿着玻璃瓶跑去问妈妈开瓶器在哪里,妈妈说不知道让她去问哥哥,哥哥又正忙着把剩下的唯怡往冰箱里放,笑骂妹妹长着眼睛有干什么用。 只剩下池淼站在一边,看着厨房里三人其乐融融地说笑,暖调的灯光加重了那份温馨。 她无事可做,再次走回沙发坐下,在柔软中微微下陷,脊背却下意识挺得笔直。 望向门的方向,生出想要走的念头。 当然,也只能是想想。 目光再次从厨房掠过,看见钟实书已经将剩下的玻璃瓶全部放进了冰箱,单手勾着塑料筐站起身。 两人再次对视,隔着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距离。 池淼转过头,佯装去看电视。屏幕上是钟书文放的夏目友人帐,说是每年夏天都要重温一遍的动漫。 其实说不上有多尴尬,但池淼依旧想:快点结束吧,今晚。 被叫来吃饭是因为实在池淼招架不住赵阿姨的热情,重逢在他乡异地,竟然发现以前的熟人成为了邻居。 所以说缘分虚无缥缈,幽晦难明。 星期五下班池淼在门口和赵阿姨遇见认出彼此后,今天早上她就接到妈妈的电话,说要和钟实书好好相处,要把关系打好,来来回回把“远亲不如近邻”这句话说好几遍。 池淼最初还能听出几句道理,直到话题偏到钟实书本人现生的情况。 在新海和师父一起开拳馆,每年能赚不少钱;参加比赛拿过不少名次,奖金颇丰;有辆越野车还有辆摩托,还在新海买了房子,剩五年结完尾款。 “谁能想到,他当年成绩比你差那么多,考的也是普通二本出来还没有读研,结果现在赚得比你还多,连房子车子都买了,还是在新海这种大地方。果然人啊,根本想不到之后会怎么样……哎对了,听你赵阿姨说实书和你是同年,连生日都只差了十几天……” 话术实在熟悉,池淼很快察觉得到不对劲,更何况妈妈嘴里对“实书”的亲密。 简直像在喊女婿。 就算现在没有明说这个意思,池淼相信过不了多久“试着相处看看,没准就合适呢”一定会虽迟但到。 然后今天更是直接被敲开门预告晚上到对门吃饭,池淼站在门口凌乱地听着赵阿姨讲话,看着她双手提满的东西,想到原来这就是福祸相依。 生命中接受的馈赠,实际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码,补齐了池淼用月租两千住着本该翻倍的房子的差价。 “喝冰的还是常温的?” 回过神来,原本在房间另一边的人已经近在咫尺,俯身将两只玻璃瓶放在池淼的膝前的茶几上。 没有听到回答,下巴往她那侧转,抬眼看她。 薄薄的眼皮往上掀,眼皮褶皱浅浅地凹进去,几缕发梢柔软而蓬松地垂下,所有的一切都如同精心设计的铺垫,吸引视线最终聚焦在那两点黑痣上。 池淼扣在沙发边缘的手指向掌心蜷缩,礼貌性笑了下,“冰的,谢谢。” 面前的人“嗯”了声,左手握住玻璃瓶身,右手持开瓶器扣住瓶盖,轻轻往上一撬便打开。 真是很漂亮的一双手,无论做什么动作看起来都赏心悦目。 可池淼的注意力并不在最关键的地方,反而紧盯着他右手的虎口。 拇指与食指之间的软肉正中央,不偏不倚的,也有一颗痣。 瓶盖打开,钟实书捏着吸管从瓶口插进去,做完这一切之后把玻璃瓶重新放回茶几上,朝池淼的方向推了推。 “应该还有两个菜,再坐会儿。” “好,不急的。” “那个——” “嗯?” 钟实书已经站起身准备去厨房帮忙,听见池淼的声音后脚步顿住,重新低头去看她。 池淼闭了闭眼,脸向里皱着,神情里几分尴尬,估计是想说什么但还没想好怎么说,嘴就比脑子快了一步。 “没事,你去忙吧。”说完后是战略性的假动作,伸手去拿饮料,不再看他了。 钟实书嘴角动了动,从池淼身边走开了。 大大小小的碗筷摆上桌,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引诱味蕾的香气。 方桌靠墙摆放,能坐人的还有三个面,钟实书和赵梅之对着坐,钟书文和池淼并排坐长的那边,后者挨着赵梅之。 “不要客气啊淼淼,想吃什么就夹啊,夹不到就开口,叫实书帮你递过来。” “嗯,好。”池淼笑笑。 说着,赵梅之就夹了块鸡翅放进池淼的碗里,笑道:“这是可乐鸡翅,尝尝看好不好吃,记得以前你喜欢吃这个。这还是你梁叔叔教给我的,我厨艺没他好。他这两天出差去了,没来得及赶过来。” “我以前吃过梁叔叔做的饭,确实好吃。”池淼咬了口,咽下去之后对着赵阿姨弯了弯眼睛,“不过阿姨的手艺也很好。” “那就好,好吃就多吃些啊。” 赵梅之看着池淼,眼神温柔,心想真是个好孩子。 昨天在门口遇见的时候真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这样巧、就这样巧呢。记忆里是还十六、七岁的,和自己肩膀齐平的女孩子,如今再见已经是比她还要高出大截了。 有多久没见了呢……通城那个总是紧绷着神经的,眉眼忧虑的小姑娘,现在蜕变得这样舒展安然,落落大方。一个人在新海打拼,也把自己养得很好。 目光又落向坐在对面的钟实书,正在任劳任怨地给妹妹剥虾,仿佛能看见他俩都还小的时候。 人上了年纪是不是总是会想起之前,不停对比,不停感慨? 赵梅之垂眼,心下笑自己的同时,却还是忍不住想—— 时间啊,过的真是快。 小狗表情包 吃完饭又坐了差不多小时,池淼起身准备回家。 真的是只有两步路的距离,出门后回身准备把门关上,又被里面的力轻轻往外推开。 钟实书走出来,手腕很自然地往后一摁,发出“咔哒”的落锁声。 池淼往后退两步。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的棕色竖纹方领短袖,线条柔和地贴服腰身,下半身是水银质地的长裙,虚虚地笼住脚踝,动作垂感荡漾。 钟实书垂眼看着,其实从今天见面的第一眼起,就想夸她很漂亮。 但他没这方面的经验,总觉得说这样的话很轻浮浪荡。说多错多,便闭口不言。 “你那个时候想说什么?” “嗯?” “怎么这么看我?”钟实书左手抄进兜里,上身微微朝前倾,笑道:“我确实还记着呢。” 两个人在狭窄的廊道之间面对面站着,室内室外的温差很大,热气在空中四处氤氲。 池淼莫名觉得有些喘不上来气,朝他身后看了眼,又转头朝外面望过去。 “陪我去楼下买些东西吧?”池淼重新转头面向他的时候,眼睛弯起来的弧度和声音都很轻,相当礼貌客气。 说罢她便点点头,率先往外走。 钟实书从刚刚近在咫尺的那个笑容里回神,抄在兜里的手僵硬地握拳又展开。 房子是老式的户型,走廊两侧各住两户,中间是楼梯。 每当要进行这种没什么太大把握的单独谈话,池淼就想要在手里握着什么东西来寻求安全感。办公室里可能会拿一支笔,现在想要的是一支烟。 但此刻浑身上下能摸到的,有且仅有手机。 池淼同钟实书并肩走下楼梯。她不算矮,身高将近一米七,却刚好只到身边人的下颔,生理性的差距就足够有威慑力。 “其实第二次见面我就大概认出你了。”池淼的目光从钟实书唇边往上抬,“只不过上次才真的确定。” 钟实书沉默半晌,问:“怎么认出来的?” “最初是因为眼睛,觉得熟悉。然后在车上,你喝水的时候,看见了你虎口、唇边的痣。” 说到这里,她低下头,捏住裙摆边缘避免遮挡脚下的视线,“很少的人同时在这两个地方都有。” 其实还有别的地方。耳廓,脖颈,手臂。 不过池淼没有再说下去,毕竟那两颗痣已经足够特别,不需要再画蛇添足地解释。 他们已经到了一楼,钟实书三步并作两步,比池淼要先下到平地,闻言抬头看向站在只剩最后一阶楼梯上的池淼。 “从来没有遇到过吗,这两个地方都有痣的人?” 钟实书像是把刚刚她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因着改成了问句,语调语气变得有些暧昧难明。 池淼与钟实书平视,轻点头,“嗯,很特别。” 紧接着视线又不自觉滑向钟实书左眼,眼皮和眼下两点大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又在紧凑的五官之间强硬地占据一席之地。 似热又冷,若惑却拒。 这让池淼想起陈茜栗房间里挂的那张艺术画报,一张仰拍的女人脸部特写,抹去大半,只剩下涂有蓝色眼影的上挑眼和微张的玫红唇,每次见面都不由得浮想联翩。 留白的魅力在于满足每个人的想象力。 在已经有心理预期的情况下,池淼才能在那天迅速做出反应,思考的时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如果那个时候就已经认出我了,为什么不直接……” 话没有说完,钟实书已经反应过来自己其实更没有资格发问。 甚至是在变相坦白自己的罪行,毕竟—— 他在见到她的第一眼起,就已经在心里和她相认。 不过既然钟实书问出口了,池淼也就如实回答:“因为你确实表现得并不想让别人把你认出来,我想或许是你的职业比较特殊?” “这也是为什么那个时候我会把你推进去,问被人看见会不会有什么事。” ……虽然最后事实证明戴墨镜这个方法,防得了外人,但抵不住“家贼”。 被陈茜栗致命三连问之后,池淼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 对此,陈侦探笑得喘不过气:“你当时肯定太紧张,忘记你那墨镜框被刮花之后我用透明紫的甲油涂了一层,反光的时候能看得很清楚。小小两颗痣,不注意根本发现不了,墨镜可不一样,带上脸那么显眼。而那又是出自我手的,世界上仅此一款的东西。” “池淼啊池淼,你也有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一天。” 对此,池淼无话可说,无辩可争,无药可救。 当时陈茜栗就放话说等回来要对她严加拷打严加审问,结果没过几天事态再次升级,池淼和钟实书成了门对门的邻居。 现实远远比小说影视要更有具戏剧性。 走进超市,冷气从四面八方把人裹住,池淼抬手抚住自己左臂揉了揉,一面往水果区走,“买个西瓜带回去吧?” “毕竟我今天上门吃饭的时候空着手。” 感受到钟实书略显疑惑的视线,池淼解释道:“如果喜欢的话可以买一个,你带回去稍微冷藏一下,和书文还有阿姨一起吃。 钟实书跟着她旁边走,闻言笑了下,“可以是可以,不过没必要。” “毕竟我妈现在知道你就住我对面,肯定会更经常过来送东西,肯定也会顺带着给你带一份。” “你每次都要回她礼的话,她会觉得你太客气,不愿意和她往来。” 他这话说的认真,也没有夸大的成分。 妈妈辈的爱总是会更多的表达在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最近身体怎么样这类更接近生活本身的关心,也并不需要费心去寻找同等价位回礼以报人情,维持利益的互换。 她们所给予以及想要的,都是最朴实真挚的付出,需要与被需要的情感连结。 池淼从钟实书的眉眼里瞧出几分和赵阿姨的相似,进而想到她对自己的那些关照,态度不由得软化下来:“至少这次吧?” “好啊。”钟实书也不继续客气,“水果的话钟书文喜欢芒果,我妈更喜欢吃葡萄。” “你呢?”池淼问。 “我也有吗?”钟实书侧头看她,眨眨眼,“我不挑,你买什么我吃什么。” 两人最后提着东西往回走,池淼手里拎着比较轻的袋子,钟实书右手抱着西瓜,左手还提了箱酸奶。 路灯亮起,夜风徐徐,仍旧有些热意,但温度还算惬意。 两人以散步的速度并肩,聊附近哪里的餐馆比较好吃,小区哪些地方最容易刷新猫咪。 池淼想起刚刚在付款的时候看手机有Linda发来的消息,便问起钟实书:“听阿姨说你这些年一直在新海,那你和闻思渊有联系吗?” 原本幸福到松软的氛围顿时变得硬梆梆,钟实书呼吸微微绷紧,却又在池淼如常的眼神里缓缓泄气,“没有,他出国后估计是直接换了手机,之后我们没有再联系过。” “这样……”池淼若有所思,“他确实才回来不久,你联系方式变了没?我可以把他的私人号推给你。” “高中的时候你们关系很不错,他最近还向我问起过你,应该吃顿饭就能熟悉起来。” 钟实书无意识把怀里的西瓜往抱紧,他不再看她,却仍听见自己在问:“这么说,你们经常联系?” “确实是经常。”池淼回答得很是干脆直接,“不过也是从最近开始的。” 心情像迫不及待切开西瓜,却发现内里青黄又干涩还多籽。钟实书尽可能地让自己看起来是很平静地走在她的身旁。 池淼挥手驱赶周围飞舞的蚊虫,说话时语气里带笑,意味更多的却是偏向自嘲。 “毕竟要时刻保持和上司的联系啊。” 话落,果不其然看见钟实书不可置信的表情,池淼很是无奈地叹气,“是吧,真的好巧。” 回到家,手机还剩百分之二十的电量,池淼插上充电器,冲了个澡,将头发吹至半干。 她先是处理了同事Linda发来的有关工作的消息,将电脑关机之后放在一旁的手机震动。 池淼拿起来看,是钟实书发来的转达感谢的话。 他的微信名还是以前单字的[钟],不过头像变成了一只在雪地里的黑色小猫,应该是滤镜原因,看起来雾蒙蒙的蓝,和猫咪眼睛的瞳色相近,有种梦核的恍惚熟悉。 事实上,觉得熟悉,是因为池淼以前真的养过一只猫,也是全黑,因此取名为警长。 猫是在初中的时候就开始养了,但她和钟实书在高中加上联系方式并且熟悉起来,也是因为警长的存在。 拇指在中指微微凸起的地方摩挲几次,池淼从抽屉里拿了烟,再随手拿起烟灰缸走向阳台。 将烟点燃,呼气的时候,池淼看着手机上空荡的界面。这么多年,聊天记录早已清空。 她在屏幕上敲打,准备发送第一条消息。 还没编辑完,对方率先发过来好几条。 [钟]:你能把闻思渊的私人微信推我吗? [钟]:我加他一下。 [钟]:(小狗害羞)jpg. 池淼动作顿住,从唇边溢出的白色的烟雾缥缈,模糊了神情。 她拿掌根摁在自己的眉心,有力闭了闭眼睛。 将联系方式推给对方之后,钟实书又连发了好几条消息过来。 [钟]:有没有觉得我的头像很像警长? [钟]:这是门卫大爷捡的小猫,就在小区里。 [钟]:散养的,很亲人。 [Heidi]:很像,之前看见就想说的来着。 [钟]:(照片)(照片)(照片) [钟]:等你有空我带你去找它。 [Heidi]:好。 对面好一会儿没有动静,就在池淼觉得这场对话已经结束的时候,听见窗外淅淅沥沥的声音。 她侧头望出去的时候,手机再次震动。 [钟]:下雨了。 [钟]:(小狗打伞)jpg. 雨声渐起。 —— 某男子紧急从妹妹那里偷来可爱小狗的表情包。 倾斜的雨伞 夏天的雨下总是来得这样突然,且气势汹汹。 学校里的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池淼收拾好东西出来的时候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望着瓢泼的雨幕,思考该怎么回家。 “池淼。”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池淼回头看,是刚办公室方向过来的闻思渊。 男生的视线也先是被横飞肆虐的雨势吸引,随后在她空荡的手里看了一圈,了然笑道:“没带伞?” 池淼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无奈中透着几分疲惫。刚刚写完一套数学卷子,脑子都因为用力过猛感觉缺氧发懵。 “一起走吧?我记得我回家的方向会路过你家小区。” 池淼对于他知道自家小区有些惊讶,但事已至此只能答应,道谢说:“好,谢谢了。” 闻思渊抬手看了一眼腕表,冲池淼笑笑:“等我一下,我收拾书包。” 他前脚刚迈进教室,后脚池淼就听见楼梯口压低的说话声。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错过了今天你得再等多久?” “对啊,你等了这么久,不就是想把东西亲手送给他吗?” “等等等等——我真的很怕……不行……” “下次吧,下次吧——” 一个女孩左右手都被另外两个女孩架着上了五楼。 这时,教室里的灯熄灭,闻思渊单肩背着书包走出来。他显然也看见了面前的三个人,也就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顺手将门带上的动作顿了顿。 然后就听见其中某个女孩子清了清嗓子,询问道:“那个,能耽误你几分钟吗,我朋友有话想和你说。” 于是以池淼为顶点,平台上的五个人成了三足鼎立的站势。 闻思渊看向池淼,手里的伞下意识往外送了送,池淼捕捉到,却先他一步开口。 “那我就先走了,你们聊。” 说完就快走往楼梯口走去,迅速消失在现场。连着跑下好几层楼,池淼才渐渐放慢了脚步。 胸口不自觉憋住的那口气终于有喘息的机会,她特意楼上看了一眼,没有听见人声也没有脚步声,这才放下心来。 刚刚的场景对话有些太过熟悉,以至于池淼在某个关键时刻突然福至心灵,识趣地先走一步。 真是一波才平一波又起啊。深呼吸,脑海里浮现出前几天才发生的事。 是某个并不认识的女生叫住了她,手里提着精致的礼物袋。 池淼开口询问对方有什么事,但其实对于她的目的早已心知肚明。 根本不用多想,到现在这个班还不到一个月,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从最开始出于好心同意转交到现在逐渐感到麻烦,池淼面上笑得还算礼貌,但心里想的是这绝对是最后一次。 毕竟月考结束后会调一次座位。再忍忍吧。 从厕所到教室要有一段长的廊道,池淼虽然很不理解为什么总有那么多男生喜欢成堆地聚在外面,但只要闻思渊出现在视野范围内的时候,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会落在他的身上。 男生身形欣长,瘦而不羸。穿着白色T恤和黑色校裤,是和身边的同龄人完全雷同的校服,却在喧闹浑浊的男高空间里散发着独有的气息,干净清朗,泉流浮萍。 和往常一样,池淼只需要把转交的东西放进同桌的书桌里就行,对于周围用视线传达的询问一概不理。 铃声很快响起,池淼的余光注意到闻思渊伸手进桌拿书的时候,动作明显顿了一下。 在他看过来之前,她率先转移了视线。 是昨天还是前天?那个送礼物的女生再次找到池淼,询问闻思渊收到礼物之后的反应。 看着女孩子紧张脸红的模样,池淼只说不太清楚,本来是事实的话又因为某些原因自觉心虚。 再坚持几天,成绩就要出来了。 这样想着,池淼捏住书包背带往下拉一小段。 楼层不高,下到底楼用不了多长时间,池淼仰头看着空中被风吹得斜飞的大雨,再次叹气。 听见身边传来脚步声和谈话声,紧接着听见熟悉的声音—— “喵喵姐?” 先是看见钟书文,然后再看见走在身边为她撑伞的钟实书。 兄妹俩从连接初中部与高中部之间的短桥走来,两个很好看的人在雨中并肩而行,视觉上呈现出青春电影的质感,恶劣的天气成为恰如其分烘染气氛的背景。 “你也没带伞吗?”钟书文加快脚步走到池淼的身边,笑问:“那喵喵姐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回家?” 池淼看了眼她身后沉默的高大身影,有些犹豫。 之前那场乌龙确实有点太尴尬了,尽管是她单方面的,但现在她看见钟实书还是不太自在,不过面上倒是没怎么表现出来。 但转念又想到等会儿闻思渊可能会和几个女生一起下楼,这更是有些无法接受,于是还是选择了同意。 “好呀,谢谢。” “那你和我哥打一把伞吧。” 钟书文抬头看向身边的人,“他的那把大些。” 钟实书看了她俩一眼,也没有说什么,只点了下头。 钟书文撑开伞率先走了出去。 池淼站在屋檐下,看着她撑着那把魔法少女小樱风格的单人伞,拎着印有《夏目友人帐》里猫咪老师形态的单肩布包,回身站在雨中等着他们。 她不由得看向站在身旁的钟实书,想着如果这人撑着那把伞冷冽而沉闷地走在雨中,属是实有点违和。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他垂眼看过来,和她的视线撞在一起。 池淼几乎是立刻看向别处,察觉到后又懊恼自己动作太夸张,有种做贼心虚的即视感。 钟实书也撑伞走了出去,池淼紧跟着钻入伞下。 雨确实有些太大了,地面溅起水花转瞬间就沾湿裤脚。 池淼今天还穿的刚洗干净的帆布鞋,不想打得太湿,只好往积水比较浅的地面落脚。低头的时候没注意到走在身旁的人的距离,脑袋碰上对方的手肘。 “对不起。”池淼捂着脑袋同钟实书道歉,然后就听见钟书文问她。 “喵喵姐你怎么这么晚才走啊,你们不是放月假吗?” 二中的传统是高中年级每周休息一天,每月休息两天,初中年级周末实行双休。 今天是星期五,池淼这次月假刚好和钟书文的放假时间撞上了。 “最后两节课老师发了张卷子,我做完了才走的。”她简单解释。 钟书文一口一个“喵喵姐”叫着,单独相处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但只要罪魁祸首在旁边,池淼总觉得有几分不自在。 最开始觉得钟书文这么叫自己是因为比较亲近,后来才知道是钟实书给她的备注是“池喵”,他输错了字再改又觉得麻烦,钟书文看见觉得很可爱就开始这么叫了。 真是,池淼都无力吐槽了。 “你也太厉害了,临近放假的时候我只想快点打铃。”钟书文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崇拜,“我连抄答案都不想抄。” 刚走到校门,听见身后很快的脚步声,因为伴随着踩水的声音所以听起来很明显。 池淼和钟书文在聊天,钟实书回头看了一眼,接着挑了下眉毛。 “实书?你怎么在这?”闻思渊脚步慢下来,眼神落在身边的单独打伞的女孩身上,“来给妹妹送伞?” 接着他冲听见声音也转身往回看的池淼笑了笑,似乎松了口气,“幸好你没有直接淋雨走。” 视线又从她移向钟实书,问:“你们认识?” “嗯。”池淼点点头,语气稍显迟疑,手指将调整背包长短的布带攥得很紧,“认识。” 她和钟实书之间的身高差有些大,后者不用刻意观察也能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但他没说什么,只是问闻思渊怎么也这么晚才出来。 “才从老师办公室出来,有点事耽误了。”闻思渊不太好意思地弯眼。 站在旁边的钟书文一脸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吓死了,我还以为思渊哥你也是做卷子才出来。” 几个人一起往家走。老街的街道窄,四个人撑伞并排太危险,所以闻思渊和钟书文走在前面,钟实书和池淼稍微落后一步。 走在前面的两人聊起天来。 钟书文好奇地问:“听我哥说你住在南湖公园的别墅区,这么远你是走路回家的吗?” “有车接送,平时会在老街出口那里等我。这条街平时太多人了不敢开进来。”闻思渊解释完,又觉得疑惑,“你们住犬齿坡,不也是和我差不多远近?” “嗯——”钟书文用很很长的鼻声反驳,“我不住犬齿坡了,住前面的小区。” 她伸手往前一指,“就是那。” “哎?那岂不是和池淼一个小区的?” “对呀,我和喵喵姐还是对门呢。” 闻思渊回头,神情惊讶地看向池淼,用眼神询问这是否是真的。 “嗯,她刚搬来不久。”池淼点头承认。 闻思渊又看了眼她身边从始至终都沉默着的人,兴许是察觉到自己无意触碰到了什么沉重的话题,迅速而轻巧转移了话题,夸书文的布包很可爱。 钟书文这孩子有点二次元特有的属性,比如坚信自己总有天能获得见鬼的能力什么的……但正是由于这点,让她很好地消化或者屏蔽了周围环境糟糕的影响。 于是很开心地和闻思渊聊起了喜欢的动漫。 到楼下的时候,钟书文见钟实书没有收伞,便问:“哥,你不上去吗?” “嗯,我走了。” “妈妈她——” “上去吧。” 说完就没有什么留恋地转身离开了。闻思渊来不及告别,只抱歉地冲她们挥挥手,追了上去。 池淼看钟实书的背影,他左边肩膀黑色的T恤很明显地湿了,贴黏在肩膀。而她摸了摸自己,发现几乎都没沾什么水。 他这样高,要做到这样,只能是他把伞往她这边倾斜了。 很没必要,很麻烦,并且很累的做法。她想。 主人快带我回家吧? 相比外面的风吹雨淋,家里就显得很是干爽温暖。 警长从池淼还没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开始喵喵叫,见她进门后就一直绕着自己的腿打转。 “不要蹭我哎,我的裤腿是湿的。”池淼在门口换鞋,几次试图阻止小猫,最后只能把小猫抱起来抱在怀里。 粱茹听到声音从厨房出来,见到女儿的第一眼就开始念叨:“裤子打湿了就快去换掉,不然又要感冒。我听见下雨,在房子里转了转发现一把伞也没少,就知道你没带伞。” “都说了好多次最近雨水多要把伞随时带着,你就是懒得多废一点儿力……” 这个时候池淼已经抱着小猫回自己的房间了。 洗完澡出来,路过客厅的时候,池淼突然听见妈妈开口:“以后把伞随身放书包里,别总去麻烦别人。” 用干毛巾擦头发的动作顿了顿,池淼听懂了暗示,也明白这种事情说多错多,按下吹风机热风键,用嘈杂的呼风声代替回答。 她知道妈妈有时候会在阳台看她什么时候到家,连警长都学会了蹲在石栏上等她放学。 累了一天后躺床上,听着入夜淅淅沥沥的雨声,池淼开始犯困。好不容易见到主人的警长在她身边打滚儿撒娇想要吸引注意。 池淼蜷起身体把脸埋进小猫的后颈里,模模糊糊间想是时候该带它去洗澡了,有点臭臭的,但身体还是很老实地没有任何嫌弃的意思,捏捏小猫脸上的肉,又摸摸软软的肚皮。 小猫警长呼噜噜地响着引擎,殷勤地摇尾巴。池淼的手探下去摸它后面那条左腿,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新长出来的绒毛很软很短。 死去的回忆在脑海中闪回,池淼难堪地蜷缩起身体,将怀里的小猫抱得更紧。 小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每天都需要舔手心,用爪子清理头上毛发的动作被主人打断,动了动耳朵表示不满。 但猫咪很宽宏大量地表示不计较。 半睡半醒间,池淼听到了妈妈推门进来的声音。 “我明天要回乡下看看你爸,饭菜在冰箱里自己按时热了吃。就算放假了也要看看书,不要只知道玩儿手机,明年这个时候就要高考了,也要对自己的未来上点儿心……” 都是听过太多太多次的话,多到耳朵都生了茧,听进左耳又光滑地从右耳溜走。声音在强烈的困意中被拉扯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远,和潜藏的记忆虚虚实实地杂糅,和梦境融为一体。 前段时间爸爸在田里干活的时候出了事,妈妈赶回乡下去帮忙,接连一个星期池淼都是独自在家。 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反而感到轻松自在。 晚上回到家就是拿手机点开微信,看看有没有新发来的消息。 和那个小女孩是在四天前添加上的好友,因为看见对方留言“你好,请问这是你的猫吗?”,池淼没有任何犹豫就点了同意。 对方用的是很可爱的Hello Kitty头像,昵称是一个重复的姓,叫做“钟钟呀”,通过好友后发的第一个表情是[猫咪招手]的表情包。 [钟钟呀]:晚上好(爱心)(爱心) [四毛]:晚上好呀(微笑爱心emoji) [钟钟呀]:我们找到了和你当时给我看的照片很像的小猫,但不知道是不是你的! [四毛]:是黑色的猫咪吗? 在这条消息发出去之后,对面没有再立即回复。池淼有些心急,正准备再问,新的消息进来了。 [钟钟呀]:是的,但这种黑猫很常见,不确定是不是你的。 只要有一点点可能也是好的。池淼请求对方给自己拍几张猫咪的照片,着重拍猫咪的耳朵。 [四毛]:因为它之前和别的猫打架,耳朵有个小缺口。 [四毛]:可以拍给我看看吗? [钟钟呀]:好。 照片发过来,池淼仔细地看了又看,确定就是自己的警长。 她脱力地躺倒,抬手遮住眼睛。失而复得的心情像是按摩过度紧张的肌肉,连酸痛也成为一种享受。 尤其是在看到接下来那句话的时候,顿感眼热鼻酸。 [钟钟呀]:猫在我们这里呆了一个多星期,捡到的时候左腿受了伤,就先带回来处理了伤口。 [钟钟呀]:想着等小猫伤口好得差不多了再告诉你。 不幸中的万幸,走丢的猫咪遇见了一位善良心软的神。 池淼抿着唇,接连发了好多条消息表示感谢,打字的时候手都控制不住地抖。想了想还是对方转了些钱表示心意,但被拒收退回了。 之后两个人就商量着什么时候把猫送回来。 [四毛]:真的很谢谢你(可怜黄豆emoji) [四毛]:接猫的时间定在星期天上午可以吗? [四毛]:那个时候我才有时间。 [钟钟呀]:可以,星期天我刚好要去宠物店,你可以过来店里。 [四毛]:好呀,你去给猫咪还是狗狗洗澡吗? [钟钟呀]:都有。 [四毛]:好幸福…… [四毛]:(可怜黄豆emoji)*4 结束聊天的时候池淼问了对方的名字,备注“钟实书”三个字的时候还觉得很中性,和对面时不时发来的可爱表情包很反差。 接下来几天池淼每天晚上在手机上和心软的神聊天,看几张猫咪照片睹物思咪。 直到在星期天的前一晚,对面发来了一段视频。 “拍我干什么,拍猫。” 画面里,出现了男生的侧脸,男生的手臂,和男生的声音。 短短十秒的视频很快播完,最后暂停在猫咪蹭手的画面。 池淼做了噩梦似地从床上立起来,瞳孔地震,不可置信地再次点开视频播放。 画面有些抖,昏暗的光线里影像濛濛的模糊,很安静,池淼再次听到视频里传来的声音——清晰确切的,男声,无奈地提醒拍摄的人。 “拍我干什么,拍猫。” 和声音同时出现的是小半张脸,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的侧影,鼻峰挺立,下颚窄紧,发现镜头后看过来,细碎的额前发之下是单薄的眼皮,眼尾锋利。 右唇侧面有颗小痣。 画面的最后几秒里,有一截手臂伸出来,趴在床沿的猫咪很自然地探长脖子,眯眼享受骨感有力的手指很有技巧地抓挠下巴。 池淼皱着眉,不死心地再看了一遍,感觉呼吸困难得有些不畅,嘴唇发干,无意识地用牙齿刮润后死死抿住。 手机震动,是对面又发了一段视频过来,紧接着是几条消息。 [钟钟呀]:它说没有忘记你哦 [钟钟呀]:主人快带我回家吧(爱心) [钟钟呀]: (可怜黄豆emoji)*4 池淼直接把手机扔了出去。 她目光惊恐地看着在床沿摇摇欲坠的手机,神色如同面临威力堪比核弹的武器。 谁来救救她? 好希望世界在此刻毁灭,外星人成功入侵地球。 突然有个电话打了进来,池淼应激似地抖了下,尽管知道不可能是钟实书打来的,还是吓得不轻,响铃结束后才重新把手机捡回来。 “怎么刚刚不接电话?”妈妈在电话那头问。 “没听到。”池淼脑子乱得不行,回应也敷衍。 “记得把门反锁了,不要随便给陌生人开门啊。” “……知道了。” 挂完电话后,池淼再次切回微信界面,手指无意识滑动误触了新发的视频,看到警长对着镜头喵喵喵地叫,夹得厉害,又急又响。 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尤其是池淼无可避免地看到了之前的聊天记录,整个人陷入更加绝望的境地。 [四毛]:都不知道它是不是已经把我忘了…… [钟钟呀]:应该不会。 [四毛]:真的吗(可怜委屈黄豆emoji) [钟钟呀]:你可以和它说说话,看看它的反应。 [四毛]:(语音消息)警长警长,你有没有忘记我,想不想我? 池淼潦草地翻了翻更早之前的记录,原本非常自然的聊天,因为对面性别的转换,那些出现在语句末尾频繁出现的语气词,以及各种表情包尤其是爱心什么的都变得不对劲起来。 就像是……撒娇。 呃呃呃——好尴尬! 不知道对面是什么样的人,又把她当成了什么人。池淼手指扣紧手机壳,浑身都变得很热,脸烫得近乎发疼。 越想越觉得崩溃,甚至开始无能狂怒起来。 一个男生用什么粉红Hello Kitty头像,发什么可爱表情包,不会觉得让人误会吗?但转而又忽然想到,可能是那个小妹妹没有手机,只能借用他的。 于是就又开始气自己蠢得简直要命,先入为主刻板印象,而且明明察觉到对方时不时聊天语气差别很大,也没有多想。 之后去翻了翻对面的朋友圈,没有直接的正脸照片,却有几张对着电脑游戏界面竖中指的画面,能很明显的能看出来,这不可能是一个小女孩的手。 到最后消息也没回,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在脑子里疯狂想办法怎么才能避免和对方见面。 就当全程是在和那个小女孩聊天吧,池淼默默安慰自己,给自己洗脑。 毕竟就算对面是男生,也是救了她的猫,照顾她的猫,还每晚给她发猫咪照片的好人啊,这与他是男是女无关。 事实就是如此,钟实书没有做错任何事,是她自己太蠢。 而且,而且……好像还长得还挺—— 不要再想了! —— 想想就尴尬呀…… (???)? 成年人的魅力 雨下了一整夜。 池淼提前醒了,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直到闹钟响起才起身。她随手勾回滑落的睡裙肩带,用鲨鱼夹胡乱地把散乱的头发固定,往浴室走去。 花洒淋出热水浇在身上,毛孔张开的舒畅感,让她不由自主仰头长呼出口气。 又想到刚刚那个梦。 可能因为短时间内接收了太多有关于以前的人和事,触情生景,在梦里回忆自己的过去如同观看旧电影,说不上来的奇怪。多是些零散碎片的拼凑在一起,剪辑手法杂乱无序,没头没尾地切换跳跃,第一视角和第三视角的使用更是离奇。 连睡觉休息也成了累人的消耗。醒来还记得的,也就只剩下梦里那场错将钟实书当成钟书文的乌龙。 ……现在想来也还是有点尴尬,也难怪会那样记忆深刻。 在把猫接回家之后没过两天,池淼就再次收到了新的好友添加请求,自带的提示显示推荐人是钟实书。 那个时候他的Hello Ketty头像和名字都已经换了。 相当简洁的一个[钟]字,头像是黑白色的人物漫画,有限的框幅里,穿着卫衣的男生戴着头戴式耳机,垂着眼。 黑白两色,每根线条都冷硬分明,整体风格很是阴郁锋利,很经典的日漫风格。 但细看,却能男生从额前垂落的发丝和舒展的眉眼、耳机线和衣服褶皱、以及左眼与唇右侧的痣这些无比精细的细节中,感受到笔触之下的细腻温度。 和钟书文真正加上微信好友后,池淼才知道这孩子其实没有智能手机,聊天只能在家里用连wifi的平板,平时对外联络是用老人机。 遇到池淼的那段时间,钟书文因为成绩下滑得厉害,她妈妈把平板收走了,她只能把联系方式给了哥哥,让钟实书加她微信,而本人只能在和哥哥相处的时候才有机会和池淼聊天。 这就是为什么钟实书的聊天风格总是在不同的风格里反复来回跳跃。 至于有关钟实书头像和名字的疑问,钟书文解释说是因为他和别人打游戏输了,对面为了恶心他故意让他换上的,现在头像是她给他画的。 [Heidi]:哇,这么厉害呀,画得好好。 [喵三三]:嘿嘿 ?(? ???ω??? ?)? [喵三三]:那是我之前自学的,最近才开始跟着老师上课。 [Heidi]:自学吗,那岂不是更厉害了(震惊黄豆jpg) 但画风和本人风格简直天差地别呢。 那个时候她们还没有成为邻居,两人只时不时地在微信聊天。钟书文给池淼发过一些画过的有关警长的画,以及以钟实书为参考的图,还顺便附带了本人原图。 于是池淼见到了钟实书头像的全貌,他垂着眼,正在抚摸怀里的猫。 放在洗手台上的手机震动两次,池淼正在吹头发,随手点开消息栏。 [钟实书]:早上好。 [钟实书]:小狗打招呼(jpg) [池喵]:早上好。 对面过了有两分钟才回复。 钟实书侧躺在床上,翻身后变成睡在右臂,上滑屏幕刷新了两次,确定池淼应该不会再发消息才按下熄屏键,他同黑屏里的自己对视一眼,又重新躺平,眼神有些恍惚地盯着天花板。 梦见了很久之前的事。 听见了王阿姨的声音,是喊他出去卸一下货。 宠物店的东西都是每周周天送来,面包车直接开到店门口。 东西不多,就是有点重。他把最后的大纸箱堆放在角落,感受到有柔软的热量在蹭他的手背,侧头看去,是一只全黑棕眼的猫咪。 这种猫并不名贵,甚至可以说很常见,但在宠物店工作了一段时间后,钟实书学会了认辨它们。 所以即使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与手边眼前这只猫相似,甚至可以说一模一样的猫咪,但他还是很快认出来,这是那只名为“警长”的小猫。 就能猜到坐在不远处的正在看他,或者说是看猫的女孩是谁。 钟实书照顾过警长有半个月,和猫咪已经很熟悉,一手动作自然地揉摸警长的脑袋,另外一只手勾住堆在下巴处的口罩,摘下来,用手背擦了擦汗。 然后才将猫从地上抱起来,走到池淼面前。 “带警长来洗澡?” 池淼点点头,紧接着指了指放在旁边桌上没插吸管的那杯柠檬水,“这杯是给你的。” 钟实书有些疑惑地看着,“给我?” “谢谢你昨天送我回去。” 她指的是昨天去接书文的时候顺路借了半边伞给她的事。 钟实书哦了声,才想起来还有这回事,雨点大的小忙,根本没觉得有什么好谢的。但看池淼认真的样子,他也就点点头,说了句谢谢。 真是相当客气有礼的一个人啊,一点也不想欠别人的人情。 把怀里的猫往上颠了颠,钟实书想起之前池淼来店里接猫也给他带了东西,两大杯奶茶和一个小蛋糕,表达感谢之后便拎着猫走了。 大概是池淼见他不收钱,就直接买了东西送过来。 猫保守估计有十五斤重,洗澡的话都是在最贵的价格区间,标准是按体重和体型。 把猫抱起来装进包里的时候,钟实书还在犹豫要不要帮忙再送一段距离,毕竟女孩子看起来力气不怎么大,人瘦瘦的,手臂也细,想来会拎得比较吃力。 脑子里在想事情手上的动作就会慢下来,就在那几秒里,池淼动作利落地拉上了包链,起身的时候自然地把猫包提了起来。 随即冲他点点头告别:“那我就先走了。” 反应过来的时候,女孩子已经从身边擦肩而过。 钟实书站在店门口,看着池淼在拎着猫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在路边又把猫放了下来,揉了揉手腕,又拎起来继续往前走。 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突然略过刚刚发生过的一幕,是池淼低着头但抬眼看向他时的那双眼睛,目光没有透过镜片,而是直接和他对视。 很凌厉甚至有些冷漠的眼神。 突然就有点庆幸刚刚没有多管闲事,虽然看起来可能有点困难,但那么干脆利落地离开,想必也是有了准备的,他如果提出帮忙反而可能让人觉得自作多情。 钟实书撇嘴耸肩,反正对他来说没什么损失就是了。 尽管客气礼貌但并不热情,话不多,很有分寸,冷冷的疏离感,和线上聊天时给钟实书的印象截然相反。 把猫送回去之后,池淼再没主动给他过消息,毕竟猫已经回了家,也自然没必要再向他要照片。 倒是钟书文总是问姐姐有没有发消息来,池淼来接猫的时候她刚好去上厕所了,回来之后人早就不见了人影。 左等右等不见她发,干脆直接拿了他的手机。 钟书文打字比较慢,喜欢用键盘自带的语音输入,然后选很喜欢的表情包发过去。 池淼基本上都会回,从言语钟实书其实看不出太大的变化,但确实没有以前那么热络,钟书文还为此有点伤心。 直到对方告诉她可以直接发语音,并且只有她可以发,哥哥不可以,这才高兴起来。 小孩子总希望自己是独一无二的特别存在。 “你在这里帮忙有多久了?”池淼抱着警长,主动和钟实书聊起天来。 钟实书有些意外,但如实回答:“没多久,就这个月。” 警长在他怀里不老实地乱动,池淼伸手摸了摸猫咪脑袋:“我来抱吧。” 钟实书弯腰将猫送进池淼怀里,没有注意,两个人额头碰到了一起。他刚想说对不起,近在能从瞳孔看见彼此的距离,看见池淼弯起眼睛,听见她笑的声音。 很轻,很轻,猫咪尾巴扫过他的手心。 想到这里,好像痒的又不仅仅是手心,钟实书身体蜷缩起来,将有些发热的脸埋进软绒的被子里。 几声敲门声后,传来妹妹的声音:“哥,你今天能不能开车送我去书店,雨下得太大啦!” “可以,”钟实书探出头来回应,“什么时候?” “就现在嘛,不然我也不会喊你了。” 钟实书认命地从床上爬起来去洗漱,屋外的雨声霹雳吧啦地砸进耳朵,雨势铺天盖地。 思维又发散了出去,像是在继续刚刚不愿意醒来的梦境。 钟实书记得,第一次见到池淼,也是这样大的雨。 那个时候他是去妈妈工作的那个鱼庄去拿生活费,走到员工休息室的门口,听见里面冷嘲热讽的声音。 “出门不知道带钥匙,也不知道带脑子吗,说了多少次勤带雨伞饱带干粮,就是说不听。现在外面下这么大的雨,我这里又只有一把伞,你要怎么回去?” “就这么回去。” “行,你能耐,你有本事,那你就自己淋回去,到时候生病了别找我就是。” 然后钟实书听见妈妈劝架的声音:“陈姐,少说两句,只是忘带钥匙了而已。小淼你妈妈刚刚被客人刁难了正在气头上,说话不好听,你也别往心里去。” 然后妈妈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他,顿时喜出望外:“刚好实书来了,可以让他送小淼回去。” 然而那个叫小淼的女孩看也没看在场的人一眼,自顾自地把钥匙放进书包里,拉上拉链,然后径直从钟实书身边经过。 瓢泼的大雨,她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踩起的水花像鱼跃进水里。 刚刚那个说话语气很冲的女人见此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又骂骂咧咧地说起来。而钟实书不知道为什么就那么站在原地,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看见她在路口转角的时候摘下了眼镜。 十几岁的年纪,和现在的自己,区别在哪里? 区别在,十几岁的钟实书只能看着,或者在做梦的时候出于自己也不清楚的心意,将伞举过女孩的头顶。 而现在的他却能将车停在路边,冲她颔首示意:“上车,我送你。” 所谓成年人的魅力。 1v2? 下午五点,池淼走进了上司办公室。 “各平台数据报告的不够可视化,太冗杂。”坐在真皮座椅里的男人看了眼时间,“六点之前能改完给我吗?” 距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池淼粗略估计了工作量,随即点头,“可以的闻总。” 从办公室出来,池淼脚步飞快地回到自己的工位,对着电脑开始新一轮的敲打。 首先是新建文档:报告第四版(一定要是最终稿) 紧赶慢赶,好在是在四十五分钟后提交成功。很好,不用加班了。 有种卡着DDL生死线活下来的感觉,池淼摊在工位上休息。 闻思渊成为她的新任上司后,池淼的生活并没有因此轻松半分,恰恰相反,她需要想尽办法地去适应配合这人严谨高效的工作风格。 “辛苦了辛苦了。”章程玉从隔壁给池淼递过去两个小果冻,“来来来,吃点甜的缓缓。” 池淼支起上半身,笑着接过果冻说谢谢。 章程玉瞄了眼闹钟,还剩十分钟下班,索性便同她聊天:“当年他刚来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要过好日子了。结果这人看着温和,实际上能不带脏字地把人批得体无完肤,完全是笑里藏刀的狐狸。” “——但他人虽然工作上要求比较严格,但本人还不错啦,至少不会阴阳怪气地骂我们到点就下班。” 说到这里,她探头探脑地看了眼老板办公室的方向,回头过来话锋又一转。 池淼也开始提前收拾东西,对此颇为认同,“有什么问题也会直接指出来,不要我去猜,而且基本都是在工作时间内解决,有时候感觉还挺爽的。” 章程玉睁大眼,咦惹一声:“天呐,不要在办公室玩儿SM好吗——” 池淼失笑,手机有消息弹出,她回复了句“马上下来”。 六点一到,两人装模作样地在原位坐了两分钟,便拎起包溜了。 新海正处于多雨季,世界在傍晚的薄光中湿漉自由地荡漾。 果然,离开公司后所有的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 电话恰巧在这时响起:“就在你公司的咖啡馆门口,过来就能看到。” “好,我这就过来。”池淼应了一声,手机开的外放,身边的章程玉也能听得到。 原本下了台阶就要分开走的人脚步开启自动跟随,故作姿态地开口:“哎呀呀,突然想喝咖啡是怎么回事呢?” “现在喝怕是晚上会睡不着。”池淼笑睨她一眼,任由她跟在旁边。 “睡不着那就奋战整夜,争当一夜八次郎。” 说的时候身边这人还透露着莫名的兴奋感。 “要是你和Linda明天都请假,我要把你们这对淫妇都浸猪笼。” 池淼对于章程玉时不时语出惊人已经习以为常,现在甚至还能随口接上。她已经看见了钟实书,便挂断电话,冲章程玉摆了摆手,“走了。” 章程玉看着池淼朝几乎与越野车齐高的男人走去,车型是她前几天还在肖想的25款中东版牧马人卢比肯X,车高约为一米九,外观很美丽,价格自然也相当美丽。 更何况,她上个星期还看见池淼从这辆车上下来。那个雨大到要把世界淹没的,该死的星期一早上。 不过这次倒是见到了开车的本尊。 身着黑色冲锋衣梳着背头的男人,气质与车身低调硬派的匹兹堡灰金属质感无比相契。池淼站在他身前,纤柔高挑的背影,白杏色无袖马甲职业套装加眼镜,毫不刻意的高智精英感四溢。 人最性感魅力的地方,从来都是脑子。 她似乎是说了什么,气场冷冽的男人朝她微微倾身,沉郁的眉眼肉眼可见地柔软下来,嘴角轻微勾起,摇了摇头。 柔刚相应,黑白分明,文明和野性,斯文和暴力四股极致强烈的对比将两人的氛围渲染得宛如黑帮电影,血脉喷张的张力。 章程玉完全没有理由不把这幕拍下来,透过镜头她看见男人为池淼打开车门的同时盯了过来,两秒后朝她点头示意,面部线条早已恢复了原本的冷硬。 章程玉点开女友的微信,直接点击语音输入,“亲爱的,你知道我刚刚看到了什么吗,先给你发照片,等会儿再细聊——” [Heidi]:偷拍技术不错啊。 [Heidi]:先告为敬。 [Heidi]:(逮捕坏女人罪)jpg [章程玉]:不要啊女王,你和老板的照片可不是我拍的。 [Heidi]:都挖坑埋了,一个南极一个北极。 [章程玉]:(语音消息):不要呀Heidi,我们偷偷支持你1V2,把我们埋一起好不好? 是Linda的声音,池淼无奈扶额苦笑。 把副驾上的花妥帖地安放在膝上后,池淼就看见章程玉给她的好几张照片,是刚才上车之前她问钟实书有没有等太久时的同框。 一看就是她的手笔,池淼对此没说什么,因为她的注意力被另外几张照片吸引了过去,那竟然是和闻思渊的合照。 看照片上两人穿的衣服以及背景,估计是上次和Linda一起出差时候这人偷拍的。池淼意外自己当时完全没有发现。 “一打二,还要埋一起?”恰巧遇见红灯,钟实书手肘撑窗,手背托着下颌,看向池淼时眉毛轻抬,“这是做什么了,这么严重。” 一打二?池淼愣了愣……啊,对, 1V2还有这样的解释。 嗯,1V2幸好还有这种解释。 反应过来便笑得停不下来。风将她鬓边的碎发拂起,怀里的淡蓝浓白的小飞燕跟着她笑的频率颤动,青黄的玻璃纸发出哔哩啪啦的碎声,窗外更远处是大雨初晴后粉紫漫漾的濛濛天际。 池淼摇摇头,眼角多了些湿亮,解释说:“刚刚和我一起出来的同事偷拍了我俩的照片,还给了她女友看,我开玩笑要把她俩一起——” 说着,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钟实书神色怔怔,短暂的失神结束在红灯转绿的几秒里。 “这样。”汽车再次启动,钟实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余光观察池淼的神情。 “照片给我一份呢,看看是不是难看到要把人埋了的地步。” “好啊。” 并不担心这些气氛暧昧的照片会流传出去,甚至还能开玩笑,是因为池淼知道对方不会害自己。更何况,池淼本来也没有做什么亏心事,用不着担心。 但实际上,最初她和章程玉只是很普通的同事关系。 池淼人际关系简单,性格慢热,和谁都能维持良好的表面关系,但接受别人进入自己的世界有着自己的衡量。何况还是同事。 职场世界,有时候残酷程度不亚于自然界,遵循着某种原始血腥的生存法则。 是在某次公司完成某个大项目之后聚餐,章程玉和池淼两个人一起坐在角落。 更多的时候是池淼听章程玉小声蛐蛐上司,吐槽脚踏三条船的同事,八卦特助Linda是不是在和隔壁部门某个女生搞暧昧。章程玉说几句就喝几口酒,情到深处,甚至颇为感动地敬了池淼一杯,感谢她能来到公司,不然她迟早要猝死。 池淼哭笑不得,她酒量不怎么好,就象征性地喝了几口,而对面的人已经看起来有些微醺了。 本来想劝着少喝点,但章程玉摆了摆手,紧紧地盯着池淼看,随后释然般笑了下。 气氛微妙的怪异起来,米白灯光笼罩的小片区域里,空气变得薄而硬,池淼呼吸放得很轻。 果然,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借着酒意,章程玉开口:“其实我最初知道你和闻总有关系的时候,还以为你是他女朋友什么的,走后门进来当吉祥物。” 用词相当直白。 心下轰然。池淼拧眉,用眼神迅速观察四周,没人注意到她们。 她放下碗筷,目光静静地落在对面的人脸上。 脑子突然倒带似地闪回某个画面:某个下午,原本对她态度一般的章程玉突然“顺便”帮她打印资料,之后由于她主动,两人的关系自然而然亲密起来。 池淼心里绷着警戒, 扔下炸弹的人却像是什么也没说过一样,用漏勺去捞锅里的东西,然后往池淼的放进碗里。 “别紧张啊。”章程玉再次冲她笑了笑,“是之前不小心听见你和闻总在茶水间聊天猜的,但我没和别人说过。” 池淼当即了然她这么说的原因,但仍然难掩惊讶。 她和闻思渊在公司除了工作基本没有别的其他私人交流,唯一一次是在茶水间遇见,两人闲聊了几句。 闻思渊先同她打的招呼:“在公司还习惯吗?” 池淼点头,“还好。” 闻思渊笑笑,“你的能力很强,很快就适应了‘魔王’的风格。” “毕竟要对得起工资和双休啊。”池淼佯装无奈耸肩。 接着闻思渊问池淼,有没有人和她说他的坏话。听出来他话里有玩笑的意思,池淼语气也轻松:“闻总,我可不做间谍。” 短短几句话,完全没什么可指摘的,顶多两人聊天的状态比较熟稔而已。闻思渊是很有边界感的人,比较私人的话题都是在个人微信和池淼交流。 比如骚扰她的那个男同事已经处理好了,以及他最近和钟实书重新加上了好友,因为太忙而没怎么聊天,但约了吃饭。 虽然不知道章程玉是怎么推断出来他们关系不简单的,但如她所说,如果她没有恶意池淼也不打算追究,只简单解释两人以前是同班同学。 章程玉听罢也没多问,实话实说:“我看得出来闻总对你没什么特殊对待,而且你工作能力没得挑,还会在我生病的时候帮我跑外勤——就算私下和闻总有交集那也是你的本事。” 那次之后,两人就从普通同事成了能聊八卦约吃饭的朋友。 章程玉甚至为了让池淼安心,主动透露Linda其实没有和隔壁女生谈恋爱,是在和她谈,之前那么说是在试探池淼对女同性恋的态度。 并且根据她从Linda那里了解到一线消息,池淼是实打实走面试进公司的,在HR那里的评价很不错。 池淼当即表示没想到这人心眼子比海绵还多,幸好是友军,不然她可招架不住。 但不管是还是现在,她和闻思渊的关系,从来都是地雷埋在那里。 —— 不行了我好想搞黄色。 不过是每个女人都会犯的错 花是提前预定的,池淼在下班之前拜托了钟实书去取。 在微信发的消息,但半天没见回应,她后来专门拨了个电话过去。 直到看见了屏幕上出现了钟实书的脸,才知道不小心按错键,打的视频。 “现在去取花?”驾驶位的男人眉头锁得很深,语气怀疑,“你别告诉我是送给钟书文的。” 池淼笑而不语,只叫他去取就是。 钟实书隔着镜头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眼,最后还是妥协地点了点头。 “知道了,几点下班?” 提篮式的一丛小飞燕草,晃动间小片的花瓣轻轻擦过手腕,像某种幼鸟翅膀新生的蓝白绒羽,激起一种轻软的痒。 池淼的视线从手机屏幕抬起,转头看向身旁的钟实书。 开车的人单手握在放在方向盘边缘,左手手肘仍旧撑在窗口,用食指反复摩挲着下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书文刚刚还在问我们还有多久到。”她试探性地问了句。 果不其然,听见钟实书冷哼一声,似笑非笑的语气:“她现在知道怕了?等着。 “这么严肃做什么,书文都已经上大学了,可以该谈恋爱了。而且不是说从初中开始就认识了吗,这么多年了也算是知根知底。” 池淼那边安抚好妹妹,这边又来做工作,“而且书文是个聪明的孩子,懂分寸的……” “哦,懂分寸,懂分寸会交往没多久就趁大人不在把人领回家,还在客厅做那种事?”说到这里,钟实书用力闭了闭眼,啧声轻嗤,“我看那小子就没安好心,两个人在外面哪里不可以玩儿,非要到别人家里坐着。” “听起来你还没有了解全部事实,事情没有你想象得那么严重。至于把男孩子带回家这件事我会和书文聊聊的。” 池淼提醒他:“等会儿见面了你态度不要太强硬,会激起逆反心理,之后你再要说她怕是更不会听。” “……”钟实书闻言深吸一口气,吐气时目光落在那篮开得花枝招展的花上,认命般移开眼。 “这顿饭我就不该答应她让你也一起,做错事就知道搬救兵。” 池淼见他伸手扶额,看起来实在是烦躁,也就没再说话,给他时间平静心情。 做家长真是不容易,孩子犯错教育轻了怕之后酿成大错,又要时刻提醒自己过犹不及。 事情还要从下午四点多的时候说起。 当时池淼刚刚开完短会,打开手机便弹出钟书文的消息,问她现在有没有时间,可不可以通个电话。 看来是发生了两三句话解释不清的事情,大概率是有些严重了。 对面女孩子的声音难得听起来有些慌张:“喵喵姐,那个,你今晚有空吗?” “你是指几点?”池淼先安抚对方情绪,让她不要着急,“我六点下班,之后有时间。” “太好了,喵喵姐,有件事想要请你帮帮我……我和我哥解释但他根本不听……” 之后池淼便大致了解到发生了什么。 钟书文今天和那个叫闵森的男孩子下午看了画展,之后便去附近商场的电玩城玩儿,结果刚进去没多久就被嬉闹的小孩泼了一身奶茶,从胸口一路浇到大腿。 她顿时没有了继续玩儿的兴致,想要回家。闵森觉得可以就在商场买身衣服然后去附近的酒店洗漱,但钟书文觉得没必要。 “他那个时候看起来真的很可怜啊,勾着我的小拇指,看着我的时候像是要哭了,说好不容易才见面,不舍得现在就分开。” “然后你就把他带回家了?” “嗯啊。” 钟书文知道今天下午家里没人,因为出门前听见哥哥和顾驰打电话,说下个月有个比赛,最近要开始加训。 一般这种时候哥哥很晚才回家,或者直接在拳馆那边休息。 于是她直接把闵森领回了家里。钟书文对闵森很放心,丢下一句“你随意”,自己就去洗澡了。据她所说,她甚至愿意把房间里新到的、还没拆封的漫画借给他看。 但好在闵森这孩子还是比较有分寸,拿了漫画书就从钟书文房间出去了,只在客厅坐着。 倒是钟书文,洗漱完,湿散着头发,穿着平常家里穿的吊带睡裙从房间里出来之后,看见闵森脸红无措的样子起了坏心思,一个劲调戏别人。直到男孩子忍无可忍,反客为主将她压在沙发上——吻,落了下来。 偏偏命运弄人。 门在这时打开。 俩孩子慌慌忙忙从沙发上爬起来,和站在门口的,脸奇臭无比的钟实书面面相觑。 电话那头的钟书文语气很是生气:“我哥他直接把闵森从家里撵出去了,我把事情经过讲给他听,他只觉得我在偏袒闵森!”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你哥确实有些武断。”池淼放轻了声音,继续道,“但书文,如果站在他的角度想想,回家开门就看见那个男孩子把你压在沙发上,会有多着急多生气。” “可我们是情侣呀……情侣之间本来就可以做这些事了。” 钟书文依旧不满。 “是的,你们是情侣,要做什么是你们的自由。但书文你要知道,既然你从最开始就是知道哥哥不在家的情况下才敢把闵森带到家里,就证明你清楚哥哥知道是会生气的,对不对?但你还是这么做了,在没有告诉他的情况下。” 池淼循循善诱:“而且你告诉我,如果当时哥哥没有打开门,你真的能控制自己不做到最后?也许你会说你会在关键时刻拒绝的,可你之前甚至无法拒绝他看起来很可怜的样子? “所以我有理由觉得你大概率会犯糊涂。” 短暂的停顿后,池淼无奈地笑了下。 “但其实我能懂你,毕竟漂亮的男孩子脸红和哭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内个……我前男友也是,一哭我就没办法。” “对啊对啊,喵喵姐你懂我!”见池淼能理解自己,钟书文顿时松了心里那口闷气,也不再固执己见,开始好好反省。 “这次确实是我色心大发了,毕竟这还是在哥哥的家里……”钟书文嗫嚅着嗯声回答,后悔地叹叫起来,“那现在怎么办呀喵喵姐,我哥真的很生气呀!” “我会帮你说话的。” “真的很谢谢你喵喵姐,谢谢你帮我说话,也谢谢你送我的花。” 钟书文提着花篮,站在车窗前同坐在副驾的池淼说悄悄话。 “别卖乖了,快上去。”钟实书不耐烦,开始撵人。 他今天实在是被折磨得够呛,现在只想眼不见心不烦。 马上就要参加比赛,训练加得很重,他更没时间去管这个荷尔蒙没处释放的逆子,干脆直接送回父母家,任她怎么跳也跳不出他们的手掌心。 兜兜转转,车再开回公寓楼下已经接近晚上十点。 身旁的池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靠着窗睡了过去,看来是真的累得厉害。毕竟白天忙了一天的工作,下班又忙着在操心钟书文的事。 看着那抹单薄疲倦的侧影,很难忍心去把她叫醒。 钟实书叹了今天不知道第多少次气。 解开安全带,钟实书倾身靠近,按住池淼的肩膀捏了捏,轻声喊:“还好吗,池淼?已经到家了。” “回去再……”话没说完,眉头已经狠皱起来。 之前在开车以为池淼是睡着了,把车内空调温度调高后就没有再关注这边。现在靠得近了,才发现池淼脸红得厉害,下颌连着脖颈也浮起了星星点点的红,白光下显出病态的绮丽。 池淼从昏睡中转醒,先是眯眼适应了会儿亮光,坐正身体后十分难受地掌住僵硬的脖子。 “到了吗?”她喉咙发哑,神色动作都相当倦怠。 说话间见钟实书在车内翻找着什么,便问,“怎么了?” “你完全没感觉到吗,不舒服什么的?”钟实书终于找到了之前钟书文落车里的小镜子,递给池淼,示意她看看自己的脸,“看起来像是过敏。” 池淼惊讶地接过镜子,待看清楚也有点意外,“啊……好像确实有点。” “我就说为什么上车之前就有点头晕恶心,原来是过敏了。” “你今晚吃了什么东西才会过敏?” “牛肉吧,”池淼把镜子放了回去,低头解安全带的时候开玩笑,“可能是今天吃的那家店牛肉品质很好——” 抬眼却发现钟实书盯着自己,神色讳莫,池淼动作顿住,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没事的,也没吃多少。” “走吧。”说完,她笑了笑,推开车门。 “为什么当时不直接告诉我?”钟实书始终保持与池淼并肩,目光在池淼愈加绯红的脸和颈侧逡巡。 他今晚还给她夹了不少牛肉,池淼基本上都吃了。 “因为我也忘了,我是这几年才开始对牛肉过敏的,而且并不是每次吃都会这样,所以多多少少都还是会吃,不用太担心。” 感觉从下午见面开始就没看到钟实书眉头展开过,池淼哭笑不得,从包里翻找钥匙的时候都还在安慰这个可怜人。 “真的,家里也有药,我吃两颗就好了。” 话着,池淼将钥匙插进锁孔,身后却伸来只手扣住她的下巴,施力迫使她头向后仰抬,随后一片阴影轻柔地覆了下来。 钟实书俯身,同怀里的人额头相抵,“脸这么烫,肯定发烧了。” “你对自己生病从来都满不在乎。” “我……” “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才会吃药。” “你……” “现在想不想吐?” “……一点点。” “开门,我看着你吃完药再走。” 不容置疑的语气,说罢,池淼握住钥匙的手被完完全全覆盖,并且操控着她手腕旋转。 咔哒——池淼听见门关上了。 可她身后却不是门。 —— h蓄力中(握拳) 梦里不知身是客(微h) 还是吐了。 池淼抱着马桶,肩膀随着呕吐的动作一下又一下地耸动,控制不住地涕泪横流。 钟实书走到池淼的身后,撩起她散至脸侧的发丝,动作半生不熟地用手腕的发绳扎在她脑后。 然后一边轻拍池淼的后背,一边将刚刚接好的温水递到她的手里。 “漱漱口吧。” 胃里清空后感觉好了很多,池淼漱完口,捧水淋在脸上,抬头看见镜中脸色潮红的自己。或许因为刚刚呕吐太用力,眼中湿润,眼角也晕着绯色。 比想象中的要更严重,因为除了过敏,池淼今天本来就有些发低烧。 最近入秋,换季总是容易感冒。 头仍旧醉酒似的昏沉,混乱的记忆里又浮现出进门之前情景,意外的清晰。 “你对自己生病从来都满不在乎。” “我……” “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才会吃药。” “你……” “现在想不想吐?” “……一点点。” “开门,我看着你吃完药再走。” 他表现出那么了解她的样子,并且很是强势地挤进了她的私人领域……就好像他们不知不觉间又恢复了这样的关系,即使分别了将近十年。 ……十年。原来已经有这么久了。 池淼无力地撑在洗手台的边缘,听见外面钟实书四处走动的声音。 “好些了吗,出来把药吃了吧。” 钟实书见池淼从洗手间出来,指了指身边的小圆桌上药品,手里还在甩温度计。 池淼知道自己说什么都不算数,便听话地在小圆桌的沙发后坐下。她将剥好放在餐巾纸上的几颗药放在手心,然后全部倒进嘴里,就着温水仰头全部吞了下去。 “厉害呀,现在吃药这么干脆。” ……怎么听起来像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事情,吃个药而已。 池淼有气无力地看了他一眼,“又不是小孩子了。” 但很奇怪的是,心情因为这句给孩子似的小小夸奖而变得更加泄气。池淼仰头看着钟实书,感觉自己真的成了小孩,因为看着喜欢的氢气球逐渐飞远变小而鼻酸委屈。 又不是小孩子了。她已经不是孩子了。 “以前看你吃药比钟书文还困难,阿姨还特意让我盯着你吃,不然你会把药扔掉。”钟实书再次俯身,手掌覆在池淼地的额头,笑道,“那个时候你读高二。” 不知道是因为实在太累,还是他抚摸的力度太舒服,还是生病的时候格外依恋这种温柔,她在他收回手之前眯眼,无意识地在他手心蹭了蹭。 她再次喃喃道:“……现在不会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钟实书在池淼的面前蹲下,从仰头到垂眼,坐在沙发上的后者视线始终紧紧追随着他。 呆呆的……好可爱。 钟实书看着池淼在自己面前此刻毫无防备的样子,感到心脏最柔软处在隐隐发痒,在融化钟缓慢地沉陷。 “量量体温好不好?”更加像是哄孩子的语气。 池淼反应了两秒,迟钝地点点头,伸手接过,放在腋下夹好后又重新盯着钟实书。 她似乎格外喜欢他唇侧的那颗痣,目光灼灼,把发烧而格外艳红的嘴唇舔得亮晶晶。 钟实书的呼吸在短暂的停顿后急促起来,眸色在暗光中闪烁,伸手,拇指的指腹按在她下唇,不轻不重地按揉。 她仍旧只是看着他,目光泛着潮湿的潮湿迷离的水光,以及没由来的信任。 甚至嘴唇微微翕动,似有似无地在吸吮他的手指。 钟实书的手撑在池淼的手边,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钟实书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灼热地混合在一起。 无形的引线不断绷紧,已经能隐约听见弦临近于断时的铮声。 “嗡——” 房间里突然响起手机铃声,伴随着不合时宜的震动。 是刚刚设的五分钟倒计时。钟实书如梦初醒,睫毛和瞳孔剧烈地颤动,他迅速拉开和池淼的距离,手指快速从屏幕上滑动。 世界再次归于平静。 钟实书跪蹲在池淼的身前,头颅垂得很低,他双手死死掐握住大腿,用痛觉俩刺激清醒。 明明在用力呼吸可还是觉得窒息,脸和脖颈燃烧起近乎于灼烧的耻疼感,幻觉被人动作残暴地用烧红的铁石在所有裸露的皮肤上烙印罪记。 差一点……真的就差就一点。 不该的,他不该这样的。甚至连这种想法都不该有。 池淼或许因为生病而无力反抗他的所作所为,但她并不会忘记刚刚发生的一切。 “对不起……” 钟实书厚挺的脊背一寸一寸弯了下去,额头抵在池淼的膝盖上,闭着眼睛,好似他独自承受着所有以悲剧告终的结局。 良久,他听见头顶落下的一声叹息。 温度计显示接近38度,稍微有些低烧,反正死不了的。池淼实在累得厉害,不想再管任何事。 简单洗漱后,池淼在床边直接脱了外衣,只剩下贴身内衣裤便掀开被子躺上床去。全程都背对着从她站起来那刻起就无声跟在身后,此刻也仍旧站在她床前的人,蜷缩着睡了过去。 钟实书无声看着,弯腰拾起地上的衣物,迭好放在床尾。 是时候该走了,钟实书敛下眼,感到身心俱疲。这样想着,可脚步却长久地留在原地,海边的望夫石般哀哀地望着。 除了短短一截发尾还暴露在空气中,池淼几乎将全部的自己都埋了起来。原本就清瘦伶仃的人,此刻也只是将深蓝色的被羽顶起浅浅的弧度,更显得孤薄。 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听到床上的人传来真正平静规律的呼吸声,钟实书垂在身侧的手指才僵硬地动了动。 他步伐沉重地走到在双人宽的沙发上,手撑着扶手缓缓坐下,良久,用掌根深深地覆盖住眼睛。 半夜。 细碎的呜咽,在死寂的房间里魂鬼般诡异地游荡。 因为发烧全身发热浮红,池淼不知何时掀了被单,整个人近乎赤条地蜷躺在柔软的深蓝当中。她像一条浮于水面缺氧泛白的红鲤,湿透的发藻草般凌乱地贴服在身上,声短轻急地无助抽噎着。 “闻……思渊……”近乎于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几个字。 “……不要走。”接近于气音地乞求。 钟实书意欲拭泪的手掌滞在半空,借着窗外透进来薄光,清晰地看见困于梦魇的人每次小幅度转头时用力地闭眼,泪如断珠滚落。 连梦里也会出现他,甚至为他挣扎至此吗。 钟实书同样被薄蓝色微光淋湿的脸在此刻显得异常平静,他悬撑于池淼的上方,垂眼几乎是残忍地目睹着池淼隐忍痛苦地挣扎。 如同俯瞰着他自己。 池淼,你的梦里出现过我吗,哪怕一次。你为我哭泣过吗,哪怕擦完眼泪后觉得并不值得。 池淼,我们之间到底是缘分太多,还是缘分太浅。 池淼,如果说十年前在我遇见你之前你已经遇见了他,是我不够幸运,那么十年后命运再次将我推向你,却又只能眼睁睁看着你看向他的背影,这又代表了什么? 书文给我发来的消息里说,你很喜欢前男友脸红无措和流泪的样子,觉得很漂亮……我又该说你是专一,还是无情? 手指触碰到眼泪,是温热的,但最多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池淼感受到脸上异样的触感,先是下意识抬手,然后慢慢睁开了眼。 梦里不知身是客,所见的悲欢喜乐全都切身走心地体会过,痛哭是真的,眼泪也是真的。 而不管怎么喊最终都消失不见了的人,却成了眼前,用手能真真实实触摸到的人。 ……他看起来和梦里不太一样了,更成熟,更好懂,也离她更近。 好难受,喉咙干涩得发疼,全身湿黏得犯恶心。 池淼松开牵握住的手,从床上坐起,花了几十秒的时间走马观花地把昨晚所有的记忆全部过了一遍。 她赤脚踩在瓷砖,从钟实书身边路过的时候他想要再次拉住她,被她随手躲开。 从淋浴间里再次出来的时候,池淼穿着水银色的绸缎吊带裙,湿淋的发尾不停往下淌着水。 钟实书依旧在床边沉默地站着,沉默地看着,沉默地等着。一如从前的每个关键时刻,他所做出的所有选择。 池淼一步一个潮湿的印记,仿佛刚刚喝下药水长出双腿,从海里走向王子的人鱼。 波光粼粼,惊心动魄。 她走到钟实书的面前,抬头望着,手指轻点在他的胸口,用拨动一片树叶的力气让千钧千钧的人厘米厘米地坠落。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直到对方目光躲闪,逃避似地侧过头,抬起手臂捂住了滚烫的下半张脸。 池淼像是被逗笑,伸手捏住男人的下巴,迫使他转头的同时再次向前走了一步,强硬地站进男人的双腿之间。 湿冷的水珠从蛇尾似的发间落至滚烫的颈间、锁骨、胸口,冷热碰撞起一阵又一阵触电似的战栗,空气仿佛也在滋滋作响。 “池淼……”钟实书喘息着,轻声叫她的名字。 被叫的人并没有回应,触感冰凉的手指摸在眼皮,钟实书毫无反抗的念头,胸口起伏越发深重,看向池淼的眼神像是被呼出的热气氤氲,迷离痴缠。 指腹移动到他的唇侧,抚摸痣的力道逐渐加重,像是在发泄某种情绪,接近于不满和憎怨。 池淼的眼神也放空起来,似乎在透过他看向谁。 她看起来很疼,因此钟实书也感到类似于幸福的疼痛,他想,如果现在他能代替她此刻看向的那个人就好了。 他可以吗? 池淼回过神来,垂眼看着自己拇指的前端被含住,身前的男人以一种犯错乞求原谅的眼神望着她,浓烈的情感比他试探性探出的舌尖更加潮湿而濡热。 因为他开始落泪。 但他又做错了什么事呢? 池淼眯起眼睛,食指摁在他下唇,带有恶劣性质地按揉,进而又添了根手指,双指摸在坚硬的门齿,慢慢通过逐渐张开的缝隙钻了进去。 她用食指和中指搅弄口腔内溽热柔韧的舌头,甚至往喉咙里探去,钟实书顺驯地承受她为他施加的一切,甚而主动将她的手指含得更深,眉眼稍显痛苦地皱起,但脸色却又泛着潮红,渴求地期待着池淼的反应。 就好像他知道自己犯了天大的错,也期待惩罚的降临。 两个道貌岸然的成年人,在义正言辞地教育了两个探索性的年轻人之后的十个小时不到。 滚到了一起。 她的喜欢是嫉妒的蛇 18岁,踩在成人世界的边缘。临门一脚,摇摇欲坠。 这个时期的池淼是由疲惫、空虚、死亡幻想与嫉妒构成的。 艳阳天,操场,从哪个角落传来的音质嘈杂的,用于颁奖的曲调高昂的歌。 她站在黑白配色粘贴复制的芸芸众生里,眯着眼仰望领奖台上几排被光普照的佼佼者。确切的说,是第一排最右边的那个人。 “哎哎,第一排最右边那个是不是隔壁班那个?” “就是他,这次月考直接就进年级前十了,听说英语差四分满分。” “我靠?不愧是从新海来的,真是够逆天的。” “关键人还长这么好看,听说家里还很有钱。” …… 颁奖仪式结束,挤在堵塞的楼梯,艰难地往教室挪动。很远就看到班主任老陈就站在门口,趁热打铁组织班上的学生按照排名选座位。 池淼站在后门,看见闻思渊直接朝着最后一排走去,然后在原来的位置坐下。看来是不准备换别的位置。 “下一个,池淼。”班主任在前门喊。 池淼走进教室,和坐得笔直,微笑着看她的闻思渊短暂地对视,然后径直从他身边经过。 第四排,离讲台不远不近,靠窗,她很喜欢这里。 最重要的是,身边不再会是那个人。 刚好趁着大课间搬东西,池淼抱着一大撂的书艰难地从人与人的缝隙中穿过,不知道被谁撞了下肩膀,上半层的书立即往旁边倾斜过去。 池淼在那瞬间已经能想象到噼噼啪啪的砸地声之后,自己要如何狼狈地蹲在地上收拾残局的画面。 “小心。” 在那瞬间有种清淡的香气像雾气一样笼罩下来,池淼自从身后被环住,有人伸手稳住了她面前那堆摇摇欲坠的书山顶。 “谢谢……” 池淼立即道谢,有些艰难地仰头想看清是谁,对上闻思渊低头的那瞬间,笑意温润的眼睛。 “我来帮你吧,前同桌。”池淼听见闻思渊轻快的声音,彼时她的后背紧贴在他的胸口,两人的手臂紧紧挨在一起,以一个几乎属于拥抱的姿势。 身旁有个抱着的书高到下巴的男同学听到了闻思渊的话,面目狰狞地冲他笑嚷:“人这么好的话也来帮帮我啊!” “等会儿就来帮你,”闻思渊哭笑不得,“分几次不行吗,非要一次性搬完,真是傻子不聪明但有的是力气。” 池淼原本想说不用,我自己可以,但在听到他们的对话后突然感到某种无力,顺从无言地让闻思渊拿走她怀里的大部分书。 好不容易在在新的位置上安整好,从后排又传来闻思渊的声音,“池淼,你的卷子落我这了。” 池淼只好又回头,看见的自己英语试卷在他手里像旗子似的晃,呼吸顿时一紧,脸上突地升腾起热辣的耻热,眼睁睁看着那张写着粗红的136的薄薄纸张从最后一排接力往上传,收获一路的惊叹声。 从前桌变成同桌的刘思瑞把池淼的试卷翻看一遍,更是羡慕地说这根本不用写什么改错笔记。 要写的确实很少,一共只错了两个听力,一个阅读,两个完型,以及一个语法填空和改错,作文扣了四分,总分136。 和年级第一146分却相差有足足10分。 当池淼终于拿到自己的试卷后,看也没看地折起来塞进桌子里。 这天晚自习,英语老师走进来,面色红润神采奕奕,夸奖班上这次考得很好,还说年级主任刚刚还在会上表扬了她呢。 接着就有同学起哄说要奖励,要看电影。老师大手一挥,“要看电影咱就看!要是以后都考这么好咱们就每次都看!” 教室里顿时爆发出剧烈的欢呼和鼓掌声,班长在同学们殷切的目光中飞一般地跟着老师去办公室拷电影去了,燥热的教室里仿佛有七十几双羽翼未丰的翅膀呼哧呼哧地兴奋扇动着,浑浊的空气中满是快活的气息。 “老师,看什么电影啊?!”有人迫不及待地问。 “英语课肯定是要看英语电影啦。”老师卖关子,面对哀嚎声只做了个嘘的手势,“保持安静,我可是随时有叫停的权利。” 门帘紧闭,人静灯熄的教室里,唯一的光源是加载缓慢的投影。老旧的风扇嘎吱转动,空调发出闷声的轰鸣,低声焦急的咒骂声里,随着音乐渐起,池淼的眼睛也逐渐适应了晦暗的环境,看着电影的名字缓缓浮现。 FLIPPED 《怦然心动》 快乐的时间总是短暂的,放学铃声很快响起,大家都对刚刚结束的电影意犹未尽,和朋友讨论着剧情一同离开。 池淼今天要等班里差不多打扫干净之后去倒垃圾,便没有急着收东西,把新发的英语试卷填空题写了之后继续写改错。 挑出九个错误之后,剩下一个怎么也看不出来,她咬着拇指思索。 “这里缺个介词。” 从身旁突然探过来一只粉色的信封,左上角的尖尖点在试卷的某处。 池淼愣住,转头去看不知什么时候弯身凑到她身边的闻思渊。 “学得太认真了,叫你好几声都没听见,”唇红齿白的少年笑得无奈,对着她晃了晃指尖,“也理理我吧?” 池淼这才发现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在时间和空间的维度里,就只剩下她和闻思渊。 风将窗帘吹起,万籁俱静。 垃圾池设置在校门口旁边,从教室走到过去再回到教室,来回最多不过十分钟的时间,池淼却觉得相当漫长。 “今天的电影很好看呢。”闻思渊主动挑起话头,“我之前因为这部电影第一次看完了整本英文原着。” 蛛丝般轻飘飘的几句话轻柔将池淼缠住,她无力挣扎,只轻轻嗯了声。 想起刚考英语的下午,他们还是同桌的时候,英语老师走到最后一排,先是问了池淼考了多少分。 “不加作文的话115。”池淼将卷子递给老师,对于老师脸上欣赏和满意的神情感到由衷的欣喜。她比较偏科,英语成绩最好,也自然受到老师的偏爱。 “不出意外的话年级第一应该还是你,隔壁班那个只有112。”老师给池淼简单分析了下错误的原因,见旁边坐着新来的同学,象征性地询问他的成绩。 闻思渊也是像今晚这样,云淡风轻地扔出爆炸性的消息:“125。” 作文分出来后,爆炸性持续上升,十四班新转来的学生英语只扣了四分作文分的已经在年级传开了。 英语老师又来到最后一排,池淼再次听到自己的名字,但与之前夸奖她的话的含义大相径庭。 “头一次见到前面满分的人。” 然后池淼也是头一次没有站上领奖台。她年级排名一直在十五左右,虽然文科只取前十名,但英语单科奖从来都是她。 又偏偏,这次的第十名是闻思渊。 池淼气极反笑。 彼时她尚且分不清的在心底纠缠的情绪,在之后几天达到了达到顶峰。 无比清晰,并由此坠裂开来。 闻思渊没有骗人,他真的从头到尾读完了《怦然心动》的英文原版,池淼能从手里这本书里看见很多由铅笔圈写的笔记。 字如其人,文雅清隽。 其中有页他甚至单独夹贴了一张便签,单独给划线段话做了翻译。 Some of us get dipped in flat, some in satin, some in gloss. But every once in a while you fnd someone who039;s iridescent, and when you do, nothing will ever pare. 有些人沦为平庸浅薄,金玉其外,而败絮其中。可不经意间,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彩虹般绚丽的人,从此以后,其他人就不过是匆匆浮云。 他写: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所谓命运。 抚摸着实木质地厚重的触感,池淼手里的书放回了书架。 站在这里,能看见近处明艳的花色,远处森郁的绿色,这栋依湖傍水的别墅宛若童话里的城堡。 不同于她家常年背光的阴冷,阳光在这里经过花园后攀上阳台,似乎只要有钱,你甚至能买到被太阳的眷顾特权。 书房里,正在翻看日本漫画的钟书文问池淼:“喵喵姐,学校里是不是有很多人给思渊哥告白?自从他在学校里和我打过招呼后,班上有些女生对我好多了,想问我要他的联系方式。” 池淼听罢,无可置否地耸肩。 “喵喵姐你也喜欢吗?”钟书文又问。 池淼陷入沉思。 无可挑剔的外表,平易随性的性格,出手阔绰但并不过多炫耀,聪明的同时又并非可望而不可即,只要满足一点便足以获得众多喜爱追捧。 少女少男懵懵懂懂跃跃欲试的青春期,荷尔蒙比蝉鸣更躁动喧嚣,在盛夏能够催生出比春天更春天的幻境。 从闻思渊坐在身边的第一天开始,池淼就发现有好多人络绎不绝出现在班级门口,朝他们的方向张望。 觉得好笑的同时还有几分说不清的悲哀。 从世界之都新海来到高考给予加分扶持政策的通城,闻思渊的到来,堪比来自世界之外。 蜜蜂与花,人与月亮,闻思渊之于他们,是这样的关系。 通城的天空如此昏暗,也如此狭窄。 池淼正处在喜欢看言情小说的年纪,也正是爱做梦的时候。 如果有人也能喜欢自己,如果真的有校园小说里男主那样的人喜欢自己……令人脸红心跳情节砰砰砰地在心里紧张期待地跳动。 所以就在不久之前她还在为闻思渊近距离接触心猿意马,甚至在知道那封粉色的信是别人拜托转交的邀请信之前,猜想那是写给她的情书。 尴尬,难堪,又有几分不想承认的失落。 池淼讨厌这种感觉,不受控制地为别人寻常随心的动作产生自恋的臆想,误解甚至脑补成一场彻头彻尾的自作多情。 很讨厌,真的。 所以她才不想和闻思渊这种人有交集。 但自尊心不允许她说出口,池淼看着花园里正在摘蓝绣球花的女人,以及她身边闻思渊,笑道: “他这样的人,谁会不喜欢。” 不过比起拥有他这个人,池淼更想成为他这样的人。 —— 旧高考,英语客观题只有作文,满分25分。 文中新海设定参考上海,主要是听说英语很厉害,做池淼这边的题146相对合理。 夏热病 当原本兴奋得跳来跳去的妹妹突然害羞地躲到身后,钟实书抬眼看去,知道是池淼来了。 池淼站在斑马线的对面从他们招手,因为手里提着蛋糕和其他东西所以看起来有些艰难,绿灯亮起后往对面小跑过去。 “你们怎么走这么远出来,外面还蛮热的呢。” 彼时将近正午,人在这样酷热的天气里,只是站着,也汗如雨下。 钟实书低头看向从背后探出半个头的妹妹,“她闹着要早点出来等。” 听见哥哥说自己小话,钟书文拽了拽哥哥背后的衣服,看向池淼眼睛亮闪闪的,脸蛋红扑扑。 “谢谢你来接我,”池淼冲妹妹笑笑,“生日快乐噢书文。” 女孩子的脸更红了,道谢的声音也小小的,“谢谢喵喵姐……” “要不要吃雪糕?会凉快一些。”他们站着的地方就是一家便利店门口,池淼一路走过来也热得很。 “我请客。” 池淼问的时候看的是钟书文,妹妹又听哥哥的话,所以最后两个女孩子都仰头看着钟实书,等待着他的回答。 “去吧。”钟实书说着,弯腰伸手,动作无比自然地接过了池淼手里的东西。 一大一小很高兴地跑到在冰柜前挑选雪糕,钟实书等在原地,目光最终落在池淼身上。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灰色的短袖和黑色短裤,干净爽练,宽松随性,倾身去拿冰柜里的雪糕时,先是随手撩起碎发勾回耳后,然后手顺着放下来,在裸露的肩头抓挠。 这个动作倒是让钟实书想起了什么事情,钟实书也迈步,从商店另一个门走了进去。 “你买了什么,水?”池淼牵着妹妹和钟实书汇合,只是看见他进了店里,出来时候手里多了个蓝色的塑料袋,拎着的东西形状像是瓶子。 “哥,纸——” 还没来得及听到回答,就听见钟书文有些慌乱的声音,一看,是雪糕化得太快了,咖啡色的粘稠液体滴到了T恤的胸口处。 “帮我拿一下。”池淼把手里两只雪糕都递给钟实书,从背着的书包里掏出湿纸巾,俯身捻起钟书文胸口附近那块脏污,动作利落地擦干净。 然后又扯了张湿纸巾递过去:“擦擦手吧,擦完可以包着下面的棍子。” 池淼把脏掉的湿纸巾扔进旁边的垃圾桶,从钟实书那里拿回自己的雪糕,看见他的那只还没拆开包装,觉得是双手都拎东西不方便,就想着帮忙分担些。 “我来拿些……” 手其实已经伸出去了,但只摸到塑料袋的柔软边缘。 这人侧身躲了下,动作很迅速地把东西全部换到另只的手里拎着。 池淼自然扑了个空,疑惑地抬头。 钟实书空出来的手掐捏着雪糕包装的边缘,用牙齿咬住的一端,下巴微抬,手逆方向发力。 池淼看见面前男生清晰的下颔线随着动作绷紧,余光还能看见骨感的喉结上下滚动,目光所及的淡蜜色皮肤都附着层薄薄的细汗。 咬下一口雪糕后,钟实书低头,同池淼的视线撞在一起,她听见他半开玩笑半严肃的声音。 “泥菩萨过河了,池淼。” 确实。被叫到名字的池淼手指蜷缩,指缝间有无比滑腻的触感,和身前的人的视线粘稠在一起。 “走吧。” 等池淼擦干净手,钟实书转身,走在前面。 根据池淼信里的安排,要先去钟书文的家里吃午饭,晚上再去闻思渊的家里看电影。 [因为那天刚好是思渊哥哥的妈妈来看他的日子,所以他没有办法和我们一起吃饭啦,但他希望我们晚上可以去他家,用投影《罗小黑战记1》,他说已经提前准备好了资源。(因为之前我错过了放映的时间,很想用大屏幕再看一次!)] “书文的平板又被阿姨收了,原本是拜托钟实书给你发消息,但说你一直没理他,所以就写了这封信拜托我转交。啊,托你的福,我也有收到一封信哦,嗯……感觉很奇妙。” 池淼当晚从闻思渊听到了邀请信的解释,关于为什么要采用写信这样原始的沟通方式。 而至于为什么强调是“钟书文的家”,就难以避及与之相关的更幽深的往事。 其实在遇见这对兄妹的更早之前,池淼就已经知晓了他们的存在。 而每每听到他们,是妈妈嘴里“梅之那两个孩子”开始。 那个时候是高二开学不久,总是有各种各样的费用要缴。 “你可不要学你姐,喂不熟的白眼狼,养大了就不认人。我就是对你们太好,饿了就有饭吃要钱就有人给,还觉得从小到大都在亏待,真要去体验体验梅之那两个孩子的生活,就知道什么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梅之是妈妈工作的鱼庄里新来的和她年纪相仿女员工,姓赵,有个和池淼年纪也差不多的儿子以及一个刚升初中的小女儿。 经典的原生家庭,不幸的根源来于酗酒暴力的父亲。离婚后法院只将几岁的妹妹判给了母亲,就此分居。 池淼只能无声地着听妈妈用词赤裸地批判学校,然后是一番自我感动和怜悯,接着是要如何记得她的付出又要如何报答她的命令,最后池淼才能像奴隶从主人手里接过恩赐一般把钱拿到手。 彼时尚且不知那对可怜的兄妹的姓名和样貌,只是对他们的凄惨身世感到无关痛痒的厌倦。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同,她也孤身行走在她自己的痛苦里,无暇旁顾他人的苦难。更何况毫无瓜葛的陌生人竟然也能成为施压的对照。简直可笑。 而如今池淼看着门前钟书文和钟实书的背影,一时间难以描摹自己现在此刻的心情。 相似的,在这次正式进门之前,池淼已经来过这里了。 那个时候她也是这样牵着钟书文的手,不过没有再近一步,只是看着她跑进铜锈绿漆的铁门里。 和池淼想象中的差不太多,她看着,恍然自己又回到了住在犬齿坡的日子。 站在门口,一眼就能把屋子里全部看清。 两张床,一张书桌,一张折迭凉板,就已经占据了房子大部分面积。粗糙的水泥墙面,在床附近挂着台老旧的电视机,进门的角落里还有个一人高的冰箱。 中间挂了帘子作为隔断,床头堆迭的纸箱用来装衣服。 普通,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简陋,四层楼房的最底层,是原本用于停车的库房改造成的单房。 “我想洗个手,感觉还是很黏。”池淼的语气神态都如常。 “在里面。”钟书文朝房内唯一的开口指,又小心地看了眼池淼,又说,“嗯,我带你去吧。” 出来的时候小女孩跑到蹲在墙边的钟实书身旁,低声凑到耳边说了什么,然后嘿嘿笑了起来,松了好大口气的样子。 “现在放心了吧,去把桌子搭起来吧。” 池淼刚在凉板床上坐下,感觉有风吹过来。是钟实书插好了风扇电源,然后将方向对准了她和钟书文。 这样的天气里没有空调制冷,扇叶能做的只是不断重复地卷吹四周燥热的空气,风也带着温度。但刚刚洗过手脸,吹在水淋淋的皮肤表面,也有舒服的凉意。 池淼习惯忍受这样难挨的境地,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有点后悔没有穿长裤来这边。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她的腿已经被咬了好多个包,红肿的部分肿痒得令人心烦。 在伸手拍死一只吸饱了血的蚊子时,已经点好蚊香放在附近的钟实书拿起了桌上蓝色的塑料袋,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递给池淼。 “擦擦吧。” 噢,原来是花露水。 池淼几乎是双手捧着,感激涕淋地接过,“谢谢,我感觉已经快被吸干了。” 钟实书只是笑笑,提着其他东西往屋子更里处走去。因为提着菜,所以应该是去厨房了。 钟书文高兴地在池淼身边坐下,说哥哥做饭很好吃。 “是嘛,有多好吃?”池淼一边问,边将放在旁边的书包拎来放在膝上。 “很好吃很好吃的,比妈妈做的还好吃!”听得出来她在尽力用她最高规格的形容来表示美味的程度了。 “这么好吃吗。”池淼忍俊不禁地应和,然后从拉开地书包里里面拿出一个的礼物盒,递给突然间抿唇噤声,睁着葡萄般漆亮的眼睛惊喜地看着她的小女孩。 “时间比较急,我只能去学校附近的精品店看了看,挑了这个,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是一支铜管风铃。轻盈纤薄的小小一排银铜管,长短参差错落,流水一样抛光发亮,上方穿坠着做工精致的月亮、云朵、小女孩和星星的模具造型。 清脆悦耳的叮铃声随着风自由地回荡飘曳,钟实书透过矮窄的水泥门框,看见池淼踩在矮凳上,试着把风铃挂在门边用于晾晒衣服的竹竿上。 妹妹抓扶着她身侧的衣角,脖子仰得高高的,神情少见的因为兴奋而通红。 但试了好几次,都总是差那么一小点,晃得厉害的风铃笑声欢快。 钟书文见状,立即冲厨房里的人大喊:“哥哥,快来帮忙呀!” 钟实书甩了甩洗菜的手,在接过池淼递过来的风铃之前还下意识地往身上擦了擦,抬手,稍微踮脚,一次就挂好。 “好厉害。”池淼仍旧站在矮凳上,仰头看着钟实书很轻松地就把风铃挂在了高处,不自禁发出感慨。 “这有什么好厉害的。” 含笑的声音直接呵进耳朵里,是少年特有的青涩与磁性交加的质感,像是大口咬下沙脆的苹果。 池淼后颈汗毛直立,惊诧转头想躲,嘴唇却轻轻擦过男生的下巴。 然后就这样呆住,也才意识到,两人之间这样近。 近到彼此都能看见对方震颤怔然的微表情,呼吸间闻到热意混淆在一起的香气。 烈日当空,屋外的蝉鸣高调地作响,头顶风铃在雀跃地摇晃,空灵的叮声无法安抚紧急骤停之后咚咚狂跳的心声—— 所有的感官在此刻都太灵敏,又承受过载般全部失灵,仿若中暑,头晕目眩。 这就是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