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已经过去五天,灶王爷早就上天言好事了,却还留下不少灶糖,徐渭这家伙四仰八叉躺在床上,一手拿着精巧的紫砂壶,一手拿着灶糖,喝一口,吃一口,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徐大才子,你就这么给我当书童啊,信不信我解雇你?”
徐渭不好意思地看了唐毅一眼,还是懒得起来。
“行之,我以为你要跟着荆川先生对付白莲教呢,多……大的事儿啊,怎么能错过。”这家伙本来想说多好玩呢,但到了舌尖儿又觉得轻佻,咽了回去。
唐毅摇摇头,也抓起一块灶糖,嘎嘣脆,又香又甜,吃着灶糖,含混说道:“在其位谋其政,我要是进士官,立功的机会岂能错过,可是我现在还是个白丁,小脚丫穿不了大鞋,小脑袋戴不了大帽子,不该掺和的事情就不多掺和了。”
“呵呵呵,还一套一套的,即便这样你也不该放过徐邦阳啊?以你睚眦必报,小气吧啦的性格,岂能让他好过。”
唐毅气得翻白眼,这家伙吃自己的,喝自己的,还消遣自己,真是不当人子!
“徐邦阳那家伙用心险恶,我当然想着一勺烩了。”
“那为什么没有?”徐渭翻身坐起,好奇地问道:“那可是一个国公啊,要是把他和白莲教扯在一起,没准陛下一生气,夺了爵位,直接砍脑袋,那多爽啊!”
徐渭这家伙典型的唯恐天下不乱,看热闹的不怕事大!唐毅当然想过,只是又放弃了,白莲教和勋贵,只能二选一,如果同时对两者开战,只能是杀人不死反成仇,手上有多少牌,多少证据,唐毅自己清楚。
把徐家逼急了。大不了舍出一个徐邦阳,断尾求生,如此一来,可就彻底和魏国公一脉闹翻了。
不过唐毅可不会轻易放过徐邦阳。他从于逆嘴里掏出来徐邦阳和他结交的经过,还逼着徐邦阳签字画押,作为铁证。而唐毅转手将这份口供就送给了姨娘朱氏,相信朱氏一定会送给成国公朱希忠。
有了这玩意捏在手里,就等于是抓住了魏国公的命根子。从此之后,在成国公面前别说抬头,只能落一个马首是瞻的下场。
针对徐邦阳,唐毅也没放过他。
而是给他一个选择,要吗就在供词中承认他和于逆之间的密谋,要吗就说自己是卧底,为的是彻底干掉白莲教。
作为一个智商在零以上的人,徐邦阳只能选择卧底。在唐毅的操作之下,徐邦阳不避危险,深入虎穴。调查白莲教阴谋的故事立刻传出去。
不明真相的群众对徐邦阳拍手叫好,盛赞他是将门虎子,徐家后继有人。
真正的苦楚只有他自己知道,先前就有了一次出卖漕帮的经历,接着又出卖了白莲教。同时让两个庞然大物恨之入骨,这要何等的拉仇恨的能力!
徐邦阳的人生彻底悲剧了,他以往喜欢结交江湖人,喜欢到处游玩,这回好了,哪也别去了。谁知道哪里有仇人会冒出来,给他一刀。江湖人哪个不骂徐邦阳背信弃义,无耻下作,谁也不带他玩。
不只如此。就像金山寺这种世外桃源都不敢收留他。到了最后,徐鹏举只能把徐邦阳塞到了卢镗的军营,为了让这个倒霉孩子能安稳的活下去,还特意给卢镗写信,要狠狠的训练。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卢镗会轻饶了徐邦阳吗。就算卢镗不行,还有手下人呢,每天晚上,徐邦阳连爬上床的力气都没有。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漂亮的小白脸变成了黑炭头,受得那份折磨就别提了……
说完了徐邦阳,真正让徐渭惊叹的还是唐顺之。
“行之,荆川先生看起来弥陀佛一般的人物,怎么下得去那种狠手啊?”
其实不光徐渭,就连唐毅都有些吃惊,他终于见识了老师的另一面,笑着叹道:“对徐邦阳,我修炼的是菩萨低眉,对白莲教,师父修炼的是金刚怒目,法门不同,而目的都是在补齐短板。”
徐渭摇摇头,突然问道:“那我呢,我该修炼什么?”
唐毅看了看他,然后语重心长说道:“文长兄,你该学尼姑跳墙!
……
从唐毅手里接过白莲教的案子,唐顺之立刻雷厉风行,他以编练乡勇钦差大臣的名义,下令各地乡勇集结,等待校阅。
这当然是借口,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对付遍及各地的白莲教匪。就在小年那天首先从南直隶发难,唐顺之居中调度,王崇古等地方官吏通力配合。
就在白莲教的各个坛口吃灶糖的时候,官军和乡勇蜂拥而至,残酷的杀戮同时展开。那一夜,南直隶的大半州县都被战斗的惨叫笼罩。
白莲教的坛口被迅速捣毁,该杀的杀,该抓的抓。最要命的是这些坛口没有防备,将大量的往来资料和名单留下了,这回好了,地方衙门只要按图索骥就好了。
坛口没了,分舵完了,各地的联络站,就在南直隶展开行动的同时,浙江的唐慎,刘焘,包括陆有亨,还有福建的杨继盛等等,也都针对白莲教展开了绞杀。
三省一起行动,此战刚刚成型的乡勇起到了主力作用,两万多名乡勇捣毁白莲教的巢穴,暗点,总计超过三百个,俘虏人员七千有余。
消灭和白莲教有关的土匪过万,再加上地方州府县道,一举毙杀的白莲教徒超过五千,下狱的匪人超过两万。
几乎所有监狱都人满为患,不得不临时放在军营里面,结果由于看管不利,竟然逃走了好些。
消息传到唐顺之那里,他果断下令,白莲教之中,除了舵主堂主护法一类的高级俘虏,其余的小头目全都斩立决,这一道命令就有上千颗人头落地。随后普通匪徒一律送到各地的服苦役,多则十年,少则三年。谁都知道,在抗倭战斗不断的时候,服苦役那就意味着死亡。
唐顺之一道命令,就决定了成千上万人的生死。
恰逢春季,法场上的鲜血,和家家户户的春联爆竹,都红成了一大片,无人不胆战心惊,
原本的唐顺之以文采著称,是有名的学问家,大文豪。经过此次事件,唐顺之一跃成为大家伙心目当中的唐屠夫,每每提起,无不胆战心寒。甚至半夜里小孩哭泣,父母都拿唐顺之吓唬他们:别哭了,唐屠夫要来了!
“乱世用重典,师父也是无奈啊!”唐毅忍不住感叹,从本心来讲,老师一定不愿意杀任何人,可是他不得不举起屠刀,以杀止杀,也不知道是幸福还是悲哀!
此次剿灭白莲教匪绝对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足够让乡勇获得朝廷的肯定,唐毅如是想到。
……
比起东南的沸沸腾腾,京城的政治还像是一团温吞水,徐阶在隐忍,李默不断扩军备战,而严嵩则是严阵以待。
就在这种窒息的空气中,也有一颗小石子丢到一潭死水中。
锦衣卫经历司沈炼就在年前上书,和杨继盛一样,他的矛头直指严嵩。
“……昨岁俺答犯顺,陛下奋扬神武,欲乘时北伐,此文武群臣所愿戮力者也。然制胜必先庙算,庙算必先为天下除奸邪,然后外寇可平。
今大学士嵩,贪婪之性疾入膏肓,愚鄙之心顽于铁石。当主忧臣辱之时,不闻延访贤豪,咨询方略,惟与子世蕃规图自便。忠谋则多方沮之,谀谄则曲意引之。
要贿鬻官,沽恩结客。朝廷赏一人,曰:‘由我赏之’;罚一人,曰:‘由我罚之’。人皆伺严氏之爱恶,而不知朝廷之恩威,尚忍言哉!姑举其罪之大者言之。纳将帅之贿,以启边陲之衅,一也。受诸王馈遗,每事阴为之地,二也。揽吏部之权,虽州县小吏亦皆货取,致官方大坏,三也。索抚按之岁例,致有司递相承奉,而闾阎之财日削,四也。阴制谏官,俾不敢直言,五也。妒贤嫉能,一忤其意,必致之死,六也。纵子受财,敛怨天下,七也。运财还家,月无虚日,致道途驿骚,八也。久居政府,擅宠害政,九也。不能协谋天讨,上贻君父忧,十也。”
洋洋洒洒的文字,是一腔热血化成,沈炼抱定必死之心,扑向了严嵩。年初俺答入寇,被军民通力挫败,年尾俺答再度来袭,九边形同虚设。
强烈的落差,让沈炼痛苦到了极点,他选择了和杨继盛一样的作为,和严嵩殊死一搏。只是很可惜,他没有唐毅那样的贵人鼎力相助。嘉靖采纳了严嵩的意见,认定沈炼是诬告大臣,被丢尽了诏狱。
明眼人都知道,严阁老又一次赢了,他似乎已经从年初的挫败中走出来,圣眷也越发隆重,不可一世。
唯一敢和严嵩对抗的只剩下吏部尚书李太宰,至于曾经被寄予厚望的徐阁老已经被很多人抛弃了。
可就在发落沈炼的同时,嘉靖破天荒召见徐阶,君臣在玉熙宫谈论一个多时辰,不时传出嘉靖的笑声,显然皇帝陛下很高兴。
徐阶立刻玉熙宫不久,朝廷就下旨意,南京兵部右侍郎唐顺之,睿智果决,屠灭逆匪,任职以来,夙兴夜寐,功绩斐然,特擢升南京兵部尚书,仍主持编练乡勇事宜……
严世藩那个死胖子躲在家里,独眼之中闪烁着荼毒的光,幽深可怖。
“好厉害的帝王术,给了我们一个甜枣,立刻提拔唐顺之,真是好手段啊!”严世藩咬着牙说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