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青从小在马背上长大,有着野兽一般的直觉,当马失前蹄的时候,岱青抱住了头,身体缩成了肉球,从马上滚了下去。
摔出两丈多,岱青又爬了起来,他的手沾上了暗红的血液,晦气,难道是摔断了骨头?岱青吓了一跳,摸了一把,胳膊没坏,转转圈儿,身体也没有骨折,那血是怎么回事?
他突然注意到地上有一溜儿鲜血,顺着血迹看去,竟然是那匹白龙驹,此时跑赢了比赛的马正趴在地上,岱青疯狂跑过来,那是什么啊?在马肚子上,一大片血肉模糊,殷红的鲜血染红了地上的积雪。
白龙驹口鼻冒着白沫,身上的肌肉不停震颤,硕大的头颅贴在地上,发出一声声的哀鸣!
岱青又急忙闪目看向戚继美的马靴,在靴子后跟绑着一个乌黑的金属小刺,反射着暗红的光。
马刺儿!
岱青一眼认了出来,强烈的怒火从心底儿涌起,让他忘记了恐惧,猛地抬头,眼神像是匕首,狠狠插向了戚继美,恨不得扑上来,狠狠撕咬,把他变成一片片的肉丝,你怎么敢用马刺儿来对付白龙驹?
马刺儿是装在骑士马靴内侧的金属小刺,骑士可以通过马刺儿来操控战马,疼痛也可以让马跑的更快。
稍微不慎,就会伤到战马,甚至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就比如戚继美,他早就知道白龙驹的问题,这匹马被当成大汗的坐骑来训练,温顺安全比起速度更要重要。
结果就是一匹顶级的战马,却总是没法发挥出应有的水平。
比赛之前,戚继美悄悄换上了最精锐的马刺儿,比赛之中,他一次又一次,用马刺儿扎进白龙驹的肚子,刺激着战马跑出前所未有的高速。
血肉模糊的伤口,透支的体力,戚继美知道,这一场比赛下来,白龙驹已经废了,可是他却不后悔!
“你不配做骑兵,你是个卑劣的混蛋,你的行径,会杀了战马!你知道吗?”岱青的吐沫星子,喷了戚继美满脸。
戚继美奇迹般没有反驳,只是淡淡笑着。
好半晌,岱青发泄够了,戚继美才说道:“岱青台吉,请前面带路,你的战马都是我的了!”
……
“末将拜见江大人、高大人、唐大人!”
戚继美单膝点地,给三位部堂行礼,高拱笑着点点头,“起来吧,戚将军果然是将门之后,不同凡响,替我大明赢来了一百多匹战马,老夫甚是高兴啊!”
高拱抓着大胡子,偷眼看了看江东,却发现老头子不甚欢喜、只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
任何一匹宝马良驹,都是宝贵的财富,哪怕岱青等蒙古王公也会善待每一匹好马,使用尖利的马刺儿,即便是赢了,总归有些不择手段,不那么光明正大。
可是江东又不好打消自己人的积极性,只能勉强说了两句,就借口身体不舒服,告辞去休息了。
高拱勉励了两句,就急匆匆去看战马了。
帐篷里只剩下唐毅和戚继美两个,唐毅坐在火炉边儿,一直在翻弄红薯。
自从住在小站,唐毅的胃口都变了,不在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相反,更喜欢自然的味道,烤的热乎乎的红薯,烫嘴烫心,吃到肚子里,从里往外舒服。
用手捏了捏,烤熟了!
唐毅抓起来,一边剥皮,一边吃着。戚继美躬身侍立在一旁,帐篷里只剩下唐毅吃东西的声音,十分压抑,戚继美觉得脸上发烧。
猛然,他又屈膝跪在了唐毅面前。
“大人,末将给您丢人了,请大人责罚!”
唐毅顿了一下,把红薯皮扔进了火炉里,变成了一团火光。
“你觉得今天的作为,是对,还是错?”
“末将……觉得是对的!”戚继美低着头,声音犹豫,没有十足的信心。
唐毅突然一笑,“你又为什么觉得是对的?”
“我想赢,我必须赢!”戚继美闷声道:“可是我的骑术比不上岱青,白龙驹已经是蓟镇最好的战马,和岱青的马比起来,还是略有不足,我,我没有办法……”
“嗯,那我再问你,白龙驹如何了?”
“启禀大人,兽医诊治了,据说,伤了元气,只怕,只怕没法再上战场了。”戚继美把脑袋埋在了胸口,人非草木,自从得到了白龙驹之后,他就亲自喂养,足足花了半年时间,才让白龙驹接纳了他,成为了伙伴。
结果为了获得胜利,他毫不犹豫选择了透支白龙驹的办法,在疼痛的刺激下,白龙驹固然超常发挥,可是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害,再也没法回到战场,对于一匹战马来说,白龙驹已经死亡了,戚继美的心里突然空落落的,胜利的喜悦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突然十分自责,就连岱青那个家伙,都比自己善待战马……想到这里,戚继美的眼圈红了。
“大人,末将……”
唐毅伸手拉起来哽咽的戚继美,让他坐在了对面。
“世上几时有过两全法,记住你的身份,你是领兵的将军,百姓供养你们,朝廷信任你们,九边的安危扛在你们的肩上,只许胜利,不许失败!你们不是在街边下棋,也不是在赌坊押注,输赢无所谓,你们哪怕出了一点纰漏,都会带来塌天大祸。世人推崇关羽,我却不以为然,关羽要真是懂事,就该在华容道把曹操杀了,替国家除贼,而不是感情用事,坏了他大哥的事业;还有,他要是能和孙权联姻,也不至于丢了荆州。关羽的义,只是小仁小义,不值一提,只因为世人驽钝,才把他当成了神明。继美,令兄就把自己的使命看得很清楚,为了抗倭大业,他送礼,巴结权贵,他从来没有义气用事,说老子是为国抗倭,朝廷和上司不理解我的难处,就撂挑子不干!我敬重令兄,就是看重他的人品和胸怀!”
唐毅站起身,负着手笑道:“你或许不是一个好的骑士,可你是一个好的将军,一百匹蒙古良马,搜遍大明上下,都未必能找齐,你是立了功勋的!”
话是开心锁,戚继美固然心疼白龙驹,可是他并不后悔,以一匹马换一百匹,怎么算都是赚大了。
只是戚继美担心上面的人不明白他的心意,责备他用欠妥当的方式获胜,特别是一些方正迂腐的大臣就会对他有看法,产生偏见,那可就不妙了。
真没想到,唐毅居然比他看得还透彻,戚继美的心一下子放下了。
“多谢大人,末将……”
“别忙着谢我!”唐毅突然脸色一沉,“戚继美,你可知罪吗?”
吓得戚继美急忙跪在地上,脸色大变,“还,还请大人明示,末将究竟犯了什么错?”
“哼,我问你,那一百匹战马现在哪里?”
“在俞总镇的军营里,十分安全。”戚继美干脆说道。
“那究竟是什么人照顾战马?”
戚继美愣了一下,忙说道:”是马奴。”
“马奴又是什么人?”唐毅又追问了一句。
戚继美的额头终于冒汗了,大明朝没有好马,自然就没有会养马的人,戚继美赌赢了,从岱青手里抢走了所有的战马,他突然发现那么多战马,该如何照料,成了大问题。
他的白龙驹实际上就没有喂好练好,否则也不会赢得那么辛苦。
戚继美发现了岱青随同马匹,还带来了五十名负责养马训马的马奴,他心中一动,把这些人也都弄来了。
有了会训练的人才,还有一百多匹战马,可以在蓟镇弄一个马场出来,几年之后,就能繁衍上千匹战马,到时候戚家军就不光是火器犀利,还要加上一个马术无双。
想想就让人激动!
戚继美光想着好事,面对唐毅的质问,他突然发现可能有致命的疏漏。
“大人,您是怀疑那些马奴吗?”
唐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叹道:“蒙古人对种公马看得很死,你这一次从岱青手上弄了一百匹良马,如果换做是你,会甘心情愿吗?”
“当然不会!”
戚继美想都不用想,干脆回答道。
“既然知道他们不会,你跑我这儿浪费吐沫干什么,还不知道真正要做的事情吗?”
一句话点醒了梦中人,是啊,自己费了那么大的功夫,承受了心里的折磨,不就是为了抢到战马吗?要是因为保护不周,又得而复失,赔了夫人又折兵,自己岂不是天字一号的大笨蛋!
“某将告辞了!”
戚继美急忙慌里慌张,往外跑,一刻不敢耽搁。
……
“你不是弄到了阿拉伯马吗?何必对那些蒙古马那么上心啊?”唐慎不解其意,好奇问道。
“这您老就不知道,阿拉伯马可以充作战马,而普通的骑马步兵,还有运输马车,用蒙古马还是划算的,毕竟节省草料,优秀的母马,生出来的后代才会强大。”唐毅笑嘻嘻道:“还有啊,我不相信铁背台吉他们会没有后手,不压一压,是不会拿出底牌的。”
唐慎欣慰一笑,“你小子还是那么精明诡诈,蒙古人来参赛,就是落到了你的圈套里!”
这边爷俩正在喝着,那一边,有几个马奴,推着草料车,向马鹏走去。被卫兵给拦住了。
“站住,干什么去?”
一个马奴懂汉语,连忙陪笑道:“军爷,喂马,小的们是去喂马的,俗话说人不得外财不富,马不吃野草不肥,不喂不成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