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娘那日寻我,同我说了你的境遇和谋划,想我陪她一起演一出戏。她说你需要我。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你向我这个父亲寻求帮助。”
谢知让眉头微动。
“说来惭愧,我是做父亲的,却要得你护佑。从小到大,我总是打你、骂你,就是希望你能做个有礼有节的君子。我给你取名‘让’,取字‘子晔’,还给你的院子提名‘珺璟轩’。‘珺璟如晔,雯华若锦’,每一个名和字,都是盼望你和你大哥一般。”
“但你这小子,好像生来就不知道谦让是什么。”
“我知道你做这锦衣卫指挥使,手段阴毒狠厉,受尽天下骂名。我私心不喜这作风,可阖府性命得以保全,全是因为你豁得出去。”
“我不愿以这样的污名苟活,若我当真铁骨铮铮,便该自刎以全贞洁,可我不敢……”
说着,宁安侯眼眶发红。
“若我死了,你母亲该如何?邈哥儿和婉姐儿该如何?你……子晔,”宁安侯忽然抬头看谢知让,眼中有水光之色闪烁,“你又该如何?”
谢知让指尖轻颤,似有一把小锤子锤过心头,钝钝的,有点麻,却不疼。
“我知道你去锦衣卫当差,是想使谢家名声有损,不致惹人眼。可我死后,这侯爵之位便该传给你。二十出头的侯爷啊,多么惹人注目。家主之印、封邑、牙兵,还有昔年在边疆的人脉,都要尽数交给你。”
“到那时,皇帝还会觉得你好掌控吗?他若对你心生忌惮,你更加举步维艰。第一次,你能牺牲自己的名声与帝王做刀;第二次,你还能牺牲什么呢?所以我得活着,在你头上压着你啊子晔。”
宁安侯再忍不住,双手覆在脸上,挺直的腰背第一次在谢知让面前弯曲。
“这么多年,我都活在这般煎熬之中。可归根到底,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无能。是我对不住你,子晔……我对不住你……”
谢知让僵坐在那里,对眼前状况感到手足无措。
他实在没想到,对自己贯来没好脸色的父亲,竟然在同自己剖心析肝。
他张嘴,却难得不知该说什么,憋了好半晌,才憋出一句:“你一个大男人,哭什么?”
宁安侯被他一噎,满腹百结愁肠都仿佛解开,心中悲绪散了个干净,满心满眼都是窘迫。
他抬头,瞧见谢知让眉间转瞬即逝的无措,那点子尴尬便也消失不见。
父子俩相对无言。
片刻,宁安侯正色道:“今日陛下召你入宫,可有察觉到你假死一事?”
谢知让摇头,“我同皇帝请罪,说锦衣卫出了叛徒,我未将锦衣卫尽数拢在手中,实为无能。他问了几句,多是试探我对太子的态度。我顺着他的心思往下说,他便放我出宫了 ”
二人就夺嫡之争商讨一番,谢知让没说他的打算,只说自己如今被迫站在七皇子这一头。
宁安侯看着他,郑重道:“谢家本不欲参与夺嫡之争,但你既已蹚了这趟浑水,为你母亲,为元娘,还望你能保全性命,莫要让她们替你担心。”
谢知让低低应了一声。
见宁安侯久不说话,谢知让又道:“若没事,我便先走了。”
说罢,他抬腿便走。
身后的宁安侯面色几变,终是有些尴尬地开口:“还有一事。”
谢知让回头。
但见宁安侯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眉头一挑,有些许不耐,“磨磨唧唧的,烦不烦?不说我走了。”
宁安侯被他说得有点恼。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你母亲她……她生气了,你可有法子让她开怀些?”
“什么?”谢知让错愕。
宁安侯干脆破罐子破摔道:“我说你母亲生气了,我瞧你和元娘夫妻和睦,问你有没有能叫妻子不生气的法子。”
他前段时间喝醉了酒,趁着酒劲儿晕乎乎闯进朝晖院,拉着侯夫人的手一通絮叨,然后就昏睡在她床上。
他将脸埋在侯夫人的衾被之中,呼吸间满是属于她的味道,闭上眼,安稳入眠。
等他第二日醒过来,发现自己睡在侯夫人的床上,老脸通红,自觉没脸见人,灰溜溜跑了,再不敢出现在侯夫人面前。
等他做好准备去见侯夫人时,却发现她生气了。他是什么法子都不管用,实在没办法了才同谢知让开口的。
可是此刻对上谢知让惊讶目光,宁安侯又有些后悔了。
谢知让反应过来,轻笑一声,道:“孩子都生三个了,玩儿什么知慕少艾的把戏?就是得不要脸,才能拢住佳人的心。”
说罢,他转身便走。
宁安侯被他一说,臊得慌,朝着他远去的背影骂了声“臭小子”。
谢知让慢悠悠回到珺璟轩时,姜蜜正替他整理官服。
一见谢知让,姜蜜便支使他:“夫君,正巧你来了,帮我把那件贴里拿过来。”
谢知让依言把衣裳拿过去,自她身后将人整个揽住,轻声道:“这等琐事,放着丫鬟做便是,别累着你了。”
姜蜜笑着瞋他一眼,眼波含情,“左右我今日无事,便替夫君打理打理。平常我可忙着呢,才不管你。”
谢知让也跟着笑,没骨头似的趴在姜蜜背上。她走哪儿,他便亦步亦趋跟着去哪儿。
屋内丫鬟们见世子和少夫人如此恩爱,一个个脸上,偷偷笑开了花儿。